我们坐在那里看着对方。 “他们会把我们怎样呢?” “我在想的就是这个,”他说;“我在想的就是这个。从威勃利奇出来以后,我朝南走——我一直在想。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多数人都受不了,又哭又叫的。我可不想叫。我已经两次经历了死亡;我不是个仪仗兵,反正早晚要死的。只有动脑子的人才能活下来。我看见每个人都在往南走。我对自己说,“那里不会有食物留下来的,”于是我往回走,我朝火星人的方向走去,就象麻雀向人走过去一样。在我的四周”——他向地平线挥了挥手——“人们在一起挨饿,相互争打,互相践踏——” 他看见了我的脸,尴尬地停了嘴。 “毫无疑问,有钱人都逃到法国去了,”他说。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应该道歉,他遇到了我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这里到处都有食物。店里有罐头;葡萄酒,烈性酒和矿泉水;而水池和落水管都空了。好吧,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他们是有智慧的生物,”我说,“他们好象需要拿我们当作食物。首先,他们会摧毁我们的兵舰,机器,大炮,城市,所有的秩序和组织。这样就行了。如果我们只有蚂蚁那么大,我们也许能逃掉。但我们不是蚂蚁。我们体积太大,这没错。”是吧?” 我表示同意。 “是这样;我已经想出来了。好——下一步;目前我们给抓住了。一个火星人只要走几英里就能抓住一大群逃跑的人。有一天,我看见一个火星人在温兹完斯附近把一幢房子打成碎片,在废墟里翻找着。但他们不会一直这么干。一旦他们把我们所有的大炮和兵舰都解决掉,摧毁了我们的铁路,完成在这里要作的所有事情,他们会有系统地把我们抓起来,把最好的找出来装在笼子里和其他东西里。这就是他们想干的事。上帝啊!他们还没开始对付我们呢。你难道看不出吗?” “还没开始!”我叫到。 “没开始。所有发生的这些是因为我们不能保持安静。我们用大炮和其他愚蠢的行为去干扰他们。我们失去了理智,成群结队地朝不见得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跑去。他们还不想理我们。他们在建造自己的东西——建造他们带不过来的东西,为其他的人作好准备。很可能这就是圆筒暂时停止落下来的原因,他们怕砸到已经在这里的火星人身上。我们不应该到处瞎跑,乱喊一气,或者是找机会用炸药把他们干掉,我们应该安排自己适应新的事物。这就是我想到的。这当然不是人类想要得到的,但是事实如此。这就是我行动的原则。城市、国家、文明、进步——全完了。我们给打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活着有什么用呢?” 炮兵朝我看了一会儿。 “今后的100年里不会有什么音乐会了;也不会有什么皇家音乐学院了,也不会有餐厅里的美食佳肴了。如果你只想享乐的话,那是完蛋了。如果你有贵族的气派,或者不喜欢用刀子吃豆子的话,不喜欢说话漏发“h”音的话,你得赶紧改变一下了,礼貌在将来没有用了。” “你是说——” “我是说象我这样的人会活下来——给当作人种留下来。我告诉你,我一定要活下去。如果我没错的话,过不久你也会这样的。我们不会给消灭。我不想给他们捉住,象对待一头公牛一样驯养起来。噢,想象那些棕色爬行动物吧!” “你是想说——” “我是想这么说。我要在他们脚底下活着;我已经想好了。我们人给打败了。我们懂得太少。我们必须学习,然后才有机会。我们必须一边学习,一边独立地活下去。瞧!这就是要作的事。” 我惊讶地盯着他,给他的决心深深打动了。 “我的天,”我叫到“但是你真是个男子汉!”我猛然抓住了他的手。 “啊!”他说,眼睛闪闪发亮。“我已经想好了,对吗?” “接着说,”我说。 “好吧,那些想逃跑的人得先作好准备。我准备好了。告诉你,不是每个人都会变成野兽;事情就会是这样的。这就是我观察你的原因。我还有些怀疑。你很瘦弱。我不知道是你,不知道你怎么给埋起来的。所有这些——所有住在这些房子里的人,还有那边所有的小书记员——他们都是没用的人。他们没有任何精神——没有崇高的梦想,没有骄傲的欲望;他们不是男子汉,都是些胆小如鼠,毫无用处的家伙。他们一天到晚想着工作——我看到许多这样的人,手里拿着早餐,发疯一样地跑着,只是为了能赶上使用月票的火车,因为他们害怕赶不上火车会砸了饭碗;工作的时候他们不肯愿意钻研业务;下班以后立即赶回家怕耽误了吃晚饭;晚饭后呆在家里,害怕走到街上去;晚上和妻子睡在一起,不是因为需要妻子,而是因为他们有一点钱,能让他们安心住在自己的小窝里。他们的生活有了保障,也用不着为紧急的事变担惊受怕。到了星期天,他们又开始害怕死后的日子。好象地狱是给兔子设的!好了,火星人几乎就是他们的恩人。宽敞的笼子,丰富的食物,用心的喂养,没有担心。他们只要饿着肚子在野地里跑上一个星期,就会乖乖地走回来给逮住。过不多久,他们就会很开心了。他们甚至会想,在火星人来照料他们之前,是怎么活下去的呢。这里的酒吧里的好汉,歌女和各种怪人——我可以想象出来。”他说,脸上带着一种严肃的感激神情。“他们身上有许多的感情和宗教。我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许多东西,我这几天看得更清楚了。许多脑满肠肥的人会安于现状;还有许多人会感到担心,觉得事情都不对头了,应该赶紧作些什么。当许多人会觉得要作些什么的时候,而那些生性懦弱的人,还有那些一出点什么事就变得意志薄弱的人,总会形成一套听任自然的宗教,他们把这看作至高无上的理论,虔诚无比地任凭上天和命运的摆布。你很可能看到过这样的事情。胆小鬼的精力总是花在这上面的。他们在笼子里会虔诚地祷颂经文,唱赞美诗。那些脑子稍许复杂一些的人会多花一点精力在——怎么说来着——性欲上。” 他停了一下。 “火星人很可能把我们当中的变成宠物;教他们玩一些把戏——谁知道呢?——他们可能会可怜起一个男孩来,他们把他养大只是为了要杀死他。也许,还有些人会给他们训练来抓我们。” “不,”我叫到,“这不可能!没有人能——” “骗自己有什么用呢?”炮兵说。“有人会很高兴地这么干。傻瓜才不这么想呢!” 我只好同意他的结论。 “如果他们来抓我们的话,”他说;“上帝啊,如果他们来抓我们!”然后就静静地思考起来了。 我坐在那儿想着这些事情。我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在火星人入侵之前,没有人能怀疑我比他更有智慧——我是一个精通哲学理论的著名作家,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但他已经能正确地说明情况,而我却还不知道呢。 “你想怎么做?”后来我问到。“你有什么计划呢?” 他迟疑了一下。 “好吧,是这样。”他说。“我们能干什么呢?我们必须创造一种人类能够生存和繁衍下去的生活方式,能安全地把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对了——等一下,让我把想要做的说得清楚一点儿。那些驯良的人会变成给驯化的动物;只消几个世纪他们就会变得体形巨大,身材美丽,但是蠢笨无比——他们都是废物!我们这些决定过自由生活的人会变成野蛮的动物——退化成一种巨大的,野生的老鼠——你看,我意思是生活在地下。我在想下水道。当然那些不知道下水道的人把它们想得很可怕;但是伦敦地下有上百英里的下水道——只要下几天雨,这个空城的下水道就可以被冲干净了。主要的水管又大又宽敞,足可以让任何人呆在里头。还有地窖,地下室,储藏室都可以变成进入下水道的秘密通道。还有火车和地铁的隧道。啊,你明白了吗?我们可以成立一支部队,一支由身体强健,头脑清楚的人组成的部队。我们不会选择那些废物。我们会扔掉没有的人。” “你是说要把我扔掉?” “得了,要不然我怎么会跟你说呢。” “我们用不着争论这个,接着说。” “留下来的人得听命令。我们也需要身体健康,头脑清醒的女人——她们是很好的母亲和老师。我们不需要身体瘦弱的小姐——她们只会飞媚眼。我们不要软弱和愚蠢的人。真正的生活又开始了,没用的人,给别人带来累赘的人和多愁善感的必须死掉。他们应该死掉,他们也愿意死掉。活着给人类带来麻烦总不是好事。当然他们会不高兴。不过,死没什么可怕,只是怯懦使死亡可怕。我们应该聚集在这些地方。我们的地方应该是伦敦。我们甚至可以设立岗哨,当火星人不在的时候,跑到外面去转转。也许可以打打板球。这样我们就可以保存人种。这可能吧?但光是保存人种还不够。那只是老鼠。我们要保存我们的知识,并不断发扬壮大。你这样的人就有用了。我们有书,还有模型。我们必须在地下的深处找到安全的地方,把所有的书都放进去;我们不需要小说和诗歌,只要科学书籍。你这样的人就有用武之地了。我们必须到大英博物馆,把所有的书都拿来。我们特别要注意保存我们的科学——而且要多学一些。我们要观察火星人。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应该出去刺探消息。当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也许我应该亲自去。我是说,让火星人逮住。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应该去滋扰火星人。我们甚至不应该偷东西。如果我们看到了他们,就应该给他们让路。我们必须向他们表示我们无害。对,我知道这个。但是他们是智慧生物,如果他们拥有了一切就不会来抓我们,他们会只把我们当作无害的蛆虫。” 炮兵停下来,把一只黝黑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不管怎么说,我们开始也许用不着学那么多——只要想象看:四五个战斗机器突然发动了起来——到处扫射着热光——机器里没有火星人,没有火星人,只有人——学会了使用这些机器的地球人。也许我有这个机会,或者其他的人会有这个机会的。想象一下吧,坐在那个奇妙的机器里,随心所欲地放出热光!想想你自己去控制它吧!要是你能用它一下,就算最后给化成灰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想火星人一定会睁大他们漂亮的眼睛!你看不见他们吗?你看不见他们急急忙忙、气喘吁吁,朝着他们其他的机器大喊大叫的情景吗?每个地方都出了问题。然后是嗖的一声,轰隆!正在他们还在到处瞎摸的时候,热光嗖的一下扫过来了,瞧,人类又当上自己的主人了。” 有那么一会儿,炮兵的大胆设想和他充满信心和勇气的口吻完全占据了我的思想。我毫不怀疑他对于人类未来的预测和他惊人的计划,那些认为我有些傻和轻信他人的读者不妨拿他的情况和我比较一下,他们在聚精会神地读书,而我正担惊受怕地蹲在树丛底下听着炮兵讲话。我们一早上就这么谈着,然后从树丛里爬出来,我们朝天上望了望火星人的动静,然后就赶紧跑到彼尼山上的一个屋子里,他在那里给自己做了一个洞穴。洞穴挖在房子的煤窖里面,他为了这个洞穴挖了整整一个星期——那是一个十英尺长的地沟,他想把它和彼尼山的主下水道接起来——我这时第一次了解了他的宏伟梦想和力量之间的差距。我一天就能挖出这样的洞。但我还是对他深信不疑,整个早上和中午我都在帮他挖洞。我们有一辆花园里用的手推车,我们用它把挖出来的土运到厨房那边。我们从附近的餐室里找到一听假鳖汤和一瓶葡萄酒,吃完东西后,我们又有了精神。这种累人的工作竟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我用不着去想外头这个奇怪的世界了。我一边工作,一边在脑子里把他的计划想了又想,慢慢地生出了不少的疑惑;但是我整个早上都在干活,心里因为重新找到一个目的而感到高兴。干了一个小时以后,我开始考虑还要挖多远才能到达下水道,发现很有可能根本就挖不到那里。我的主要问题是,我们为什么要挖这么长的隧道,而不是从一个阴沟洞直接通到下水道去呢,阴沟洞都是接到房子里的。我觉得,我们的房子选得也很不方便,这迫使我们多挖很长的一段隧道。正当我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炮兵停止了挖掘,看着我。 “我们干得不错,”他说。他把铁锹放下。“让我们休息一会儿”他说。“我想现在是到房顶上侦察一下的时候了。” 我想接着干,他犹豫了一下,又拿起了铁锹;突然我有些明白了。我停下不干了他也立刻停了下来。 “你干吗在草地上闲逛,”我说,“而不在这里干活呢?” “呼吸点儿新鲜空气,”他说。“我正往回走呢,这里晚上比较安全。” “但是工作呢?” “噢,人不能老是干活,”他说,我看见他的脸色突然变白了。他迟疑了一下,手里握着铁锹,“我们现在该侦察了,”他说,“因为附近如果有人在附近的话,他们一定会听到铁锹的声音,向我们发动突然袭击的。” 我没心思反驳他。我们一起来到了房顶上,站在梯子上从屋顶的门缝里朝外看。看不见火星人的影子,我们冒险爬到房瓦上,躲在栏杆的后面滑下去。 在这个位置上,彼尼的一大部分给灌木丛遮住了,但是我们能看见下面的河流,上面长着红草,兰培斯下面的地区给水淹没了,变成了红色。古老宫殿四周的树上爬满了红草,枯干的枝条和萎缩的叶子伸展在一串串果实之间。这种植物对流水的依赖性实在是令人感到奇怪。我们的四周没有红草的一点痕迹,金链花,粉红色的山楂花,雪球花,绿色的树丛在月桂花和肃球花露出头,在阳光下面闪闪发光。在凯新顿后面冒出了浓烟,黑烟和一片蓝色的烟雾遮住了北面的山丘。 炮兵开始跟我说起哪些人会留在伦敦。 “上个星期的一个晚上,”他说,“几个傻瓜恢复了供电,整个摄政街和马戏广场上灯火通明,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酒鬼挤在那里,连跳带叫地闹到黎明。这是一个当时在那里的人告诉我的。天亮以后,他们看见了一个战斗机器站在离兰海姆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天晓得它在那里站了多久。一些人转身就逃。战斗机器走到路上,抓住了将近100个人,他们喝得烂醉,给吓得跑不动了。” 这种时候的怪事是不会在历史上留下记载的! 然后,为了回答我的疑问,他又谈到了自己伟大的计划。他变得兴致勃勃。他大谈缴获一架战斗机器的可能性,我几乎又要相信他了。可是现在我开始理解他的性格。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调不要急躁了。我还看出,他现在不会亲自去夺取一架战斗机器和作战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回到了地窖。我们都没心思接着挖洞,当他建议我们吃饭的时候,我非常高兴地同意了。他忽然变得非常慷慨起来,我们吃完以后,他出去了一会儿,拿来一些很好的雪茄烟。我们点上烟,他的乐观情绪又恢复了。他准备承认把我的到来当作一件大事。 “地窖里有些香槟,”他说。 “我们可以喝用泰晤士河水做的盘根迭酒,”我说。 “不,”他说;“今天我请客。香槟!伟大的主啊!我们当前有个重要的任务!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尽量积攒些体力。看我的手都起泡了!” 他觉得今天是个假日,所以吃完饭以后,他建议我们玩纸牌。他教我玩“由凯”的游戏,我们把伦敦分成两半,我控制北部,他控制南部,然后我们赌教区分数。给严肃的读者们看来,这可能非常愚蠢可笑,但这却是事实,更值得一提的是,我还觉得纸牌游戏和其他几个游戏非常有趣。 人的思想真是不可思议!当我们的种族面临着灭绝和可怕的退化的时候,我们看不到一个清楚的未来,只有死亡的可能,我们却坐在那里兴高采烈地玩着纸牌游戏。后来他教我玩扑克,我又赢了他三盘象棋。到了晚上,我们甚至冒险点了灯。 我们玩了很多游戏以后,开始吃晚饭。炮兵喝了一瓶香槟酒。我们接着又抽雪茄。他不再是我早上见到的那个人类的拯救者了。他仍然很乐观,但是比较冷静了。我记得他为我的健康干了一次杯,他还作了一次前言不搭后语的小小演说。我拿了一根雪茄,走到楼上去看他说起的,高门山一带闪亮的绿光。 起先,我呆呆望着伦敦山谷对面的地方。北边的山丘笼罩在黑暗当中;凯新顿附近的火还在烧着,桔红色的火苗不时地升起来,消失在深蓝色的夜空里。伦敦的其他地方一片黑暗。后来,在附近一些的地方,我看见了一种奇怪的光芒,一种浅紫色荧光在晚风里抖动着。我开始还弄不懂那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才明白,那一定是红草发出的微弱磷光。看到这些,我那遇事感到惊奇的本能又活跃起来了。我把目光转向火星,它高高挂在西方的天空下,发出明亮的红光。然后又久久地凝视着海姆推斯特和高门的夜空。 我在屋顶上呆了很长的时间,想着一天里发生的奇怪变化。我想起了深夜的祈祷和愚蠢的纸牌游戏。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感受。我记得自己扔掉了雪茄烟。我的愚蠢行为让我无法忍受。我觉得自己对妻子不忠,也背叛了人类。我心中充满悔恨。我决定离开这个放荡不羁的妄想家,让他自己去大吃大喝,走到伦敦去。在那里,我能知道火星人和我的同胞们在干些什么。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还在屋顶上。第八章 死亡的伦敦 我离开炮兵以后就下了山,穿过高街上的一座桥,来到了富尔翰。那是到处都是红草,几乎把桥都给堵死了;但红草的叶子上已经长出了白斑,传染病正在迅速地传播开来。 在通向彼尼桥的一个拐角上我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他浑身都是黑色的灰土,象是一个扫煤灰的,他还活着,但是已经喝得烂醉,说不出一句话。我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他只会破口大骂,并且用手打我的脑袋。我想应该留在他身边,可是他脸上凶恶的表情却把我吓跑了。 过桥以后,地上出现了黑灰,黑灰在富尔翰变得更厚了。街道安静得可怕。我在一家面包店里找到一些食物,又酸又硬,而且都发霉了,但是还能吃。离魏尔翰·格林近一点的街上没有了黑灰,我走过了一排还在燃烧的白色房子;燃烧的声音让我感到一种解脱。我向勃洛姆登走去,街道上又安静了下来。 在这里,我看到了更多的黑灰和死尸。我在富尔翰路上一共看到了大约12具尸体。他们已经死了好几天,所以我赶快走了过去。他们浑身盖着黑灰,其中几个已经给狗啃过了。 在没有黑灰的地方,就象是城里星期天的景象,商店关着门,房子上了锁,帘子都放下来了,没有一个人,四周一片死寂。有些地方给人破门而入,但是大多是食品店和酒店。一家珠宝店的窗子给打碎了一个洞,但是显然小偷受到了阻拦,几根金链条和手表散落在人行道上。我没去碰它们。远处有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人坐在门槛上,她的手垂在膝盖上,手上伤口的血流到了铁锈红色的衣裙上,一瓶打碎的香槟酒在街上形成一个酒潭。她看上去象是睡着了,可是她已经死了。 我走得离伦敦越近,四周就越寂静。但这不是死亡的寂静,而是一种处在担忧和期待之中的寂静。曾经烧掉了西北城区,摧毁了依林和吉尔朋的热光会随时射到这些房子上,把它们变成燃烧的废墟。这是一座受到诅咒的弃城…… 在南凯新顿,街上没有黑灰和死尸。我在靠近南凯新顿的地方我第一次听见了哀号声,我开始几乎听不出来。哀号声是由两个交替的音节组成的,“乌拉,乌拉,乌拉,乌拉,”就这么一直不停地叫着。当我穿过几条大街向北走去,声音变得更响了。这个声音似乎给房子挡住了,然后又反弹了回来。哀号声在展览会路最响。我停下来,注视着凯新顿花园,听着这奇怪的,遥远的哀号声。好象那些给弃置的房子因为恐惧和孤独自己发出了声音。 “乌拉,乌拉,乌拉,乌拉,”传来了这个非人类的哀号声——巨大的声浪扫过宽阔的,洒满阳光的大路,沿着两边的高楼之间传过来。我转向北方,一边想着,朝海德公园的大铁门走去。我本来想冲进自然历史博物馆,爬到钟塔的顶上看看公园后面的情况。但是我还是决定呆在地上,以便能尽快地躲藏起来。我又上坡朝展览会路走去。大路边上所有的大楼都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我的脚步声在两边的大楼的墙上回响着。在坡顶上的公园大门旁边,我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一辆公共马车翻倒在地上,一个给啃光的马的骨架。我感到迷惑不解,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上了横跨在蛇河的大桥。哀号声变得越来越响,但是我看不见公园北面的房顶,只在西北方向看到一股轻烟。 “乌拉,乌拉,乌拉,乌拉,”那个声音叫着,好象是从摄政公园那边的地区传过来的。这绝望的哀号声开始影响我的思考。我担忧的心情渐渐消失了。哀号声占据了我的思想。我非常疲倦,两脚酸痛,而现在变得又饥又渴。 已经过了中午。为什么我在这个死寂的城市里独自徘徊呢?当整个伦敦都披上了黑色的裹尸布时,我为什么独自留在这里呢?我感到了难以忍受的孤独。我的脑子里想起了早已忘记的老朋友,我想到了药铺里的毒药,还有商人储藏的葡萄酒和烈酒;我想起了那个充满绝望的可怜人,就我目前所知,只有我们两个人分享着这个城市的统治权…… 我走过大理石拱门来到牛津街,这里又出现了黑尘和几具死尸,从几幢房子的地窖的格子里传出了不祥的气味。走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我非常口渴。我费了不少劲儿才打破一家酒店的门,在里面有一些食物和饮料。吃完以后,我感到很疲倦,于是走进酒吧后的一间餐室,找到一张黑色的马鬃沙发睡下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耳边仍然响着凄惨的哀号声。不停的“乌拉,乌拉,乌拉,乌拉。”现在已经是黄昏了,我在酒吧里吃了点饼干和奶酪——那里还有一个装肉的柜子,但是里面生满了蛆——我从静静的住宅区遛哒到贝克街——我只记得波特曼广场——最后到了摄政公园。当我来到摄政街时,在夕阳下,远处树林的上面露出了一个火星人的头罩,哀号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我并不感到害怕。我若无其事地朝他走去。我看了他一会儿,他没有移动。他好象站在那里叫着,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想作出一个行动计划。不停的“乌拉,乌拉,乌拉,乌拉,”声把我的脑子搞糊涂了。也许因为太疲惫的缘故,我竟顾不上害怕了。我太想弄明白这个单调的号声的原因,好奇心压过了恐惧。我从公园转回来,走上了公园路,打算绕过公园,沿着一排房子屋檐走过去,从圣约翰树林那边望一望这个站着不动哀号的火星人。贝克街外面大约200码处我听到了一大群狗叫声。我先看到一只狗嘴里叼着一块腐烂的红肉朝我冲过来,后面跟着一群饿狗。狗在我的身边绕了一个大弯想躲开我,好象怕我跟它争食似的。当狗吠声消失在静静的路上,“乌拉,乌拉,乌拉,乌拉,”的哀号声又响了起来。 我在走到圣约翰车站的半路上,遇到了毁坏的修理机。开始我还以为一幢房子倒在了路当中。我爬到了废墟的上面,才看见这个机器的参孙(圣经里的一个大力士)躺在地上自己的废墟里,触手有的弯了,有的折断了。机器的前半部分给撞碎了。他象是笔直地撞到了房子上,倒在了房子的废墟上。看起来修理机象是失去了火星人的控制。我没法爬到废墟上去看个清楚,夜色茫茫,火星人座位上的斑斑血迹和给狗咬剩下的软骨都看不见了。 我朝樱草山走去,对看到的所有事情都感到很惊奇。在更远的地方,从树林的间隙里,我看见了第二个火星人,和第一个一样,他一声不响地站在动物园对面的公园里。在离废墟不远的地方躺着损坏的修理机,我在那里又看见了红草,在摄政运河里布满一大团象海绵一样的暗红色植物。 当我穿过桥,“乌拉,乌拉,乌拉,乌拉,”的叫声停下来了。这声音好象是给打断了。叫声就象雷声一样停止了。 在夜色下,四周的房子渐渐变得模糊了,公园附近的树林也越来越黑。我身边的废墟上到处爬满了红草,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朝我爬过来。深夜,恐惧和神秘的根源到来了。但是那绝望,孤独的叫声却变得可以忍受了;它使伦敦又有了生机,也让我有了精神。然后突然起了变化,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是什么——然后就是寂静。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伦敦象幽灵一样地注视着我。房子的窗户象是骷髅上的眼窝一样。在我的想象中,有千百个敌人悄悄移动着。恐惧抓住了我,对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恐惧。面前的路变得漆黑一片,好象盖上了柏油一样。我看见一个扭曲的身躯横卧在路上。我不敢再往前走了。我转到了圣约翰树林路,向吉尔朋跑去,逃离这可怕的寂静。我在哈罗路上一间马车夫的房间里藏到半夜,躲避黑夜和寂静。但是黎明之前,我的勇气又恢复了,天上依然星光闪耀,我又一次朝摄政公园走去。我在街道上走迷了路,后来,我沿着一条长长的大街望去,在黎明的微光下看到了樱草山的轮廓。在山顶上,一个火星人高高地在星光底下站着,象其他的火星人一样纹丝不动。 一个疯狂的念头缠住了我。我想一死了之。我甚至都不想自己动手杀死自己。我大胆地朝火星巨人走去,我走近的时候,天光已经放亮,看见一群黑色的鸟在火星人的头罩上方盘旋着。我的心猛跳着,在路上奔了起来。 我跑着穿过圣爱德蒙巷的红草丛(我趟过通往阿尔波特路自来水管喷出的齐胸深的水流),在日出之前,到了草地上。山顶上围起了高高的土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堡垒——那是火星人修建的最大的,最后一个工事——土堆的后面升起一缕青烟。一只狗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我脑子里闪过的一个念头渐渐变成真的,变得不可思议起来。当我朝山上一动不动的火星人跑去的时候,心中没有恐惧,只有狂野的,令人颤抖的狂喜。在头罩的外面垂着软软的褐色肉片,饥饿的鸟在上面撕咬着。 转眼间我爬上了土墙,站在它的顶上,堡垒的内部就呈现在我眼皮底下。这个地方很大,里面到处都是巨大的机器,一堆堆的材料和奇怪的遮蔽物。到处都是火星人,有的还在翻倒的战斗机器里,有的留在僵硬的修理机里,还有十几个已经发黑,静静地排成一行——都死了!他们给造成腐烂和疾病的细菌杀死了,他们对细菌完全没有准备;他们象红草一样给杀死了;他们没有给人类的武器征服,却给地球上这种最不起眼的东西征服了。上帝以他的智慧,把细菌放在了地球上。 要不是恐惧和灾难蒙住了我们的眼睛,我们是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的。从远古时代,细菌就摧残着人类——自从生命开始后,它们就摧残着我们祖先的生命。但是通过自然选择我们人类发展了抵抗力,我们对每种细菌都会作一番顽强的抵抗,对许多细菌——比方那些引起死尸腐烂的细菌——我们的身体已经产生了完全的免疫力。但是火星上没有细菌,这些入侵者直接来到了这里,在地球上吃喝,我们这些细小的同盟军就开始在他们身上发作起来,要了他们的命。当我看到他们时,他们就已经注定要灭亡,他们在到处走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腐烂和死亡,这一切不可避免。花了数十亿人的代价,人类才在地球上获得了这个生存权,这个权利是用来对付所有外来人的;即使火星人再强大十倍,人类仍然有这个权利。因为人类不是白白地活着和死亡的。 大约五十个火星人横七竖八地躺在自己挖掘的壕沟里,遇到了他们自己也不理解的死亡。我当时也不理解他们的死亡。我只知道这些曾经活着的,让人类感到恐惧的火星人死了。有一会儿我相信山那赫力姆(在圣经里,山那赫力姆的军队包围了耶路撒冷,上帝派来天使,在夜里把他们杀死)的毁灭又重现了,上帝发怒了,死亡的天使在夜里杀死了它们。 我站着往坑里望下去,心中倍感轻松,太阳升起来了,火热的阳光把周围的一切晒的发热。坑里还是黑暗的一片;那些巨大的机器,它们曾经力大无比,结构复杂,与地球上的一切如此的格格不入,现在都变成了令人费解的,模模糊糊的外形,迎着阳光耸立在阴影里。我还能听见,在大坑的下面,好几只狗在争抢着死尸。土坑的另一面的边缘上,仰卧着一架奇特的,巨大盘形飞行机器,当火星人还在用它在我们浓密的大气层里试验飞行的时候,疾病和死亡就阻止了他们的行动。死亡来得正是时候。我听见头上传来了飞鸟的叫声,我抬头看着那一架再也不会作战的庞大战斗机器,和在樱草山上翻倒的座位上垂下来的一片片撕碎的红肉。 我转过身顺着山坡望下去,一群鸟在那里转着圈,那里站着两个火星人,我昨晚正好看到他们死掉。一个是在叫喊他的同伴时死去的;他也许是最后一个死掉的,因为他的叫声直到机器停止的时候才中断。他们现在只是毫无害处的,用发亮金属制成的三足高塔,在渐渐升起的太阳下闪着光。 在大坑的四周是伦敦市,我们伟大的城中之城,仿佛是奇迹才使她免于毁灭。只见过黑烟笼罩的伦敦的人,很难想象出那些寂寞荒凉的屋宇会那样清晰美丽。 东方的晴空下,耀眼的阳光照在亚尔培巷的乌黑废墟和倒塌的教堂尖顶上,许多房子的屋顶在阳光下反射着眩目的白光。 北方是吉尔朋和海姆斯推特,密密层层的一片淡蓝色房屋;西面的城区有些朦胧;南面,在火星人的后面,是摄政公园里起伏的绿色山丘,蓝翰饭店,亚尔培大厦的圆顶,还有皇家学院,勃琅顿路上的大楼在太阳底下显得渺小而清晰,威斯敏斯特参差不齐的废墟,模模糊糊地在远方站着。在远一些的地方,是天蓝的的秀兰山,水晶宫的尖塔象是两根银棍闪着光芒。圣约翰教堂的球顶在阳光下形成一个黑色的剪影,我看见它的西边有一个破洞。 我望着这一大片寂静空旷的房屋,工厂和教堂;想起了人类许许多多的希望和努力,以及为了建造这个人类堡垒付出的无数生命,还有迅即到来,毫不留情的毁灭,它曾经笼罩着整个城市;我知道,黑暗的阴影已经退却,人们仍然活在这些大街上,这座可爱的巨大城市又再次复活了,充满了力量,我感到一阵激动在胸中涌过,几乎落下了眼泪。 磨难已经结束了。从那天起人们就已经开始治疗战争的创伤。分散在各地的幸存者——他们没有了领导人,没有法律,也没有食物,就象失去了牧羊人的羊群——还有上千个从海上逃跑的人,将重返家园;生命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强,将在空空荡荡的街道里重新跳动,重新流入撤空的城区。毁坏虽然严重,但是造成破坏的机器已经停止了。所有那些可怕的废墟,还有那些山丘上草地里,凄惨地站在阳光下的房子的残骸里,很快就会回响起建设者的铁锤声。我不禁把双手伸向天空,对上帝表示感谢。一年,我想——只要一年…… 我猛然想起了我自己,我的妻子,还有那一去不复返的,充满希望和互相关爱的生活。第九章 废墟 现在到了这个故事里最奇怪的一部分。也许,这算不上是奇怪。这一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直到我在樱草山上赞美上帝为止,我都清楚而生动地记得。但是以后的事我就都忘记了。 我对后面三天的事一无所知。有人告诉我说,我还远远不是第一个发现火星人死亡的人,有几个向我一样的流浪汉在前一天的晚上已经发现了这一切。有一个人——第一个——去了圣马丁-拉-格朗,设法向巴黎发了电报,而我那时还呆在马车夫的房子里。自那时起,这个令人开心的消息就传遍了全世界;上千个曾经担惊受怕的城市,刹那间灯火辉煌;当我站在山顶的时候,远在都柏林,爱丁堡,曼彻斯特和伯明翰的人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人们流着欢乐的泪水,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欢叫着,相互握着手。人们逼着火车向伦敦开去,甚至附近的克鲁威的火车也开到了伦敦。自从得到火星人进攻的消息之后,教堂的大钟曾经停息了两个星期,而现在钟声响彻了英格兰。形容枯槁,蓬头垢面的骑车人在各处的乡村小路上飞驰,向绝望的人们报告着这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得救的消息。但是食物呢?谷物,面包和肉从海峡,爱尔兰海和大西洋的对岸运送过来,来给我们帮忙了。那些日子里,好象全世界的船都开到伦敦来了。但是这些我都记不得了。我的神志模糊了。后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好心人的家里,我在圣约翰树林的街道上流浪了三天,一边不停地哭泣,还说着胡话。他们告诉我,我一直拖着长腔唱着“最后一个活着的人!呼哈!最后一个活着的人!”虽然他们自己要处理很多事情,但是这些好心人(我甚至都没有记住他们的名字,所以也不能在这里向他们表示感谢)仍然悉心地照料着我,让我住下。显然,在我昏迷的几天里,他们已经从我的口中了解到了所发生的一些事情。 当我的思路重新清醒以后,他们委婉地把他们听说的关于莱瑟海德的事告诉了我。我给禁闭在房子里的第二天,一个火星人就把小镇摧毁了,一个活人也没有留下。就象一个孩子捣毁蚂蚁窝一样,他无缘无故地把这个地方彻底毁灭了。 我现在孤身一人,而他们对我非常好。我感到孤独无助、抑郁寡欢,所以他们尽力地安慰我。我康复以后,又和他们住了四天。在那段时间里,我感到一种模模糊糊的,日益增长的渴望,想再看一眼我曾经拥有过美好生活的地方留下的东西。那只是一种毫无希望的渴望,想从对苦难的回忆里寻找一些安慰。他们劝阻了我,他们想方设法地让我放弃这种病态的想法。但是最后,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冲动,答应我还会回到他们身边,含着眼泪告别了我的朋友们,我又一次来到了不久前还是一片黢黑,空空荡荡的街上。 我还记得,当我向着沃金的小房子走回去的时候,仿佛是跟我开玩笑似的,这一天充满了欢乐的气氛,我四周的大街上人们忙忙碌碌,充满了勃勃生机。到处都是人群,做着成百上千样事情,简直不能相信许多居民给杀死了。但是后来我注意到人们都面黄肌瘦、头发蓬乱,眼睛又大又亮,仍然穿得破烂的衣服。他们的脸上只有两个表情——压抑不住的狂喜或者一脸的忧郁。要不是人们脸上的表情,伦敦简直就是一个流浪者的城市。教区在向人们分发着法国政府送来的面包。几匹马的肋骨都显露了出来。形容憔悴的特别警察,带着白色袖箍,站在每条路口上。我几乎没有看到火星人破坏的痕迹,直到走到惠灵顿街,才看见红草已经攀爬到了滑铁卢桥的桥墩上。 在桥边,我还看到了一个与这个时期极不相称的东西——一张报纸给一根木棍钉在红草丛里。这是张关于第一张报纸“每日邮报”恢复发行的告示。我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发黑的先令买了一份报纸。大部分报纸都是空白的,但是那个唯一的排字工人开了个玩笑,在最后一版作了一个大幅广告。报上印的消息充满感情;新闻机构还没有恢复正常工作。我没有看到什么新的消息,上面只是说经过一个星期的检查,对火星人的机器已经有了突破性的发现,其中有一篇文章宣称“飞行的秘密”已经被发现,当时我根本就不信。在滑铁卢,我找到了免费的火车送人们回家。火车上没几个人,我也没心思和他们闲聊。我找到一个单间,双手抱在胸前,闷闷地看着一片片废墟从窗外的阳光下闪过。刚出了车站,列车就开上了临时的路轨,路轨的两边的房子都成了黑色的废墟。虽然下了两天的雷雨,在克拉波海姆交汇处的伦敦一侧仍旧覆盖着黑烟留下的黑灰,在克拉波海姆交汇点的铁轨也给毁了;几百个无事可干的书记员和商店的伙计,与普通的铁路工人并肩工作着,在铺设一条临时的铁轨。 从那里经过以后,沿途是一派荒凉的奇特景象;温布尔登受到的毁坏最为严重。沃尔顿因为留下了一片没有烧掉的松林,似乎是沿线遭受损失最小的地方。温特尔河,莫尔河和其他的小河上都漂着一堆堆的红草,好象是屠夫铺子里的肉和腌过的卷心菜那样。不过秀兰的树林太干燥,红草的枝条没有爬上去。在温布尔登的远方的苗圃里,一堆堆的土围在第六个圆筒的周围。一群人在旁边,几个工兵在土堆中间忙着。在土堆的上面飘着一面米字旗,在早晨的微风里欢快地舞动着。苗圃里到处都是红草的红光,一大片火红色里散布着一些紫色的阴影,非常的刺眼。从眼前烧焦的灰色土地和阴沉的红色放眼朝远方望去,是绵延的绿色山岗,让人的眼睛倍觉轻松。 在伦敦这边的沃金车站,铁路线仍在检修之中,所以我在巴爱福利特车站下了车,走上了通往梅勃来的大路,我路过了我和炮兵跟骠骑兵说话的地方,还有我在暴风雨中看见火星人的地方。在这儿,完全是处于好奇心,我转到了路边,在缠绕在一起的红草叶子中间,发现了那辆破碎的马车,旁边散落着一副给啃光的马骨。我站了一会儿,看着这个景象…… 接着我回到了松林里,四处都是齐颈深的红草,斑犬酒店老板的尸体已经给埋掉了,我走过了东方学院,回到家里。我路过一所农舍,一个男人站在打开的门前,叫着我的名字,跟我打招呼。 我怀着一丝希望,朝我家的房子打量了一眼,但是这个希望立即就消退了。门已经给打开过;门没有上锁,当我走近的时候,门就慢慢地开了。 大门又关了起来。书房的窗帘给吹出了窗外,我和炮兵曾经在这个窗口看着火星人。窗子到现在为止还没给人关上过。给踩坏的灌木还和我四星期前离开的时候一样。我走进了客厅,房子里空空荡荡的。楼梯上的地毯皱巴巴的,灾祸来临的那天晚上,我在暴风雨里淋透以后蹲过的地方已经褪色。我们泥泞的足迹还留在楼梯上。 我顺着足迹来到了书房,发现在我的书桌上仍然躺着圆筒打开那天下午留下的一张纸,上面还压着镇纸。我站了一会儿,重读我没写完的观点。那是一篇有关文明的进步对道德思想影响的文章;最后一句正是一个预言的开头:“在两百年里,”我写到,“我们会预见到——”句子在这里突然结束了。我想起了不到一个月前那天早上无法集中精力工作,想起了自己怎样放下手边的工作,从报童手里买《每日记事报》的情景。我还记得报童跑来的时候,我怎样地到花园门前,听着他“从火星上来的人”的奇怪故事。 我下了楼,来到了光线黯淡的餐室。羊肉和面包早就长了霉,一个啤酒瓶躺在地上,和我和炮兵离开时的样子一样。我的家里一片凄凉。我开始意识到了自己心里那个渺茫的希望是多么愚蠢。然后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没用了,”一个声音说。“房子已经给遗弃了。十天里没有人来过这里。别站在那里折磨自己。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了。” 我吃了一惊。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吗?我转过身,身后的落地窗给打开了。我朝里面迈了一步,站在那里看去。 在那里,站着我的堂姐和妻子,他们和我一样吃惊——我妻子脸色苍白,没有眼泪。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我来了,”她说。“我知道——我知道——” 她把手放在喉咙口——摇晃了一下。我往前跨了一步,用双臂接住她。第十章 尾声 当我结束我的故事的时候,心中只有遗憾,因为我没有能够对许多广为讨论的问题作出更多的解释。毫无疑问,在一点上我甚至会招致人们的批评。我擅长的是思辨哲学。我对比较心理学的知识仅仅来自于一,两本书,不过我觉得卡佛对于火星人迅速死亡的说法非常可靠,甚至可以被当作定论了。我在前面的叙述里已经作出了同样的假设。 不管怎么说,在我们战后所检验的所有火星人尸体上,只发现了地球上已有的细菌。火星人没有埋葬死去的人,还有它们对人类的大肆屠杀,都说明了他们对腐烂的过程一无所知。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大,但是还算不上经过证明的结论。 我们也不知道火星人曾经用来发挥致命威力的黑烟的成分,热光的产生仍然是个迷。在依林和南凯新顿实验室发生的可怕灾难使人们放弃了对热光的进一步调查。对黑烟的光谱分析明确无误地指出了一种未知的元素,这种元素在绿色的色谱里发出三条很亮的光,很可能这种元素与氩结合之后,产生了一种对血液里的某种成份有致命作用的化合物。这个故事的普通读者不会对这些未经证实的猜测产生太大的兴趣。歇盘登毁灭之后流进泰晤士河的褐色泡沫,当时也没有人进行过研究,现在这些泡沫也没有了。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了对火星人尸体解剖的结论。解剖是在给狗啃剩下的骨头上进行的。但是人人都熟悉在自然历史博物馆里的酒精里保存的一个几乎完整的巨大标本,许多画都是参照这个标本画出来的;除此之外,对火星人的心理状态和生理结构的研究纯粹是出于科学目的。 另一个更严重,并且引起广泛关心问题是火星人是不是会发动另一次进攻。我认为人们对此没有给予足够的关注。目前火星仍处在冲期,但是随着每一次绕太阳轨道的运转,它正转到背向地球的轨道上,我个人相信,他们会再来冒一次险。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作好准备。我觉得应该标出火星人上大炮发射的位置,对火星的这个这些位置实行严密的监视,准备好下一次进攻的到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圆筒还没有完全冷却让火星人爬出来的时候,就应该用炸药或者大炮把它摧毁。或者在圆筒刚一打开的时候就用大炮把火星人炸死。因为我认为他们刚刚到来的时候就失去了突然袭击的优势。也许他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莱辛找到了确凿的依据,认为火星人已经成功地降落在金星上。七个月之前,金星,火星和太阳正好成一条直线;也就是说,在金星上的观察者来看,火星处太阳的另一边。后来,一个很亮的,弯弯曲曲的标记出现在金星的暗面,而几乎同时,在火星亮面的照片上人们发现了具有同样弯曲特点的隐约标志。只要看一看这些画面,就很容易找出它们的相似之处。 无论如何,不管我们是否再会受到一次入侵,因为这件事情的缘故,我们对于人类未来的观点应该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我们现在都知道,再也不能把我们的地球看作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了;我们永远不能预料外太空会给我们带来好兆头还是厄运。也许,从整个宇宙的范畴来说,这次来自火星的入侵对我们最终不是没有一点好处的;它剥夺了我们对于未来的盲目自信,这样的信念只是堕落的源泉,它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的科学知识,它也促进了人类团结一致的思想。也许,透过辽阔的宇宙,火星人已经看到了他们先驱者的命运,并且吸取了教训,他们在金星上找到了更安全的立足点。事情也许会是这样,但是许多年以后,人们仍然不会放松对火星亮面的观察,而空中落下的陨星仍将不可避免地给人类带来忧虑。 人类的视野因此大大地扩大了。在圆筒落下之前,人们普遍认为在我们的小天地之外的广漠宇宙是没有生命存在的。但是现在我们看得更远了。如果火星人能登上金星,我们认为人类完全有理由做到同样的事,当太阳逐渐冷却,这个地球变得不再适应生存的时候(最后这总是要发生的),也许我们将带着这里的一线生机登上我们的一个临近星球,在上面继续繁衍下去。 我的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但令人惊奇的想法,生命将从太阳系这个小小的温床里逐渐扩散到毫无生机的,广大的星际空间。但这只是一个遥远的梦想。火星人的毁灭可能只是一个暂时性的胜利。也许它们才是将来的主人。 我必须承认,自从紧张和危急状况过后,使我的思想里一直充满紧张和疑虑。我坐在书房里,在灯光下写作的时候,有时会突然看见山谷里冒出颤动的火苗,感到四周的房子变得空空荡荡,成了一片废墟。我出门来到了巴爱福利特大街,各式各样的车辆从我身边驶过,推小车卖肉的孩子,满满一车的游客,骑自行车的工人,上学的孩子,突然他们都变成模糊虚幻的影子,我又和炮兵一起在寂静当中跑着。一天晚上,我看见静静的街道上撒满黑灰,底下覆盖着变形的死尸;他们给狗啃光了肉,一身破烂,迎着我站了起来。他们低声细语,变得越来越可恶,越来越苍白,而且丑陋无比,最后化成了变形的人影,我吓出一身冷汗,在漆黑的夜里惊醒了。 我去了伦敦,在舰队街和河滨马路看见一片热闹的景象,我想他们只是过去的幽灵,出没在曾经死寂的大街上,一座死城的幽灵,尸体里通上了电流的虚伪生命。更奇怪的是,当我站在樱草山上,这是在我写最后一章 的前一天,看见了一大片房子,笼罩在迷茫的烟雾下,是模模糊糊的蓝色,最后消失在低垂的天空下,看见人们在山丘中的花丛中来来往往,看见火星人周围站着的观光者,听见了孩子们玩耍时的吵闹声,我回想起了在最后那个伟大日子的黄昏里,我看见它闪闪发亮,仍然完好无损,静静地耸立着…… 最奇怪的是,我又一次握着妻子的手,想着我们当时都以为对方已经死去的事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