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最前面的火星人放下了管子,朝铁甲舰射出一个弹筒。弹筒打中了船身,放出一团黑烟,然后滚进了水里,铁甲舰迅速地从扩散的黑烟里穿了过去。轮船在水里压得很低,太阳光直射进人们的眼里,乘客从轮船上看过去,铁甲舰似乎已经开到了火星人中间。 他们看见几个火星巨人迅速散开往岸上走去,身体从水里升了上来,其中一个举起了一个象照相机一样的热光箱。它把热光箱朝着斜下方拿着,热光碰到的水面上腾起一大片蒸汽。热光要是想穿透铁甲舰的铁壳,一定就象烧红的铁棍穿过一张纸一样容易。 从升起的蒸汽中冒出一点火光,火星人摇晃了一下,然后就倒了下去,大量的水和蒸汽喷向空中。“雷子”的大炮接二连三地朝火星人射击,一发炮弹溅落在轮船旁边,反弹到几艘向北方逃跑的船上,把一艘小船打成碎片。 可是没有人顾得到这些。当一个火星人倒下来时,船长在驾驶室里欢呼了起来,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叫声,所有挤在船尾的乘客也跟着叫了起来。这时从白色的波涛里,开过来一个长长的黑色的东西,中间冒着火苗,锅炉和烟囱还冒着火。乘客们又喊了起来。 “雷子”还没有完蛋;她的舵还完好无损,锅炉也在工作。她径直朝第二个火星人冲去,一直到了火星人一百码的地方,热光才射了出来。随着一声巨响和一片耀眼的火光,她的甲板和烟囱就飞上了天。火星人给爆炸震得摇摇晃晃,然后那个燃烧着的破船借着冲力继续朝前冲去,撞在火星人身上,把他象纸板一样地挤碎了。 “两个了!”船长叫到。 每个人都在叫。从船头到船尾上所有的人都在发疯似地欢呼着,所有出海的船只上也传来了欢乐的叫声。 蒸汽在水面上飘了几分钟,遮住了第三个火星人和远方的海岸。轮船的划水轮不停地转动着,离战场越来越远;最后的混乱过去之后,空中飘来了大片的黑色烟雾,“雷子”和第三个火星人都看不见了。但是一些铁甲舰都开得很近了,到了陆地和轮船之间。 小轮船继续往海上行驶,铁甲舰慢慢地朝海岸退去,海岸仍然笼罩在一片蒸汽里面,水汽和黑烟相互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奇怪的旋涡。逃跑的船只朝东北方向散开;几艘小帆船穿行在铁甲舰和蒸汽船之间。过了一会儿,在到达下降的黑烟之前,铁甲舰转向了北方,然后忽然加速,在夜幕下驶进了东南方浓重的雾霭里。海岸线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后消失在落日里低垂的云层下。 忽然,从金色的晚霞中传来了大炮的隆隆声,一个黑色的东西在里面缓缓移动着。人们纷纷涌到栏杆旁边,朝西方耀眼的阳光里望着,可是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团黑烟斜着升上天空,在太阳上形成一道道条纹。轮船在人们的重重忧虑中,慢吞吞地行进着。 太阳落到了灰色的云层后面,天空变得通红,然后就黑暗了下来,只有星星还眨着眼睛。深夜时分,船长指着头顶叫了起来。我弟弟眯起眼睛看去,只见什么东西向灰色天空里冲了上去——它朝斜上方冲去,迅速飞到了西面的云层上清澈的天空里;那个东西很大,又宽又扁,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弧形,然后又缓缓地降下来,最后消失在神秘的灰色夜空里。它飞上去的时候,黑夜降临在大地上。第一章 脚下 在第一部里,我岔开了正题,给大家讲述了我弟弟的经历。在前两章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一直和牧师藏在哈利伏特的空房子里,以躲避黑烟的袭击。我就从这儿说起。我们整个星期天晚上和第二天都呆在一个撒满阳光的小岛上——那是个充满惊慌的日子,黑烟把我们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断了。 在这两天里,除了痛苦的等待,我们无事可做。 我非常为我的妻子担心。我想着她在莱瑟海德给吓坏了,虽然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还要为我伤心,以为我已经死了。我在房子里踱来踱去,想到我们互相分开,和我不在她身边时可能会发生的事,禁不住大声哭了起来。我知道我的堂兄弟有足够的勇气应付紧急事件,但他不是那种能立刻了解危险,迅速采取措施的人。现在更需要的不是勇敢,而是谨慎与明智。我唯一的安慰是火星人正在朝伦敦方向走去,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这种担忧让我的脑子充满了机警和痛楚。我对牧师不停的唠叨感到非常不耐烦;他自暴自弃的态度也让我非常讨厌。我劝说了几次都没有用,于是离开他跑进一个小房间里——那显然是一个儿童的教室——里面放着地球仪、课桌和课本。当牧师跟进来,我跑上了房顶上的一间屋子,锁上门,好一个人想想自己的痛苦。 我们给黑烟围困了一整天,第二天早上也是如此。星期天的晚上,旁边的房子里好象有人——窗里露出一张脸和移动的灯光,后来又有关门的声音。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后来又怎么样了。第二天我们就见不到他们了。整个星期天早上黑烟朝小河方向飘来,离我们越来越近,最后,黑烟沿着沿着小路蔓延到了我们藏身的房子旁边。 中午时分一个火星人穿过了田野,从容器里放出一道热光,咝咝的热气扫在墙上,烧碎了碰到的所有玻璃,牧师从前面的屋里逃出来时,手也给烧伤了。后来,当我们偷偷走进这个冷却下来的房间向外面看去的时候,北面的田野就好象是给黑色的风暴扫过了一样。我们朝河边望去,惊奇地发现数不清的红色斑块和烧焦的黑色草地混和在一起。 我们开始并没有想到这样的改变会对我们产生什么影响,只是想不用害怕黑烟了。后来我才注意到我们不再给黑烟包围,可以继续上路了。一想到有了逃跑的出路,我又想采取行动了。但是牧师却还昏昏沉沉,不肯听我讲的道理。 “我们在这儿很安全。”他重复着;“这儿比较安全。” 我下决心离开他——早点离开他就好了!我给那个炮兵教得聪明了一点,我先去找水和食物。我找到一些油和破布包扎了一下烫伤的地方,我还从一个卧室里拿了一顶礼帽和一件法兰绒衬衫。当他知道我打算一个人走——他也立刻起身出发了。整个下午一切都很平静,按我的估计,我们大约在五点钟出发,沿着烧焦的路朝孙勃莱走去。 在孙勃莱,沿途到处躺着死尸,他们的姿势各异,既有人也有马匹、马车和行李翻倒在地上,都盖着厚厚的黑色尘土。这层煤灰似的灰土让我想起了从书上读到的庞贝古城的毁灭。我们顺利地到达了汉普登宫殿,我们的脑子里满是奇奇怪怪的念头,然而在罕普顿我们却很高兴地发现了一小片逃过黑烟劫难的绿色草地。我们穿过勃歇公园,一些鹿在栗子树下走着,远处有几个人在匆匆忙忙地往汉普登方向去,他们是我们看到的第一批人。就这样我们来到了特维根汉。 通往海姆和彼德沙姆的道路后面,树林还在燃烧着。特维根汉没有受到热光和黑烟的伤害,这里的人更多,但没有人能给我们更多的消息。他们大部分跟我们差不多,趁着火星人进攻的间隙换个躲藏的地方。我有一个感觉,好象许多居民仍然藏着房子里头,他们害怕得甚至不敢逃出来。这里的路上到处都是居民仓皇出逃的痕迹。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路上堆着三辆给压碎的自行车,已经给后来经过的马车碾进了土里。我们大约八点半的时候穿过了里士满桥。因为桥完全暴露在视线里,我们当然急急忙忙地过了桥,可是我仍然注意到河的下游有一些红色的斑点,有些足有几英尺那么大。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我们没时间停下来细看——我对它们的解释比实际情况还要可怕。在秀兰的一边又出现了黑烟留下的黑色尘土和死尸——它们堆在火车站旁边;但是直到我们走近巴尼斯之前,我们没有见到一个火星人。 我们看见在远处有三个人在一条小街上向着火车站跑去,一个火星人的上部分结构出现在房子顶上,离我们还不到一百码。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危险场面,如果火星人朝下看一看的话,我们马上就没命了。我们都害怕得不敢前进,赶紧转身藏到了一个花园里的板房里。牧师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再也不敢动了。 但我去莱善海德的想法非常坚定,所以不愿意坐以待毙,夜里我又冒险出发了。我走进一丛灌木里,沿着一座大房子旁边的小路来到了通往冠和的路上。我把牧师留在了板房里,但他匆匆地跟了出来。 我的第二次出行是最愚蠢的事,因为火星人显然就在附近。牧师才赶上我不久,我们在寇和洛奇方向的草地上看见了一个战斗机器,我们不知道它是我们早先看见的那个,还是另外一个。四五个小小的身影在火星人前面的灰绿色草地上跑着,我们一会儿就明白了,这些火星人正在追赶着他们。火星人只迈了三步就赶上了他们,人们往各个方向散去。火星人并没有使用热光杀死他们,只是一个一个把他们抓了起来。很明显,火星人把他们都扔进了一个身后突出来的金属容器里,那个容器就好象是工人背在身后的背篓一样。 这时我才知道,火星人除了杀死人类,摧毁人类的意志以外,还有其他的目的。我们楞着站了一会儿,然后就转身逃进了身后的一扇门,进了一个四周带围墙的花园。非常幸运,我们找到,还不如说是跌进一条沟里,然后就躺在了里面,一直到星星出来之前,我们几乎都不敢跟对方小声说话。 我猜大概是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我们才又壮着胆子出发了,我们再也不敢走大路,只好躲在篱笆和树丛里偷偷行动,我们在黑夜里注意着火星人的行动,他走在右边,我在左边,火星人似乎无处不在。在一个地方,我们路过一块烧得焦黑土地,现在已经渐渐冷却,上面盖满了灰土,凌乱地躺着几具尸体,他们的头和身体已经给烧成了非常可怕的样子,但腿和靴子基本完好无损;另外还有几匹死马倒在地上,离四门裂开的大炮和毁坏的炮车约五十码的光景。 希恩似乎逃过了被毁灭的命运,但已经空无一人。我们在这里没有发现死尸,但是我们在黑暗里看不到路边的情况。在希恩我的旅伴忽然抱怨说自己头昏,而且口渴难耐,我们决定到一座房子里试试运气。 我们进去的第一幢房子(我们费了不少劲才打开窗户),是一幢半相连式的别墅,除了桌子上一些发霉的奶酪以外,我们没有发现吃的东西。不过我们在那里找到了可以喝的水;我还找到一把斧头,后来我们用它来砸开下一幢房子的大门。 我们后来经过了一个地方,大路从那里转向莫特莱克。这里有一幢环绕着围墙的白房子,我们在房子的餐室里找到了不少食物——一个盘子里有两条面包、一块生牛排,还有半只火腿。我之所以把这些东西这么详细地列举出来,是因为我们指望它们成为今后的两周的口粮。我们还在架子上发现了几瓶啤酒、两袋扁豆和几捆莴苣。餐室和厨房连在一起,厨房里有些木柴;还有一个柜子,里面我们找到了差不多一打盘根迭酒、罐头汤、鲑鱼罐头和两筒饼干。 在黑暗中我们坐在厨房里——我们不敢亮灯——一边吃着面包和火腿,一边分享一瓶酒。牧师仍然心绪不定,惊惶失措,但奇怪的是,他主张尽快出发,我不得不劝他多吃点东西增强体力。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们无法离开了。 我说:“还没到午夜呢,”然后就出现了一道眩目的绿色闪光。厨房里的东西立即都显现出来,有的是绿色的,有的是黑色,然后又消失了。接着就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这响声我过去和以后都没有听到过。紧接着这个爆炸以后,我们身后响起了轰隆声,四周到处都是玻璃的破碎声和砖头碎开的声音,天花板上的灰泥掉在我们身上,在我们头上碎成无数的碎片。我给砸在地板上,撞到了火炉的把手上晕了过去。牧师告诉我,我失去了知觉好长一段时间。当我苏醒过来之后,我们又处在一片黑暗中了,牧师满脸是血,正在朝我的身上撒着水,后我才发现他额头给划伤了。 我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我慢慢地恢复了知觉,我太阳穴上的一块淤斑终于让我想起来了发生的事情。 “你好点了吗?”牧师悄声问到。 我最后终于回答了一句,坐了起来。 “别动,”他说:“地板上到处都是盘子的碎片。你活动时不可能不发出声音的。我想他们就在外头。” 我们两人安静地坐着,几乎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一切都象死一般地寂静。不时有一块灰泥,或者是砖头的碎块哗啦哗啦地滑下来。在外头不远处,发出一阵时断时续,金属般的声音。 “听到吗!”响声又响起来的时候,牧师说。 “听见了,”我说。“但那是什么呢?” “一个火星人!”牧师答到。 我又听了听。 “那不象是热光,”我说,我开始以为一个战争机器倒在了房子上,就象我看见倒在歇盘登教堂上的那个一样。 我们的处境非常地奇怪,又很难以理解,所以在黎明到来之前的三四个小时里,我们几乎不敢活动。后来阳光进来了,不是透过窗子,因为窗户仍然是黑色的,而是从房梁和我们身后墙上的一堆破砖之间形成的一个缺口射进来的。厨房里面现在看起来是灰色的了。 窗户给花园里的一大块泥土打碎了,这块土又砸到了桌子上,我们当时坐在桌边,把腿架在上面。外面的土高高地堆在房子旁边。在窗框上面,我们看见了拉断的落水管。地上撒满了金属碎片。靠近房间的厨房也陷了进去,早上的阳光从这个裂口照进来,显然大部分的房子已经倒塌了。与这片废墟造成强烈对比的是那个干干净净的柜子,它是淡绿色的,上面有些花纹,柜子底下放着几个黄铜和锡制的盆罐,墙上贴着模仿蓝白色墙砖的墙纸,还有厨房墙上松脱的彩色装饰。 当天光放亮的时候,我们透过墙上的缺口看见一个火星人的身体,我想他正在给还在发烫的圆筒站岗。看到这个景象,我们小心翼翼地从半亮的厨房爬进了食品储藏室。 忽然我对发生的事情有了正确的解释。 “第五个圆筒,”我悄声说,“从火星来的第五个圆筒,落在这座房子上,把我们埋在了废墟里。” 牧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上帝保佑我们!” 我听见他字样自语地嘟哝着。 除了火星人的声音,我们静静地呆在储藏室里;我几乎不敢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厨房门那边的微弱亮光。我正好能看见牧师黯淡无光,椭圆形的脸,还有他的领子和袖子。外面开始了一阵金属的锤击声,然后又是一声尖啸,又过了好长一会儿,又发出了象引擎一样的咝咝声。这些声音令人费解,断断续续地响着,次数越来越多。后来这声音变成一个匀称的轰响和颤动,让我们四周的东西都颤动了起来,餐室里的东西也跟着发出了鸣响声。光线暗了一下,厨房的门廊里变得一片漆黑。我们就这么一动不动,静静地蹲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后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最后我发觉自己醒了过来,感到非常饥饿。我猜在我们醒来之前一定睡了大半天的时间。我的饥饿促使我立即行动了起来。我告诉牧师我想去找些食物,然后就朝餐室里摸去。牧师没有答话,但我一开始吃东西,这点微弱的声音就惊动了他,我听见牧师从我后头爬了过来。第二章 我们从毁坏的房子里看见了什么 我们吃完以后又回到了储藏室,我一定是又睡过去了,因为后来我往四周一看,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轰响声仍然在继续着,让人心烦意乱。我轻轻叫了牧师几声,最后摸索着来到了厨房的门边。天还亮着,我看见他穿过房间,靠着三角形的缺口躺着,望着外面的火星人。他弓着肩膀,所以我看不见他的头。 我听见了好几次象引擎仓库里一样的声音;房子也随着轰鸣声抖动了起来。我从缺口看见给阳光染成了金黄色的树梢和宁静,温暖的蓝色夜空。我看了牧师一会儿,然后猫着腰,一面躲避着地上的碎片,蹑手蹑脚地朝他走去。 我碰到了牧师的腿,他吃惊地一跳,屋外的一块灰泥滑下来,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响声。我抓住他的手,怕他喊出声来,好长一段时间我们蹲着不敢动。然后我转头去看我们的隐蔽处是否完好。落下的墙灰在房子的废墟上形成了一个垂直的长条开口,我小心地站起身,跨过一根房梁,从开口里看到了外面的情况,昨天晚上那里还有一条安静的乡村道路,而现在几乎面目全非了。 第五个圆筒一定是落在我们第一次进去的房子的正中。整个房子消失了,它被冲击打成碎片,飞散了出去。圆筒现在躺在原来地基的下面——深深地埋进一个洞里,它比我在沃金看到的沙坑还大。四周的土在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飞溅了出去——“飞溅”是最合适的词——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土堆,把后面的房子给遮住了。土地就象给一把锤子狠狠地砸过了一样。我们的房子朝后面倒去;房子的前半部分连底层都给彻底摧毁了;只是因为幸运的缘故,厨房和储藏室才逃过了同样的命运,给半埋在泥土和废墟里。除了对着圆筒的一边,房子的四周给大堆的泥土包围了起来。我们正处在大圆土坑的外围,火星人正在坑里忙碌着。沉重的敲击声就在我们身后响着,一阵阵明亮的绿色蒸汽不时地飘进我们了望的缺口。 土坑当中的圆筒已经打开了。大坑的另一边,在给打断的堆满砂石的灌木丛中间,一个战斗机器笔直地,高高地站在夜空之下,其它的火星人已经离开它了。虽然因为方便的原因,我前头已经描写了土坑的情况,但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大坑和圆筒,因为我看见了一个非同寻常的闪着光的机械装置正在忙着挖土,还有大坑旁边土堆上一个奇怪的生物笨拙地缓缓爬着。 那个机械装置最早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我们后来称之为修理机的复杂机械之一,通过对它们的研究,我们得以改善我们自己的机械设计。我刚刚看到它的时候,它就象是一种金属的蜘蛛,长着五条带关节的,灵巧的腿,身上有无数带关节的杆和短棒,还有许多触手在四周不停地伸缩,抓握着。它的大部分触手都缩着,三个长长的触手从外壳上抽出一排杆和短棒,显然它们是用来加强圆筒的筒壁的。这些东西给抽出来以后,修理机就把它们举起来,放在后面的平地上。 修理机的动作非常敏捷而复杂,几乎完美无误,虽然它身上发着金属的闪光,我开始都没有把它当作一架机器。战斗机器虽然有非常严谨的结构和如动物一般出色的行动能力,但根本无法同这个机器相比。许多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机器,他们要么只看过画家凭想象画的图画,要么只从象我这样的目击者口中听到过对这种机器不怎么完美的描述,是很难理解这种机器有着象活着的生物一样特质的。 我仍然记得一本小册子中的插图,这是最早描写这场战争的许多小册子之中的一本。画家显然只对一种战斗机器作了很粗浅的研究。他把它们画成了由三根僵直的杆支起来的一个高跷,既不灵活又不敏捷,只能做相同的动作,与事实完全不符。这本小册子曾经风行一时,我所以在这里提到这本小册子,只是想提醒一下读者它给人们造成的错误印象。拿它们跟我看见的火星人相比无异于拿蜡像和真人比较。依我看来,这本小册子还不如没有这些插图。 我说过,一开始我并没有把修理机当作是机器,只当是一只闪着金属光泽的螃蟹类的生物。火星人用触手控制着它的活动,而火星人本身只是螃蟹的蟹壳部分。后来当我察觉到那灰褐色,闪着光泽的蟹壳与远处爬动着的灵活机器是那么得相似,就开始理解了这架修理机的真正性质了。一旦了解了这些,我的兴趣就转到那些真正的生物,火星人的身上了。由于对他们已经有了一些模糊的印象,所以那种恶心的感觉并没有影响我对它们的观察。其次,我藏身的地方非常安全,而且我一动不动,所以没有必要急着行动。 我现在得说,他们是我所能想象出的最不象地球生物的动物。他们的身体——或者说是脑袋是巨大的圆形——直径大约有四英尺,每个身体的前面是一张脸。这张脸上没有鼻孔——的确,火星人似乎没有任何味觉,但他们有一对大大的,带颜色的眼睛,眼睛下面是一个突出的肉鼻子似的东西。在他的身体或者脑袋的后部——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它——有一张很紧的鼓膜,后来我们通过解剖发现是他们的耳朵,它在我们稠密的空气中几乎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在嘴巴的周围有十六根细细的,象鞭子一样的触手,它们在嘴的两边分成两束,每束各有八个。一位著名的解剖学家,豪维斯教授后来把这些触手命名为“手”。我第一次看见这些火星人的时候,他们就好象在努力用这些手爬出大坑,当然了,地球上增加的重量使他们做不到这一点。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手在火星上一定是灵活自如的。 在这里,我想说说对火星人身体内部的解剖情况,他们的身体内部几乎同样的简单。最大的部分是他们的大脑,它发出无数条神经和眼睛、耳朵和有触角的触手连在一起。然后就是体积很大的肺,它和嘴巴相连,剩下来就是心脏和血管。稠密大气和附加的重量给肺部造成了紧张和压力,这从他们皮肤上的痉挛动作可以看出来。 这就是火星人的全部器官。让我们人类感到奇怪的是,火星人全然没有消化器官,而这些器官在我们身上是占了很大部分的。他们只是一个脑袋。他们没有内脏。他们不用吃东西,更不用说消化了。他们只摄入其他动物的血,顺便说一句,我曾经亲眼见他们把动物的血注射进自己的静脉。但是我实在无法描述那种让我不能不堪直视的感觉。只能这么说吧,他们用很小的注射器,把从活着的动物,大部分是活着的人身上抽得的血,注射进自己的血管…… 这样的想法无疑让我们感到厌恶,但我们也该想想,自己的食肉习惯对兔子来说是多么的厌恶。 如果我们想想人类在吃东西和消化上浪费的许多时间和精力的话,这种注射行为对体力上的好处显然是毋庸置疑的。我们身体的一半是由各种腺体,管道和器官构成的,它们把各类食品转化成血液。消化的物理过程和化学反应消磨了我们的体力,也影响了我们的思维。人们会因为肝脏是否健康而感到高兴或者忧愁,而火星人的心情和感情则完全不会受到器官的好坏的影响。 火星人把人作为主要营养来源这一爱好的原因,我们可以从他们从自己星球上带来的动物食物上得到部分解释。根据后来落入人们手中的这些动物骨骸来看,它们是两足动物,有一个脆弱的、海绵状的骨骼(几乎象海绵一样),大约六英尺高,张着一个圆圆的、直立的头,眼睛很大,嵌在硬眼眶里。每个圆筒里带来了两到三个这样的动物,它们在到达地球之前都给杀死了。即便它们不给杀死的话,结果也是一样的,因为只要它们试图站起来,身体里的骨头就会折断。 在给大家描述这些情况的时候,我想再加入一些开始我们并没有注意的细节,因为这能帮助不太熟悉火星人的读者,对这些危险的敌人形成一个更清晰的印象。 从生理方面来说,他们有三个与我们不同的奇怪特点。就象我们人的心脏从来不休息一样,他们从不睡觉。因为他们不需要恢复肌肉组织的力量,就完全不需要睡眠这样的间断性休息。他们很少有,或者没有疲劳的感觉。在地球上他们的行动总是很费事,但他们始终保持着活动的状态。他们24小时日夜工作,就像我们地球上的蚂蚁那样。 另外,火星人是完全没有两性分别的,这样就没有了人类常有的,因性别原因造成的感情波动。经证实,的确有一个火星人在战争期间出生,他当时连在出生人的身上,如同个肉芽一样地长出来,就像是小百合花球茎上的花芽或者珊瑚虫的幼虫。 在地球上的高等动物和人的身上,这样的生殖方式已经不复存在;但在地球上,这是一种非常原始的方法。在低等动物,甚至是较高等一些类脊椎动物当中,有性繁殖和无性繁殖是并存的,但是最后有性繁殖完全占了主要的位置。但在火星上,情况正好相反。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火星人进攻之前,就有一个知识不很丰富的作者预测,人类最终的结构会变得跟火星人一样。我记得,他的预言刊登在1893年11月或12月号的《朴尔莫儿杂志》上,这本刊物早已停刊了。我还记得火星人战争之前《笨拙杂志》上的一张讽刺画。这个作者用愉快和滑稽的口吻指出——机械装置的完善化必将超越人类的四肢;而化学装置的完善将取代消化过程;象头发,露在外部的鼻子、牙齿、耳朵和下巴将不再是人体不可或缺的部分,而自然选择会让它们随着时间而逐渐消亡。唯有大脑才会作为有用的器官保存下来。此外身体上只有另一部分还有保留的价值,那就是手,它们是“大脑的教师和工具”。当身体的其它部分缩小,手却会变得更大。 这篇文章里包含着许多的真理,在火星人的身上,无疑理智代替动物器官已经得到了实现。我相信火星人可能是从象我们一样的动物进化来的,大脑和手的进化(火星人的手最终发展成了两束触手)早成了其它器官的退化。没有了身体,大脑当然就变成了一个自私的理智器官,没有了人类的感情造成的不利因素。 火星人和我们的最后一个不同点,最初给我们看来似乎是微不足道的。给我们造成许多疾病和痛苦的微生物,从来就没有在火星上出现过,要么就是很早以前就给火星人的卫生科学彻底消灭了。几百种疾病,伤寒和致命的传染病,象肺结核、癌症、肿瘤和其它病症,从来都没有影响他们的生活。谈到火星和地球上生物的区别,我在这里要提到奇怪的红草。 很显然,火星人上的植物是象血一样的红色,而不是地球上常见的绿色,火星人带来的种子(故意的或者是无意的)无一例外地在地球上长出了红色的植物,但是,只有那种后来给我们称为红草的植物才在和地球上植物的竞争中生存了下来。红草的生长期很短,很少有人看见它们的生长。有一段时间,红草的生长快得惊人,而且覆盖了许多的地方。在我们被困在房子里三四天时间里,红草就覆盖了坑的边缘,它仙人掌一样的枝条在我们三角形窗子的边框上形成了一条洋红色的边。后来我发现它长满了整个田野,尤其是在水边。 火星人似乎长着一个耳朵,那是在脑袋后头的一圆形的膜,他们眼睛的视力跟我们大致相当,根据菲力普斯德说法,他们把蓝色和紫色看成是黑色。一般认为,火星人用声音和触手的手势交流;举例来说,一本我前面提到过的小册子肯定了这一点,这本匆匆编写的小册子很精彩(显然是由没有看见过火星人活动的人写的),是到目前为止关于火星人知识的最主要来源。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像我这样看到过火星人这么多的活动。我不敢说是故意要看到他们的,但是事实是我的确看到了。我肯定地说,自己一次一次地观察过他们,看见四个、五个,有一次六个火星人缓慢地共同执行着相当复杂的行动,他们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打任何手势。他们注射血液时总是发出一种叫声;这种声音没有音调的调整,在我看来,只是在注射前舒一口气罢了。我自认为有些心理学的基础知识——我非常有把握地相信,就象我相信其他的事情一样——火星人可以不通过说话这种物理方式交流思想。我虽然曾对此颇有成见,但仍然深信不疑。有些读者大概记得,在火星人入侵之前,我曾经写过一些文章,对心灵感应作过相当激烈的批驳。 火星人不穿衣服。出于需要的原因,他们对装饰和礼节的概念与我们不同。他们不象我们对温度的变化那样敏感,而压力的变化对他们的身体也没有很严重的影响。虽然他们不穿衣服,但身上仍然佩带一些人工制成品,这使他们比我们更为优越。我们拥有自行车、溜冰鞋、大炮和刺刀诸如此类的东西,但这只是火星人业已完成的演化进程的开端罢了。他们几乎完全变成了大脑,根据各种需要穿着不同的外壳,就像人类穿上西装,骑上自行车赶路,或者在下雨的时候打伞一样。至于他们的各种装置,最让我们感到不可思议的也许是这样的一个情况,他们缺乏所有人类机械的主要特点——没有轮子——他们带到地球上来的所有东西找不到使用轮子的一点痕迹。人们猜想至少要使用轮子运动吧。从这一点上来看,我们地球的自然环境里从来就没有产生轮子的概念,而是发展出了其他的替代方式。火星人不仅不知道(真是难以置信),或者不愿意使用轮子,而且他们的机械装置里不使用固定的和半固定的轴心,因为圆周形的运动会把它们限定在一个平面里。机械的所有关节由滑动部件构成的复杂系统构成,这些部件在小小的,具有非常幽雅弧线的摩擦轴承上活动。关于这个细节,我得指出,他们机器里的长连杆大部分是由象筋肉组织一样的圆盘连接起来的,这个圆盘给包在有弹性的套里;当电流通过时,这些圆盘就被极化,紧紧地拉在了一起。用这样的方式,这些机械获得了和动物一样灵活的运动方式,这使看到它们的人感到非常吃惊。在螃蟹似的修理机里有许多这样类似肌肉的组织,我第一次从裂口里看到打开的圆筒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它看起来比躺在一边的火星人更有活力。经过了穿越太空的旅程之后,火星人在夕阳底下喘着粗气,活动着不怎么灵活的触角,有气无力地爬动着。 当我还在看着火星人在阳光下缓慢的动作,注意着他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节的时候,牧师用力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才想起来他的存在。我回过头,看见他忧郁的脸和紧闭的嘴唇。他也从开口里张望一下,因为开口只能容下一个人观察;所以我不得不放弃观察,让牧师享受一下他的特权。 我再看的时候,那架忙碌的修理机已经把圆筒里的几个装置拖出来,组成了一个和它自己外形相象的机器;在左下方露出了一个挖土机器,一边放出绿色的烟雾,一边在大坑的边上工作着,有条不紊地把土挖出来,然后压平。它发出了锤击声和有规律的震动,让我们藏身的房子也抖动了起来。它一面挖土,一面喷着烟,发出哨声。就我所见,这个机器没有火星人在操作。第三章 被困的日子 第二个战斗机器把我们从窥视的开口赶到了储藏室里,因为我们害怕火星人能从高处看到我们。后来几天我们觉得危险少了一些,因为在外头的阳光下看来,我们的隐蔽处一定是一片漆黑,但是一有了火星人接近的动向,我们就立即撤回储藏室里去了。虽然我们的观察非常危险,但我们两个人都无法抵御这个诱惑。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很让我惊奇的是,虽然我们身处绝境,很可能饿死或者给杀死,为了获得观察火星人这个可怕的优先权,我们仍然激烈地争吵着。我们在厨房里相互追逐,充满敌意,却又怕弄出响声,我们就这样拳打脚踢,有时离暴露只差一点。 我们两个人的性情和习惯以及行为完全不同,我们的危险境地和隔绝状态更使这种隔阂有增无减。我在哈利伏特的时候,早已经开始对牧师这种无助呓语的把戏和愚蠢的固执己见感到憎恶。他无休止的自言自语让我没有办法想出任何的行动方案,他的行为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我简直快要给他逼疯了。他象一个愚蠢的女人一样缺乏自制力。他能连续不停地哭上几个小时,我深信这个象给惯坏了的小孩子一样的家伙相信,他的眼泪几乎是一种灵丹妙药。我有时在黑暗里坐着,脑子里根本无法摆脱他没完没了的絮叨。他吃得比我还多,我枉费心机地想让他明白,我们逃生的唯一希望是等在房子里,等着火星人完成在土坑旁边的工作。在这样的漫长等待当中,我们肯定会需要食物。他却不能控制自己,连吃带喝,他睡得也很少。 随着一天一天过去,由于牧师对我们的情况完全不做任何打算,我们的处境变得更加困难和危险,我虽然很不愿意这么做,但不得不开始对他采取威胁的手段,到了最后甚至不得不打他了。这让他脑子清醒了一段时间。但他是属于那种脆弱的人,没有自尊心、畏惧、卑贱,专门施展狡猾的伎俩,对上帝,对别人,甚至对自己都要撒谎。 我写的这些确实不令人愉快,可是我这么做只是想让我的故事完整一些。生活中从没有过黑暗和可怕经历的人,一定会责备我对我们这个悲剧故事充满残忍和愤怒的描写;因为他们知道明辨是非,但是却不知道受尽折磨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但是那些曾经生活在阴影底下,饱尝了千辛万苦的人,是会更容易理解我的。 当我们在黑暗当中压低着声音相互责骂,争抢食物和饮水,一边打打闹闹,外面,在六月灼热的阳光下,是一幅怪异的景象,火星人在坑边进行着不为我们熟知的工作。让我再说说自己的第一印象吧。过了很久,我回到了裂口处,发现三个战斗机器加入了新来的火星人。这些战斗机器带来了一些新的装置,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圆筒的外面。第二台修理机已经组装好了,正在战斗机器带来的一个新装置的旁边忙来忙去。这个装置象一个牛奶壶,上面有一个振动的梨形容器,从容器里流出一些白粉,撒在底下一个圆形的盆子里。 振动是由修理机的一个触手产生的。只见修理机发出一阵微弱的,音乐般的金属撞击声,象拉开的望远镜筒一样伸出了一个触手,这个触手原来只是一根突出的短棒,现在短棒的一头已经伸到了土堆的后面。又过了一会儿,这个触手向上举起一根闪闪发亮的白色铝棒,把它和坑边的一堆铝棒放在一起。在从日落到星星升起的这一段时间里,这架灵巧的机器已经用土制成了不下一百条这样的铝棒,蓝色的灰土一直堆到了大坑的边缘。 这架动作灵活,结构复杂的机器和那些行动笨拙,气喘吁吁的火星人的对比是那么的强烈,以致于我不得不时常提醒自己,那些火星人才是真正有生命的生物。 第一个人给带到坑里的时候,牧师正在缺口边观察。我坐在下边,弓着腰,用心地听着。他突然朝后一退,我害怕给火星人发现,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身子。他在黑暗中从垃圾堆上爬下来,来到我的身边,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一边打着手势。有那么一会儿,我也有些惊慌失措。他的手势是叫我到裂口处看一看,过了一会儿,我的好奇心让我来了勇气,于是站起身,从牧师的身上跨过去,爬到了裂口的边上。起先,我看不出有什么原因会让他那么恐惧,这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星星又小又暗,可是土坑却给制造铝棒时闪耀的绿色火光照得很亮。我的面前是一副由绿色闪光和黑色影子构成的影象,看上去非常奇怪。在这副画面的后面,飞着几只蝙蝠,它们完全不理会所发生的一切。火星人已经看不见了,它们给升起的蓝绿色的灰土挡在了后面。而战斗机器则把腿缩短了,蹲在坑的旁边。后来,从机器的轰响之中,飘过来好象是人的声音,我开始还以为是听错了。 我蹲在地上,仔细地观察着战斗机器,头一次发现了待在头罩里的火星人。当绿色的火光升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它的油光发亮的外皮和闪光的眼睛。突然我听见一声大叫,看到一个长长的触手伸向了安放在后背的一个笼子。一个什么东西,一个挣扎着的什么东西给高高举了起来,这个模糊的黑色影子给映照在星光下;那是一个体态粗短、健康的中年人,他的穿着很讲究;三天以前,他一定还是世上的一个名人。我能看见他睁大的眼睛和钮扣和表链上的闪光。他在土堆后头消失了,一切又安静了下来。然后就传来了哀号声和火星人的欢呼声。 我从垃圾堆上滑下来,慢慢站起身子,用手捂住耳朵,向储藏室奔去。牧师静静地蹲在地上,用两个胳膊抱着头,看见我跑过去的时候,他一边大声地责骂着我抛弃了他,一边跟了过来。 那天晚上,我们就藏在储藏室里,时而感到惊恐不安,时而又想着我们看到的景象,虽然我觉得有必要马上采取行动,但是却想不出逃跑的计划;但是到了第二天,我开始情形地考虑我们的处境了。我发现根本没法和牧师商量任何事情,他给我们不断恶化的状况吓得惊惶失措,已经完全丧失了明辨事理的能力,也不知道如何为将来打算了。他实际上已经沦落到了一个野兽的地步。但是我却从不放弃任何希望。一旦我面临事实,我越来越相信,虽然我们处境很可怕,但还没有到彻底绝望的地步。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火星人只把大坑当作临时驻地。即便它们把它当作永久性的驻地也无妨,因为火星人不一定认为有看守土坑的必要,这样,我们还是会有机会逃跑的。我甚至还仔细地考虑到朝大坑的反方向挖一个地道的可能性,但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极有可能在出口处遇到一个站岗的火星人。此外,我只能自己来挖地道,牧师肯定什么也干不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男人在第三天给杀死了。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火星人进食。后来,我大半天的时间里都不想到墙上的裂口里去偷看了。我走进储藏室,把门拿下来,然后操起斧头挖土,我干了几个小时,尽量避免发出任何的声响;可是当我在地上才挖了一个两英尺的土坑的时候,挖松的泥土轰的一声坍塌了下来,我就再也不敢挖下去了。我丧失了信心,在储藏室的地板上躺了好一会儿,甚至都没有心思动一动。从此以后,我就彻底放弃了挖地道逃跑的想法。 火星人给我一个印象,那就是我不指望能有人来帮我们逃走了。但是到了第四天或者第五天的晚上,我听见了仿佛是大炮的声音。 那时已经是深夜了,月光很亮。火星人已经撤走了挖土机,除了土坑的另一边站着的一个战斗机器,还有一个修理机在紧挨着裂口下的土坑旁边,这个地方已经给火星人放弃了。现在漆黑的土坑上只留下修理机和铝棒的淡白色的闪光,还有月亮投下一块一块的亮光。修理机的轧轧声冲破了寂静。夜空的景色很美,只有月亮高挂在天上。我听见一声狗叫,这个熟悉的声音使我倾耳静听。后来我隐隐约约地听见了隆隆的炮声。我一共数出有六声,间隔了很长的时间以后,又是六声。这就是我听到的一切了。第四章 牧师之死 我最后一次从裂口里观望是在第六天,后来我发现自己只剩下了一个人。这次牧师没有紧紧贴在我的身边,想让我把裂口让给他,而是回到了储藏室里。我突然明白了。我轻轻地,迅速地走进了储藏室。在黑暗中,我听见牧师在喝东西的声音。我伸手抓了一下,手指碰到了一瓶盘根迭酒。 我们争打了好几分钟。瓶子掉在地上打碎了。我放开手,直起身子。我们站在那里,一边喘气,一边威胁着对方。最后,我站到了食物的前面,告诉他我决心制定纪律。我在储藏室里把食品按照十天的标准进行了分配。我不允许他这天再吃任何东西。到了下午,他试着想吃些东西。我当时正在打盹,听见他的声音以后立即就清醒了。我们整整一个白天和整整一个晚上面对面坐着,我虽然很疲劳,但却坚定不移,牧师一边哭,一边抱怨着自己的饥饿。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但我现在却觉得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 就这样,我们的性格不和导致了公开的冲突。两天里头我们相互谩骂,甚至拳脚相加。我有时发疯似地打他,踢他,有时又哄他,跟他说理,有一次我试图用最后一瓶盘根迭酒买通他,因为我找到一个抽雨水的唧筒,我可以用它来喝水的。可是威胁利诱都不生效;他根本就不明事理。他老是忍不住想吃东西,还不停地自言自语。为了使我们受到禁闭的处境更容易忍受所采取的一些基本措施,他也根本不能承受。我慢慢地了解到,他已经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性思维能力,我也终于觉察到,我这个黑暗中的唯一伙伴已经成了一个疯子。 我好象记得自己有时也会神思恍惚。我一睡觉就会作非常奇怪而可怕的恶梦。虽然听起来有点自相矛盾,但是我相信是牧师的懦弱和疯狂让我提高了警惕,支持着我的精神,并使我保持了理智。 到了第八天,他停止了小声嘀咕,开始大声说话了。我没有办法让把声音放小一些。 “上帝是公正的!”他一遍一遍地说。“是公正的。让我们都受到惩罚吧。我们都犯了罪,我们堕落了。到处都是贫穷,苦难;穷人被踩在尘土下,而我却置之不理。我的祷告都是荒谬的道理——我的上帝——多么的荒谬!——我应该挺身而出,就是死也在所不惜,让人们忏悔,忏悔!——压迫穷人的人们——” 然后他又会突然想到我不给他吃东西,一面祷告,一面哭哭啼啼,最后又变成了威胁。他开始提高声音——我求他别这样。他自以为找到了对付我的办法——他威胁说要叫出声来,让火星人来抓我们。我给他吓住了一会儿;但是任何妥协只能减少我们逃跑的机会。虽然我不知道牧师是不是真的会照他说的去做,还是跟他争执了起来。不过那一天,他没那么做。在第八天和第九天里,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他的话里有威胁,恳求,其中混合着半疯半傻的胡话,还反反覆覆地对没有完成上帝的工作表示悔过,这反倒让我可怜起他来了。他会睡一会儿,然后又来了精神胡说起来。他的声音太响,我不得不制止他。 “安静点儿!”我央求到。 在黑暗里他跪了起来,他原来坐在是坐在铜器旁边的。 “我已经安静得太久了,”他说到,这个说话的声音肯定能传到土坑那边,“我必须亲眼看到苦难降临到这个失去了信念的城市!苦难!苦难!苦难!苦难!苦难!在号角声中降到世上的人们身上——” “闭嘴!”我直起身说到,因为我怕给火星人听到。“看在上帝的份上……” “不,”牧师声嘶力竭的大叫着,站起身,伸出了双臂。“说吧,我在传达着上帝的话!”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来了厨房的门前。 “我要亲眼看见!我去了!我已经耽搁得太久了。” 我伸出手,摸到了挂在墙上的切肉刀。我一下子就追了上去。我既感到害怕又怒不可遏。我在厨房中间赶上了他。在最后一刻我发了慈悲,把刀刃转向后面,拿刀柄砸在他的头上。他头朝前倒在了地上。我在他身上绊了一下,站着直喘。牧师一动不动地躺着。 忽然间,我听见了外头的灰泥碎裂的声音,墙上的三角形破洞暗了下来。我抬起头,看见了修理机的腹部慢慢地在洞外滑过。它的一只触手弯曲着伸进了废墟;另一只触手在落在地上的房梁当中摸索着。我目瞪口呆地站着。然后我透过机器身体边缘上的一个玻璃窗看见一个火星人大大的黑眼睛,这双眼睛张望着,后来就有一根长长的金属触手从洞里慢慢伸了进来。 我费力地转过身,在牧师身上绊了一下,走道储藏室的门口停下了。现在触手已经伸进了房间一两码,以一种抽搐的动作,弯曲着转动着向各处探摸。有那么一阵子,我就呆呆地看着触手慢慢地,抽动着伸过来。然后,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朝着储藏室退去。我浑身发抖;我几乎不能站直身子。我打开了煤窖的门,站在那里紧紧盯着通向厨房的门廊,门廊里的光线很暗,我仔仔细细地听着。火星人看见我了吗,他在干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前后移动着;它时不时地碰在墙上,或者又开始移动,发出微弱的金属振动声,就象是钥匙在钥匙环上滑动的声音。然后一个沉重的身体——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给从厨房的地上朝外头拖了出去。我抗拒不了好奇心,爬向门边往厨房里张望着。从三角形的窟窿照进来的阳光下,我看见了火星人,坐在修理机里打量着牧师的脑袋。我立即想到,从牧师头上的伤口上,火星人可能会推测出我的存在。 我又爬回了煤窖,关上门,尽量把自己藏在木柴和煤堆里,并且避免弄出声音。我时不时地竖起耳朵,听听火星人是不是又把触手伸进来了。 那轻微的金属声又响起来了。我听见它从厨房里摸了过来。后来声音更近了,我猜触手已经进了储藏室。我想触手的长度可能够不到我了。我开始虔诚地祈祷。触手轻轻地从煤窖的门上擦了过去。又过了似乎好久;我听见它摸到了门拴!火星人知道怎么开门! 我时时刻刻担心给火星人抓住,然后,门开了。 我在黑暗中能看见这个东西——它更象一个大象的鼻子——朝我挥舞着,一边检查着墙壁,煤堆,木柴和天顶。它就象一个黑色的虫子前后摇晃着的头。 甚至有一次,它碰到了我靴子的后跟。我差点叫了起来;我咬住自己的手。触手安静了一会儿。我猜它退出去了。突然我听见咔喳一声,它抓住了什么东西——我以为它抓住了我!——然后就从煤窖里出去了。我疑惑了一分钟。显然它拿走了一块煤去检查了。 我趁机稍稍移动了一下位置,因为我藏身的地方很挤,又听了一会儿。我轻轻地为自己的安全祈祷着。 接着我又听见了那个触手缓缓地朝我伸过来了。它慢慢地越爬越近,在墙上蹭着,敲打着家俱。 我正在迷惑着的时候,它灵巧地从煤窖里抽了出来,关上了门。我听见它进了餐室,饼干桶哗啦哗啦响了起来,酒瓶也摔到了地上。接着从煤窖的门上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声音。然后就是无边的寂静。 它走了吗? 最后,我确信它走了。 它再没有到储藏室里来过;但是第十天我在黑暗里躺了整整一天,躲在木柴和煤堆中间。我甚至不敢爬出去喝水。直到第十一天,我才敢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第五章 寂静 我走进餐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厨房和储藏室间的门拴紧。但是餐室里已经空空如也,所有的食物都没有了。显然火星人已经在前一天把它们都给拿走了。看到这些,我第一次感到了绝望。第十一和第十二天,我既没有喝水,也没有吃任何东西。 一开始,我的嘴唇和喉咙发干,体力也大大下降了。我坐在漆黑的储藏室里,感到非常绝望。我的脑子里只想着要吃东西。我想象着自己变聋了,因为从坑里传来的听惯了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我觉得自己没有力气爬到裂口那里去而不弄出一点声音,要不然我一定到那里去的。 到了第十二天,我的喉咙变得很疼。我冒着会给火星人听到的危险,砸裂了水槽边的雨水唧筒,弄了两玻璃杯发黑的,浑浊的雨水。我的精神振作得多了。而且胆子也壮了一些,因为没有火星人听到声音后把触手伸进来。 在这几天里,我模模糊糊地记起了牧师和他是怎么死的。 第十三天里,我喝了更多的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隐隐约约想起了吃东西和不可能实现的逃跑计划。只要我一打盹,就会梦见可怕的幽灵,牧师的死,还有想象当中的晚餐;但是,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我总是感到嗓子很痛,这促使我不断地喝水。射进储藏室的光不再是灰色的,而是红色的了。在我混乱的想象当中,那象是血的颜色。 第十四天的时候,我走进了厨房,我惊奇地发现墙壁的裂口上长满了红草,把半明半暗的屋子里映成了模糊的血红色。 在第十五天的早上,我从厨房里听见一种奇怪的,熟悉的响声,我细听着,辨认出这是一只狗在嗅闻,抓挠的声音。我走进厨房,看见一条狗的鼻子从长满红草的墙上的裂缝里伸了进来。这叫我非常的吃惊。狗一看见我就急促地吠叫了一声。 我想如果能把它不出声地诱骗进来的话,我也许可以把它杀了吃掉;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把狗杀了,要不然它的行动会引起火星人的注意。 我向前爬过去,轻轻地说了声“好狗!”;但是它突然缩回头不见了。我听了听——我没聋——但是土坑那边的确没有声音。我听见好象是鸟翅膀的扑动的声音还有一声嘶哑的尖叫声,除此之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在裂口那里躺等了很长时间,但是不敢把挡在前面的红草拨到一边去。有一两次我听见狗在下面的沙地上走来走去的声音,还有些鸟叫声,但只有这些声音。最后,外头的宁静让我鼓起了勇气,我朝外头看去。 在角落里,我看见一大群乌鸦在火星人吃剩的尸体骨骸上扑腾着,争抢着。除此之外,坑边没有一个人。 我环顾着四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有的机器都走了。除了角落上一大堆蓝绿色的灰土,另一边有几条铝棒,黑色的乌鸦和死尸的骨架以外,整个地方只剩下沙地上圆形的大坑。 我慢慢地穿过红草,站到了一堆废墟上。我除了看不到身后的地方,也就是北面,我能看到四周的各个方向。我既看不到火星人,也看不到他们的任何痕迹。我脚边的坑壁很陡,但是沿着瓦砾上有一条斜坡通到废墟的上面。我逃跑的机会来了。我开始颤抖了起来。 我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我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心脏狂跳着,爬到了废墟的顶上。我已经给这个废墟埋了好几天了。 我又向四周看了看。北面也看不到火星人的影子。 我最后一次看阳光下看到这一部分希恩的时候,它还是个由曲折蜿蜒的悦目白色街道和红色房子组成的小镇,茂密的树丛点缀在其间。现在我却站在一个碎砖烂瓦和砂石堆起的土堆上,上面蔓延着齐膝深的,红色仙人掌一样的植物,没有一株地球上的植物能跟它们竞争。我身边的树已经发黄,快要枯死了,而稍远的地方,红色的枝条仍然还缠在活着的树枝上。 附近的房子都给毁了,但是却没有一幢给火烧过;游戏楼房的墙还都立着,门和窗子全碎了。红草没有了房顶的房间里恣意生长着。我下面是那个土坑,乌鸦还在边上争食。还有几只鸟在废墟上跳着。远处,我看见一只瘦猫弓着身子在墙边走过。但是没有一个人影。 同我当时的禁闭相比,那一天看起来非常眩目,天空是明亮的蓝色。一阵微风吹得地上的红草轻轻摇动了起来。啊!多么清新的空气啊!第六章 十五天里造成的破坏 我在土堆上遥遥晃晃地站了一会儿,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危险。当我待在废墟里的时候,只考虑到我们眼前的安全。我完全没有了解世界上发生的事情,也没有预料到眼前这个陌生的景象。我曾经想象着希恩变成一片废墟——我发现四周的景色变得非常怪异,仿佛来到了另一个星球。 这个时候,我产生了一种人类所难以体会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受我们人类控制的动物所熟知的。我觉得就象一只兔子回到了自己的窝里,突然发现十来个人在挖一座房子的地基。这种感觉在我的脑子里慢慢变得清晰,让我在以后的好几天里感到压抑,在火星人的脚下,我们给剥夺了主宰的地位,不再是万物之主,只是动物的一种。我们在火星人面前,就象动物在人的面前一样,只能悄悄窥探,四处奔逃,躲躲藏藏;人类的威严和统治权已经荡然无存。 然而我这个奇怪的想法很快就结束了,我唯一能感到的只有因为长期禁食所造成的饥饿。往土坑的另一边看过去,在红草覆盖的围墙后面有一个园子,园里的土地还没有长出红草。这给了我一个暗示,我迈步进了齐膝深的红草,有的地方的红草长到了我的脖子那么高。茂密的红草提供了很好的藏身之处,使我感到很安全。围墙大约有六英尺高,我试着想翻过围墙,可是两脚却跨不到墙头。于是我沿着墙跟走了一圈,在一个墙角那里,我踩着墙上露出来的石头爬上墙头,跳进了那个让我十分渴望的园子里。我在里面找到了一些小洋葱头,两个菊芋和几个生胡萝卜。我把它们收集起来,翻过一道破墙,在血红色的树丛里朝沃金走去——就象走在巨大的血滴铺成的大道上一样——我脑子里只有两个想法:多找些食物,要是我的体力允许的话,逃离土坑周围这个不象地球的该死的地方。 我又往远处走了一些,在一个长满野草的地方发现了一些蘑菇,我狼吞虎咽地把它们都吃了,然后我就来到了一片浅浅的,褐色水塘边,那里曾经是一片草地。我吃的那点东西反倒让我感到更加饥饿了。起先,我对在这么炎热的夏天看到流水感到很奇怪,后来我才明白这是由于红草到处蔓延的缘故。这种奇怪的植物一碰到水就长得又高又大,异常繁茂。红草的种子洒进了威河和泰晤士河,它迅速生长,富含水分的宽大叶子很快就把两条河给遮没了。 后来,我在彼尼看见一座桥几乎全给红草遮住了,在里士满也是如此,泰晤士河水形成宽广但却很浅的水面,把汉普顿和特维根汉的草地淹没了。红草跟着水面扩散,有一个时期,泰晤士河谷那些倒塌的别墅都给红草遮住看不见了。我在周围探查了一下,红草把火星人造成的大部分破坏的痕迹都掩盖了。 最后,就象它们迅即蔓延开来一样,红草很快地都死掉了。人们相信是一种细菌引起的一种疾病感染了红草,造成了它们的死亡。经过自然选择,所有地球上的植物都获得了抵抗细菌传染疾病的能力——它们从来不会不经过艰苦的斗争而轻易死亡的,但是红草却象死了的动物一样腐烂了。叶子已经发白,后来渐渐枯萎变脆了,只要用手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曾经滋养了红草生长的河水,现在把它们的残余都带进海里去了。 我看到水塘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赶紧喝些水解渴。我喝了很多水,一时冲动之下,还啃了几口红草的叶子;可是这些叶子里水很多,还有一种难吃的金属气味。我发觉水很浅,虽然红草有点碍事,但还可以淌过去;但是河当中的水变得很深,我只好回到莫特莱克这边来。我勉强地靠着侥幸留下来的别墅废墟,篱笆和路灯认着路,走出了沼泽地,登上了通往洛恰姆波顿的山岗,来到了彼尼草地。 在这里,陌生而奇特的景象变成了一片熟悉的废墟:地上一块一块地似乎象给飓风扫过了一样,再走几步,我能看见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破坏的地方,房子里严严实实地拉着窗帘,门也关着,好象主人才离开了几天,或者正在睡觉。这里的红草没有那么繁茂;路边高高的大树上也没有它们攀援上去的枝条。我在树上想找些食物,但是什么也没找到,我还闯进了两幢房子,但里面早已经有人进去过了,东西给搜罗一空。剩下的大半个白天,我一直躺在灌木丛里休息,我实在没力气再往前走了。 我始终没有见到一个人,也没看到火星人。我遇到了两只饿狗,它们看到我走过去就躲开了。我在洛恰姆波顿看见两具人的骨骸——没有身体,只有两个给啃得干干净净的头骨——在旁边的树林里,我还发现了几只碎裂的猫和兔子的骨骸,还有几只绵羊的骨头。我啃了几块骨头,但是上面没有什么肉。 太阳下山的时候,我挣扎着向通向彼尼的路上走去,火星人在那里使用过热光。走过洛恰姆波顿以后,我在一个园子里找到了不少生土豆,稍稍让我缓解了一下饥饿。从这个园子里我可以看到彼尼和一条河流。在黄昏里,这个景色非常荒凉:焦黑的树林,孤零零的黑色废墟,山岗下是一片给红草染红的水面。四周只有一片沉寂。想到这么迅速而可怕的变化,我感到难以形容的恐惧。 我那时相信人类已经完全被消灭了,我独自站在那里,是唯一活着的人。我在彼尼的山顶上又遇到了另一副骷髅,两只手给拉下来,扔在了离身体好几码远的地方。我走得越远就越相信,除了我这个侥幸逃脱的人,人类已经给彻底灭绝了。我确信,火星人打这里经过,留下一片荒废的土地,到其他地方去寻找食物了。也许它们现在正在摧毁柏林或是巴黎,要么它们已经向北去了。第七章 彼尼山上的人 我在彼尼山顶的一个小酒店里过了一夜,这是我自打莱瑟海德逃出来以后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我开始花了很大力气想破门而入——后来发现大门上只上了一个门闩——我就这么轻易进了门,在每一间屋子里翻找食物,直到后来我几乎绝望的时候,才在一个好象是佣人的卧房里找到了一块给老鼠啃过的硬面包和两个菠萝罐头。这个地方已经给人仔细地搜过,没什么东西留下来了。我在酒吧间里发现了一些饼干和三明治,先前来的人没有注意到这些东西。我没吃三明治,因为它们都坏了,但是我不仅吃了许多的饼干来充饥,而且把它们装满了口袋。我没有开灯,害怕火星人在夜里会到伦敦的这一带来找东西吃。上床之前,我先忙乎了一阵,我偷偷地从一扇窗子走到另一扇窗子,向外望着是不是有那些火星人的动静。我睡得很少。当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发现自己能够合理的思考了——这是自从和牧师最后一次争吵后,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从那以后,我的精神状况一直处在模糊的心绪不宁和麻木的愚钝状态当中。但是那天晚上吃过东西以后,我的脑子变得更加清醒了,我开始思考了。 我的脑子里交替地思考着三件事:牧师之死,火星人在什么地方,还有我妻子可能遭到的命运。对于第一件事情,我感到没有恐惧和后悔;我只把它看作已经发生的事情,虽然这样的记忆不令人愉快,但也不引起丝毫懊悔的感受。我那时和现在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因为一系列的事件驱使,我才在仓促之中用刀柄砸向了牧师。我不感到良心受到谴责;然而记忆却一直紧紧地缠绕着我。在夜晚的静寂当中,我感觉离上帝更近,我为了自己那愤怒的一刻接受着上帝的审判。我追忆着自从牧师第一次蹲在我身边以后的每一对话,他对我的口渴置之不理,却指着威勃利奇的废墟上升起的火光和烟柱。我们根本就无法合作——可是机会却把我们放到了一起。如果我预料到所发生的事,我早就把他留在哈利伏特了。但是我预料不到;如果我预料到一切,却仍然那么做,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我象写其他的事情一样把这件事写下来。我没有目击证人,我原本可以隐瞒这件事。但是我还是把它写出来了,请读者们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作出判断吧。 当我努力把牧师俯卧在地上的形象抛到脑后的时候,我又不得不面对火星人的问题和我妻子的命运。对前者我没有一点主意;我可以有一百种答案,而糟糕的是,对于我妻子的问题也是如此。突然间,那晚变得非常可怕。我坐在床上,呆呆地在黑暗里望着。我祈祷热光突然击中她,把她毫无痛苦地杀死。自从我那晚从莱瑟海德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祈祷过。我作过一些狂热的祷告,在极端危险中象异教徒一样地着了魔地祷告;但是现在我真心的祈祷,在黑暗里坚定而虔诚地面对上帝。奇怪的夜晚!最奇怪的是,黎明刚一到来,我虽然已经和上帝交谈过,却象一只老鼠一样爬出房子——一个比老鼠大一些的动物,一个低等动物——只消主人一怒之下就可以把我抓起来杀掉。也许老鼠也充满信心地向上帝祈祷。如果我们没有学到其他的东西,这场战争教会我们了怜悯——为我们统治下的没有智慧的动物感到怜悯。 早晨非常明亮,天气很好,东方的天空闪着粉红色的光芒,点缀着小块的金色云朵。在从彼尼山顶通向温布尔登的大路当中,还看得出星期天晚上战争开始以后,惊慌的人流涌向伦敦方向时留下的痕迹。一辆两轮的手推车上刻着“新麦尔登青菜商,托马斯·罗伯”,一个轮子碎了,还有一个白铁箱子也给丢下了;一顶草帽给踩进了现在已经变硬的泥地里,在西山顶上的一个翻倒的水槽旁边,有不少沾着血迹的玻璃。我的行动缓慢,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计划。我想过回到莱瑟海德去,虽然我知道在那里不大可能发现妻子。如果我的妻子和表姐妹没突然给火星人杀死的话,他们肯定早就逃走了。但是我还是想知道秀兰的居民是不是逃跑了。我知道自己很想找到我的妻子,我的内心渴望见到她,见到有人的世界,但是我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找她。我也深深体会到自己目前的孤独处境。我从角落里走出来,在茂密的树林和灌木丛的隐蔽下,来到了温布尔登宽广的草地边上。 黑色的草地上长着黄色的金雀花和石南;这里看不到红草,当我在草地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潜行着的时候,太阳出来了,阳光把草地照得生机勃勃。我在树林里发现了一群忙忙碌碌的青蛙。我停下来看着它们,从它们强烈的生存欲上得到了一些启发。后来,我感到一种被人偷看的奇怪感觉,我突然转身,发现在一丛小树里蹲着什么东西。我站在那里看着。我朝前迈了一步,一个男人站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短剑。我慢慢向他走去。他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当我走近一些,发现他穿的衣服和我一样又脏又旧;他看上去就象刚刚给从阴沟里拖出来。再走近一点,我看出他浑身都是青苔,污泥和煤烟。他的黑头发搭在眼睛上,他满脸乌黑,又脏又瘦,所以一开始我没认出他来。他的下巴上有一道红色的伤痕。 当我离他还有十码的距离时,他叫到,“站住!”我停了下来。他的嗓子是哑的。“你从哪儿来的?”他问。 我想了一想,一边打量着他。 “我从莫特莱克来,”我说“我给埋在火星人圆筒砸出的土坑旁边了。我刚刚想办法逃出来。” “这里没有食物。”他说。“这是我的地方,从这座山到那条河,后面到克拉波海姆,上面一直到草地的旁边。这里只有够一个人吃的食物。你上哪儿去?” 我慢条斯理地回答着。 “我不知道,”我说。“我在毁坏的房子底下给埋了十三、四天,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怀疑地看着我,然后又换了一种表情望着我。 “我没打算留在这里,”我说。“我想我应该到莱瑟海德去,我的妻子在那儿。”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 “是你,”他说;“从沃金来的那个人。你没死在威勃利奇?” 我同时认出了他。 “你就是那个跑进我家花园的炮兵。” “真是好运气!”他说。“我们是幸运的一对!瞧你!”他伸出一只手,我抓住了他的手。“我从一个排水沟里爬出来,”他说,“但是他们没有杀掉所有的人。他们走后,我穿过田野向沃尔顿走去。但是——还不到十六天,你头发都发灰了。”他忽然转过头看去。“只是一只白嘴鸦,”他说。“现在连鸟的影子也要担心。这里太开阔了,让我们躲到小树丛底下去谈吧。” “你见到火星人了吗?”我说。“自从我爬出……” “他们去伦敦了,”他说。“我猜他们在那里造了一个更大的营地。那里,在海姆斯推特路那边,整晚上满天都是他们的光。他们就在这片光里移动着。到了白天这片光就不见了。但是,我没在更近的地方看见他们。”(他扳手指数着)“五天。后来我看见其中两个把一个什么大东西带到海满斯密士去了。前天晚上”——他突然停下来,然后强调说——“那只是一道光,但天空里有个东西。我相信他们造了一个飞行机器,正在学习飞行。” 我停下来趴到了地上,我们向小树丛爬去。 “飞行!” “对,”他说,“飞行。” 我爬到一个小土堆上坐下。 “人类完了,”我说。“如果他们会飞的话,他们就能飞越全球。” 他点点头。 “他们会的。但是——这会让我们这边的情况好一些。另外——”他看着我。“你对人类灭亡不满意吗?我很满意。我们完了;给彻底打败了。” 我瞠目结舌。虽然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我还没有得出这样的结论——他说出来以后,这个结论就非常明显了。我仍然还怀着一线希望;或者说,我的脑子里有这么个习惯。他重复着自己的话,“我们给打败了。”他对此坚信不疑。 “全完了,”他说。“他们死了一个——只有一个。他们已经找到了很好的落脚点,并且征服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他们把我们踩在脚下。在威勃利奇死掉的那个只不过是个事故。他们只是先头部队。他们不断地飞过来。那些绿色的陨星——这五六天里我没有看见,但是我相信他们每个晚上都落下来,落在了其他的地方。我们打败了!” 我没有回答他。我定定地盯着前方,徒劳地想找出些理由来反驳他。 “这不是战争,”炮兵说。“这绝不是战争,就象人和蚂蚁之间不可能有战争一样。” 突然我想起了在天文台的那个晚上。 “他们发射了十次以后就没有再发射,至少在第一个圆筒到来之后还是这样。” “你怎么知道?”炮兵说,我解释给他听。他想了想。“可能是他们的大炮出了故障,”他说。“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怎么办?他们会把大炮修好的。就算是有些推迟,结果又有什么两样呢?这只是人和蚂蚁的战争。蚂蚁建造自己的城市,按照自己的样子生活,进行着战争和革命,直到人想把它们赶走,然后它们就给赶走了。我们现在就是这样的——只是蚂蚁。只是——” “是的,”我说。 “我们是可以吃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