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与他争辩,挂断了电话。 海诺在一旁听着,显得乐呵呵的。 内瓦罗低垂着头坐在那里,两只手缠在衣服下摆里。“是真的……”她喃喃低语,声调凄凉。继而抬头转向海诺。“你当时跟他在一起?” 海诺蹲在车旁,简短地叙述了当时的情景。内瓦罗默默地听着,当海诺说到布洛克威茨中弹的时候,她吓得瑟缩了一下。 “事情逐渐明朗了,”我说,“现在你最好和我们合作。” 她没回答。 “你的麻烦事多着呢,”我补充道,“绑架,与同谋犯把受害人运过国境。如果蒂莫西·莫宁死了,这可是重案——要判死刑的。” 没等她开口,海诺问道:“方特斯在哪儿?” “……傍晚他带着信用证书飞到墨西哥城去了。他说他打算在那里与布洛克威茨见面,明天上午把信用证书办妥。然后他们就回这里来分钱。可是现在我知道布洛克威茨已经——”她摇着头。 “蒂莫西·莫宁怎么样了?” “在别墅里。他们从……从今天早上起就给他用麻醉药。” 海诺说:“你是否知道他们打算杀掉他?” “并没有那种打算!” 海诺看她一眼,不过未加评论。 我说:“你也应该明白方特斯和马蒂准备拿你怎么办。” 内瓦罗还是不愿意相信正在发生的事实。她伸出双手,似乎要把现实挡回去。“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话?” “你跟瓦尔纳通过话了,知道那不是圈套。” “可是黛安娜呢,我凭什么相信她还活着?” 我拿起电话递给她。“给圣迭戈的卡布里罗医院打电话。今天我见到她时,她的伤势虽然仍很严重,但没有生命危险。” 内瓦罗看着电话机,但是没有伸手接。“好吧,也许是这样。不过,如果方特斯打算杀了我独吞那笔钱,为什么要把黛安娜送回美国呢?他满可以让她死掉。” “她的存在,还有莫宁,是他拿到钱的保证。他在取到钱之前并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跟他玩花招。要是他在墨西哥城的事出了差错,他就有法子通你与他合作。黛安娜是你的同谋,莫宁是受害者。必要时他们可以作不利于你的证明。再说干掉你和莫宁是易如反掌的。同样,干掉黛安娜也没有多大问题。既然我能到医院里接近她,那么马蒂或者方特斯派的人也可以做到。” 她终于接受了事实,眼里透出惊慌的神色。“我不能再回那屋子去!” “你准备去哪里?”海诺指指周围的一片黑暗。 她的目光移向我们,显然在求我们帮忙。 “不行,”海诺说,“我们不会帮你的。” “除非你帮我们的忙。”我补充道。 没有答复。海诺与我交换着目光。我们在等待。 “那好吧,”内瓦罗吃力地说,“你们要我做什么?” “帮我们把蒂莫西·莫宁从那里救出来。” “那是办不成的。你们得躲过马蒂、贾米、吉尔伯特的一个保镖。” “两个保镖,”海诺纠正她,“方特斯有两个保镖。”显然,托马斯或者是住在干河床里的其他人给他提供了一些情况。 “一个跟他去了墨西哥城。”她说。 “那好,”我说,“我们要对付的就是一个保镖,马蒂,还有贾米。房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厨师和女佣不住在那里。我出来以前女佣人到客厅里送冰块,她说她和厨师都要回去的。” “那个酒吧侍者呢?” “那是方特斯有客人的时候才请来的。” “好吧,给我们讲讲别墅的布局——莫宁被关在哪里,其他人睡在什么地方。” 内瓦罗开始讲述房间的位置和别墅布局。 海诺问:“房子里有防盗警铃吗?” “我知道没有。不过你永远也弄不清马蒂睡没睡下。他喜欢在暗中走来走去。” 海诺的目光越过内瓦罗落在我身上。“我用照相机去看一下。”说着他往小路走去。 海诺一离开,内瓦罗顿时紧张起来,似乎她更怕我些。 我问她:“要是马蒂发现你不在客厅里,会去找你吗?” “不一定。只要我的汽车还在那里,他会认为我去睡觉了。” 我竭力想象如何把一个服了麻药的昏昏沉沉的人从戒备森严的别墅里救出来。看起来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此外还有个问题,即到了蒂华纳后怎样把他带过边境。那个蛇头莫贾什看到陡然增长的危险会不会退缩不干。 我问内瓦罗:“你们先前把莫宁关在布洛瑟姆希尔附近你家的房子里?” “……是的。我们没有……虐待过他。” 然而你们却打算事成之后杀掉他,我心里想。“方特斯怎么会知道他在那里?” “黛安娜税漏了嘴。她喝酒,喝多了就话多。” “昨夜贾米把莫宁带来时,你难道就不怀疑方特斯的企图吗?” “你怎么全知道?” “你们已经被监视了一段时间了。” “一开始我也怀疑过,但是后来吉尔伯特·方特斯把我拉到一边向我解释,他说让我们都集中到巴哈更安全些。他还花钱请联邦政府警方保护。他说的也有道理,再说,我一直都不放心蒂莫西。他一个人在那里,没有人照看他。起初我只打算在这里住一夜。” “方特斯拿走了信用证书,对此他怎么解释?” “他说几年前,在我跟布洛克威茨还没有结婚时,布洛克威茨因陷入财务困境,借了方特斯大笔款子保释自己。借据已经到期,所以布洛克威茨把信用证书给方特斯作担保,用我们该分得的那份钱作抵押。当时我感到很意外,可是我想布洛克威茨是明白的。我同科罗雷斯公司有联系,我是唯一能使他们用信用证书提出款子的人。” “布洛克威茨曾向你说过那个‘财务问题’吗?” “没有。” “他曾经提到过认识吉尔伯特·方特斯吗?” 她摇摇头,眼皮垂了下去。 “那么,你,一个精明的女老板,就听信了他编的故事,是这样吗?” “方特斯拿到了信用证书,”她分辩道,“他了解绑架的全过程。他先跟黛安娜联络,然后黛安娜才找上我。我们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到这里来跟他面谈。” “告诉我,为什么黛安娜·莫宁和你、布洛克威茨勾结起来绑架她丈夫?” 她平静地回答:“是黛安娜找布洛克威茨的。他几年前就跟莫宁夫妇很熟。他们都是布洛克威茨发起的捕鱼业筹款运动的积极参与者。他们的公司在研制一种药品,需要海豚的软骨做原料,他们觉得如果他们支持捕鱼业,就跟能帮助他们的人搭上关系。” “这么说,布洛克威茨是作为筹款者与他们见面的?” 她点点头。“布洛克威茨渐渐与他们成了朋友,经常与他们在一起。那时莫宁夫妇过得十分富裕,过分奢侈。但两三年后,他们就被迫卖掉了自己的游艇和海滨度假别墅,还有旧金山的公寓。布洛克威茨说过,从那以后他就不大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那么黛安娜是什么时候又跟布洛克威茨联系上的?” 内瓦罗的嘴角挂了下来。“几个月前——大概在三月份,她到布洛克威茨的办公室去,说实验室遇上了麻烦,蒂莫西·莫宁对工作失去了兴趣,对她也没了兴趣。她说她发现莫宁有一个情妇,她怕他最终要离开她。黛安娜博得了布洛克威茨的同情。”内瓦罗低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就这样布洛克威茨和黛安娜开始在一起睡觉。这是我从他的秘书那里得知的。” “你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干?” 她耸耸肩。 “你总有自己的想法。” “嗯,钱,能得到一部分钱。黛安娜准备跟我们对半开。” “参与绑架和谋杀一个人,你不感到于心不安吗?” “我们没打算杀他!” “说下去。莫宁也许不知道你是谁,但他和布洛克威茨是老朋友——” “布洛克威茨化了装。我负责给莫宁送吃的,我还戴了假发。” “哦,海诺在很远的地方就一下子看穿了布洛克威茨的伪装,莫宁能看不出?可见布洛克威茨是打算杀掉莫宁的。你对此也应该有所了解。”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既然你知道你丈夫跟莫宁的妻子睡觉,怎么还会相信他对你说的话呢?” “……我不知道。我想,要是我帮他一起干,我就能抓住他。布洛克威茨到处拈花惹草,我不相信黛安娜对他有那么重要。再说,布洛克威茨让我干,我只能干。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现在什么都晚了。” 海诺出现了,迅速朝这边走来。“咱们最好赶快行动。马蒂刚才在外面游荡,现在又进去了。”海诺拿着枪绕到内瓦罗那边的车门旁。我打开车锁,她下了车。 我发动汽车,把车头调过去对着大路。然后把车门锁上,把钥匙放进口袋,随着海诺和内瓦罗顺小道往海滩走去。 “等一会我们还是顺原路回来。”我告诫内瓦罗说,“海诺在前,我在你后面。到方特斯家后,你带我们去莫宁的房间。不要试图给谁发信号。你要是那样做,你就死定了。” 内瓦罗抿紧嘴唇瞥了海诺一眼。 海诺说:“别看我。我也不会手软的。” 第二十九章 平台里面的房间仍亮着淡淡的灯光。海诺一跃翻过围墙,回过身拉了内瓦罗一把。我跟在后面也翻了进去。 我们三个人在阴影里站了片刻。耳边只听见拍岸的浪涛声和胸腔的心跳声。海诺拍拍内瓦罗的肩膀,把她推向门边。她试了试门,然后哭丧着脸转过身来。门锁上了。我把内瓦罗拉到墙边小声问:“还有其他的门会开着吗?” “要么去看看有池子的那个院子。” 她带着我们穿过平台,走下几级台阶,踏上一条两边夹着高高的龙舌兰的小径。小径弯弯曲曲通到一个有游泳池的院子。我们绕过池子,内瓦罗推了推屋子的拉门,也是锁着的。 我把嘴凑在她耳边问:“莫宁和那个保镖是不是就睡在右边的侧楼里?” 她点点头。 “你得叫醒保镖,”我对内瓦罗说,“就说你在海滩上散步,被锁在外面了。” 海诺研究了门开的方向,突然站到靠墙的一棵龙舌兰后面。我又对内瓦罗说:“就用这法子让他放你进去。” “我怎么做——” “嘘——敲他的窗;就说你不想按门铃打扰其他人。” 她往右边侧楼走去。我跟在后面拿枪对着她。她转过屋角,开始数窗。她在第三个窗户下站定,然后踩在一叠石板上敲敲窗子。一个男人在里面问话,我立刻退到五英尺外。 内瓦罗用西班牙语很快地答话。那个人又说了些什么,她急促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转身从我身边经过,回到门边去了。 我跟在她后面,小声说:“把他引出来。”不一会儿,从房子里传出卡嗒一声。房门打开了,一个壮实的矮个男人站在里面看着内瓦罗。 内瓦罗原地不动,靠池子很近,指着水面说了几句话。我理解她是要那男人出来看什么东西。 他皱起眉头。“que?” “EStamuerta” 那个人怒容满面地走出屋子。 海诺从龙舌兰后面猛扑出来,用手臂钩住他的脖子,使劲压住他的颈动脉,他一下子瘫软了。 我朝四周一看,发现墙边上有一只用来放游泳用具和躺椅靠垫的大箱子。我边把枪口对着内瓦罗,边跑到墙边把箱子打开。空的。海诺把保镖拖到箱子跟前。 我在保镖身上搜到一枝马格南左轮枪,把它扔进池子。海诺将他塞进箱子,放下箱盖,并插上销子。 然后我们相继进了屋子。 里面是一间陶瓷地砖的房间,有一张台球桌,墙上有一盏壁灯亮着,我把它关上了。 “快,”海诺悄声说,“去莫宁的房间。” 我们来到一个通到大厅的拱廊,大厅向右边延伸。海诺紧紧抓着内瓦罗的前臂,来到一扇关着的门前。内瓦罗指着门点点头。 我走上前去转了转门把手。门意外地被打开了。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一盏夜间灯亮着。对面墙边有张床,有个人躺着,穿着皱巴巴的牛仔裤和衬衫,脸贴在枕头上。不过他没戴镣铐。我走到床边碰碰他的肩膀,他发出微弱的呻吟。 我把枪插在腰带上,把他的脸从枕头上转过来。是蒂莫西·莫宁。我推推他,他的嘴唇龛动着,咕哝了几句。我轻声唤他的名字,他的眼睛睁开了,目光暗淡无神。 “帮我扶他坐起来。”我对内瓦罗说。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走上前来。我们把莫宁扶起来,他头靠在我肩上。我把目光移向床头柜,想看看他们给他服的什么药。可那上面只有他的眼镜,两块镜片都碎了,一只镜脚也断了。 “他的眼镜怎么会这样?”我问内瓦罗。 “马蒂弄的,这样他就跑不掉了。莫宁不戴眼镜简直就是瞎子。” 我用手臂搂住莫宁无力的肩膀。“莫宁,”我说,“马上就没事了。” 他仰起头,然后又耷拉下来。 “莫宁,醒醒二”我用手抬起他的下巴。“我们要带你回家。” 他咕哝着,然后说,“杀了我。” “没有人要杀你。你现在安全了。” “安全?” “你得配合我们。能走吗?” “走?” “只要你能走,我们就能带你回家。” 他畏缩了,猛地一挺,靠自己的力量坐起来。“不回家!” “嘘!”我瞥一眼海诺,他正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黛安娜……” “没事的。她无法再伤害你了。” 我的话没起什么反应。莫宁又缩在床垫上。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正盯着内瓦罗。“叫她过去。”我对海诺说。 海诺一把抓住内瓦罗的胳臂,把她拉到门边。她挣脱开,退缩到一个角落里。 这时候,莫宁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惊慌的神色。他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地站到地上。我连忙站起来,把他的胳臂搭在我肩上。“你带着她,”我对海诺说,“咱们得离开这儿。” 海诺示意要内瓦罗从角落里出来,见她不动弹,便上去拉她。她挣扎着不让海诺拉,于是海诺就把她的胳臂反拧到背后去。“别给我们添麻烦,”他低语道,“我们已经找到了莫宁,随时都可以抛弃你。” 内瓦罗立即停止了挣扎,顺从地跟着他走了。 海诺一面紧紧捏住内瓦罗的胳臂,一面朝走廊里张望。他朝我做了个手势便悄悄出了门。 莫宁重重地靠在我身上。我迈了一小步。他说:“不行。” “试试。” 他迈了一小步。 “好的,再来。” “头晕。” “我扶着你。” 我们终于走到房门口。这时莫宁能够自己使点劲了。我和他像一个人似地向前移动。到通向院子的门还剩下一半路时,莫宁滑了一下,差点儿倒下去。我把他半拖半背走完了最后一程。 我们通过拱廊,来到那间陶瓷地砖的房间,绕过台球桌。海诺已经到了门口,正在往院于里看。内瓦罗站在他旁边用手揉胳臂。 莫宁看见了她,立刻紧张起来。他发出低沉的吼声,好像要扑过去的样子。内瓦罗吓得紧靠在墙上。 离门还有三英尺。海诺过来帮我们。一步……二步……我的心抨怦直跳。莫宁的呼吸很沉重。 突然,灯光大亮。 同时莫宁又绊了一下,往前栽去,他的胳臂从我肩上滑落下去。海诺正要掏枪,莫宁一头栽在他身上。两个人都倒在地上。我急转身去摸枪。 太晚了。 贾米站在拱廊里,一枝马格南左轮枪对着我们。 他冷笑道:“好一帮小丑。” 他说的是西班牙语,在那么多西班牙语词汇中,我偏偏听得懂这个词! 他命令道:“把你们的枪放到吧台上去!” 我朝海诺扫了一眼。他正从地上爬起来,似乎眼前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变故。我们对视一眼,向左走几步,把枪放在吧台上。然后,我盯着贾米,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屁股碰上台球桌。海诺就站在我和贾米中间。 莫宁还躺在地上哼哼。内瓦罗仍旧紧贴墙壁站着,眼睛瞪得大大的。过了片刻,她离开墙壁,慢慢朝贾米走去,双臂张开,做出和解的姿势。贾米举起另一只手,竖起手指冲海诺摇了摇,警告他不要乱动。然后突然枪口一斜,朝内瓦罗的脑袋开了枪。 “乒”的一声,子弹射进内瓦罗的头颅。我眼睛一闭,急速转过身去,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同时我瞥见海诺张着嘴巴、面色苍白,旋即瞥见台球桌上有几只台球。 贾米露出狞笑。他举枪对着海诺。“你们不该到这里来的,蠢驴。” 海诺耸耸肩。 我抓住一只台球直起身子,胳臂划了个平稳有力”的弧线,台球对准贾米的脑袋飞了过去。在最后一刹那,我看见那是只八号球。 贾米是看见我抬胳臂的,但为时已晚,他正要转动枪口,那只坚硬的象牙球已经啪地一声击中了他的太阳穴。他的眼珠往上一翻,双膝跪倒,手里的马格南左轮枪也掉了,然后身子往边上一歪。 海诺一跃窜到吧台抓过一把手枪,又把另一枝枪扔给我。他从地上拉起莫宁,把他扛在肩上。这时,屋子另一头传来跑动的脚步声。马蒂用西班牙语高喊着。 我们冲出门去,跑过院子,顺着龙舌兰夹道的弯曲小径往海滩狂奔。 当我们在满是沙子的斜坡上往下滑时,海诺气喘吁吁地说:“我的天,麦科恩,你从哪儿学来一手漂亮的快速掷球!” 第三十章 6月14日星期一 凌晨0:17 我们到达汽车跟前时,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远处有条狗在吠叫。不知为什么马蒂没有追出来,其他别墅里也没有人出来。然而我的心仍是怦怦跳个不停。 我竭力不去想内瓦罗脑壳破碎的恐怖场面,打开凯迪拉克后座的车门。海诺让莫宁躺在后座上,后者哼了几声便不做声了,我想一定是吓昏过去了。海诺用手按着他那受伤的胳臂,他的手一松开,伤口渗出血来。“快,你来开车。”他说。 我在方向盘位置坐下,调整了一下后视镜,发动引擎。海诺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我没打开车灯,在黑暗中把车滑上大路。海诺扭转身子看着后面。“方特斯的前院灯亮着,不过大门还关着。” 于是,我打开车头灯加速前进,两分钟后拐弯驶上高速公路,转向〕匕方,然后踩下加速踏板。 海诺转身看着莫宁。“他睡着了,要不就是昏过去了。反正都一样。” “不过,他能不能过境呢?” “他会过去的。”海诺的口气很硬。 我们默默地驶了一段路。然后他问我:“等一切都过去后,你想干什么呢?” “睡觉。” “我是说将来……” “爬上你的飞机飞走。” “去哪儿?” “不管哪儿。” “那么众生法律事务所怎么办?” “那不成问题,”我说,“我已经不在那里干了。” “什么?” “是的。”我点点头,“他们要我接受一个捆住我手脚的工作,说是提升我。我不喜欢,但是还在考虑,因为我不想离开那儿。可还没来得及答复他们,就出来了……他们已经发现了这事,于是我就失业了。” “是我不好。” “为什么?也许这并不是坏事。也该换换环境了。” 我们陷入了沉默。恩塞纳达小城的灯火出现在眼前,不一会儿就退到后视镜里去了。路上没有多少车,我留意着后面有没有跟踪的车或者警车。 莫宁翻动了一下,接着用力坐了起来。“想呕吐……”他含糊地说。 我把车停到路边上,海诺扶他下了车。过了一会儿他们回来了,莫宁显得舒服一些。他问道:“黛安娜在哪里?” “在圣迭戈一家医院里。你还记得她被枪击的事吗?”我问。 他不做声。“我记不得什么事情。”他最后说道,然后就躺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我迷惑地看看海诺。他也一脸的迷惑。这个人的妻子中了弹,却不问问她目前的情况。就算他有理由恨她,那不是更应该急于知道她的现状吗? 海诺耸耸肩,斜靠在车门上,一只手按着渗血水的伤口。 半个钟头以后,蒂华纳辉煌的灯火在眼前展现,在夜空中形成一个流光溢彩的穹窿。这个旅游城——有些人说是罪恶城——从来都是不夜城。我对海诺说:“咱们把莫宁带到阿尔·莫贾什家里去,给他喝点咖啡和服点阿斯匹林。然后我们两人去一个还车。” “我去还车,”海诺说,“车用我的名义租的。再说我还想去看看边境检查站的情况。有希望不爬栅栏还是不要爬。” “你吃得消吗?” “没事。我会小心的。” 利伯塔德移民城的马路上就像正午时分一般热闹。卖吃食的摊子前站满了人。许多人身上穿了不少衣服,鼓鼓囊囊的,一看就像准备移民到北面去的。我把车开到街角那座门前有棕榈树和圣母塑像的房子前,停下车,把钥匙留在点火开关内。然后去帮助莫宁踏上回归家园的第二步。 凌晨2:36 “我不知道,”阿尔·莫贾什坐在一张架子松动的厨房桌子边,面对着我和莫宁不停地摇头。“你带了个人来,”他指指莫宁,“醉得路也不能走。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你们却刚来,其他人呢?我告诉你,这事糟透了。” “还有一个人马上就来。”我朝莫宁瞥了一眼,他重重地倚着桌子,手里紧握着一杯咖啡。进屋以后,我已跟他解释过我们将要做的事,弄不清他是否领会了我的意思。“这个人是不成问题的。”我说这话时显得比心里想的更有信心。 莫贾什说:“你杀了我一半价,这会儿又给我送来个木头人。”他对莫宁投去极为不满的一瞥。“我看还是再讲讲价钱。当时我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一个不能照料自己的人。这会给我们增加危险。” 我身边已没什么现钱了,再说蛇头是不肯接受信用卡的。“说定的不能改。”我断然地对他说。 莫贾什交叉双臂看着我。 莫宁身边没有钱。我断定海诺身边的钱也没有我的多。 “你听着,”我说,“我只剩下二十来块钱了,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些值钱的东西来补偿这额外的危险。” 莫贾什看着我的大提包,舔舔嘴唇。“什么?” 我打开提包,拿出照相机。“这能卖不少钱,光是镜头和支架的零售价就不止四百块。” 莫贾什急切地伸出手来。他把眼睛凑到镜片上,在房间里环视一圈。“嗬,真棒!” “同意了?” “同意了。”他站起来把照相机放在身后的柜子上。 莫宁正注视着莫贾什,作为一个生死未卜的人,他显得出奇的平静。 街上传来汽车关门的声响。脚步声上了人行道。莫贾什离开房间出去看,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海诺跟在后面。 “对不起,我到现在才来。”海诺说,“在边境检查站没见到马蒂,不过在通往美国海关的通道附近有一个人在荡来荡去。我见过这人从艾兰德大街的房子里出来。”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像别的游客一样大模大样地走过检查站。 莫贾什似乎对我们说的话饶有兴趣,不过他只问了声,“人都齐了吗?” “齐了。”我说。 “另一个妇女呢?” 我和海诺交换了个眼色。莫宁的脑袋耷拉在咖啡杯上。海诺说,“她没来成。” 莫贾什站起来。“那咱们就动身吧。你们带着这个木头人。”他指指莫宁。 莫宁似乎并不在意莫贾什叫他什么,他看看海诺,顺从地点点头。海诺走上前去帮他站起来。 我起身去拎提包。 “不行。”莫贾什用两个指头对着提包一弹。“把需要的东西全部装进口袋。把枪放在跌倒了不会走火的地方。” 我把提包放到桌子上打开,把钱包和身分证夹子放在毛衣内的衬衫口袋里,枪插在牛仔裤的腰带上。其他的东西:化妆品、通讯录、梳子都不是必需品。可是在最后一秒钟,我把我的瑞士军用小刀和一块珊瑚石吉祥物塞进了裤子口袋。 等我收拾完毕,海诺和莫宁已经出了房门。莫贾什冷静地看看我,然后转身出去了。我跟着他——这个声称总是能把别人带过国境线的人。 第三十一章 凌晨3:11 我们几个人在坚硬的岩石地上挤成一团,离开边境栅栏只有几码远。我们后面光秃秃的山坡上,有个火堆在几小时前就熄灭了。这是个阴冷的月黑之夜,万籁俱寂。没有人动弹,也没有人说话,然而我还是能感觉到有不少人也在这儿等待。他们的恐惧与急迫形成一股力量,就像冲垮堤坝的洪水一样拍击边境的栅栏,要不了多久,这潮流就会越过波纹钢格栅,而我们也将被”这潮流卷入那边充满黑暗和危险的峡谷,对某些人来说就是死亡。 莫贾什用沙哑的嗓音低声说:“那格栅很好爬。你们抓着柱子往上攀,翻过去。你——”他指着海诺,“最好帮帮那个木头人。” 我看看莫宁。他正冷冷地打量这个蛇头。一个科学家在观察一个没多少教养、而又令人厌恶的蛇头。尽管他反应还是很迟钝,但是却清醒些了。 我问道:“接下去呢?” “你们要紧跟在我后面。峡谷大概在前头20英尺。万一看不到我,不要动,我会来找你们的。尽量趴低些。警察的夜间望远镜看得见你的每一个动作。有个家伙告诉我,在望远镜里看出去我们会发亮的——黄色的光,像金子一样。”他苦笑了一下,“金子,那可是好东西,对吗?当然啦,对你们来说,我们也有点像金子。没有我们,你们没法活。” 莫宁一直注视着莫贾什。这时候他开口了:“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嗨,木头人会讲话!我这样说因为这是事实。我们翻过栅栏,去给你们种地,给你们看孩子,干你们撂给我们的所有脏活、重活。还有,你们把货送到我们的加工场,我们给你们运回成品。没有我们的廉价劳动力,你们怎么活?” “要是这样说的话,好像美国人都已充分就业。”谢天谢地,莫宁总算有点儿精神了。 “屁话,别跟我来这一套。你们这些人干了些什么,你们修了一道该死的栅栏堵我们的路,在峡谷里把我们当畜牲一样撵赶,可是在洛杉矶的豪华餐馆里我们的人给你们打杂。” 莫宁耸耸肩。 接下来我们默默地蹲在那里。后面山坡上刮来一阵冷风,我翻起衣领挡寒。海诺的一只手按在受伤的胳臂上,表情很痛苦。 突然,在我们左边的栅栏远端出现一阵骚动。先是跑动的脚步声,接下来看见有一条黑影爬上栅栏,传来金属的碰撞声。莫贾什站起来观望,又摇摇头蹲下来。“笨蛋!骑警逮到了一个家伙。” “你怎么看得见?” “等你也像我一样来回折腾多次,你就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瞧了。不过有七八个人爬过去了,会叫那个警察着实忙一阵。我们这就沿栅栏到走私者峡谷去。” 他动了动身子,开始蹲着往前移,并示意我们跟上。到栅栏跟前后,我们往东转。我伸手摸摸栅栏的钢板条,又凉又硬。 我们身后又是一阵骚动。在刚才人们翻越栅栏的地方又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骚动声越来越响,啪啪的脚步声这时候已出现在栅栏的另一边。我听见有人在恶骂,还有的大声嚷嚷。什么东西砰地掉了,接着是一个小孩大哭起来。犹如洪水决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流冲过边境,涌入峡谷。 莫贾什举起一只手,我们全都起身站住,然而又蹲下去了。“再等会儿,咱们给巡逻队一个真正瞎忙的机会吧。”他说。 我看看海诺,他仍按着伤口,神色透着痛苦。莫宁蹲在海诺的右侧,一双近视眼睛黯淡无光。 山坡上渐渐平静下来。近处的峡谷里有人在叫喊,声音在夜空中回荡。莫贾什站立起来。“到时候了。” 我一跃而起,心跳急剧加快。海诺起得慢些,他抓着莫宁的手臂把他扶起来。 “往上爬,翻过去!”莫贾什说,“落地后一直往坡下跑,一直跑到一片矮树林,就等在那儿。如果没事,咱们就从那儿往峡谷里跑。峡谷那儿很陡,往下跑一半时就有一片岩石。在那里停一下,然后放慢些走。我弹手指头,你们就跟着走。我停,你们也停。一直走到界碑路旁的大下水道才能讲话。听懂了吗?” “懂了。”我说。 海诺和莫宁点点头。 “那就行动吧。” 往上爬,翻过去,做起来可就没有莫贾什说的那么容易了。钢铁栅栏冰凉溜滑,脚蹬上去,滑掉,再蹬上去。爬到一半时,我掉下来了,一下子摔在地上,抓着栅栏柱头的手臂也扭伤了。 莫贾什已经翻过去了。海诺骑在栅栏顶部,使劲往上拉莫宁。我抓住柱子又开始攀援。我死死抱住柱子,把右脚稳稳地蹬住,抬起左脚,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终于,我的手指攀上了顶部。我牢牢抓住顶部的栅条,使出全身所有的力量往上爬。 手掌终于平放在顶部了。接下来身子朝前一滚。我摇摇摆摆往前栽了一会儿,然后就脚下打滑,垂直地往下去了。这是在美国的土地上了。 故土,然而还不是家。这是一片充满危险的地带。 我在地上爬了一会儿,又直起身子看看其他人。周围漆黑一团,五英尺外就什么也看不见。我摸索着往坡下走,不时被石头绊一下,或者踩在小圆石上滑倒。 前面有影影绰绰的东西。脚下的坡更陡了。我竭力保持平衡,跌跌撞撞地往前栽去。前面是什么?我连忙伸出两手,却已经栽向一堆枯干多刺的植物丛里。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臂膀,不让我倒下去。是海诺,我看不见他,但是从他身上外套的粗花纹上我知道是他。我大口喘着粗气,在那儿站着等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不一会儿,我听见莫贾什弹手指头的声响。一个模糊的身影往坡下冲去。第二个模糊的身影跟上,那是莫宁。我推推海诺,他在我前头走了。 碰上岩石了,再次停下。再等待。又听到弹手指头的声响。 这时候,我们走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上,前进得更慢了。脚下的路面越来越陡,石头也多了,草木比先前更稠密了。夜空像一只倒扣在峡谷上的黑漆盆。仙人掌刺扎进了我的衣裳。 这儿还有夜间出没的蝎子,土狼,也有响尾蛇。 我们已经到达峡谷深处。莫贾什的一只手拉了我一把,把我拉到一个石头堆旁。莫宁气喘吁吁。海诺的身于绷得紧紧的——我想是因为伤痛。 在那儿等待的时候,我回想起上个星期二在众生法律事务所办公室里格洛丽亚对我讲的故事。她母亲当年通过这个峡谷,遇上土匪的袭击——然而,她成功地越过了边境,又步行15英里才到达安全的住地,况且还带着幼小的女儿。不知为什么这件事使我忽然增添了信心和力量。我真该感激格洛丽亚。 我们在那儿待了约摸十分钟,莫贾什一直在观望四周,聆听动静。我跪在坚硬的石地上,渐渐感觉到心率趋于正常。我的情绪镇定下来,所有的感官都灵敏起来。 莫贾什站起来招招手。我们都站了起来。 早晨4:28 下水道漆黑的大口就在我们面前。管子约有二十英尺高,管子上方的夜空中已有南部湾灯光的色彩。 莫贾什让我们站住。“从下水道这儿出去大概十五码,通到一个小沟里。你们过了沟就到路面上了。要是巡警拦住你们,你们就说你们的车坏了,在那儿等着搭车。他们不会拿你们怎么样。我再去看看有没有人,然后你们就自己走吧。” “到老牛奶场去走哪条路?”我问道。 “往右。大概一英里。在这儿等着。”莫贾什飞快地奔向下水道,蹲下,然后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一阵寒风刮来,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抬头看看,天边已露出一丝鱼肚白。海诺把两手搭在我肩上。“快到了,麦科恩。” “谢谢上帝。你的胳臂还在流血吗?” “嗯” “疼得厉害吗?” “能挺得住。” “你好吗,莫宁?” 莫宁点点头,牙齿格格直响。 莫贾什去了很久。我一直看着我的夜光表。五分钟,又过了四分钟。他终于从下水道里出来了,猫着腰向我们奔过来。“事情有点儿奇怪,”他说,“管道里没有人。” 海诺问道:“应该有吗?” “越境的人都从这里过。巡警精明得很,他们会在那一头张网等着。管道里总是挤满了人,不是吓破了胆的就是累得走不动的。”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我敢起誓,那里因为刚才打过枪。” “就是先前咱们听到的枪声吗?”我问道。 在我们到达下水道口15分钟之前,有一阵枪声传到峡谷里,那好像是半自动步枪声音。 莫贾什耸耸肩膀。 “你看见那头的沟里或路上有人吗?”海诺问。 “没有。”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莫贾什,还有别的路可以通到那边公路上吗?” “那就得退回去,天很快就要亮了。” “你说很多人都知道这个管道?” “干我这一行的人都知道。” 我考虑了一下。“好吧,我们就从这里过去。”我从口袋里摸出还没付的300块钱递给他。“谢谢你为我们带路。” 他接过钱,咧开嘴笑了。“你们要是还有不怕死的美国佬朋友要从这条路回家,你们知道到哪儿找我。”说完他就走了,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海诺开始朝管道挪去。我伸手抓住海诺的胳臂。他朝我皱眉头,我小声对他说,“我不相信他的话。等一下。” 早晨4:49 10分钟过去了,没有再发现莫贾什的踪迹。我们从蹲伏着的地方起身往管道口移去。海诺和莫宁弯下腰进了管道。我又回头朝四周看了最后一眼,便跟着进去了。 黑暗立即包围了我。脚下尽是淤泥、石块和垃圾。任何一点声响都会在这个圆筒状的混凝土壁上引起回响。我看得见管道那一端圆圆的开口处透进灰白的晨曦。这时候管道里可能没有其他人,但是我能闻得到他们遗留物的味道,能感觉到他们残余的恐惧与绝望。此外,还有未散发完的淡淡的火药味。 我紧张起来,扯扯海诺的衣袖。“不对劲呀。”我悄声说道。 “是的,情况不妙。” 我的脑于里迅速闪过种种念头,但没有多少可选择的余地。“你跟莫宁等在这儿。我回去,爬到下水道上面去看一下。等我五分钟左右,然后你们往管道那一端靠近,发出点声响。要是有人在那里等我们,响声会把他引出来的。” “麦科恩,你爬到顶上去等于给别人做靶子。我不能让你那样做。” “能,海诺,你能让我去,而且必须让我去。你身上有伤。这是唯一检验是否安全的办法。” 不等海诺阻止,我转身就往回跑。 早晨4:54 我爬到下水道上面时,天色渐渐亮了。那边的岩石和矮树丛开始现出轮廓。海上吹来阵阵冷风。我平趴在管道上,然后慢慢地抬头往四周张望。 下面有东西在缓慢移动,也许是动物,也许是像莫贾什那样的蛇头,也可能仅仅是在风中摆动的树枝。这就像我小时候听的催眠故事里的鬼怪一样,让人捉摸不透究竟是什么。有那么一会儿,我的沉着镇定烟消云散,巴不得立刻爬下管道,逃离恶梦中的鬼怪。 我掏出父亲的手枪,打开扳机;又看看表,差不多五分钟过去了。我扫视周围,没看见有人;再听一听。 下面有声响,是下水道里发出的回声。我全神贯注,在暗淡的晨曦中仔细搜索。 果真有一个人。 我起先以为是一棵随风摆动的柳树,后来看出来是个人影,站在沟的另一面。我眯起眼睛,竭力想看清楚。中等身材,瘦瘦的,手里端着枪。管道里又传出声响,那个人朝前移了一下。 是马蒂·萨拉查,手持半自动手枪。 他摆好了准备射击的姿势,不过仍在耐心等待。他要认准猎物,等他们清楚地进入视野,然后向他们喷射子弹。一个从下水道走出来的人是不可能看到马蒂的,也永远不会知道是谁打中了他。 我太紧张了,握着枪的手指有些痉挛,只好把枪搁在下水道顶部的一个小土堆上,放松一下手指头。 下面又发出声响。马蒂又往前移了一下,稳稳地站住脚,再次摆好射击的姿势。他举起枪,预备。 我瞄准了他,等他完全不晃动。 扣动扳机。 第三十二章 6月15日星期二 “听着,莎伦,你发财了!有那么多钱,你打算干什么呢?” “等我找不到工作、钱又花完的时候,用。” 约翰家门外的山坡上,我和约翰、海诺三人坐在那条我哥哥从公园里偷来的长凳上。三个人啜着啤酒,欣赏日落的景色。我们从下午4点起就坐在那里,这时候已有几分醉意,觉得晕晕乎乎的。我们大概会对昨天早晨的行为感到后怕,不过眼下只觉得亲情荡漾。我尽量不让那些可怕的情景进入脑海,特别是我在界碑路旁的下水道顶上开的那一枪。 打死马蒂的事,我们没有掩盖。当局认为这是自我防卫。加里·瓦尔纳中尉已经明确向我表示祝贺,说我为县里除了一害。 海诺看了我一眼,皱起眉头,碰碰我的脸颊说:“别一个人沉思默想了。” “没有啊。” “还说没有呢,你瞒不过我。” 约翰说:“她一辈子都在这样沉思默想。” 他俩会心地互相交换眼色。 昨天先是陪同海诺去医院治疗枪伤,然后对付当地政府的例行手续和联邦调查局以及RKI的各种问题。最后我们回到我住的那个汽车旅馆,几乎睡了12个小时。起床后,我们就上这儿来了。 约翰以哥哥接待妹妹的情人特有的谨慎姿态与海诺作了交谈。他们很快就发现双方对贝克黑啤、棒球、西部影片和徒步旅行都有共同的爱好。我们三人兴致勃勃地谈论政治、体育,谈论非法移民的问题,讨论地球的未来,也提到了为什么在整个加州都买不到像样的炸鸡排。 太阳落到那棵丝兰花树后面去了。我们三人沉默了片刻,约翰问我:“你不想去见妈妈和梅尔文么?还在为他们生你气而难过?” 我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给他们打电话。母亲和梅尔文从电视新闻里得知我们越境和我打死马蒂的消息。她对我在圣迭戈停留数日而不与他们联系有些生气。 约翰站起来。“这会儿,他们一定在跟朋友们吹嘘你呢。听着,要是刚才订的比萨饼送来了,你就付钱。反正你现在发财了,我得去方便一下。”说完走了。 “说起来你是很有钱啰,嗯?”海诺说,“还不光有钱,你现在还拥有一只价值75块钱的绢制鹦鹉。” “我现在当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钱。RKI出手很大方。” 我们到达老牛奶场时,伦肖就在我约定的地方等着,他带来一辆公司的汽车和两只鼓鼓的装着现金的信封。后来在离开RKI办公室前,凯塞尔——一个亚麻头发、身材魁伟的男子,长得很像船长,以前也确实当过船长,他递给我和海诺每人一张支票,上面的金额跟付给我们的现金相等。伦肖说他会与我们保持联系。就我个人来说,我倒希望他永远不再来打扰我。 “海诺,”我说,“你还打算告诉我过去那些年的事吗?”这是我第一次有胆量直截了当地问他,而且问起来出奇地轻松。 “……会有这一天的吧。我在做准备。从来没对人说过的事要说出来是不容易的。” “对朱莉也没说过吗?” “没有。”他摇摇头,“她怀疑过某些事情,但是我不能说出来。我很爱妻子,可是她太……纯正了,是个理想主义者。一点也不像你。” “谢谢你,海诺。” 他支起我的下巴,直盯着我的眼睛。“我说的是对你的赞许。你脚踏实地,不论现实是如何令人不快,你都敢于面对它。”他自以为是地一笑,“你跟我一样。” 10分钟过去了,约翰还没有回来——我想他是有意让我们单独在一起。丝兰花树的影子拉长了,变深了,渐渐与暮色溶为一体。山坡下马路上行驶的车辆开始亮起车灯。有一辆车停在约翰的私人车道口,我听见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我站起来想看看来人是谁,只见一个高高的瘦个子往坡上走来。 盖奇·伦肖。 海诺也站了起来。“这狗东西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注视着伦肖,耸耸肩表示不知道。他顺着车道迈着大步往上走来,还是穿着那套皱巴巴的西装,领带也磨得很旧了。真不知道他有没有体面一些的衣服。 没等他开口,海诺便说:“你不觉得咱们这星期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吗,伦肖?” “你这好斗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我打断他的话说:“你来干什么?” 有那么一会儿,他好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然后他说:“我有消息要告诉你们,还有两个提议。首先,方特斯和那个内瓦罗在科罗雷斯公司审计室的联系人,昨天下午在墨西哥城的国际银行兑信用证书时被逮捕了。当然啰,他们什么也没招认。不过,我想他们在墨西哥牢房里关几天,舌头总会松动的。” 看他不往下说,我便提醒他:“第二呢?” “贾米还活着。你们别以为在头上敲一下就能把人家怎么样。他现在开口说话了。你们不是想知道马蒂怎么会知道你们由蛇头带着越境吗?” 我点点头。 “你们把莫宁救出来以后,马蒂就开始打电话,跟南部湾这里他的人联系。有人看见你星期天下午在信风酒吧跟刘易斯·阿布莱格讲话。马蒂把这两件事连起来考虑,马上跟蒂华纳他的联络人联系。” “莫贾什出卖了我们?” “那我不知道。不过马蒂认识他,知道他会带你们在哪里越境。我猜想是他给了莫贾什钱,让他把你们交给他。” “那莫贾什为什么要提醒我们事情不对劲呢?”海诺问他。 伦肖耸耸肩。 我说:“我想他对我们有好感,他提醒我们,是为了至少能让我们碰碰运气。”我转向伦肖,“还有别的事吗?” 他冷冷地一笑。“最后一个问题:谁向黛安娜开的枪?” 我抬起眉毛。 “她的丈夫。”他说。 “什么?”我和海诺异口同声地问。 伦肖点点头。“从星期六晚上到星期天凌晨,她在方特斯别墅里喝个不停。而在他们给莫宁服药和打碎他的眼镜之前,莫宁就拿到了贾米的枪。他当然要逃跑,可他偏偏撞见黛安娜在客厅里倒酒。于是他开了枪。” “老天爷,”我说,“她不准备追究责任了,是吗?” “不,小姐,”伦肖说,“黛安娜当然不肯承认她与绑架案有牵连,再说莫宁也愿意不追究她是否参与,条件是她不向墨西哥当局告发开枪打她的事,还有就是马上离婚,分割财产时让莫宁得大头。” “要是我,才不会对她那么慈悲呢。”我说。 伦肖瞥一眼海诺。“千万别娶这个女人。” 海诺哼了一声。 我说:“好了,消息通报完了。两个提议呢?” 他犹豫一下,然后对海诺说:“咱们的合作关系仍然存在。我们需要有你这样能干的人。” 海诺紧绷着嘴唇。他的目光直视前方,两臂交叉在胸前。他一定在为这个人曾扬言要杀他而愤怒。 “我说,你不能因为我信口开河,说了些威胁你的话就永远抱有成见。”伦肖说。 “要不是麦科恩,你会真的那样做的。”海诺冷笑道。 伦肖说:“也许会,也许不会。可是,你说说,换了你在我的位置上会怎么想?” 海诸似乎在考虑,末了他说:“差不多跟你一样。”说完苦笑一下。 “那你会考虑我的提议了?” “我想想。” 伦肖转向我。“对你来说,莎伦,我们对你的工作佩服极了。我和凯塞尔都怀疑我们公司的侦探会不会把这个案子办得更好。我们希望你来为我们工作。我保证你的待遇远远超过众生法律事务所。” 这个提议多少使我有些意外。它使我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职业问题。“你过奖了,伦肖,不过跟海诺一样,我也打算考虑一下。” “你们尽可以慢慢考虑。提议不会失效的。”他停了一下,看看我们,好像希望我们挽留他多待一会儿。见我们没有表示,他便点头告别,顺着车道走回去了。 一辆送比萨饼的货车开上了车道。我朝屋子看看,根本没有我哥哥的踪影。 “去吧,”海诺说,“你有钱了,付给那个人。” 暴发户麦科恩起身去付账单。 第三十三章 6月17日星期四 下午2点,奥克兰机场的北区跑道。海诺已经给他的西达布里亚号做了飞行前的检查,他倚着机身,对匆匆赶到的我说:“跟众生法律事务所的人告别啦?” “还不算告别,我请了个长假。” “他们没打算解雇你?” “继续重用,以便充分利用我的知名度。”我把度假用的包扔进飞机后部。“而且去掉了监督律师帮办的杂务,让我有充分的时间办大案。” “就应该这样。可是他们怎么会改变主意的呢?” “汉克在我离开的时候召集他们开会,他说服了他们,认为解雇麦科恩等于是麦科恩把事务所全体员工解雇了。”我开始往飞机的后座上爬。 海诺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不,麦科恩,今天你当飞行员。” “真的?”我的感觉就像一个学骑自行车的小孩终于卸掉了保护轮一样。 “试试吧,有我呢。” 他爬上了后座。我挪到前面,挂上安全带,戴上耳机,摸摸一个个开关——手指痒痒的,却又有些笨拙。 海诺在耳机里说,“那你打算留在那里吗?” 我满怀自信地按动一个开关,完全正确。“我也不知道。我对他们说,让我考虑考虑。” “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地接受下来呢。” “也许跟你一样,我该换换环境了。”这时,我的心思差不多全用在起飞的机械装置上了。我发动了引擎。螺旋桨猛地一震,很快就无声地转动起来。 海诺说,“你还没有拒绝RKI呢。” “你怎么知道?” “今天上午我跟伦肖通过话。” “你不准备到他们那里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