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我会照顾自己,再说,我不想把你牵连进——” “我早卷进去了。” “不,你没有。” 他张开双臂说:“瞧,你要我跪下来,求你领着我去?好吧,我就跪下来。”他真的跪下一条腿,双手举起,“莎伦,请让我和你一起去。” “这真荒唐,快起来!”我用力拉他的手臂。他还跪在那儿,傻乎乎地咧着嘴笑。 “好吧,”我说,“你可以去,但我和那女人谈话时,你不许进去。我怎么说,你都必须严格照办。还有,我开车,你指路。” “那是我的车。” “你喝过酒了。” “一瓶啤酒。” “那就够了。你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他站起身。“你知道,你变得太霸道了。” “你是不是打算BRA我?” “好吧,该死的,我服从!必须有人保护你这个傻瓜。” 第十三章 临走前,我换上了约翰前妻卡琳的衣服,走出房子,发现约翰已占了“侦察者”的驾驶座位。不过,最后还是由我掌方向盘,上路去南部海湾。 纳辛尔城是海员、蓝领居住的小镇,也是一个移民区,拥挤着许多轻工业制造厂、仓贮公司,此外,名闻遐迩的汽车营销一英里街也在这儿。婀娜·奥洛齐科的住址是F街上一个老式公寓大院。我让约翰留在车上,要他保证决不轻举妄动。随后我越过满地堆积的破烂,走向公寓。 我敲了一会门,奥洛齐科才有动静。门开了一道缝,透过安全挂链审视我的那双眼睛发红,下面带着黑黑的眼圈。我报了名字,给她看过73块钱,她让我进了铺着亚麻油地毡的房间。房间很暗,拉上的窗帘挡着下午火热的太阳。奥洛齐科示意我坐在一张坍陷的破沙发上,自己将弱小的身躯蜷缩进一张同样破旧的椅子里。尽管屋里闷热,她还拉了条毯子里住身子,而且瑟瑟发抖。她的年龄不超过18岁。 我把钱放在咖啡小桌上,问她:“你会讲英语吗?” 她点点头。 “你还好吗?你看上去不太好。” “很快就会好的。”她两眼不由自主地移到钱上。 停了一会,她顺着椅子的坐垫摸索出一块餐巾纸擦眼睛,她在哭泣。 “奥洛齐科女士……”我说。 她抬起手,“不,我没什么。我知道我要去做的事是错的。我的男朋友知道我怀孕后走了。我准备九月份去墨西哥城上大学,可是……” “我理解。你显然对这件事情认真想过。我们只能凭着自己的良心来生活。”我宽慰她说。 “那么,你想要问我什么呢?” 我递过去海诺的照片,她看了看就点头。“我记得这个人。我的一个朋友,也就是让我住这儿的人,把我从边境带到那家市场。他对我说,那儿有个男人会告诉我什么地方有好诊所。他,”说着指指照片,“来到我面前,当时我还没进店里去,他问我是否叫安。我回答说,是的。安和婀娜,音很像。”她耸了耸肩。 “讲下去。” “然后他问我,‘我到哪儿去见……’我想他说的名字是布洛克威茨。你知道这名字吗?” 我不置可否地摆一下头。 “我没有回答。他抓住我的手臂。”她模仿当时的情景,用她的右手猛抓住左前臂,接着使劲拉扯。“他说‘快讲,我不想等了。’他抓痛了我。” 如此粗暴地对待一个女子,这不像是海诺的行为,除非他认为在对付一个敌人——绑架者的女接头人。“接下去发生了什么?” “我害怕了,他看着我的脸,说‘你不是安·内瓦罗?’我说不是。他放开我,说他很抱歉吓着了我。我一脱身马上逃进那店里。” “他没试图追你吗?” “没有,他在我后面喊,说他很抱歉。” “你再走出那市场时,他还在吗?” “不在了。” “那么你呆在市场里有多长时间?” “10分钟吧?或许更长一些。”接着她问我,“这个人是你的敌人吗?” “不,是一个朋友。” “一个好朋友?” “非常好的朋友。” “那我告诉你,如果你说是敌人,我不会对你说这话了,因为我看出他有教养。我的那个朋友也见到了这个男人。那天晚上他又见到他一次。” “在哪儿?” 她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但是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去问他。” “我想自己和他谈谈。他什么时候回家?” “我想要很晚。他在干活,然后去一家离这儿不远的酒吧,店名叫信风。我能打电话给他。” “不用了,我自己去那儿。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刘易斯·阿布莱格。他有一撮小胡子。”她用手指比划着,“头发很长。皮肤嘛,非常黑。” “谢谢你,我去和他谈谈。” 她站起身,轻轻地摸了摸咖啡小桌上的钱。“这些钱使许多事变得好办了。谢谢你。” 当我回到“侦察者”时,发现约翰歪倒在他的座位里,正阴郁地注视着几个饥饿的孩子在附近一家住房前的垃圾桶里翻找食物。 我把婀娜·奥洛齐科告诉我的给他讲了一遍。“现在才四点多一点,”我做出决定,“我有时间先开车送你回家,然后我去信风酒吧找刘易斯。” 约翰叉起双臂,翘起下巴对我说:“告诉你,这个地方没有我,你不能到处乱跑。” 我叹了口气。约翰以为我依了他,于是马上来劲了,他说:“布洛克威茨,好古怪的名字。” “这显然不是拉美人的名字,本来推测绑架莫宁的是墨西哥人,这个名字使原先的推测出现了漏洞。当然,这可能是个假名字,也可能是个为绑架者打掩护的人。不过,这儿还有一个名字,安·内瓦罗。这个姓像是拉美人的。所以谁说得清呢?婀娜断定那名字是安。我相信她是诚实的,不过要是从刘易斯那儿了解情况,我就会更加确信,在这之前——”我突然住嘴,因为看到约翰正盯着我,嘴大张着。“你怎么啦?”我问约翰。 “你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吗?” “经常的,不过通常仅仅是在心里面说。今天你在这儿……对了,你有点儿像我的猫,只要有一只猫在身旁,我思考问题就会出声。如果有什么东西在听着,就不显得傻了。” “什么?你说我是什么?”他有些不乐意。 “好了,还是做点事吧。给你的皮特打个电话,让他和假日市场那家伙联系一下,我想知道我能不能对刘易斯讲,他,他叫什么名字?” “威克。” “是否可以对刘易斯说是威克让我去找他的,免得说奥洛齐科让我去的,不起作用。还有,让皮特再问问威克,是否知道点刘易斯、内瓦罗或者布洛克威茨的事。明白吗?” “遵命,老板。”约翰从“侦察者”中探出他的高大身躯。“我去一下,你一个人在这儿没问题吧?” “我对付得了任何拦路抢劫犯,只管开车从他们身上碾过去就是了。” 然而,他的身影刚从我的视线消失,我就开始不安起来。我似乎觉得有人盯我的梢。我扫了一眼后视镜,又张望车外侧的反光镜。所有停着的车辆内都空空荡荡,每个杂草丛生的院子里都渺无人迹。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我本能地往座椅中滑下去些。 约翰猛地拉开右边车门时,我惊跳起来。“吓着了?”他用嘲弄的口吻问我。 “废话。你打听到些什么?” “威克同意用他的名义。但是他和皮特对布洛克威茨或内瓦罗的事都一无所知。刘易斯是干蛇头那一行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个运送非法移民过境的家伙?” “是那样。他在边境上接应他们,并把他们送到他们想去的地方。白天他是个修盖房顶的屋面工。照皮特的说法,那些蛇头就像一条地下铁路。他说刘易斯完全诚实可靠,要的钱也不多。” “你那个皮特为什么老是把别人说得像是圣徒?” 约翰耸起肩。“那么你为什么总是怀疑别人胡作非为?” 我说:“我想我已经习惯于不见真凭实据不信所有一切了。好了,现在5点钟,我们去找找信风酒吧,你看怎么样?” 他咧嘴笑道:“没问题,我在电话簿上查过了,它在朝北三个街区的哈兰德。” 幸亏约翰事先查了地址,那家信风酒吧是一长溜快餐馆、小商业设施中最不起眼的破旧建筑。木料构架,没有窗户,霓虹灯的店名招牌瞎了火,一棵棕搁树随风摇动,这就是它的全部外景。我把车停在这个街区,告诉约翰等着我。“没门!”这次他先跳下车。 我跟着走出车子,气愤地隔着车头朝他瞪眼。“我想我们是定了规矩的。” 他交叉起双臂,也对我瞪眼。“纳辛尔城的酒吧没有我在,你就不能进。” “这太荒唐了!” “再说一句,我就要发脾气了。” “该死,去你个妈的——” “别把妈牵进去。嗨,看吧,那两个英俊的水手要救你了。” 我瞥了一眼,有两个水手交换着眼色朝我们走过来,他们最多有二十岁,大概从来没遇上过约翰这样大个子的酒吧殴斗者。我急忙抓住约翰的手臂,大声说:“走吧,亲爱的。”接着压低声音说,“我饶不了你!” “这话我听得多了。自打我和乔伊把你塞进地毯下面后,你……” “别说废话!我允许你和我一起进去,”马上我又不容置疑地加了一句,“因为我不想让你把那两个可怜的水手揍扁了。但你只许坐在酒吧里,不要管我,不要跟上来,不准开一下口,不要来帮我什么——” “是,是” 信风酒吧里面连一丝流动的空气都不存在,一张嘴就吸进香烟气味。四周昏暗无光,许久我才看到霓虹灯的啤酒招牌和被灯光照亮的一个售酒吧台。我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去分辨里面的顾客,那乱哄哄的一阵西班牙语已涌入我的耳朵。约翰紧张了,一手搭在我肩上,试图把我拉回到酒吧外面。 “天哪。”他轻声嘀咕着。 坐在吧台和桌子边的几乎全是男人,并且清一色的拉美人。我们站在那儿,他们顿时都缄口不语,调转头来望着我和约翰,脸色变得僵硬,充满敌意。 我也不安了,但还是对约翰说:“没事。”同时迅速扫视了一遍酒吧。酒吧的末端孤零零地坐着一个男人,长长的小胡子下垂着,头发直披两肩,皮肤黑得像个黑人。我立刻向他走去,约翰紧跟在我身后。“去喝杯啤酒。”我吩咐他。 “不行。” “我说的是正经话。” “我在保护我自己,不是你。他们大概不会用刀捅一个女人,况且你懂得自我防卫。” “那好,来吧。但要是你开口说一句话——” “你就拿我去喂售烟机边那个丑得要死的家伙。” “24。” 我们一走近,刘易斯就在座椅上旋转了一圈,起身向我们致意,柔和清澈的目光在估摸着,随后露齿一笑。“你是奥洛齐科打电话告诉我的女士吧,她要我保证等着你。” 约翰嘘了个轮胎漏气似的声音。 “我是莎伦,这位是我的……助手,约翰。我们能谈谈吗?” “当然。让我给你们拿些啤酒来。去那儿的小间。”他指了指。 这时,别的顾客已经移开了目光,重新开始他们中断的交谈。我和约翰在小间里坐定。 刘易斯进了小间,两手间紧紧夹着三瓶啤酒。他传了一圈,然后坐在我们对面。“嗨,奥洛齐科告诉我,你给了她正需要的钱。她不应该要。我告诉她今天晚上我能得到这笔钱,如果这事顺利……我正等着听消息呢。她太高傲了,不肯接受我的钱。” “我不在乎付她钱。她帮了我忙,我很乐意做些回报。” “奥洛齐科还是个小娃娃,和我有点亲戚关系。”他的脸色黯淡下来,闷闷不乐,眼睛向下看着桌于。“她命苦。他们来的时候,她又漂亮又聪明,甚至今年秋天就要去上大学了。我要杀了那个使她怀孕的混蛋。” “她会好起来的。” 他抬起了头,目光将信将疑。“我看她不大对劲。你看她显得多么病弱。” 我点点头。 约翰说:“我在山顶区的妇女职业诊所有熟人,我想他们收费不会超过295块,就是……那种手术。他们还会给她做别的检查。我把我朋友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写下来,你告诉奥洛齐科打电话给她。我担保那位熟人能让她得到很好的照料。”他说完,为破了先前定的规矩而不安地看看我。 刘易斯的脸上顿时一亮,当即从衬衣口袋里摸出一张脏兮兮的纸。约翰接过纸写上了名字和号码。当他递回去的时候,我悄悄踢他一脚,但他耸了一下肩,眼睛看着别处。 “那么,”刘易斯对我说,“你是想知道在假日市场停车场上奥洛齐科碰到的那家伙的情况。” “她说那天晚上你又见到了他。” 他点点头。“那是在边境线附近的界碑路上。我是……你知道我干什么吗?” “你帮助人们去他们要去的地方。” “是的。星期天晚上我有个事先安排好的运送计划。大概在11点钟左右,也许更晚些……我做的事就是坐在我的车子里,车子停在老牛奶场对面。我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候他们,希望他们顺利穿过峡谷。不管怎么说,我注意到这个家伙,因为他是白人。晚上在那个地方是不大见到白人的,除非边境巡逻队。” “他在干什么?” “他就坐在路边一堆混凝渣土上,那条路是一直通向高台地的。” “你肯定就是这个人吗?”我给他看海诺的照片。 “是的,就是这人。我仔细地看过他。他就坐在混凝渣土上,拿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但他没有吸。他不停掸掉烟灰,烟一燃完,他就再点一根。我猜想这是某种暗号。” 他说的这细节解释了海诺在巴里凯酒吧买香烟的原因。“后来呢?” “大约过了15分钟,一辆吉普车开过来,这家伙上了吉普,车开上高台地。” “这个高台地,上面有些什么?” “没什么,除了石头和泥土,还有一间烧毁了的土坯房。你要有辆四轮驱动的车才开得上去。有时游客去那儿看风景,边境巡逻队就会警告他们,那儿很危险,离峡谷太近了。” 我考虑了一下。“如果边境巡逻队一直守望着”二,那么找那么个地方会面,就太奇怪了。” 刘易斯笑了。“见鬼,他们晚上看不住。他们忙着在那些峡谷里追捕我们的人,管不过来。他们一个班头只有三十来个人,管着整个县,包括各边境检查点和机场。但是,你的朋友和别的什么人坐在吉普车里上那儿去,那真是拿着性命去冒险。到了夜晚,那地方到处有坏人,那可是真正的坏人。” 我有点不寒而栗,连忙问他:“你看见那辆吉普又开下来吗?” “没有。大概五分钟后,我接的人穿越过来了。”他摇着头,喝了口啤酒,双眸充溢着阴郁。“我的人过来了。”他又重复一遍,“在这之后,我就见不到他们了。” “后来怎么样呢?” “该死的圣奥诺福雷检查点,你们知道靠近海边的那个边境检查站吗?” 我点点头。就是在那里,许多在州际五号公路上企图北上的非法移民被拦截下来。 “我们一般这样干的,”刘易斯说,“让乘客先下车,事前对他们讲了,等路上没有车,就跑步过公路,从灌木丛里绕过那个检查点。我们过了检查点再接他们上车。我们运送的这些人都精疲力竭,提心吊胆,而且他们的判断能力也不行。他们中间总有人根本过不了公路。” 约翰在我身旁咕哝一句什么。 刘易斯握紧手中的啤酒瓶,眼睛朝下摇着头。“差不多有250人死在那条高速公路上,车子从他们身上碾过,因为他们判断不了车子开得有多快。”他咬着嘴唇,举起啤酒瓶,又喝了起来。“我对我带的人仔仔细细地作了解释,所以昨晚上没出事。那些人都来自一个小乡村,以前从没见过车子跑得那么快。他们……”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刘易斯,我很难过。” “是的,多谢了。”他用手擦了擦鼻子,“至于这个家伙……奥洛齐科说他是你的朋友。” “是的。” “那好,虽然我没看见他离开高台地,我想我还是可以帮助你的。” “噢?” “我认识一个人,叫马蒂。他是个坏料,孬种,我真想把他从地球上除掉。你知道吗,我手中有他的把柄,所以他会和你谈谈的。” “那么,你是说他了解我朋友的情况?” “是的。我肯定他知道。”刘易斯点着头,神情严肃,“因为马蒂跟着那辆吉普上了高台地。” 第十四章 刘易斯对我们说了声“请原谅”便出去打电话。约翰和我在酒吧的小间里等候。过了一会,约翰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耸耸肩。我非常担忧,心急如焚得没法表达。那个高台地上发生的事凶多吉少,我能肯定这一点。而且我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可能还有什么事会发生。自从海诺失踪以来,我现在是最接近于他活动过的地方。但是纵然如此,我却有另一种从未产生过的感受:我和海诺之间相隔遥远。 刘易斯回来了,说马蒂愿意和我们见面,但是要到10点半。“你们10点钟来这儿,我带你们去找他。” “我不想让你耽误了——” “没有的事。在星期天晚上之前我不想跑这个越。我是为了奥洛齐科才干的。但你给了她钱,我没必要再干了。”他停了停,显得有些举棋不定,最后他还是坐下来,对我说:“我得告诉你,马蒂不是个你或者别的什么人可以单独去见的家伙。但是有我在,他就得规规矩矩。” “他怎么不规矩?”我问。 “这人在这儿和蒂华纳两地无论什么都插手,毒品、拐买姑娘、色情行当、伪造文件证明,你只要说得出来的名堂都干。只要有个好价钱,不管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他都会买进卖出。他像条响尾蛇到处游动,到处窥视,看准了时机,就……”刘易斯蓦地伸出手,一把捏住我的腕关节,惟妙冲惟肖地模仿了毒蛇的偷袭。 “你认为他会告诉我高台地上发生的事吗?” 刘易斯想了想说:“他会告诉你些情况。有些是真的,有些是说谎。有用的你就记着,别的当耳边风听过就算。” 我点了下头,看看手表,说:“多谢安排。那么我10点钟来这里。” “我等在外面,开一辆灰色的道奇车,有点破旧了。你们就跟在我后面。” 我们回到“侦察者”上,约翰说:“该吃点东西,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没吭声,实在累得疲惫不堪。 “我知道吃什么。走高速公路向北,在港口大道上存家不错的汉堡包店,他们做的汉堡包又大又便宜。” 我这个哥哥有一件事是一成不变的,那就是在吃的方面,他总是主张实惠。 当我们离开那个勉强称得上饭馆的地方时,又大又便宜的汉堡包堵在我的胃里,活像塞进了一团淤泥。 “现在怎样?”约翰问我,“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 他看看手表,“不如直接回纳辛尔城,假使我们去早了,就坐在那儿等刘易斯到来。” 回到“侦察者”里,我发觉自己的神经几近崩溃,以致害怕开车会闯祸。于是我问约翰是否想开车。他登上车,接过方向盘,重新成了车子的主人。 刘易斯领着我们去的地方在圣迭戈闹市区的艾兰德街。虽然它离百老汇大街只隔五个街区,转眼就到,但这条街像是在另一个星球上。贫富形成鲜明的对照。在百老汇大街,举目望去,造型独特、异国风味的建筑随处可见。霍顿购物区的高档时装部和奢华的专卖店更使人眼花缭乱。但是,一离开这一主街向南拐弯,所有的建筑就变得又低又矮,旅店酒家、商店也降了档次,都是廉价的,橱窗外护着沉重的栅栏。 进入艾兰德街,就算是沉至最贫困的最底层。到处是颓败腐朽的味道。无家可归的弃儿睡在沿街墙角。瘾君子和毒贩子站在人行道上公开做买卖。酒吧、小酒馆的伙计以及妓女皮条四处徘徊拉人觅客。 刘易斯把他的道奇开到路边停下时,约翰说:“天哪,我希望我们从马蒂那儿出来时,汽车的轮子还在。” “你可以留在后面站岗放哨。” “你要我留在这儿,没门!” “时间差不多了。”说着我从大拎包中取出爸爸的左轮枪递给约翰,吩咐道:“把这塞进你身后的塑料箱里,盖上。” 约翰瞪大了眼睛看着枪,仿佛我给了他一只毒蝎子似的。“你干什么拿——” “请拿好,约翰,把它放在可靠的地方。” “是爸的枪,对吗?” “是的,我借的。留在这儿比带到马蒂那儿更安全。如果这人真像刘易斯说的那样坏,他会搜查我们的,那时你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来。” 约翰勉强点点头,照我说的去做了。然后我们一起下车,在人行道上见到了刘易斯。 刘易斯把我们领到一个小巷口,小巷的一侧是一家停业的市场,另一侧是家旧货店。小巷漆黑一片,被一扇钢丝网门挡住了去路。刘易斯揿了门上的按钮,对讲机里传出了一个说西班牙语的男人声音。刘易斯作了回答,门打开了。 我们沿着小巷朝里走的时候,居然嗅到一缕清淡的幽香,是星形茉莉。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看见道路两边的墙上盛开着鲜花。我们一行鱼贯而入,走过一长溜房屋,到了一扇制作精美的铁门前。透过门上的涡形装饰,望见里面是一个被泛光灯照亮的院落,各种花卉种植在一个个盆里和吊篮中。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刘易斯。他露齿一笑,说:“马蒂从不显山露水。”说着他用拇指摁了又一个按钮,里面传出一阵铃声。 砖面路上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刘易斯侧耳倾听,“是贾米,马蒂的一个随从。” “随从?”我奇怪地问道。 “他是那么称呼他们的。我叫他们恶棍,甚至更难听。” 一个粗壮无比的大汉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隔着门打量我们。他一头古怪的头发浓密得像灌木丛,一对眼睛紧靠在一起,两只肩膀把黑色的制服顶得鼓鼓的。“Que?”他用西班牙语问道。 刘易斯立即用西班牙语回答他,说了些跟马蒂有约在先的话。那大汉开了门让我们走进院落,朝院子中间指了指。那儿有一圈盆栽棕榈树,中间摆着几件白色藤椅。然后,他离开我们走了。 刘易斯默默地领着我们走到院落中,他和约翰坐下,我还是站着,望着那个叫贾米的大汉走去的方向。院子后面的房子有落地窗,贾米进门的时候,我隐约瞥见房里有深色的笨重家具和一块东方式地毯。 “古怪的布局。”我说。 刘易斯耸耸肩说:“我说过的,马蒂不想要任何人知道他过得有多好。”话里带刺,含着轻蔑,还有憎恨。 “这院落让我想起老墨西哥的一些东西。马蒂是墨西哥人?” 他点头说:“生在奥克沙卡,但来这儿的时间比我还长。他的肮脏生涯大半就是在这个地区度过的。至今为止,移民局于的最错误的事,就是发给了他永久居留的绿卡。” 我说:“那个带我们进来的家伙,他肩上好像挂着手枪皮套带。” 刘易斯刚想回答什么,落地宫开了,一个细长个子走出来。“就是他。”刘易斯说。 马蒂·萨拉查倦怠地朝我们走来,步履摇摇晃晃。当他走近我时,我发现他的纤细瘦长是一种骗人的假象,轻薄的夏服里结实的肌肉层层凸起。他的脸相呈狭长的椭圆形,双颊凹陷,两眼半张不闭,额头上有一块奇异的三角疤痕。我不由得想到了响尾蛇头上的片状鳞甲。 尽管刘易斯和约翰都没有站起来向他打招呼,马蒂还是示意我们都坐下。我坐入约翰边上的椅子。马蒂转身对着刘易斯说了些西班牙语,大致是说刘易斯打扰了他。他在稍离我们远点的地方坐下,从茄克口袋中掏出烟盒,用一只银质打火机点燃烟。透过烟雾,他对刘易斯说:“有朝一日,你会走得太远的,伙计。” “我们俩都会走得太远,一直到坟墓。” 马蒂的目光移开了,他不想被人提起那类事情。 刘易斯继续说:“这两位就是我向你说起的人。你回答了这位女士的问题,我们就开路。” 马蒂的目光从他低垂的眼睑下打量约翰和我。过了片刻,他对我说:“开始吧,你来问。” “刘易斯告诉我说,他在星期天晚上11点钟左右看见你在界碑路上。” “如果刘易斯这么说,那当然就是事实。”他嘲弄地膜了一下刘易斯。 “一个男人等在那儿,”我继续说,“在上那个高台地的路附近。一辆吉普停下来让他上车,然后开向高台地。你也跟着那辆车上了高台地。” “到现在我还没有听到提问。” “问题来了:这辆吉普车去了哪里?” “我怎么能知道?” 刘易斯正要开口,我先说了:“我来这儿不是玩游戏,马蒂·萨拉查先生。这辆吉普去了什么地方?” 他把手中的香烟扔到砖地上,用脚踩灭。“这辆吉普……”他用斟字酌句的口吻说,“上了那条路,开向那个高台地。” “到达那里的什么地方?” “你知道那个被烧坏的土坯房吗?吉普就去了那儿。” “吉普车里有什么人?” “就那两个男人。” “那两个男人后来干什么呢?” 马蒂的眼神变得像在凝视遥远的地方。“我不知道。后来我就走了。那种地方太危险,土匪强盗,还有边境巡逻队。” 谎言,我心里想。边境巡逻队在半夜三更根本不会去那高台地。 于是我说:“说老实话,马蒂·萨拉查先生。” 他向右边飞去一眼。顺他目光方向,我看到他的贴身保镖贾米走了过来,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圈棕榈树的另一头。 约翰也发觉了,立刻露出随时准备殴斗的神态。我按住他的手臂使他平静下来。这时,刘易斯说:“不要想动武,马蒂。” 马蒂十指紧紧地钳住他座椅的扶手,两眼狂暴地盯着刘易斯。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挥挥手打发走贾米。我想刘易斯确实抓着他的什么把柄,而且足以置他于死地。 过了一阵,马蒂的眼光又似乎飘向了遥远的地方。他盯着远离我的某一点,缓慢地说:“听说那天晚上有人在那儿被打死了。据讲土坯房中留下一具尸体。” 一股冷气钻入我的全身。“谁的尸体?” “我没看见,这是当然的。但据说是个白人。” “这个白人长得什么样?” “我没见到那尸体。” “那尸体怎么样了?” 他耸耸肩。“不在那儿了。” “警察把尸体移走了?” 又是耸耸肩。 “我想再问你一次,马蒂,那个死了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因为愤怒,我的话音在震颤。 刘易斯用西班牙语讲话了,轻轻地,但十分快。我一句都听不懂。但他讲的话使马蒂的嘴唇煞白。他把冷酷的双眼对着刘易斯,过了一阵子才说:“我听说那个人高个子,瘦瘦的。他的头发不是亚麻色,但也不是黑色的。他有唇须,他的脸很像猎鹰。” 我一阵颤栗。“还有什么?” 马蒂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像一只食肉恶兽在捉摸猎物的弱点。他从我的话音里听出了什么,又从我的脸色上察觉出什么。“还有一只戒指。” “什么样的?” “一只沉甸甸的金戒指,镶着块蓝宝石,宝石雕刻成一只鸟。” 是海诺的戒指。戒指上海鸥形的宝石和西达布利亚飞机身上那只凌空飞翔的海鸥标志正好配对。 顷刻间,周围这几个人的面容、棕榈树、泛光灯都模模糊糊起来。随后,我只听到自己沉重而有节奏的心跳声。奇怪,一切的一切都凝固死寂,唯有它还能不断地咚咚跳跃…… “莎伦?”约翰和刘易斯齐声呼唤我。 这时,我又回到现实中。我看见马蒂心照不宣的目光正注视着我,他的双唇挂着一丝残忍的笑。 “是你杀了他,”我对他说,“你杀了他,又扔掉了尸体。” 他还是微笑,张开双臂,表示清白无辜。 我两手卡住膝盖,用力地掐,直到疼痛。我拼命控制住内心的狂怒。 过了一会,我站立起来,朝马蒂走近一步。贾米蓦地窜上来,我站住了,他也不再动弹。 刘易斯和约翰同时站立起来,走到我的左右两边。刘易斯伸手拉住我的肘部,怕我做出什么举动来。 我十分平静地说:“马蒂,我知道是你杀了他。我会证明这一点的。等我证实了,会叫你彻底完蛋的。你记着。” 马蒂的表情没有变,不动声色地微笑着。他的贴身保镖寸步不动。“刘易斯和约翰木然呆立。 我猛地从刘易斯手中挣开手臂,急步穿过那圈棕榈树,向大门走去。 第十五章 我一直跑向“侦察者”,约翰和刘易斯紧跟在后面。到了“侦察者”车边,我靠在车门上,前额顶住车窗冰凉的玻璃。 “你好吗,小丫头?”约翰急切地问我。 我没回答,转身对刘易斯说:“他说的有谎言,但大部分是事实。” “……是的” “甚至他有意略去不讲他杀了我的朋友,抛弃了尸体。” 刘易斯点着头,神容哀伤。 海诺死了。这三天时间里,我已追寻到他的每一个踪迹,而他却死了整整三天。在那个高台地上他遭到致命的枪击,尸体又不知被抛在何处。 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么,吉普车里另一个人呢?我思索起来。也死了?不,马蒂犯不着隐瞒不讲。那么是他的同谋?有这可能。我想,马蒂完全可能和莫宁绑架案有牵连。那么莫宁呢?伦肖对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躺在什么地方的水沟里,脑袋上挨了一枪。那200万美元的信用证书呢?从某个方面看,它已不再至关紧要。 我对刘易斯说:“我要去那个高台地。” “天黑了,太危险。” “那么,明天第一件事就去那儿。” 刘易斯和约翰交换了眼色。 “我要去,别的我不管!” 刘易斯说:“我要开车送一些人去北方,这是最后一趟活了。等我回来,再带你去。” “我不能等。” “我陪你去。”约翰说。 “不。”我断然拒绝他。 刘易斯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我能找个熟悉那地方的人给你当向导。他叫安德雷斯,是我的邻居。天一亮你到我房于前找他,他会带你去那儿。” “你能保证?” “你就去那儿等。”刘易斯转身走向他的道奇,尔后扬起一只手,难过地向我们告别。 “我来开车。”我对约翰说,伸出手向他要车钥匙。 “你肯定能开车?” “是的。” 他点了头,交给我钥匙。 我小心地开着车,全神贯注,排除一切杂念。我如果能把约翰送到莱蒙园,然后回到我家老屋,那就万事大吉。当车开到约翰家的车道,我让他回家时,他迟疑起来,然后绕到我座位的窗前,探身进来亲吻了我的额头,这是我们家庭极少有的亲呢动作。 “不管你需要什么,打电话叫我。” “好的。” “明天无论如何要打来电话。” “好。” “小丫头……”他停了停,似乎竭力地想说什么,脸都有些走样了。 “什么?” “我爱你。别忘了。”说罢,他仓促离去,窘迫得耸起了肩。 “我也爱你,大哥。”我呢喃着。 我调转“侦察者”,朝密斯恩山驶去。 我家的老屋从未显得这般空旷。我走过每个落着尘埃、有些沉闷的房间,抚摸各件家具用品,往日欢快而又纯朴的时光纷纷重现于脑海。我来回走动,心里重温那永远忘却不了的、海诺和我相处的昔日情景。 第一次见到他,当他告诉我他那有些古怪的名字海诺·里宾斯基时,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别笑。”他对我说,一边举起拇指和食指作手枪状对准我,“你敢笑!” 去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们同驾划艇,泛舟在图发湖上。 记得一天早上,我们在奥克兰机场无言地分手。我认为我们之间脆弱的关系快要破裂了。但在我走开时,他在后面叫住我:“很高兴你没有说再见,”并告诉我,“因为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开始呢。”(故事见同辑系列小说《图发湖的秘密》) 现在,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 我走到起居室,推开拉门,来到屋外。天又转阴了,月亮透过满天的薄云显得朦朦胧胧。峡谷里静悄悄的,死一般的静寂。 我走到峡谷边的篱笆前,推开咯吱咯吱响的旧门,用脚摸索修筑在斜坡上的石阶。随后我缓缓地向下爬,用手抓住坡上茁壮茂盛的草木使自己保持平稳。下到谷底,我停了一会儿,在黑暗中打量四周,终于发现了那棵熟悉的大橡树。我跌跌撞撞朝它跑过去…… 我仰面躺在橡树旁的平台上,思绪飞往昔日的时光。记得重返图发湖的那个夜晚,一踏进海诺的家门,他的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转而喜出望外,似乎在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就在那个夜晚,我们第一次做爱了。海诺的声音是如此的粗重。两手却如此的轻柔。 仅仅一个星期前,我们凌空飞进怀德山脉,共享大自然的美景。那翱翔的金雕、飞奔的野马、成片的狐尾松依然历历在目……狐尾松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生物,大约有四千多年的生命史。而海诺才41岁。 我痛哭了,仰面躺着,让泪水湿透额角,流入头发。 在过去的三天里,我生活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改变了。我的过去变得遥远,再也无法追及。我的现在已经破碎。我的未来更是不敢想象。 第十六章 6月10日星期四 在我所到过的地方,没有比这个高台地再荒芜凄凉的了。我钻出“侦察者”,随着我的向导走过布满山石的坡地,这里除了长着牧豆树和多刺的仙人掌,再也见不到别的生命。空气中饱和着盐分充足的潮气。从浅灰色的海洋中吹来的风冰凉刺骨。 我们前面的这块平地往下倾斜,连着低处一个农场。就在平地边缘有一座破败的土坯房。我的向导安德雷斯在离那几码远的地方停下了,等着我跟上去。“那儿就是出事的地方。”他压低嗓音说。 这是间摇摇欲坠的小屋,泥墙断裂破碎。小屋没有房顶,两面屋墙向内倾斜成了变形的角度。我走进洞开的一面,那里曾是门的位置。屋里地坪是夯实的碴土。稀松的砖块散在脚下,浅灰色的粘土墙被烧得黑乎乎的。 我脚下就是一起暴力谋杀的现场。在世上没有什么比这里发生的罹难更深重地伤害了我。我默立了好几分钟,企图寻找遗物或什么痕迹。可是,这里一无所有。我转过身,回到小屋外面。出来时,我感到裤腿被什么拉了一下,低头看去,原来是株小树,已经枯死了。小树尖细的树枝上挂着一些揉皱的纸片,我把它们拂落到地上。 一片废纸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把它捡起来铺展开。纸上印着美国司法部移民归化局向移民提出的注意事项和要求。这是边境巡逻队在发现非法移民时向他们散发的。我让那张纸从指缝间随风飘去。 我站在高台地的边沿远眺,在我的右面,远处是圣迭戈林立的高楼,近处是宽阔的蒂华纳河床。正前方就是蒂华纳河奔流的终点——铅灰色的太平洋。我的左边是墨西哥的加利福尼亚半岛。一架边境巡逻队的直升飞机在头上隆隆飞过。 我转个身,面向南方。车流在过了边界的收费公路上移动,边境的那一边,错落交杂地铺展着连片淡色住房和铁质或红瓦屋顶,这是墨西哥的蒂华纳城,它恰与美国的圣迭戈城在边界上南北相邻。 我久久地站在山顶,凝望着面前这一带地理情形复杂的边界风景,想起了刘易斯说的那句话:“有用的你就记着,别的当耳边风听过就算。”突然我的感觉苏醒了,回过身,跑到安德雷斯那儿。他正沉思地凝望大海。 早晨我来时还以为一切都了结,一切都过去了。此时此刻,我明白了我的调查才仅仅是个开端。 圣迭戈警察局凶杀组的加里·瓦尔纳少尉曾和我大哥乔伊是中学同班同学。我依稀记得他们一群人那时总在我家门前游荡,其中瓦尔纳特别的其貌不扬。他现在还是其貌不扬,但当瓦尔纳一开口说话,我才意识到他不仅头脑敏锐,并且还有着惊人的记忆力。 “真没料到在我的办公室里见到你。”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我坐下。“你没多大变化,还吃不够你的巧克力?” “不像过去那样了。” 瓦尔纳轻轻拍着他那刚开始隆起的啤酒肚,“那真好,如果你不少吃点,你准会胖得像只猪。不过你还那么苗条。我想你没嫁给那个笨小子吧。那个游泳队的头,他叫什么名字?” “博比·埃利斯。”回答的时候,我突然冒起一股怒火。博比骗取了我脆弱的初恋和童贞,以后因为某个更有社会地位的女人合了他那一心往上爬的父母的意,他就抛弃了我。我现在才感到当年把他那只毕业纪念戒指抛进科罗纳多河是多么的高兴。“他娶了个家财万贯的女人,那女人把他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说完我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他们已经离了婚。” “不是每个人都离婚的吧?乔伊近来干些什么?” “他住在俄勒冈州的麦克明城。” “干什么呢?” 我耸了下肩,“在一家餐馆干活,至少上个星期他还在那里。” 瓦尔纳持重起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拿出我的身分证明,隔着办公桌递过去给他。他的眼睛瞪大了点,认真地看起来。“真没想到啦啦队长成了私人侦探。” “我手头有一个失踪者的例行调查,我得到了你也许会感兴趣的一些信息。星期天的晚上发生了一起枪杀事件,地点在圣伊西德罗界碑路的那个高台地上的一间土坯屋里。被害人是个男性白种人。你知道这事吗?”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事?” “我找你是因为我认为这个被害人有可能是我正在寻找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他拿起一枝钢笔,把拍纸簿拉近了些。 “我不能说。这是例行调查,当事人家庭不愿意公开。”我自己都感到这个谎编得多么拙劣,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瓦尔纳叹了口气,把笔扔在桌上,转身到他的计算机前。他按着键盘,注视屏幕。“男性白人。六英尺三,中等体形,棕褐色头发,无识别特征。腹部被44型马格南左轮枪击中。匿名报告电话打到了南部分局,你可能不知道,那是圣迭戈警察局在圣伊西德罗的分部。电话是在星期一凌晨2点51分打进去的。尸体现在在停尸所,他身上没有身分证明。我们正在设法搞一个指纹鉴定,你知道那种事进展是很慢的。” 我保持沉默,恐怕说话的声音流露出内心的波动。瓦尔纳的描述可以说符合海诺的情况,同时也和莫宁相似。过了一会儿,我问了一句:“有没有关于死者有一只戒指的情况?” 瓦尔纳看着计算机屏幕,然后摇摇头。“有可能在我们到达现场之前被偷走了。深更半夜,又是在那种地方,干什么呢……” 我对他说:“我很乐意去确认死者的身分。” “那好,你去县行政管理中心,我马上打电话告诉他们,你已上路。过后回个电话给我。” 我起身走向门口。 “麦科恩。”他在我身后叫道。 “有事吗?” “你还能玩个侧手翻吗?” “什么?” “侧手翻,就像每次游泳队赢了,你们女孩子们做的那动作。” 他朝我微笑,这笑既有怀旧的色彩,又含着某种欲望。“我那时总是等着你们两手着地的那一刻,你穿的比基尼比队里哪个姑娘的都漂亮。” 我吃惊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转身出去。 县行政管理中心在北面,挨着米拉玛海军航空站。在我开车转过奥佛兰德街时,街上的指示牌就告诉了我哪儿是验尸官办公室。 我在收看室里等着电视屏幕上出现那具未经确认的男尸。我很高兴不必进到那间冰冷的停尸间靠近尸体去辨认。然而事实上我的胃还是紧紧地收缩,呼吸越来越轻弱,就算有这样一种间隔,观看死亡者毕竟是令人不安的,如果死者是你亲爱的人,那就更加不安了。 “准备好了吗,麦科恩女士?”工作人员问我。 我点了点头。 屏幕上出现了那个男人:片子有些失真,绿得发蓝。那男人深褐色的头发,胡子下垂,严厉的面容。看得出死时很平静。 他不是海诺。他也不是蒂莫西·莫宁。 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 我用工作人员的电话和瓦尔纳取得联系。“尸体不是我当事人的。我不知道他是谁。” “你肯定没什么隐瞒吗,麦科恩?” 我目前只有凶手的名字。一起绑架,一次搞砸了的200万美元赎金,还有一个失踪者,这些情报都秘不可宣。我只好说:“我肯定,告诉我情报的人让我上当了。” “好啦,感谢你去确认。” 我挂断电话。 回到老屋,我坐在起居室一张小书桌旁,足足坐了半个钟头。 马蒂毫无疑问在说谎。他向我描述的是一个既有海诺的特征,又有停尸房里的那个男人的特征的人。这只能证明:马蒂曾经非常仔细地观察过他们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可能都被他杀死了,首先是海诺,他的尸体先被处理了;由于警察闻讯赶来,才阻碍了马蒂转移走另一个男人的尸体。或许海诺当时负伤逃走?但到现在,他可能已死亡,或者濒于死亡。实际上,我这次去验明死者的唯一收获是产生了一个模糊朦胧的希望,而这个希望和另一种极其强烈的紧迫感交织在一起,那就是——必须把调查继续下去,不仅要加紧进行,而且要控制情绪,依靠逻辑与事实。 先从一个人名,不,是两个人名入手。布洛克威茨和安·内瓦罗。 内瓦罗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姓氏,布洛克威茨则很罕见,有这个姓氏的人既可能是男性,也可能是女性。我从书桌抽屉中翻出市县的两本电话簿,逐页地查阅。没有布洛克威茨;有一个A·C·内瓦罗。我拨了那个号码,接电话的男人说那儿没有名叫安的人。我向问询台了解新编的电话用户,还是没有。 我吃了块回家途中买的三明治,马上又驾车赶回县行政管理中心,花了几个小时,仔细查阅他们的各种记录。我查出一份名叫爱德华·布洛克威茨的出生证明,但再翻查下去,又发现一份他的死亡证明书。有一个叫婀娜丽莎·内瓦罗的人于1961年出生在巴尔博·那瓦尔医院,但没有进一步的跟踪记录。选民登记,申请营业执照或其他许可证,以及交纳财产税,所有这些档案材料上都没有那两个姓氏。 我灰心丧气地离开该中心。内瓦罗和布洛克威茨不一定就出生在这个县,也许不是加利福尼亚人。按照常规,我可以把调查范围扩展到别的县、本州乃至联邦政府的各种机构,但这次不能按章办事。因为我没时间,并且什么也保证不了。 我忽然想到过一个有可能帮助我的人,但我马上意识到,为安全起见,我和她的联系只能限制在通一次电话上。我发现自己的思维反应越来越迟钝,如果这种状态继续下去,将有可能犯下致命的错误。虽然时间才是下午4点钟,我决定回老屋去,马上睡一觉,把问题留到明天再去定夺。 一种莫可名状的声响惊醒了我。我笔直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发现天已经完全黑透。气温明显地降了下来,一阵凉爽的微风吹得紧靠院子门的帷帘飒飒作响。我起身走到那儿,朝外看去,没见到什么。随后我摸到书桌跟前,费力地看钟,快到11点半,我已睡了六个多小时。 刚才那声音又响了,在外面屋后的什么地方。是峡谷里的一只什么动物爬上来?还是有人爬上房子? 我再移到门边,确信纱门被闩上,但对一个决定破门而入的人来讲,它起不到多少障碍作用。我凝神屏息,纹丝不动,细细地分析四周光亮和阴影的分布情况。 响声再次传来,这次我听出了方向,在右面的不远处,正对着厨房。一个黑影紧贴着树丛一晃而过,我来不及辨认出是不是个人影。我足足等了五分钟,这才悄悄地把里面的玻璃门关上,并将保险闩上好。接下去我要检查厨房的门—— 电话铃声突然刺耳地响起来。 不能去接!我想。但如果是个重要的电话怎么办?不,不可能。约翰是唯一知道我在这儿的人。我要让铃声传出去,让外面的人认为这房子里没有人。然后我再给约翰回电。 铃声响过八次后停了。我走到书桌前,在电话键盘上按了约翰的号码。他立刻接了电话。“刚才我给你打电话,没人接。这么说你在那儿。你好吗?” “很好。出什么事了?” “你那位伦肖先生刚来过,他说——” 我立即打断他。“挂上电话,出去找个投币电话,再给我来电。” 他没多说一个字就挂掉电话。我锁上厨房门,查过窗户,然后等约翰的电话。15分钟后,电话铃一响,我便抓起听筒。 约翰的声音之外有嘈杂的音乐声。“莎伦,我在一个叫平基的店里。有人盯着我,但还没有进来,我不明白他们怎么可能来窃听我的电话,伦肖才来——” “我不知道他们发现你有多久了。他们可能已经整天在监视你的房子。我们最好讲快些。伦肖说了些什么?” “要我转给你一个口信,如果你去他们在拉霍亚的办公室,交还伦肖给你的钱,说出你调查到的海诺的情况,那样双方的问题就一笔勾销了。” “就这些吗?” “我就让他说了这些。我告诉他,你我之间有矛盾,好几年没讲话了,然后就把他赶了出去。” “他相信你说的吗?” “说不准。但我觉得他不知道你在哪里。他表面看起来很强硬,其实可能处在绝望之中。” 那倒很好,但另一个问题使我疑惑。如果外面那个被我瞥见的人不是RKI的暗探,那他会是什么人呢?绑架者中的一个?马蒂“随从”中的一员?还是我至今对其一无所知的什么人? “莎伦,”约翰说,“既然他们能找到我,那他们也会找到——” “我知道,我准备离开这儿。我需要你帮个忙。我把我的巴里凯房间的钥匙寄给你;你去一趟那儿,收好我留在那里的东西,把钥匙交还那儿的账台,然后把我租来的车——车钥匙在巴里凯的房间里,还到机场。把我的东西存放你家里就行了。” “我会这样做的。” “多谢了,等这事一了,我给你打电话。” 长长的一阵沉默,然后传来他的话音:“好吧,你这狗东西,不想来跟我喝一杯,操你的!”电话断了。显然尾巴已靠近,完全可以偷听到他最后讲的话。 有一小会,我为约翰担心,但我马上提醒自己,我的哥哥会照顾好自己的。此外,伦肖也很清楚,恐吓约翰并不能达到他们找到我的目的。 我把下午睡觉前搁在茶几上的那枝0.45手枪拿在手里,开始蹑手蹑脚地检查整所房子,同时探视窗外。我发现有辆车停在外面街上。前两个夜晚我没见过这辆车。这是一辆黑色达特桑,比周围大多数邻居的车破旧。车牌字迹模糊不清。我跪在窗前地板上耐心地探头观察了好久,这才确信车里没有人。 但是,这没有消除我的疑虑。我穿好衣服,把我的东西加上从约翰那里借来的卡琳的衣裤,都装进一只包里。吃完三明治的配菜,我裹着被子缩在起居室的长沙发上,静静等候黎明的光线照亮窗户,等候高速公路上过往车辆隐约可闻的嗡嗡声。这声音会告诉我附近乘车上下班的人们开始活动了。 这时,一个毛骨悚然的故事片断闯进我的脑海——是令人恐惧的姨妈克拉丽瑟在我们小时候上床时经常讲的。故事的细节淡忘了,但我姨妈的警告现在回响在我耳畔:“当心那只阴影中的狼。它总在窥伺,很沉得住气,一旦抓住了你,它会把你吃个精光,连皮带骨还有那颗心,一点都不剩。” 第十七章 6月11日星期五 我提着包走进一间低矮的平房,心想最好的藏身之处往往是那些最热闹最显眼的地方。 这家汽车旅馆位于拉霍亚的一条小街上,距RKI总部办公楼仅几站路,旅馆的红瓦屋顶上爬满了紫藤。这地方早在40年代曾是个停车场,多年来一直被人们当作幽会的好去处——我也来过几次。 我要了院子后部的一间,门口有棵大树。一踏进房门,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这房间我曾经住过。有一年夏天,我从学校回家,神差鬼使地跟一个年龄比我大得多的男子在这里住了几夜。他是附近斯克里普斯学院的职员。 我关上房门,把包放在床头的行李架上,然后到厨房去检查窗户。窗外是条小巷,厨房里有扇后门能通出去,我租来的汽车就停在那儿。我拉了拉插销,注意到窗户是钉死的,又试了试前门和其他窗户。我认为这房子还是安全的,便走到小书桌跟前,想在抽屉里寻出个信封来。 这天早晨在往市中心来的路上,我发现有人跟踪。一进城,我便向霍顿广场停车库驶去,把我哥哥的“侦察者”停在车库底层,然后从边门走了出去。我进了附近一家餐馆,强迫自己咽下了早点,又喝了几杯咖啡。我假装细阅《联合论坛》,暗中观察其他顾客和窗外的行人。外面有个戴软帽的男人很可疑,他在人行道上蹓跶了半个钟头。于是,我在餐馆里磨磨蹭蹭一直坐到10点,然后出门顺百老汇街往休斯顿百货公司走去。我以前在那家公司当过保安。那男人继续跟着我。 商店雇员(尤其是当过保安的雇贝)对店内诸多不向顾客开放的通道、备用出口等了如指掌。谢天谢地,自我离开以后,这家公司的商场并没有进行过大的改建。10分钟后,我从边门出去来到一条小马路上,尾巴被我甩掉了。然后,我混进购物人群中,穿过几条马路,先后乘了三辆公交车,辗转迂回地到了皇家海滨。 我租了一辆蓝色别克一云雀车。这车租金低廉,只是损坏得厉害:左边车身有个四痕,坐垫破破烂烂,挡风玻璃上有一条带缺口的裂纹。我开车到科罗纳多,从花旗银行的活期账户上取出RKI预支给我的大部分款子。在到拉霍亚的途中,我去了一下霍顿广场停车库,从“侦察者”里取出了手提箱,然后来到这里。 我终于在客房小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信封落款上印的是别家饭店的名字。这正合我意,可以迷惑那些跟踪我的人。我把巴里凯房间的钥匙和我租的车的钥匙,还有“侦察者”车的钥匙、取车牌都封进了信封,又从钱包里取出三张邮票贴上。 我打电话到汉克的妻子安妮·玛丽在旧金山的公寓,答录机说她在萨克拉门托市的加州环境保护联盟办公室。我没有留下口信。 我又打电话到萨克拉门托,安妮·玛丽正在开会。我问了会议结束的时间,说到时候再打过去。接下来该干什么呢?对了,有一件该做的事,不过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 我对着梳妆台上方的镜子仔细端详自己。我穿着卡琳的牛仔裤,那宽松的款式,我以前从不穿,上身是她粉红色衬衫,也是我绝对不会买的。我们两人截然不同的穿着爱好倒是对我很有利。至于上午跟踪过我的那个戴软帽的男人,我怀疑就是RKI派的,不过他根本就没有正面打量过我。真正伤脑筋的是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又黑又密又长,而且我的发型很可能就是我最易被识另u的特征。必须把长发剪掉。 一个小时后,我从附近一家美容院出来时,口袋里减少了200元钱,但我深信,剪了头发的我走在街上,谁也不会一下子认出我来,甚至连我哥哥也不例外。 这次我打电话到萨克拉门托,安妮·玛丽接着了。 “你好吗?”她问我,“汉克说他们给你晋升了一个对你绝对不合适的职位。依我看,你不辞而别,没什么不对。” “我现在不能谈这事。这会儿我需要打听点事情。” “说吧,莎伦。” “你听说过一个叫‘陆海卫士’的组织吗?” “他们是最极端的生态恐怖分子。” “极端到什么程度?” “几年前,有人怀疑他们杀人,杀了一个捕金枪鱼的拖网船船长。据说那个船队为了逃避鱼网检验,在一个外国港口入了船籍。不过,这件杀人案一直没有证据。” “外国船籍是怎么回事?” “大拖网船用的老式深海网捕捞金枪鱼时,会连海豚一起拉上来,海豚夹在里面一挤压就会闷死。《海洋哺乳动物保护法》通过以后,规定拖网船换用一种能使海豚逃生的网。美国船队被监视得最严密,但,如果是外国船籍的,可以免检。那些不响应《保护法》的渔船就找外国港口重新注册。” “‘陆海卫士’杀那个船长是为了杀一儆百?” “我们想是这样。” “这么说,他们从事恐怖活动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会不会为了谋取钱财呢?他们会不会为了索取赎金而绑架某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