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规模相当大的一家企业,生产绢花一类东西。老板是墨西哥一个巨富家族的成员——伊曼纽尔·方特斯,他也是一个环境保护主义者,为多种项目捐过款,特别愿意为一些保护海洋哺乳动物项目解囊相助。” “海豚,真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方特斯的兄弟吉尔伯特,他拥有一支总部设在墨西哥恩赛纳达小城的庞大的金枪鱼捕捞船队,这同伊曼纽尔·方特斯的做法完全背道而驰,因此兄弟之间恶感相向、仇怨以对。” “仇视到足以使伊曼纽尔成为一个极端主义者?” “我们已经从多种角度考虑了这个问题。” “那么,你们有没有试图和墨西哥当局联系,对他施加压力,查出他是否和什么极端组织有牵连?” 伦肖看着我,仿佛觉得我失去了理智。“我们是不报告官方的,只是对这事作些安排,目标是保证受害者活着回来。然后如果我们没抓到他们的话,就让当局去追捕绑架者。”他无情地笑了,“海诺被安排去办理交接;我们希望他能够认出什么人来。他们玩弄惯常的伎俩:先去这个电话亭打电话,再到另一个地方去等电话,最后讲定了地点,就是圣贝尼托县内的那个岔道。” “那儿发生的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海诺不对劲。据他说,当他到达时,岔道上还有一辆车,那个开车人张皇失措,迫使他不得已撞上一片巨砾,而那开车人却扬长而去。以后海诺干等着,却没有别的人再出现。” “但是,你对此不相信。” “当时我是相信的,然而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感觉到这事有些反常。绑架者不久又和我们联系,他们要把接头地点向南移,叫海诺到圣迭戈西克尔饭店住下,他们在星期天给他打电话。这使我们真的担心起来。” “为什么呢,” “因为这表明他们有可能已携带莫宁进入了墨西哥。假如他们把那份信用证书拿到手而又背信弃义地不放日莫宁,那么我们就无法通过武力去重新解救莫宁。在不少国家,我们既可和那儿的当局合作,也可在他们周围动手。但在墨西哥不行。去年美国联邦政府最高法院做出裁定,允许从别国的管辖范围内强行抓捕罪犯,归案受审。在那之后,墨西哥完全退出合作。局势对我们来说,实在太危险。我们无法单靠自己的力量去行动。公司的方针要求我们不涉足边境以南。” “我知道了,所以海诺在那天晚上飞往圣迭戈?” “嗯。我们的一个侦探让他在旧金山的奥克兰下车,并替他还了租借的车子。” “他随身带着信用证书吗?” “他妈的,他恰恰带着!” “他和你们在拉霍亚的人联络了吗?” “没有,万一绑架者在监视他,那太危险。我们知道他进了一家叫巴里凯的汽车旅馆。星期天,他由我在洛马岬角的一个女朋友送出一个口信,说接头时间定在晚上11点,这就是我们得到的最后消息。此后,海诺带着那份200万美元的信用证书,离开汽车旅馆,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他在圣迭戈租的车子都不知去向。” 忧虑和不安顿时袭来。为了掩饰,我接着问道:“那么,信用证书被兑现过吗?” “没有,我们随时监控着菲尼克斯的银行账户。” “还有,海诺在他接头之前就被人下手遭了暗算,这种可能性有没有?” “有这可能,但不大像这回事。海诺很会保护自己。我怀疑他和那伙绑架者做了笔交易,或者从一开始他就和那些人串通一气。” “你是说从你接纳他参与这起案子之前起就有问题了?他怎么会了解到菲尼克斯是你们的客户呢?” “因为几十星期前我给他送去的公司材料中,有一份完整的保密客户名单。我真是个十足的笨蛋,忽略了你刚才讲的那句话:时过境迁,人也会变。” 伦肖停顿下来,脸拉得老长,面色苍白。“由于我的愚蠢,莫宁可能脑瓜挨了子弹,被扔在阴沟中慢慢腐烂,而海诺正逍遥自在地坐等时机,到他认为风平浪静、万无一失时,拿出那张200万美元的信用证书派用场。”他两眼冒火,“海诺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我凝神看着莫宁手拿6月4日《纽约时报》的那张幻灯片,莫宁脸上是僵硬而恐惧的神色。他已经知道他死到临头了。 但这种结局不是海诺造成的。尽管我对他的认识还没有了如指掌、知面知心,但我知道他决不会与绑架者狼狈为奸。表面上看,有关证据对他不利,但如果挖掘得深,一定会发现事实不是这样的。我一定要寻根究底。盖奇·伦肖不能让海诺受冤枉。 伦肖问我:“你还考虑与我们一起干吗?麦科恩女士?” 我的神情变得严峻坚毅。我转向伦肖果断地说:“是的,一起干。” “那就让我们谈谈你的报酬吧。” 第六章 我把伦肖预先供我使用的现金支票放入口袋,记下去诺瓦托城外莫宁家的路线,约定4点钟在那儿和伦肖会面。对我来讲,和受害者的妻子谈谈,是必须的。 几分钟后我将车停到RKI的开户银行门口,进去将支票兑成现金,然后来到花旗银行的一个支行,将这笔钱大半存入我的账户,留一部分作零用。伦肖给我的报酬是惊人的,并让我大开眼界,条件是要我提供海诺的现况。最后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众生法律事务所里静悄悄的。特德倒在他的办公椅上,两眼盯着计算机屏幕。 我大约用半小时处理了一些信件,然后再次给海诺的会计巴里打电话。巴里说海诺有过安排,在他离家外出期间,让他替海诺付账单。 “海诺当时说他要外出多久吗?” “没有,但他告诉我也许不等账单寄来,他就回来了。不过,他也要我注意,也许他并不马上回来。” 看来,海诺对伦肖的提议似乎是愿意考虑的。如果拉霍亚的事情顺利,他就多呆上几天,如果情况相反,他就打道回府。 我谢了巴里,接着又打电话给海诺的助手凯特·马洛伊。她说她刚去过海诺的牧场,“没问出些什么。海诺没和雇员们讲过任何事。他之所以提前付他们两个月的工钱,是因为那儿有个人的妻子要生小孩,海诺为图方便干脆给所有人都预发发了两个月的工钱。” “那么美国运通信用卡公司那儿怎么样?你能发现些什么吗?” “有些情况。他在奥克兰租车后,两次用了那张卡,一次在星期六晚上用来购买美航公司机票去圣迭戈,一次用在那儿一家名叫巴里凯的汽车旅馆。自星期天之后没再用过,但也可能是账单来得慢了。” 这些情况同伦肖讲的完全吻合。我在电话中说:“谢谢你,凯特。我有了海诺的一条线索,今晚我将去圣迭戈。”趁凯特还没来得及追问,我就挂上了电话。 我陷在转椅中,茫然盯着窗外。如果说海诺在离开图发湖的时候就已经和绑架莫宁的那伙人勾结,那么他早该做好长期藏匿的准备,甚至变卖他的财产。然而实际上他出门是由于我打电话鼓动他和我一起去怀德山脉旅行。当然,我还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他不会插手那种勾当。 我用内线电话招雷到楼上来。她情绪不佳,头发、衣着依旧邋里邋遢。见我上下打量着她,她索性啪地一下坐在了躺椅前的地板上,说了一句:“祝贺你。” 她已得悉我被提升,还把海诺让人定时给我送来的玫瑰插进了我桌上的花瓶里。 我说:“多谢了。你的威利还是那么难弄吗?” “还那样。这混账东西在婚前问题上寸步不让。天哪,好像我要他的钱!我要不要他还没准呢。” 可怜的雷,我为她遭受折磨而难过。 我对雷说:“来些赫希牌巧克力。” “一开始就是巧克力把我弄得这样萎靡不振的。”她闷闷不乐地说,但手已伸进我的巧克力盒。这时,我开始向她讲述海诺的失踪,盖奇·伦肖的威胁,还有我假意提供线索,想把海诺从危难中解救出来。 雷听着听着,眼睛越睁越大。“天哪,莎伦,”我刚说完,她就接上说,一那些RKI的家伙没把你吓坏吧?” “我现在更害怕的是海诺的处境,伦肖一旦找到他就会下毒手。不管怎么说,个把小时后,我要去诺瓦托找绑架受害人的妻子谈谈。然后我再去圣迭戈。这就需要你帮忙了。” “你要我在这儿为你打掩护?这你知道我会帮忙的。不过那些合伙人要是发现了……”她又耸耸肩膀,“新规定里有一条,不得在外受雇。这可能会砸了你的提升。” “我想不会那么严重。、你愿意为我打掩护吗?” “当然。不过我可是冒着丢饭碗的危险。这,你是知道的。” “那么……” “不,我不在乎。你的事重要。”她停了下来,神色变得严肃了。“不过,你要让我知道怎样找到你,看在上帝份上,让你的录音电话开着。” “没问题。”我马上又想到了我的猫。“我还想请你喂喂我的拉尔夫和爱丽丝,行吗?” “当然可以。” 我把一把备用房门钥匙扔给雷,说:“你还可以拥有我的玫瑰。”随后看了一眼手表,对雷说:“我们最好马上查点一下我们的办案量。我是被缠住了,你应该独立处理新来的事情。这事结束后,我保证你得到一份可观的酬劳。” 雷苦笑了一下。“只要把威利·惠兰的脑袋带给我,就足够了。” 我做好外出旅行的安排,正要离开办公室,听到有人敲门框,是格洛丽亚。她问我:“你能给一点时间吗?” 我注视了一下手表,已经2点45分了。考虑到去诺瓦托,在金门大桥上或是圣拉法尔的瓶颈地段经常发生交通阻塞,我必须多留出15分钟。“几乎没时间了。”我对格洛丽亚说。 “用不了一小会。”她进了我的办公室,坐在躺椅的边沿。 她清了清嗓门,说:“我为我昨天讲的话来道歉,我太冒昧了。” “哦,昨天我对提升的反应也不很礼貌。” “你考虑过那事了吗?” “有所考虑,但还没法做决定。” 她迟疑了一下,开口说:“如果我告诉你,为什么对你接受那个提升,我的感受是如此强烈,也许会帮助你打定主意。我要向你介绍我的出身和背景。” 我一下子警觉起来。我还从没听到过格洛丽亚使用过“出身和背景”之类的措词。这话简直像一句市场广告用语。 “莎伦,请听我讲出来好吗?”格洛丽亚说。 “好吧。”我在心里减去了到诺瓦托去多留的那15分钟。 “我母亲出生在墨西哥的蒂华纳,”她开始叙述,“家里非常贫穷。在我姐姐四岁时,父亲抛弃了我母亲,当时她正怀着我。她决定向北越过边境到美国。那儿有一个姨妈,她嫁给了一个墨西哥血统的美国人。他们能帮助我母亲。在一个夜晚,我母亲领着我姐姐等候在峡谷的一个小山头上。她们跟着其余等在那儿的人们一起越过了边境。” 我知道那个小山头。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父母亲的一位朋友住在圣迭戈界碑路边的小农场里,从那儿望得见国境线。每次我们去那儿作客,我都能见到许多人耐心地等候在那些小山上。白天,人们像过节一样,做野炊,烧烤肉食,孩子们游玩嬉戏。当暮色降临,那儿就变得万籁俱寂,他们也把随身带的衣服一层一层地穿戴在身上。黑暗中,他们等待美国边境巡逻队去其他地方巡逻。到时候,那些人都悄悄出动,伺机消失在一条条蛮荒未开的峡谷中。 这些人被他们的蛇头叫作小鸡。他们不仅要规避美国边境巡逻队和美国各帮各伙的匪徒,还要防备埋伏在那里的蒂华纳警察,这些警察专门越过边境,来抓自己国家的偷渡者。 格洛丽亚继续讲:“我母亲在走私谷里遭到土匪的袭击,她没被强奸,但被抢去了仅有的一点点钱。她领着我姐姐,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从边境一直走到圣迭戈的一个藏身之处。” 那段路程怎么算都有15英里。真是不可思议。 格洛丽亚说:“两个月后,我降生在萨利纳斯一个季节农工的棚屋里,我姨妈一家就在那里收莴苣。医生是个西班牙人,他免费帮人接生。他能开出生证,证明我是诞生在美国的国土上。三年后,移民归化局抓住了我母亲,于是我母亲和姐姐被驱逐出境。而我留在了我姨妈身边。你看,我是美国公民了。” “没过几年,我母亲就死在了蒂华纳。我差不多已想不起她的模样。直到今天,我的姐姐都在憎恨我,尽管我不断地设法帮助她。我不怪她,因为当年留在美国的是我。” 这一小会我发现她的唇角在微微地发抖,双眼蒙上了阴影。这段经历是真实的。也许她过去太多地用这段个人经历来点燃自己奋斗的激情。 “我的姨妈让我上学读书,尽管我们从加拿大边境到里弗赛德县,住过一个又一个的棚屋。我15岁时,一位中学教师认为我应该去上大学,设法给我安排进俄勒冈州立大学。我学得很好,又申请进了这所大学的法学院,得到又一笔奖学金。在上大学四年级时,我恋爱了,他是英国人,家里很有钱。当家人发现我怀了孕,就逼他回欧洲去了一年。他们不肯要一个偷渡来的墨西哥人做他们的儿媳妇。” 我不禁对她产生了同情。而格洛丽亚的眼光变得坚毅了。 “我有了个小女孩,叫特丽萨。我搬进尤金的一个妇女合作公寓,一边上学,一边照料孩子。毕业后不久,我去了美国公民自由协会工作,以后又到波特兰的一家小公司工作。是那儿的人告诉我来这儿谋职,他们知道这才是我需要的工作。” 她重新看着我,目光平静,双唇抿出一条克制的直线。“特丽萨现在10岁了,在校门门功课得优,她长得真美。她是我努力工作的动力。” 我问道:“这一切就是你的出身与背景?” “是的。”她停下来注视着我,眼神中的愤怒在收敛。“莎伦,我个人放弃了许多,一直在为那些难以保证自己权益的人工作。除了特丽萨,我没有什么个人生活。一天中有18个小时,我醒着与法律同呼吸,剩余的六个小时,在梦中我也见到法律。这就是为什么昨天我坚持认为你应该接受这次提升的原因。我们需要我们的人做出牺牲,放弃自己的利益,使我们这个合伙人事务所变为一个真正富有生命力、可望成功的机构。我想,众生一向待你不薄,现在该是回报的时候了。” 我猛地站立起来,转身背着她,向窗外看去,心里急速地思索着。 “你所说的也许有道理,”我对她讲出了自己的看法,“你正在努力追求的,就是让人们能够自由地去实现他们自己的梦想。而你,虽然牺牲了你自己的个人生活,但事实上也是为了实现你自己的梦想。” “是的。” “那我真为你高兴。但是我的梦呢?” “你的梦?”她显得大为惊诧,似乎她从来就没有想到过像我这样的人,多少也算美国主流社会的人,竟然也有梦想。 “是的,格洛丽亚,我也有梦想。讲到底,你是要我为你们的梦想而放弃我自己的。” “但是我的梦想是——” “更加美好?更有价值?就因为你曾经经受过艰难和歧视?”现在轮到我忿忿不平了,“你对我以诚相待,那么现在我也以我的诚意告诉你一些事。大学毕业后,我的工作就是晚上给办公大楼当门卫,为了打发时间,我看侦探小说,后来饥不择食地看,一个夜班能看完一本甚至两本。就这样,我产生了梦想。我所做的梦都是在夜里无惧无畏地走上街头,去履行匡谬祛邪的使命。我想使世间的事情变得公正无误,就像你所希望的那样。 “我们很幸运,你我都实现了各自的梦想。你通过法律制度矫正谬误,而我借助查明真相挽回不良的局势。也许我的方法不具有你那种决定性的效力和作用,但它使我最充分地施展才能,远比记录案例、督促律师帮办做工作更有用武之地。我是个再好不过的调查人员。如果你去问问在这儿呆过一阵子的人,你就会知道,我不止一次地把这个合伙人事务所拉出困境。所以,别对我说我该如何回报众生,因为我早就一次又一次地回报过了。” 格洛丽亚闭口了,凝视着墙角的那株橡胶植物。过了片刻,她说:“你总是有理的,不是吗?你的一切都来得太容易。” “你怎么知道我的一切来得容易?你有墨西哥血统,而我身上有印第安人的血统,我是个八分之一的肖肖尼人。不少美国人不喜欢混血儿,也不喜欢有八分之一杂血统的人。” 她马上打量起我的面容,一脸困惑不解的表情。原来,她只注意自己的出身和血统,而对我的血统视而不见。 我瞥了一眼手表,站起身来对她说:“我能给你的时间就到这儿。我会考虑提升的事,但一定按照是非曲直来定夺。” 第七章 当我终于找到去莫宁家的那条路时,已是4点10分了。我开车驶上一条两侧石柱陡立的私人车道,这是盖奇·伦肖向我描述过的。我通过安全对讲盒自报了身分,大门便打开了。我顺着蜿蜒而上的沥青路往坡上驶去。 莫宁的房子用红杉和粗面石块建成。几辆车子聚在车道尽头的停车处,一辆是年久失修的绿色福特,还有两辆灰栗色运货车,我估计这是RKI的车队。还有一辆淡蓝色德国宝马车,车身上竖着车内电话天线。我把通用牌车停在两辆货车之间,然后走出车子。石阶顺着车库通到第二道门。我又一次和对讲机通话,得到了进门的许可。房子的进口处有一个院落,带有一个小小的游泳池。 楼房的门开了,一个身穿灰色制服、并带武器配备的警卫走出来,极其仔细地审视我,紧接着伦肖出现了。“不错,是她。”他对警卫说罢又朝着我讲:“你来迟了。” “我很抱歉。”我没作任何解释。 伦肖示意我走进门厅,门厅的硬木地板上铺着一块蓝色中国地毯。穿过门厅是一间小客厅,里面坐着两个男人,身上的灰制服和RKI办公楼门廊里那个守卫一模一样。桌上摆着电话监听设备。 伦肖说:“我们让通讯技术专家一直呆在这儿,以备绑架者再来接触。” “从我们谈话到现在,还没什么动静吗?” “没有” “信用证书还没被动用?” 他摇了摇头。“到大客厅去吧,莫宁夫人马上出来。”他走在我前面进了大客厅,啪地一下坐进一把皮革椅子,双脚搁在椅子前的脚垫上。 我坐在另一把相同的皮革椅上,立刻对他说:“离开这儿后我准备去圣迭戈。你能把你那位同海诺联络的女朋友名字和电话号码告诉我吗?” “艾丽西亚·费里斯。”他闭了会眼睛,说出了电话号码,又向我重复一遍。“你打算和我们在拉霍亚的人联系吗?” “不。和海诺不去联系的原因一样。” 他点点头。“但是,在紧急情况下你也许需要他们。凯塞尔现在回那儿去了,你可以直接去找他。你需要一个识别号码,以便下班后与我们电话联系。我来定一个,用电话告诉你。你准备住什么地方?” “住巴里凯。” “我们的人早查过那个汽车旅馆了,看过海诺的旅馆费用,包括房费、酒吧费、餐费,还有一个给艾丽西亚的电话。” “你不是说他在那儿还租了一辆车吗?” “不错,阿维斯租车行的。我们从汽车旅馆的登记上得知车的牌照号码。” “什么数字?” 他从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掏出记事本,把车牌号告诉我,又补充说:“金牌本田,考德型,今年的车式。” 我记下牌号和车的特征。 伦肖问我:“你熟悉圣迭戈吗?” 我已准备了他问这个问题,于是顺口回答:“现在不怎么熟了。我生在那儿,但父母已离婚,家里的其他人也各奔东西。” “噢,你还需要什么——啊,莫宁夫人来了。”莫宁夫人进来时,伦肖站了起来。 黛安娜·莫宁看上去比我在幻灯片上所见的更显得娇小瘦弱,眼角嘴边有新出现、极度紧张的纹路。她朝我点点头,又示意伦肖坐下,自己缩到一张沙发的角落里,样子很消沉。 “伦肖告诉我,他请你来看看我们交付赎金的安排有什么差错。”她对我说。 如果说她的措词使伦肖恼火的话,他倒并没有流露出来。我说:“我计划今晚飞往圣迭戈,开始调查你的丈夫、那份信用证书以及去交接的那个人究竟在哪里。” “你是说我丈夫的尸骨在何处吧?”她愤愤地讥讽道,显然对伦肖他们十分不满。 “我们还没有他死亡的证据。” 黛安娜·莫宁不赞同地挥了下手。“绑架者一定拿到了信用证书,因为他们没有再进一步提出要求。” “延长沉默是绑架者惯用的伎俩,这是他们用来刺激你神经的手段。” “好啊,他们干得不错。我恨这种沉默,我恨这样的等待。我不会做什么假设。我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她突然伸展开身躯,向我倾过身来。“这儿的情况,伦肖给你讲了多少?” “讲了一些。我知道菲尼克斯实验室正在开发的新药惹怒了保护动物权利激进分子,你怀疑一个极端组织绑架了你丈夫。我知道你们已经收回了上市发行的股票。” 伦肖说:“我已给了莎伦一份生物技术工业的材料。” 黛安娜·莫宁根本不去看他。“别看那材料,它们多半是些多余的话。我能告诉你一些事情,你需要知道一切。” 我扫了一眼伦肖。他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里,外表的神情和以前一样漫不经心,但他的十指紧紧交叉在一起,仿佛他要活活掐死一个人似的。 “我们这一行属于比较新兴的工业,”黛安娜·莫宁开始讲了,“10年或12年前,只有两家发行股票的生物技术公司,而现在大约有260家,拥有一个超过400亿美元的大市场。大多数人还认为我们是搞遗传工程的,但这只是整个先锋派工艺技术领域中的一部分,新兴的技术工艺还包括合理的药物设计,菲尼克斯就是从事这方面研究的。这样说够清楚了吧?” “目前没有问题。”我没有被她那种居高临下的口气所镇住。 “筹措资金一直是发展这项工业的大问题。对菲尼克斯来讲,我们是幸运的,几家主要的投机老板很早就对我们的工作发生兴趣,因而帮助我们私下筹集了开发起步阶段所需5000万美元的大部分。现在,我们开始进入最后阶段,那笔资金已用完,所以我们需要再筹资5000万。” “是的,我理解资金方面出现的难题,但是有关环境保护,或者说动物权利方面的问题又怎样呢?” “我们正在开发的安特福隆一号,它属于抑制素中的一组,有可能破坏人体免疫缺损病毒再生的能力,我们大约还需要两年左右的时间就能最终得出结论,了解这种药物是否能对人类产生作用,下一个阶段就县最为关键的了。但是这种药物需要做很多实验,因此也引起争议。还有,你知道,安特福隆一号的生产有赖于使用一种叫做德尔福尔的物质,这种物质是从海豚的软骨中提取的,所以又遭到动物权利保护者的群起攻之。” “他们反对杀戮海豚。” “难道动物比人类重要?”她轻蔑地耸起一只肩,“从我个人来说,我认为让人们免于爱滋病的危害,那是最重要的。坦率地讲,所有那种激进的空话都是毫无必要的。除了供实验使用之外,我们无意大量捕杀海豚,而且,一次治疗的需求量如果太大,那就无法达到成本效益,也是得不偿失的。我们想做的是用合成的方法来制成这种物质,我们的一位科学家已经提出了基本的合成工艺。当务之急就是继续筹集试验的资金。我们试图把这一切告诉那些极端组织,但他们不听。” “但是由于这次绑架,你们被迫收回了股票。” “没人会投资给一家其未来领导者身陷严重困境的公司。” “这就是你坚决反对警方或者联邦调查局介入的原因?因为这样可能有损公司的名声?” “部分原因是出于担心公司的名声,另一个原因是我考虑到我们有一家比较值得信赖的保安公司。”她冷冷地瞟了一眼伦肖。 伦肖没有反应,但他的指尖正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叩击。 “莫宁死了,我能肯定,当局也不可能改变这一现实。再说,他们要是介入了,就会取而代之,阻碍你的调查。伦肖告诉我,你掌握的内情能使你查出海诺的下落,追回我们丢失的信用证书。这200万元追不到手,就会使我们破产,更别谈吸引投资者了。” 我对伦肖说:“我要一份信用证书的复印件。” “我会传真到圣迭戈给你的。” 我再次注视黛安娜·莫宁,更加细致地揣度她。她是真的冷若冰霜呢,还是克制感情?她到底是重财不重人命呢,还是以资金问题来使自己忘却丈夫可能遭惨害? 黛安娜·莫宁也在研究我,锐利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过了会儿,她向前探身,两手屈拢在前,我见她的指甲被咬到了指甲根。不知道她咬指甲是出于担心丈夫,还是忧虑她的公司。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对我说,“我知道我给你的印象是什么。莫宁被绑架是一个个人悲剧,而我对此无能为力。我能做的一切就是防止实验室也受牵连。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也是我唯一能为莫宁做的事,即保护他创立的公司。我不能眼看他多年的心血化为乌有。” 伦肖嘲讽地哼了一声。 黛安娜·莫宁转过身对着他,突然大发雷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伦肖?” “请原谅我这么说,你和莫宁的生活水准稍高了些,还谈不上献身事业之类的漂亮修饰词。你们可以放弃城里的公寓和海边的别墅。” “再给你点情报,这房子,连同这里面的一切都是从我们的一个风险投资人那儿借来的,他住在其他地方。这些车呢?是公司租下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检查我衣服的商标,它们都来自普通商场。坦率地说,伦肖,只要公司一破产,我们就失去了一切,我们连个尿罐子都不剩了。” 伦肖举起双手,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 我立刻插话:“还是让我们谈谈绑架者的情况吧。” 她点点头,但目光强硬地先看了伦肖一眼。“生态恐怖主义者干的,这是海诺带着我们的信用证书出发之前这么叫他们的。” “难道不会是某些打着环境问题幌子行事的人干的吗?比如说一个心怀不满的雇员?” “据我所知,我们的雇员对公司都是满意的。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很年轻,肩负重任,勤勉好学。由于在旧金山海湾区域的生物技术工业领域中,熟练工人严重短缺,所以菲尼克斯专门雇佣和培训有前途的大学毕业生。!, “私仇方面的情况如何呢?” “我和伦肖已经讨论过了。莫宁和我没有一个私敌。” “好吧,大致就这些。”我看看手表,“现在我要回城里去了。” 伦肖站了起来,显得很高兴离开这儿。“她将定时向我报告,黛安娜,我会与你保持联系。” 黛安娜点点头,依然很生气。她对我点头时态度稍微缓和一些。我们离开房间的时候,她又蜷缩进沙发的一角。 第八章 “她信口胡言,你看得出来。”伦肖说。 我们来到莫宁房子外的车道上,背靠他那辆绿色福特车,这辆车和他的领带一样不成体统。我回答他说:“人们表达痛苦有不同的方式。” “我不是谈论她痛苦不痛苦。那是她的事。我对莫宁十分了解,这家伙就爱挥霍。生物技术市场萧条时,他们没损失什么钱财,莫宁把他的钱抛在了游艇、汽车上,还有一个昂贵的酒窖。” “所以黛安娜要设法使他的钱用得正当些。” 伦肖把他那绺额上的白发拂到一边,瞪眼盯着我。“你知道吗,你可有点天真味儿。” “这叫不带偏见。” “随便叫什么吧。” “你说在绑架者来联系前,曾推测过是莫宁自己策划了他失踪的事件,那是谁的看法?” “我的,也是凯塞尔的。” “为什么?”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莫宁属于那种总是赶时髦的人。如果是在过去的年代,他一定是个西部探险家;到80年代出现了生物技术,它又仿佛是专为莫宁安排的。但是现在,他的生物技术实际上不太妙。莫宁年复一年地干着艰苦的工作。从我和他的多次交谈中,我感觉到他已准备调转船头,转移到别的新领域去,还发现他要和黛安娜分道扬镳。” “他们的婚姻出现了麻烦?” “他们并不常在一起,相互之间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莫宁从来就是说‘我’,而不是‘我们’。” “你认为他有可能自己策划了这起绑架?” “有这种可能,这是他带着大量现金一走了之的一个最好办法。” “可是你见到了绑架者送来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莫宁惊恐不已,他也不像在演戏。” “也许出了节外生枝的事,他的同谋与他翻脸了。” “那也不能解释海诺为什么失踪,还有那份信用证书何以未被动用。” “海诺拿着它在拖延时间,他认为我们最终会放松监视,于是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它。” “你真认为他那么蠢吗?” 伦肖双臂交叉在胸前,举目望着树,好一会才说:“如果按逻辑来看,那就不是,但是……”他突然转变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飞往圣迭戈?” “我已预订了美航公司8点钟的机票。如果赶不上,一小时后还有别的航班。” “你在那儿要租一辆车吗?” “租阿维斯的。” “愿飞行安全,祝你成功。”他向我装模作样地行了个军礼,随后返回那所房子。 车子发动时,我不由得露了个怪笑。我敢说现在他肯定在打电话,安排人监视我,从我家到圣迭戈的饭店,这一路上我都在他的眼里。 好吧,那样也不错。当我想要摆脱他们时,我知道怎样做。 这班客机人很多,旅行袋简直没法塞进头顶上的行李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它挤入了另两只包之间。随后我坐下来,背朝后仰靠,闭上眼,想在这起飞前熟悉的喧哗忙乱中打个盹儿。 在机场,没发现有监视我的迹象,但这并不说明什么。RKI的人是精明能干的,很难识破他们。伦肖不信任我,但他可能认为我在获得海诺的具体线索之前不会与他们玩什么花招,因此他的人也许会和我保持距离,不到时候不会惊动我。不过如果我棋错一着,那么后果就会是致命的。我没有任何选择,我有吗?只要我关心海诺,就没有别的选择。我的确关心着海诸,甚至超出了我容许自己承认的程度。 飞机起飞了,接着开始向南转,飞临太平洋上空。我从特大号拎包中抽出伦肖给我的那份生物技术工业的资料,翻到刊载莫宁夫妇传略的《肖像》杂志复印件,开始读起来。 他们出生于中西部,她是威斯康辛人,他生在明尼苏达。在威斯康辛大学读书时,他们相识并结了婚,后来到了旧金山海湾。她就读斯坦福大学声名卓着的工商管理硕士课程;他到制药业巨头辛台克斯公司工作,从事生物化学研究。他们有过一段低落时期,那时她还留在学校读书,莫宁和一个合伙人离开辛台克斯,着手摸索生物工艺。接下来她在旧金山一个才干出众的风险投资者手下接受财经方面的训练,以后,这个风险投资者就成为菲尼克斯实验室的主要投资人之一;莫宁开始创建了一家公司。此后有过一段令人瞩目的蓬勃发展时期。杂志上的文章暗指他们尽情挥霍风险投资的财物来满足个人欲求,他们拥有罗斯山的一套公寓,南方的一栋海滨别墅,亚历山大谷中一家装饰酒酿造厂的一半所有权。还有,就是一批又一批的情人爱侣。 莫宁夫妇对记者毫不掩饰他们以前的婚外不轨。我认为他们太无所顾忌了,这并非是我个人的看法,记者的文章也透露出讥讽他们行为的意味。我相信不管是黛安娜还是莫宁,都不会觉察到这一点的。在我看来,他们是自我陶醉,放荡不羁,还颇有些精神变态的反社会味道。 还有一些吹捧的文字:《幸运》杂志把莫宁列入有卓越成就的百名杰出青年;《华尔街日报》登载黛安娜小传;英国的《人民》采访过他们夫妇,这份报纸的彩色照片是这对夫妇在罗斯山公寓阳台上故作姿态的镜头,照片中黛安娜穿一袭黑色宽袍,同她不苟言笑的表情一样严肃,一条精细的配绿松石银项链衬着黑色的衣料熠熠生辉。莫宁一身针织套衫配牛仔裤,卖弄做作地笑着。我又一次惊异称奇:这对夫妇多么不般配啊。 飞机开始在圣迭戈市区上空陡直下降。我朝前探身,隔着邻座眺望窗外,见到了家乡的万家灯火。 我离开家乡已经多年,原先的景观已大为改变。林立的高楼,科罗纳多桥,成片的住宅开发区向东北扩展到埃斯孔迪多。我听说这座城市的风气也不同往日,过量的人口、惊人的犯罪数字和不计其数的墨西哥移民构成的沉重压力…… 但是,这座城市毕竟有近二十年的时间是我的家,一定会有许多景物为我指路。今天这个特别的夜晚,这地区也许显得陌生、凶险,但我知道我能穿越它们到达熟悉、安全的地方。 第九章 我一见到巴里凯酒店,马上就想起中学时代曾在这里参加过一个通宵舞会。光明没有宽容巴里凯酒店,守着门廊入口的波利尼西亚神话中提基的头像已风化剥蚀,裂痕斑斑;竹子和人造的屋顶草料显得过时了;甚至服务台的侧面装饰用的棕榈树叶也显得沾染了真菌病害。 伦肖传真的信用证书已到达服务台,他在传真件的一角写了一组四位数数字,还把它们圈了起来,这大概就是给我的紧急安全代号。我把它塞进拎包,向服务台人员出示了我的身分证明,询问是否能和夜班经理或者保安负责人联系。回答说夜班经理和保安负责人都在休息,但在半小时内应该会回来的。 我拿着旅店场地示意图,出去看看我租的车。这是辆车型不明的棕褐色小型车。巴里凯是饭店广场南侧一长溜旅店饭馆中的一家,与巴里凯隔门相邻的是另一家更大的汽车旅店。我的兄弟乔伊几年前曾在这家汽车旅店当过酒吧间的伙计。我曾多次去那家旅店看望他。再过去是一家意大利饭店。 最后,我终于在很远的一排侧房中找到了我的房间。我把包拎进去,径直走到电话旁。伦肖的朋友艾丽西亚,曾是海诺在这儿的联系人。电话打过去,她也正在等我的电话。我询问了她和海诺谈话的情况,她说他们只通过一次电话,在星期天晚上9点钟左右。 “你能重复一下他讲的话吗?尽可能是他的原话。” “噢,他是这样说的,‘我是海诺·里宾斯基。告诉伦肖,约好在11点。以后我会联系的。’接着他谢了我,就挂上了电话。” “听上去他怎么样?紧张吗?焦急吗?” “都不。要我说是很镇定的,他有工作要去做,就那样。你应该把旅店房间号码告诉我,以便我及时找到你。” “133号房间。”我看了一下放在电话机边的房间钥匙,证实了房间号。 “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打电话给我。” 挂断电话,我思索着艾丽西亚为什么要我的房间号。如果她找我可以打电话,没必要知道房间号;或许伦肖要让他的人在我外出时来搜查我的房间。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向服务台人员要我的房间号? 我从拎包中拿出旅店示意图,再次熟悉了一下它的布局。然后从记忆中发掘旁边那家乔伊工作过的旅馆的地形…… 接着,我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电话簿,查找雷莱伯尔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我刚想去拿电话听筒,但马上又将手移开。RKI的人很可能已在电话线上安了窃听器。艾丽西亚问我房间号可能只是个烟幕弹,其实他们在几小时前就获知哪个房间是分给我的了。和这样的人周旋最好慎之又慎。 我抄下这家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接着就在房间里忙碌起来。我打开旅行袋,挂了些衣物在壁橱内,将浴衣搭在椅子上,在浴室梳妆台上放一堆化妆品,然后拿了件T恤衫和几件内衣,统统塞进大拎包,扫了房间一眼,就一直走向正门门厅。 一个穿着西部式样衣服的男人坐在一张藤椅里看报,两个穿运动短裤的女人站在旅游信息架前研究小册子。我走过服务台的时候,那三个人一齐朝着我看。当然这并不一定意味什么,因为在闷热的星期二夜晚11点半,这儿没什么可吸引人的。 夜班经理珀金斯先生见了我的身分证明,顿时紧张起来。他回到办公室去给白天当班的经理打电话,了解向调查人员公开旅客记录的有关规定。趁他进办公室的时候,我放了10美元在柜台上,服务台人员便将我要的资料显示在计算机屏幕上。 海诺是在星期天凌晨来旅店登记的;早上9点在客房用早饭;下午4点半有一张咖啡账单,晚上8点有一张酒吧账单。只有一个电话是晚上9点打给艾丽西亚的。他的房间钥匙和信用卡委托书在星期一早上通过快递结账专用信箱收回。我问服务台人员,海诺走后,他住过的房间是否有人住过。他查了查说:“现在有人使用。” 我问保安负责人是否休息回来了。回答说还没有来,但他可能在小吃部,他的名字叫肯·格里菲斯。 往小吃部去的时候,站在旅游信息架旁的一个女人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而那个穿西部式样衣服的男人却两眼盯着报纸。 肯·格里菲斯是小吃部里的唯一顾客,坐在靠后的车厢式座位里,正在吃剩余的一点色拉,我给他看过身分证明后,他邀我坐下。 我从包中拿出海诺的照片,隔着桌子递过去。“这个人星期天在这儿住过,你还记得他吗?” 格里菲斯以当过警察的人特有的锐利眼光端详照片。“不错,我记得他。你为什么找他?” “例行调查。你见到他几次?” “两次。一次是他登记入住,另一次是星期天下午大约4点45分,他开车出停车场。” “你注意过他朝哪条路去吗?” “朝左,好像要上高速公路向西去。”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他?” “是的。”格里菲斯看看手表,他马上要回去上班了。 我扫视了一下小吃部,见有两个女招待正在清理桌子。“请问,现在当班的招待和星期天下午4点半左右当班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可能是的。”他转过身喊来一个离我们最近的招待,“嗨,埃玛,你是从4点到午夜当班,对吗?” “是的。”埃玛放下手中端着的托盘,在自己的工作围裙上擦了擦手。她早已超过了退休的年龄。格里菲斯站起身,把座位让给她。“你坐一会儿,这位女士问你个问题,我必须走了。”说完,他走了。 埃玛坐下后,我拿出那张海诺的照片给她。“你星期天下午见到过这个人吗?” 她眯着眼看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是我接待的顾客。安安静静的,给的小费不少。” “他说了些什么吗?问你什么没有?” “噢,他问了。我拿账单给他的时候,他问我开车去帝国海滩要多长时间。我就住那儿,所以能告诉他精确的时间。然后他又问我是否知道那儿的假日市场在什么地方,我对他说就在一条主街上,帕姆大街。” “那是种什么地方?” “墨西哥人出没的地方,24小时营业。少说总有20个墨西哥人成天在那儿的停车场游荡。”她看了一眼厨房门,额头起了担忧的皱纹。“姑娘,我必须回去清理那些桌子了,老板正盯着呢。” “多谢你,埃玛。”我掏出一张钞票隔着桌子递给她。 我起身走向门厅大门,把格里菲斯和埃玛告诉我的线索在头脑中清理一下。大约在4点45分,他开车离开这儿的停车场,可能是去那个方向。但到9点钟,他已返回这儿的客房,给艾丽西亚打了电话,告诉她接头时间定在11点钟。去帝国海滩的目的是什么呢?和绑架者进行中介联系?是伦肖所谓的“惯用的伎俩”中的一部分?非常可能。 穿过门厅走向鸡尾酒吧的时候,我注意到那儿只剩下那个穿西部衣服的男人了。他的椅子稍稍转了一下,更便于观察到小吃部的入口处。从他身边走过时,我故意盯着他瞧一眼,他似乎也觉察到我,但眼睛还是对着报纸。 我怀疑他是诸多监视我的人中的一个。按照旅店示意图,小吃部有一个和停车场相通的入口。如果伦肖的人是有准备的,那么外面也会有人的。 从这儿脱身看来要比我原先预料的困难得多。不过,我了解这儿的地形…… 酒吧里雾气朦胧,闷热难挡,空调大概运转不正常。一群袒胸露腹的呼拉舞女在跳康茄舞。我坐到一张凳子上,招呼一个穿着热带衬衫、双肩套着一只塑料大花环的酒吧招待来一杯白葡萄酒。 他给我送来了酒,放下时烦躁地注视着一群吵吵嚷嚷的游客聚坐的一角。我从包中摸出身分证明和海诺的照片,把它们紧靠着20美元放在吧台上。 三样东西他都看到了。这个酒吧招待头歪到一边,等候着。 “星期天晚上大约8点钟,”我开始问他,“这个人在这儿吗?” 他点点头。 “你侍候他了?” “一杯啤酒。他喝得很慢,也许有45分钟。” “你跟他讲话了吗?” “他要换些零钱去买烟,买过烟后就离开了。” 然而海诺不吸烟,我想,我从未见他吸过烟。 “你能肯定他买烟了吗?” “温斯顿牌的。”他指指吧台的左边。那儿有一只售烟机。 一群游客招呼添饮料,这个招待向我致了歉,走开了。我呷了口葡萄酒,扫了眼门外的门厅,穿西部衣服的男人仍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我迅速考虑了自己的选择,决定如何应付这个局面。 酒吧招待回来时,我问他:“还能给我讲些别的什么吗?” “就这些,他是一个安安静静的顾客。” 我谢了他,离开吧台,走过通往洗手间的过道,在投币电话机那儿很快地打了个电话给雷莱伯尔出租车公司要车,接着我走向直通停车场的出口。 午夜12点半的空气依旧又问又热,安全灯柔和的光晕给黑夜带来了些许光亮。四周阒无人迹,也没车辆。我随意地走着,转向我房间的这一侧。我放慢脚步,边走边听鞋底有节奏的响声。好一阵,除了我的脚步声,别无动静。又过了一会,我听见别人的脚步声,就像是我自己脚步声的轻微回响。 我慢慢往前走,一直到了我的房门口。我迟疑了一下,佯装踌躇不决,接着又开始向前走,一直朝着隔壁的那一家汽车旅馆走去。尾随后面时远时近的脚步声断断续续传来,由于四周高楼环绕的缘故,声音有点儿偏移。我还是从容地走向毗邻的这家旅馆的入口,不动声色,装作没发觉后面有人。脚步声停了,我的尾巴与我保持一段距离。 给他一个大错误。一进门厅,我立即加快步子,悄悄溜到一个高高的花架后,忽地低下头,脚步迈得更快。酒吧和女洗手间的进口就在我记得的那地方。 我推开洗手间的回转门,心霎时狂跳起来,一眼看到镜子中一个正在梳头的女士大惊失色;接着又瞥见我自己:紧张、专注。 走出另一扇回转门,就到了游泳池。除了游泳池里一片宝蓝色的长方形波光,周围尽被黑暗笼罩。我果断地向右一个急转弯,登上数级台阶,穿过围栏的小门,进入花园。 白色的碎贝壳小径弯弯曲曲地穿过灌木林。我飞快地沿路往前奔,到了尽头树篱附近,再过去就是停车场,对面波利饭店的灯光照得一片通明。 停车场的地势比较低,被四英尺高的围墙圈着。我攀到墙顶上,往下一跳,拔腿向车棚直奔,躲开尾巴的追踪。 我奔到波利饭店前面,见一辆车刚开到,正是雷莱伯尔的出租车,号码1102,它就是我打电话要的车。我举着包朝它奔去。 第十章 这是我的老家:房子里黑乎乎的,无声无息。我从锁孔中抽出从中学时代起就属于我的这把钥匙,关上身后的门,随手将沉甸甸的大拎包搁在地板上。 闷热滞留在屋内,还有一股潮湿的霉味。出于习惯,我走过厅内去了厨房。 当我打开厨房电灯,面目全非的变化使我惊愕得不知所措。玻璃碗橱内明亮的饰花盘碟不见了,长台上漂亮的瓷碗和红色的咖啡罐没有了。这些东西都去了妈妈在贝尔纳多牧场家的新厨房,那个家是她和她的新情侣梅尔文·亨特所共有的。屋里的气味也变了,不是令人垂涎的烹饪香味,而是清洁剂的气味。爸爸三个月前开着他的野营车周游全国去了。我估计他准带上了一个新交的女朋友。 我从窗前转过身,倚着洗涤槽,闭上眼睛谛听。这房子是我认为能摆脱RKI监视的最好隐蔽处。多年来,爸爸一直坚持不让我家的电话号码入编上册——没想到现在真有用了。爸妈离婚后,这房产转到我姐姐夏琳和她丈夫里基名下。他们买下这所房子,同时签了份协约,说明只要爸爸愿意,他就能无限期住在这儿。等到RKI发现我在这儿,也许我已离开了。 从波利饭店跳上那辆出租车后,我换了三辆出租车来到这儿。三辆车是三家不同的公司的,又是三个不同的上车点,而且没有一个司机看见我转乘下一辆出租车。 现在,隐匿点有了,可供四处奔走的车子也不成问题了。我哥哥约翰住在附近的莱蒙园,最近一次我和他通话时,他提到在车库里存放着他的四轮驱动型“国际侦察者”。如果RKI到这个地区来寻找我的亲戚,他们不可能找到约翰,他的房子、电话以及车子都放在他的房屋油漆公司“佩因特先生”名下。 我转身从橱柜抽屉里取出车库钥匙,然后走出屋子。车库位于这所花园住房的远端,在老房子外增搭的一间卧室的侧墙外。 从起居室到车库栅篱之间是一片院子,我穿过去时,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同以往不一样,我停住脚步四下寻视,哦,爸爸将游泳池填了,并在上面铺了路。 我打开车库的边门,见约翰的“国际侦察者”停在最后一个车位上。我走上前,钻进车子,发现车钥匙插在点火开关上,登记证与保险卡放在仪表板上的贮物箱内。车后的放货处拴着一只塑料箱,里面有急救用品等必需的物品。我又逐一检查了汽油、润滑油和电池,发现它们都处在良好状态,随时可启动。 回到屋里,厨房的钟告诉我已是3点10分。我一点睡意都没有,马上着手找爸爸的枪。 在我刚能记事的时候,就知道爸爸在一个上锁的盒子里藏了一把0.45左轮手枪,那只盒子一直放在衣橱顶层的一堆旧毛巾底下。而那把开盒子的钥匙,被爸爸用胶布粘贴在他床头柜的抽屉底下。也许他认为万无一失,但这秘密早在我童年时就被我侦破了。我拿了钥匙,找到盒子,取出手枪,检查枪的状况,然后从厨房洗涤槽下的第三个隐藏处找出子弹。我给枪压上子弹,放入了我的包中。 此刻我比什么时候都更清醒警觉。我到厨房的冰箱里找了瓶酒,拿着杯子,边喝酒边在屋子里巡行,检查每一扇门窗、每一间卧室。我的卧室使我特别地感伤,尽管所有我童年起就喜欢的东西现在都存放在旧金山我家的车库里。我无法在这儿入睡。我从床上拉下被子和枕头,把它们拖到起居室的长沙发上。 我闭上眼睛,但无法入眠。四周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发响。更远的地方,我听到有野狼在长嗥。 尽管夜是闷热的,一丝寒意却滑下我的脊背。我紧合双眼,努力地想象海诺的面容。而我见到的却是伦肖的脸,一副他发誓要杀死海诺时的神情。海诺似乎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尽管我今夜去过大约四十八个小时前他还在的那个地方,跟那些和他讲过话的人交谈…… 突然我坐起来,睡意一扫而光。有人正在追寻我,我对自己说,一着失手,追寻我的人会猝不及防地向我扑来,就像恶狼扑向它的猎物一样。 第十一章 6月9日星期三 假日市场是车道边的一块大场地。几十个男人聚在杂草丛生的市场一角停车场上,喝着塑料杯中的咖啡,无所事事地闲聊抽烟。他们全都是拉美人,我敢肯定其中大多数人是刚越境到这儿的。他们一边弓腰曲背抵御着破晓时分的寒气,一边眼巴巴地瞄住每一辆到来的卡车。 进来的卡车大都属于各类建筑公司,车主是来雇非技术性工人的。每个包工头都千篇一律地履行一个固定程式:下车走进市场,一两分钟后带几个人出来,接着开始在路边谈生意。而四周一些东倒西歪的标牌上写着:“别在这儿雇廉价劳动力!” 这天早晨,没有移民局的人来干预交易。我坐在“侦察者”里,看着包工头们怎样敲定他们的买卖。过了一会,我下车锁上车门。这时候,海边云雾弥漫,虽然气温仍徘徊在华氏五十多度,晨雾潮湿的空气还是使我感到骨子里发寒。我过了马路来到市场。事实上,市场中唯一的建筑是一大片水泥房子,俗气的绿墙上点缀橘红色的装饰;肮脏的窗户安装了沉重的栅栏。我发现离进门处几步路的地方有个投币电话,电话亭的塑料玻璃破碎不堪,电话簿撕成了碎片,电话听筒离开机座悬垂着,快拖到地上了。显然,这是人为的损坏,而且不是近期发生的。那么,海诺来这里的目的肯定不是等待绑架者给他的电话。 里面有个不伦不类的商场,有点像南加州诸多城镇中墨西哥人开的杂货店;黑玉米面饼紧挨着面包,西班牙辣味香肠打成串吊在肉柜上。 市场中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年轻的母亲怀抱婴孩,领着两个瞒珊学步的小孩早早地出来了。我径直来到账台前,将身分证明出示给一个站在现金出纳机旁的粗壮拉美人。他看了看,又盯住我的脸,表情冷漠僵硬。当我举起海诺的照片,问他是否在星期天傍晚见过这个人时,他耸耸肩,转过身去嘟哝一句西班牙语:“Notengoingles。” 不懂英语,你别装蒜,我在心里这么想。我看见他把《联合论坛报》翻到体育版。但我还是跟他讲西班牙语。“Endomingo,estaaqui?(星期天,来这儿了吗?)” 他耸耸肩,装成迷惑不解的模样。 “瞧,”我指着那份报纸说,“我知道你会讲英语。”我从包里拿出20美元放在柜台上。 他看着钱摇摇头。 这是真的拒绝,还是另有原因? 我又加了20美元,询问地看着他。 他摇着头走开了。 我把两张钞票放进口袋,往回走出市场。 我选了条不同的路线回圣迭戈。从帕姆街开车往西,经过数家快餐馆、酒吧,这些店主要是为军人服务的。接着,就沿白银海滩驶向科罗纳多。格罗利厄塔海湾地区的发展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卡萨德雷大饭店已被夷为平地,它让位于又一个新建的公寓住宅群。在驱车通过科罗纳多到圣迭戈的豁然开阔的大桥时,我凝神回顾了一下发生在假日市场的一幕。刚才那个拉美人毫无余地地拒绝了我,根本无法和他交谈。但是还有没有别的途径去接近他呢?我需要一个能够接近那位拉美人的人…… 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我已摆脱了RKI的暗探。到目前为止,后面没有尾巴。现在我开始思考又一个冒险计划。我驱车向北划了个弧线驶上圣迭戈高速公路,然后取道94号公路朝西开往莱蒙园。 我哥哥约翰的房子坐落在一个小丘上,通向房子的车道没铺石子,高低不平,弯弯曲曲蛇行于两侧斜坡上的丝兰树之间。红瓦房顶,墙面恰到好处地油了一层清新的柠檬黄漆。一条长凳放在桑树底下,这是约翰和我的另一个兄弟乔伊在最后一次行窃中从市中心一个车站上偷来的。长凳上放着两只啤酒罐,我不由得笑了。眼前出现我哥哥坐在那儿一边环视他的产业一边休憩的情景。我的这位哥哥从前打架殴斗,胡闹滋事,蹲过监狱;现在判若两人,成为有责任心有产业的商人,而且还当着两个孩子的单身父亲。 我把汽车停靠在一辆佩因特公司的新卡车边上,向屋子走去。窗户里传出了音乐声——是60年代的摇滚乐,这是约翰唯一要听的音乐。我一迈上前门台阶,乐曲戛然而止,从我身后树林中什么地方的喇叭里传来了约翰的声音:“莎伦,谁对你说过能偷用我的‘侦察者’?”接着纱门打开了,我立刻像被熊逮住似地紧紧搂住了。 约翰长着一头亚麻色头发,面部特征显示出他继承了我们家族中的爱尔兰血脉;而我在遗传上则返回到我的曾祖母玛丽·麦科恩,她是北美印第安肖肖尼部落人。虽然我俩外形差异很大,但约翰和我一直最亲密。我很高兴看到他身体很健康,而且生意兴隆。 “多时髦的打扮!”我评论着他那讲究的衣着,“要那喇叭干什么?” “坡下搬来些吵吵闹闹的邻居,他们闹得太响时,我就把那玩意儿打开,对着他们用严厉的圣经腔调警告一番。”他推开纱门,我笑着从他臂下钻出来。 我进了小起居室。约翰去年圣诞节前买下这幢房子,搬家后杂乱无章的样子仍还保留着。到处堆放着纸板箱,他想从我身旁绕过去,但没找到插足之地,最后把我举起来,放到早餐桌前的一只凳子上。他指指那些纸板箱说,“这些是卡琳暂放在这儿的。”卡琳是他的前妻,最近又嫁了人。 “来点咖啡吧。’他说。 我点头示意来一点。“你感觉那事怎么样?”我刚问出口就发现自己问得太荒唐了,像一个管家婆。 “你说卡琳结婚的事?我想这是件大好事。”他倒了一大杯咖啡放在我面前。“我可以停付婚后赡养费。在她去意大利旅游时,我带孩子们一整年。再说那男的是个好人,孩子们喜欢他。卡琳很幸福,又成了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了。” “哦,从冲她大喊‘母狗’到现在,你已走过了很长的路程。”我举起咖啡杯以示祝贺。 “是的,我想是这样的。”他的视线在我脸上盘旋,“莎伦,你瞧起来不对劲,今天一早才7点半你就到这里,有什么事?” 我放下咖啡杯。“我看上去脸色不好,已经足足两天两夜没睡觉了。我来这儿的原因,说来话长。” 他等着我讲,可我没开口。于是他说:“那么你是想给我讲讲这事啰?” “是的,求你帮个忙。不过,你不是马上要去上班吗?” “我这就在工作。”他坐直了身子,装出庄重的模样。“瞧,你看见的就是白领派头,我把现场监督管理的事交给工头们去干,我现在留在家,就管生意上的事。” “我还以为你喜欢到现场去呢。” “是的,等卡琳从意大利回来,我可能就要出去。我们又要轮流照看孩子了。但这两个星期我要当专职爸爸,呆在家里照看孩子们。” 我的哥哥真是换了人样。如果不是这房子里东西放得乱七八糟,以及树上装的喇叭,我简直可以发誓:一个陌生人钻进了他的躯壳。 “那么,你碰上麻烦了?” “不完全是这样。”我滑下凳子,绕着那些纸箱走到平台门,随后一步跨入了暖洋洋的院子里。 约翰跟了出来,坐在水池边上,像个监狱看守似地一直瞅住我。“你在办什么案子?”他问。 “我根本没在办什么案子,至少不是因公。”随后,我向他和盘托出。我急速地诉说着事情经过,带着浓厚的情感色彩,交织着我的愤恨、害怕,还有我的决心。 约翰始终一言不发,但面色越来越阴沉严肃。“这么说,这一切就是你来这儿的原因,”我讲完后,他评说了一句,接着说:“你去过那个假日市场了?” “你知道那地方?” 他点点头。“去年一年中我们在南部海湾那儿干了不少活。警察时常从那市场撵出非法移民。” “约翰,我必须查明海诺是否去过这个地方,干了些什么。你有没有办法让那个经营市场的拉美人和我谈谈?或者你认识哪个人,是他可以信任的?” 他沉思了一会,说:“我有两个工头,阿尔和皮特,都是拉美人,我知道他们从那儿雇了不少非法移民。也许他们中有一个能行。”他蹩了蹩眉头,用手拉住下唇,这是他孩提时碰到烦心事就有的习惯动作。“但是瞧你,小丫头,你不是陷得太深了吗?” 我如实地回答他:“也许我是陷得太深,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海诺这个家伙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是的,这是……一种奇特的关系。我不知道怎么来确切地解释它。他是唯一能理解我所作所为的朋友。”这时,我突然感到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在一张躺椅上平躺下来。 “嗨,等一会再闭眼睛,”约翰命令我,“把海诺的那张照片借我用一下。” “干什么——” “我去复印这张照片,如果阿尔和皮特认为他们能为你干点事,我就给他们这些照片,让他们去四处问问,你利用这段时间睡上一觉。” “什么?”我坐了起来,“我必须——” “你不必去,在他们问出些什么来以前,你没事可干。给我那张照片,去孩子们的房间,躺下睡觉。” 这个主意使我动了心,“那你一有什么消息,马上叫醒我。” “我会叫醒你的,去吧!” “你保证?” “好,我对天发誓。” 第十二章 我在那张狭窄的小孩床上醒来时,下午的阳光已将这间小房间晒得闷热不堪。我觉得昏昏沉沉、浑身汗津津的。 我起身开了窗。外面是一些高高的篱笆圈起来的一片院落,是约翰的大麻园。我转身在冰箱里找出一罐姜汁麦芽酒,一边急不可待地喝麦芽酒,一边寻思怎样和雷联系。现在是1点39分,雷可能在她的办公桌旁。但我无法确定众生法律事务所的电话线上有没有被安上窃听器。此时,RKI的暗探们一定已经全面出动,在四处搜寻我。 我最终还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众生法律事务所的号码。接电话的是特德,我把嗓音提得尖尖的,说我是在为托尼·诺兰打电话(托尼·诺兰是雷的一个委托人),有事要找雷。不一会,雷来接电话了。她一下子就听出我的声音。 “莎——”她张口就喊我的名字。 我立即将她拦断,“不,我不需要和麦科恩女士谈话,我要和你谈。我已找到了解决问题的补救办法,我想在15分钟后与你商量。” 雷哑然无声。 我估计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有了补救方法①,你明白吗?”我问。 ①补救方法(remedy),和她们经常去的小饭店的店名Remedy同音。这是莎伦在用暗语提示雷去雷米迪酒吧。 “是的,我懂了。” 没等她来得及讲别的话,我一下挂断了电话。 我在起居室里踱步,两眼盯着录像机的时钟。 15分钟过去了,我从通讯本上找出雷米迪酒吧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先向那儿的店主兼酒吧掌柜布赖恩自报姓名。我和雷是他的老顾客了。 “不,”布赖恩一板一眼地说,“办这事,你该把电话打到办公室去。你有那个电话号吗?” 如果布赖恩把刚到达的雷安排到酒吧后面他兼做休息室的办公室里去,那就意味着雷被盯上了。一个RKI的暗探就在酒吧里。“问讯台把那号码列上了吧?”我问了一句。 “对” 看来事情十分不妙。我给问讯台打了电话,要来了雷米迪酒吧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又拨了过去。第一阵铃还没响完,雷就说话了。 “莎伦吗?”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情况怎么样?” “很糟糕。今天早上伦肖到事务所来,问有没有你的消息。天哪,他那样子又凶恶又冷酷。” “你和他讲话了吗?” “讲了,特德让我出面对付他。我胡编乱造了一气你生病的情况,他根本不吃这一套。下午我去你家喂猫,有人跟着我,我把那人甩了。但到你家时,他们的人守在那儿。” 我感到有些恐慌,头脑中闪现出两个星期前住房惨遭破坏的情景。“家里一切都还好吗?” “除了拉尔夫在长沙发上吐得臭气冲天,别的还算好。不过,莎伦,现在这儿又有一个人跟着我。” “那人在外面酒吧吗?” “在那儿。布赖恩设法让我进他的办公室,没让那人看见,但他知道我进了店里。”她犹豫了一下又问,“莎伦,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夜里我把他们甩了,现在他们正在拼命找我。目前我还安全,但我不想告诉你我在哪里。听着,我不喜欢总是求人,但不得不需要你再帮一下。” “没问题。” “告诉汉克,我病得厉害,还不能对升迁的事做出决定。” “哦,莎伦!他知道了,他们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对伦肖说你有病的时候,伦肖说,‘别给我来这一套,她昨天夜里去圣迭戈为我们办事情。’汉克和迈克就在这个时候走过门厅。” 好了,这下惹出大麻烦了。“他们对你说什么了吗?” “汉克,他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他说他对我们俩极为失望,一个撒谎,另一个帮助撒谎。他很生气,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我不能说。他说尊重我这么做,不过我要是准备去告诉他的话,他就在办公室。” “雷,”我说,“告诉汉克,我很抱歉。对他说等我回去再向他解释。你不用担心受责备,是我把你卷进来,我会把事情解决好的。” “我不会介意的。没有你,在这儿工作真不是滋味。” “别那样说。”我听到外面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我拉起办公桌旁的窗帘,看到约翰骑着摩托车上了门前车道。“回去后我们再谈。我现在必须走了。” “你在什么地方?我能找——” “雷,那不安全。我设法明天再同你联系。你多保重。”我挂上电话。 “你醒了,”约翰走进屋里,“给你。”说着扔过来一个马尼拉纸的信封。 “这是什么?” “余下来的几张你男朋友的照片。” “谢谢。找到些头绪吗?” 他从冰箱拿出瓶啤酒。“皮特有点头绪。他和假日市场老板威克有点沾亲带故。”约翰背靠沙发,抿着啤酒。“星期天下午5点15分,海诺到假日市场去过,买了些咖啡,然后出去在外面转了半个小时左右,和两个女人讲过话。” 我睁大了眼睛。“威克认识那两个女人吗?” “一个他以前从未见过,个子很矮,留着很短的黑发,是个拉美人。另一个叫婀娜·奥洛齐科,他认识,威克给她打电话,问她是否肯和你谈谈,她愿意,但得给钱。73块钱。” “要得不少,为什么要那么个怪数目?” “她已有了222块钱,想做堕胎手术,费用要295块钱。她星期天越境来这儿四处打听这种诊所,所以他们认识她。” 我以前只听说过,在墨西哥堕胎比在美国堕胎来得容易。“皮特认为这个女人诚实吗?或许她可能一无所知,只想弄点钱?” 约翰耸耸肩。“皮特相信威克,但他不认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在哪里?” 约翰踌躇了,磨蹭着喝完啤酒,然后才说:“我带你去。” “不,给我地址就行。这是我必须独自去做的事。” “不,不行。”他站直了,“那个地区很混乱,这些年里你挨过刀子,差点儿被淹死(故事见《街头枪击案之谜》),屁股上吃过枪子。天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事你没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