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文就站在那边的角落里,像他平常习惯的那样,两只脚交替着一上一下地跳,等着人家注意他。他不过来,就是等着人家注意到他。我把星光驱动器摊了一桌子,梅雷迪思正在和我谈驱动器的事,我把激光头上我们发现的毛病指给她看——” “她听得明白吗?” “似乎还行。她不是桑德斯,但她还行,学得挺快。” “她身上的香水也比桑德斯的强。”彻里道。 “是啊,我喜欢她的香水,”卢伊恩道,“不管怎么说——” “桑德斯的香水不怎么样。” “是啊,不管怎么说,加文很快就跳够了。他小心地咳嗽了一声,梅雷迪思注意到了加文,叫了声‘喔’,声音里有点小小的激动。你知道突然抽上一小口气那种感觉吧?” “呃—噢。”彻里叫道。 “瞧,问题就在这儿,”卢伊恩说,“她向加文身边跑过去,加文向她伸出双臂。我跟你说,感情就像广告上那样:两个情人用慢动作向对方跑过去。” “呃—噢,”彻里叫道,“加文的老婆可要倒霉喽。” “可是问题就在这儿,”卢伊恩说,“等到他俩最后碰到一块,并排站在一起的时候,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了。他们在交谈。梅雷迪思说话时细声细气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加文。加文是个硬汉子,没理会她,不过这一套还是在对他发生作用。” “她很嗲,原因就在这儿,”彻里说,“我是说,她外貌出众,言谈举止又得体又优雅,这个你得承认。” “可是问题在于,他们根本不像是情人。我在旁边看着,偷偷看着。我跟你说,不是情人,是别的关系。差不多有点像父女一样,唐。” “嗨,你同自己的女儿也会干那事的,成千上万的人都在干。” “不,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想鲍勃是在梅雷迪思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看到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使他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是生气勃勃还是什么的。我跟你说,唐,梅雷迪思在装模作样。加文抱起双臂,她也抱起双臂。加文靠着墙,她也靠着墙。她同他的步调完全一致。我跟你说,唐,从远处看,她长得很像加文。” “不……” “是这样的,你想想看吧。” “得从很远的地方看。”彻里自语道。他把两脚从桌上放下来,站起身准备走了。“所以我们在这儿说的是什么呢?变相的裙带关系吗?” “不知道。不过梅雷迪思是同加文有某种关系,他们不是纯粹的工作关系。” “嗨,”彻里道,“没有什么纯粹的工作关系,我早就明白这一点。” 路易丝·弗尔南德斯走进办公室,把皮包扔在地板上。她翻看了一叠电话记录,然后转身问桑德斯:“究竟怎么了?今天下午我接到菲尔·布莱克本的3个电话。” “因为我告诉他,我已经请你担任我的律师,准备正式起诉。呃,还有,我暗示说你明天上午要到人权委员会去为我登记备案。” “我明天上午不可能去登记备案,”弗尔南德斯说,“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建议我们现在这么做。桑德斯先生,我对假话的态度是非常严肃的。以后不要再对我的行动作任何描述。” “对不起,”桑德斯说,“不过事情发展得很快。” “这点我们先说清楚,我不喜欢这样做,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你就要另请律师了。”她又显出了那种冷冰冰的神气,那种突然间的冷淡。“好吧,就是说你把情况告诉了布莱克本。他的反应如何?” “他问我愿不愿意接受调解。” “绝对不接受。”弗尔南德斯道。 “为什么?”□ 作者:迈克尔·克莱顿第五节 “调解毫无例外地会对公司有好处。” “他说调解结果将并不具有约束力。” “即便如此,结果也会是让他们那方免费得到一次让我们显示证据的机会。没有理由给他们这次机会。” “他说你可以在场。”桑德斯道。 “我当然可以在场,桑德斯先生。那并不是让步。任何时候都得有律师在场,否则调解是无效的。” “这是他给我的3个可以充当调解人的名字。”桑德斯把名单递给弗尔南德斯。 她很快瞥了一眼名单。“还是往常那几个人选,其中一个比另外两个要好些。不过我还是不——” “他想明天就调解。” “明天?”弗尔南德斯瞪着桑德斯,坐回到椅子上。“桑德斯先生,我完全赞成及时解决这个问题,不过这个想法太可笑了。我们不可能明天就准备好。而且,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建议你接受调解。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是有。”桑德斯答道。 “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他迟疑了一下。 弗尔南德斯说:“你对我说的任何东西都不受一般法规的制约,而且都属于机密。” “好吧。数字通讯公司就要被纽约一家名叫康利-怀特的公司收购下来。” “这么说谣传是真的了。” “是的,”桑德斯说,“他们打算在星期五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宣布这次合并。他们打算宣布梅雷迪思·约翰逊出任公司的副总经理,也在星期五。” “明白了,”弗尔南德斯道,“菲尔着急原来就为这个。” “对。” “你的起诉把一个迫在眉睫的严峻问题摆到了他面前。” 桑德斯点点头:“这么说吧,这个问题出现在一个非常敏感的时候。” 弗尔南德斯沉默了一会,透过她阅读时戴的眼镜上缘注视着他。“桑德斯先生,我错误地估计了你。我以前的印象是你胆子很小。” “是他们逼我这么做的。” “是吗?”她用估量的眼光看了他一眼,然后按下内部通讯系统的按钮。“鲍勃,帮我看一下日程安排,我得推掉一些事情。叫赫布和艾伦进来,告诉他们放下手头在做的任何事情。这件事更重要。”说完她把文件推到一旁。“名单上所有的调解人都能找到吗?” “我想是这样。” “我打算请芭芭拉·墨菲,也就是墨菲法官。你不会喜欢她。不过她做事会比另外两个好。如果办得到的话,我尽力把调解安排在明天下午。我们需要时问。或者安排在接近中午的时候。你知道自己担的风险吗?我想你该知道。你决定投身其中的是一场危险的赌博。”她又按下内部通讯系统的按钮。“是鲍勃吗?罗杰·罗森伯的约见取消,埃伦6点钟的约见也取消。提醒我给丈夫打电话,告诉他我不回家吃晚饭。”她看看桑德斯。“你也不回家。你需要给家里打电话吗?” “我太太和孩子今晚要离开这里。” 她扬起了眉毛。“你把一切都告诉她啦?” “是的。” “你确实是当真了。” “是的,”桑德斯道,“我是当真的。” “好的,”她说,“你将需要这样。说句老实话,桑德斯先生,你现在开始进入的程序并不是严格的法律程序。从本质上说,你是在玩压力游戏。” “不错。” “从现在到星期五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对公司施加相当大的压力。” “不错。” “他们也会对你施加压力,桑德斯先生。他们会对你施加相当大的压力。” 桑德斯发觉自己是在一间会议室里,面对着五个人,全都在做笔记。坐在弗尔南德斯左右手的是两个年轻的律师,一个是女的,叫艾琳,另一个是男的,叫理查德。还有两个调查员,艾伦和赫布:一个个子高高,长得很英俊,另一个圆圆胖胖,是个麻脸,脖子上挂着架相机。 弗尔南德斯让桑德斯更为详细地复述一遍发生的事情。她不断地停下笔,向桑德斯提问题,记下时间、人名和特别的细节。两个律师什么也不说,不过桑德斯有一种强烈的印象,觉得那个年轻的女律师对他并不同情。两个调查员除了在某些特别的地方提出问题外也是一声不响。桑德斯提到梅雷迪思的助手时,漂亮的那一个,艾伦问道:“请再报一下她的名字。” “贝特西·罗斯,就像旗子上写的那样。” “她在5楼吗?” “对。” “她什么时候回家的?” “昨晚她6点15分走的。” “我或许想非正式地见见她。我能上5楼吗?” “不能,所有的来客都被拦在底楼大厅的接待处那里。” “如果我想送一个包裹给她怎么办呢?贝特西能接收包裹吗?” “不行,包裹都送到中央收件处那里。” “好吧,那么鲜花呢?鲜花能直接送给她吗?” “我猜可以。你说的是送给梅雷迪思的鲜花吗?” “是的。”艾伦答道。 “这我想你可以亲自送到她手里。” 桑德斯提到离开梅雷迪思的办公室时看到的那个清洁女工时,他们第二次打断了他。 “数字通讯公司雇用清洁服务?” “是的。AMS——美国管理服务公司。他们在——” “我们知道这家公司,在博埃尔。清洁工人什么时候进入大楼?” “一般在7点左右。” “你不认识的这个女工,把她描述一下。” “她大约40岁左右,是黑人,很苗条,头发是灰色的,有点蜷曲。” “个子高矮什么的呢?” 桑德斯耸耸肩膀。“中等个。” 赫布说:“这没有说出多少情况。你能再告诉我们一些别的吗?” 桑德斯踌躇不决地想了想。“不,我并没有真正看清楚她。” “你闭上眼睛。”弗尔南德斯说。 他闭上了眼睛。 “深呼吸,开始回想。时间是昨天晚上,你在梅雷迪思的办公室里,门已经关上了大约一小时,你已经历过同她的那件事情,现在你在离开房间,你要走出去……门是怎么开的,向里还是向外?” “向里开的。” “于是你把门拉开……你走出去……走得快还是慢?” “我走得很快。” “你走到了外间……你看到了什么?” 穿过房门,走进外间,电梯在正前方。感觉到自己衣冠不整,失去常态,希望没人看到自己。向右看了看贝特西·罗斯的办公桌,干干净净,上面光光的,椅子被拉到桌边。记事本。计算机上的塑料罩。台灯还亮着。 目光移到左边,另一个助手的办公桌边有一个清洁女工,身边停着她那辆很大的、灰色的清洁车。清洁女工正端起一个字纸篓往车子一头挂着的塑料袋里倒,但篓子端到一半时她停住了,好奇地看着他。他有点纳闷,不知道她在那儿有多久了,有没有听到屋子里他们说的什么话。清洁车上一台蹩脚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音乐。 “为这我他妈的要杀了你!”梅雷迪思在他身后喊道。 清洁女工听到了梅雷迪思的喊叫。桑德斯尴尬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匆匆向电梯走去。他差不多是惊慌地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你看到那个清洁女工了吗?”弗尔南德斯问。 “看到了,但太快了……再说我也不想看她。”桑德斯摇摇头。 “这时你在哪儿?在电梯那儿吗?” “是的。” “你能看到那个清洁女工吗?” “不,我不想再去看她。” “好吧,让我们回过去。不,不,你把眼睛闭上。我们再做一次。深吸气,慢慢呼气……好……这回你将看到的一切都用慢动作进行,就像电影上一样。好……穿过房门出来……第一次看到她时就告诉我。” 穿过房门。一切都是缓慢的。他的脑袋随着他迈出的每一步而一上一下地轻轻颤动。进了外问。右边的办公桌,整洁,台灯开着。左边,另一张办公桌。清洁女工端起—— “我看到她了。” “很好,现在让你看的东西定格,定格成一张照片那样。” “好的。” “现在看着她,你现在可以看着她了。” 她手端字纸篓站着,两眼望着他,脸上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她年龄差不多有40岁。短发,有点鬈曲。蓝色的工作服,像旅馆里的女佣。脖子上一条银色的链子——不,是吊着的眼镜。 “她脖子上挂了副眼镜,吊在一根金属链子上。” “很好。慢慢来,不着急。上下打量一下她。” “我一直看着她的面孔……”两眼望着他。一副茫然的表情。 “离开她的面孔。上下打量一下她。” 工作服。腰间别着的喷雾瓶。齐膝的蓝色裙子。白鞋。像个护士。不,是胶底帆布鞋。不,要厚一些——是跑鞋。厚鞋跟。深色鞋带。鞋带上有什么东西。 “她穿了双……跑鞋之类的鞋子,是老太太们穿的那种小号跑鞋。” “很好。” “鞋带有点怪。” “你能看清什么地方怪吗?” “看不清。它们是深色的。有点怪……我说不出来。” “好,睁开眼睛吧。” 他看着面前的5个人。他又回到了会议室里。“这真是不可思议。”他说。 “如果时间充裕的话,”弗尔南德斯道,“我会找个专业催眠师带你把整个晚上的事情都过一遍。我已经看得出来,那会非常有用的。可是没时间了。小伙子们,已经5点了。你们最好开始行动吧。” 两个调查员收起笔记后就离开了。 “他们要去做什么?” “我们如果是在打官司的话,”弗尔南德斯说,“就有权利让潜在的目击者们宣誓作证——可以讯问公司里可能知道此案有关情况的人。在现在的情形下,我们无权讯问任何人,因为你正在接受私下调停。不过如果数字通讯公司的一个助手愿意在下班后同一个英俊的送货员喝上一杯,如果他们的话题转到有关办公室桃色事件的闲言碎语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唔,饼干就是这样打碎的。” “我们可以利用以这种方式探听来的情况吗?” 弗尔南德斯笑了。“我们先看看能探听到些什么吧。”她说,“现在,我想回过头来再听听你陈述当中的几个地方,尤其是从你决定不同约翰逊女士性交时起的几个地方。” “再说一遍吗?” “是的。不过我得先处理几件事情。我需要给菲尔·布莱克本打电话,安排明天的调解。另外还有些别的事情要核查。现在我们休息一下,两个小时以后再见。同时间一句,你有没有把自己的办公室清理一下?” “没有。”桑德斯回答。 “你最好清理一下。所有个人的材料,对你不利的材料,都清理出来。从现在起,要准备好让你办公桌的抽屉被人翻遍,你的文件遭人搜查,信件被人偷看,电话被人窃听。你生活中的每一个方面现在都是公开的。” “好的。” “所以仔细检查一下你的办公桌和文件。清理掉任何个人性质的东西。” “好的。” “你办公室的电脑上如果有密码的话,换掉密码。电子数据文件中任何带个人性质的东西都调出来。” “好的。” “不要只是移走,一定要清除,使它们不可恢复。” “好的。” “在家里也同样这么做,并不是个坏主意。清理你的抽屉、文件和电脑。” “好的。”桑德斯暗自思忖:在家里?他们真会闯进他的家里吗? “如果你有任何敏感的材料需要保存,带来交给理查德,”她指了一下那个年轻的男律师。“他会把它们送到保险柜里,替你保管好。不要告诉我,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好的。” “现在,我们再来讨论一下电话。从现在起,你如果有什么敏感的电话要打,不要用你办公室里的电话、移动电话或者家里的电话。用公用电话,而且不要用磁卡记帐,即使是你个人的磁卡。找一卷硬币来用。” “你真的认为这很必要吗?” “我知道这很必要。还有,过去你在这家公司的行为有没有什么可以说是出格的地方?”她越过眼镜框上缘窥视着他。 桑德斯耸耸肩膀。“我认为没有。” “到底有没有?你在原先申请工作的材料上有没有夸大自己的资格?有没有粗暴地解雇过哪个雇员?有没有人对你的行为或者决定提出过任何异议?你有没有成为过公司内部调查的对象?即使没有,那么就你所知,你有没有做过任何不适当的事情,不管这事是多么小,看上去是多么微不足道?” “天哪,”桑德斯说,“要知道已经有12年的时间了。” “清理东西时想一想。我需要知道公司可能翻出的有关你的任何事情,因为他们如果能这样做的话,就会这样做的。” “好吧。” “还有一点,根据你告诉我的情况,我得出一个印象,那就是你们公司里谁也不完全清楚,为什么在几个经理当中唯独约翰逊会如此青云直上。” “是这样。” “调查一下原因。” “这不容易,”桑德斯道,“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但似乎又没人知道。” “不过对于其他所有人来说,”弗尔南德斯道,“这只不过是闲言碎语,而对于你来说,这却是生死攸关的事情。我们需要弄清她的关系在哪儿,它们为什么存在。如果知道这一点,我们就可能把事情揭开。而如果不知道的话,桑德斯先生,他们就可能把我们撕个粉碎。” 6点钟时,桑德斯回到数通公司。辛迪正在收拾办公桌,准备下班了。 “有电话吗?”走进办公室时,他问道。 “只有一个。”辛迪答道。她的声音很紧张。 “谁的?” “约翰·莱文的。他说事情很重要。”莱文是一家硬盘供应厂商的经理。他无论有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等的。 桑德斯看着辛迪。她似乎很紧张,差不多快要流出眼泪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今天过得真慢。”她耸耸肩膀,表示无关紧要的、含义复杂的姿势。 “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事情吗?” “没有,今天很平静。你没有其他的电话。”她迟疑了一下。“汤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相信他们说的。” “他们说什么了?”桑德斯问道。 “说梅雷迪思·约翰逊。” “说她什么?” “说你对她进行了性骚扰。” 她脱口说出这句话后便等在那里。她留神看着桑德斯,两眼扫视着他的面孔。桑德斯看得出她心里的不肯定。他与之工作这么多年的女助手现在竟会这样公开地表现出对自己的不肯定,这一点反而使他感到不安了。 他用肯定的口气说:“那不是真的,辛迪。” “好的。我并不认为那是真的,只是人人都在——” “那完全不是真的。” “好的,很好。”辛迪点点头,把电话本放进办公桌抽屉,似乎急着想离开。“你需要我留在这儿吗?” “不需要。” “再见,汤姆。” “再见,辛迪。” 桑德斯走进办公室,关上了身后的门。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对着桌子端详了一会。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被人动过。他打开计算机显示屏的开关,然后便开始仔细检查抽屉,翻弄着里面的物件,试着决定把什么东西取出来。他瞥了一下显示屏,看到自己的电子邮件图标正在闪烁,便敲键打开了它。 个人信件数:3 你现在想看信吗? 他按了一下键,不一会儿第一封信便显示出来了: 密封的星光驱动器今天正用特快专递服务运送给你们。明天应当能收到。希望你们能找出一些原因……加法尔仍然病入膏肓。据说他可能要死。 阿瑟·凯恩 他按下键,另一封信显示出来: 讨厌的人们仍然在往这里涌。有什么新消息吗? 埃迪 桑德斯这会儿不可能去为埃迪操心。他按下键,第3封信显示出来: 我想以往多期的《通讯线》你都没看,从4年前开始。 艾弗兰德 桑德斯瞪着显示屏。《通讯线》是数字通讯公司的内部通讯——一份每期8页的月刊,里面登满了唠唠叨叨的消息:什么招工啦、提拔啦、新出生的娃娃啦、夏季垒球队的日程安排啦之类的东西。桑德斯从来没注意过它,也想象不出为什么现在就要关心它。 谁是“艾弗兰德”? 他按下显示屏上的“回信”按钮。 无法回信——发信人地址不详 他又按下“发信人情况”按钮,这该能使他看到发送这封特快邮件的人的姓名和地址,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好多行密密麻麻的字: 寄自UU5.PSI.COM!UWA.PCM.COM.EDU!沙龙6月16日周二 04:43:31自DCCSYS远程登录 收到:由DCCSYS.DCC.COM收自UPPSI5登记号AA02599;太平洋标准时间6月16日周二4:42:19 收到:由UU5.PSI.COM收自UWA.PCM.COM.EDU(5.65B/4.0.071791—PSI/PSINET) 登记号AA28153;6月16日周二04:24:58—0500 收到:由UWA.PCM.COM.EDU收自PIVERSTYX.PCM.EDU(4.1/3SMI—4.1) 登记号AA15969;6月16日周二04:24:56PST 收到:由RIVERSTYX.PCM.COM.EDU(920330.SGI/5.6)登记号AA00448;6月16日周二04:24:56—0500 日期:6月16日周二04:24:56—0500 寄自:沙龙@UWA,PCM.COM.EDU(艾弗兰德) 信件登记号:<9212220924.AA90448@RIVFRSTYX.PCM.COM,EDU> 寄往:T桑德斯@DCC.COM 桑德斯睁大眼睛瞪着屏幕,信根本不是从公司内部寄给他的。他看到的是国际网络的路径。国际网络是一个把大学、公司、政府机构和个人用户联结起来的广泛的世界性计算机网络。桑德斯不懂国际网络,不过看来“艾弗兰德”的网上名字叫沙龙,他的信发自UWA.PCM.COM.EDU——不管那是什么地方,显然那是某个教育机构。他按下“打印屏幕”键,心里默记着要把这东西交给博萨克,因为反正要同博萨克谈事情。 他走到过道上,拿到从打印机里出来的那张纸,然后又回到办公室里,两眼望着屏幕。他决定给此人回封信。 寄自:T桑德斯@DCC.COM 寄往:沙龙@UWA.PCM.COM.EDU 如蒙相助,不胜感激。 桑德斯 他按下“发送”按钮,然后就想把原信和自己的回信都删掉。 对不起,你不能删除这封信。 有时候电子邮件会带有保护标记,以防被删掉。 桑德斯在键盘上打下:去除信件保护。 信件已去除保护。 他又打下:删去信件。 对不起,你不能删除这封信。 出什么鬼了?桑德斯暗自思忖。系统一定是切断了,也许是受国际网络地址干扰的缘故。他决定从控制级上把信从系统中删除。 他打下:系统。 什么级别? 他打下:系统操作 对不起,你的授权不包括系统操作控制。 “天哪。”他叹道。他们已经下手了,已经夺走了对他的计算机的授权。他简直不能相信。 他打下:显示授权。 托马斯·L·桑德斯 先前用户级:5(系统操作级) 用户级改变:太平洋标准时间:6月16日周二下午4:50 当前用户级:0(入门级)无进一步改变 这就是了:他们已经把他关在系统外面了。用户0级是给公司里助手们的级别。 桑德斯倒在椅子里,感觉就像是被解雇了一样。他第一次开始意识到这件事将会是个什么样子。 很清楚,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打开办公桌抽屉,马上就发现里面的钢笔和铅笔给放得很整齐。有人已经动过了抽屉。他拉出下面的文件抽屉。里面只有6份文件,其他的文件全部失踪了。他们已经搜查过了他的办公桌。 他倏地站起来,走到外间辛迪办公桌后面的几个大文件柜前。柜子是上锁的,不过他知道辛迪把钥匙放在自己的办公桌里。他找到钥匙,打开了放当年文件的柜子。 柜子里空空如也,什么文件也没有。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部拿走了。 他打开放去年文件的柜子:空的。 前年的柜子:空的。 所有其他的柜子:全是空的。 天哪,他想,怪不得辛迪刚才态度那么冷淡。一定是他们下午带了一帮工人推着手推车上来,把所有的东西都清走了。 桑德斯重新锁上文件柜,把钥匙放回辛迪的办公桌,向楼下走去。 新闻处在三楼。这会儿里面除了一个正准备下班的助手外空无一人。“啊,桑德斯先生,我正准备走了。” “你不必留在这儿,我只是想查点东西。你们以往各期的《通讯线》保存在什么地方?” “都在那边的架子上,”助手指着一排堆起来的过期刊物说,“你有特别要找的东西吗?” “没有,你回家去吧。” 助手似乎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拿起提包出了门。桑德斯走到架子前。过期的《通讯线》6个月一叠地排放着。为了保险起见,他从10叠以前——也就是5年以前开始。 他开始一页页地翻看,浏览着巨细无遗、没完没了的比赛分数和有关生产数字的新闻稿。这么看了几分钟以后,他觉得很难再集中起注意力。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不过他想应该是同梅雷迪思·约翰逊有关系的什么事情。 翻完两叠通讯以后,他碰到了第一篇文章。 市场部新助理得到任命 库珀蒂诺5月10日消息:数字通讯公司总裁鲍勃·加文今天宣布任命梅雷迪思·约翰逊为电讯产品销售与推销部总管助理。她将向该部总管霍华德·哥特弗里德报到。年届30的约翰逊女士来我们这里前的职务是森尼韦尔市康拉德计算机系统公司主管销售的副总经理。在那以前,她是山景公司诺维尔网络部的高级行政助理。 拥有瓦萨学院和斯坦福商学院学位的约翰逊女士不久前与科斯诺公司的销售经理加里·亨利喜结良缘。谨表祝贺!作为数字通讯公司的新成员,约翰逊女士…… 桑德斯跳过文章的其余部分,那都是些公共关系方面的废话。 文章所附的照片是一个标准的商学院毕业生:灰色的背景前面,一个留着发梢向内鬈曲的齐肩发型的年轻女子,她的一侧肩膀后面透出光线,两眼认真地直视着前方,目光近乎冷峻,嘴唇很坚定。不过她看起来比现在年轻许多。 桑德斯继续翻阅着过期刊物。他看了一眼表,快7点了。他想给博萨克打电话。他翻到了年末,上面除了有关圣诞节的东西外别无他物。一张加文和家人的合影(上面写着“老板向大家恭贺圣诞!嗬—嗬—嗬!”)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照片上,加文同前妻,还有他的3个已到上大学年龄的孩子一起站在一棵大树周围。 那时加文有没有已经在同埃米莉外出约会?这谁也说不清。加文很诡秘,你从来搞不清他在干什么。 桑德斯走到次年的那叠通讯跟前。1月份的销售预计(“让我们行动起来,把它实现!”)。生产移动电话的奥斯汀工厂开工,上面有加文顶着烈日在剪彩的照片。一篇关于玛丽·安妮·亨特的人物简介,开头的话说:“干劲十足、活跃敏捷的玛丽·安妮·亨特知道自己想从生活里得到什么……”这以后有好几个星期天家都称玛丽·安妮为“干劲十足”,直到她求他们别叫了为止。 桑德斯一页页地翻着。与爱尔兰政府签订在科克市开辟天地的协议。第2季度的销售数字。棒球队与奥尔德斯公司队比赛的分数。然后是一段加黑框的文字: 珍妮弗·加文 伯克利博阿尔特·霍尔法学院的三年级学生珍妮弗·加文于3月5日在旧金山死于车祸,年仅24岁。在这以前,哈利·韦恩和迈尔斯公司已决定在她毕业以后接受她为雇员。帕洛阿尔托的长老会教堂为她全家的朋友和她的同学们举行了追悼仪式。凡希望捐款致哀者请把款子寄给“反对酒后驾车母亲协会”。我们数字通讯公司全体同仁谨向加文全家表示最深切的同情。 桑德斯记得那是一段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的时光。加文要么凶声恶气,要么少言寡语。他喝得醉醺醺的,常常不来上班。在那以后不久,他婚姻上的困难也成了尽人皆知的事情。不到两年时间,他就离了婚,并且很快同20来岁的年轻女经理埃米莉·陈结了婚。不过除了这以外,还有其他的变化。每个人都同意这一点:自从女儿死后,加文就不再是原先的那个老板了。 过去加文一直是个守财奴,可现在他变得会关心爱护人了,不那么冷酷无情了。有人说:加文走路时会停下来闻闻路边的玫瑰花。不过关键根本不在这儿。关键是他开始认识到了生活的反复无常,而这导致了他采用一种过去所没有的方式来主宰事物。过去加文一直是信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观点的进化论先生:把它放在岸上,看它是吃东西还是翘辫子——这种行事方式使他成为一个没有心肝的管理者,但却是一个颇为公正的老板。你干得好就会得到承认;干不了就请走路。人人都明白这些规则。但是珍妮弗死后,一切都变了。现在他对员工和计算机程序都有自己特别宠爱的对象,而且丝毫不加掩饰。就是证据放到了眼前,他也只顾扶持自己宠爱的对象,而不管别的。他在做工作上的决定时越来越武断。他想把事情最后变成他想要的样子。这种行事方式给了他一种新的热情,给了他一种有关公司前景的新感觉。不过这样一来,公司里的关系就带有更多的政治色彩,在这里工作也更困难了。 桑德斯一直不理会这种趋势,仍旧像在往日的数字通讯公司——一个只看重成果的公司——里工作一样。可是很显然:这个公司已经不存在了。 桑德斯继续翻阅着杂志。关于在马来西亚设厂的初步磋商。菲尔·布莱克本在爱尔兰和科克市签约的照片。奥斯汀工厂产量的新数字。A22型移动电话投产。出生、死亡、提升。数字通讯公司垒球队更多的比分。 约翰逊出任运作部职务 库珀蒂诺10月20日消息:梅雷迪思·约翰逊已被任命为库珀蒂诺运作部的新任经理助理,以取代很受人们爱戴的哈里·沃纳。沃纳在服务15年后退休。约翰逊自去年加入本公司以来,在市场部工作一年,成绩卓著。该项调职使她离开了市场部。在新的位置上,她将与鲍勃·加文紧密合作,为数字通讯公司的国际运作效力。 不过引起桑德斯注意的是文中所附的那幅照片。这是一张正式的肖像照,不过这时的约翰逊看上去与前一张照片上完全不一样。她的头发是淡金黄色的。商学院女生留的那种整整齐齐、发梢向内鬈曲的齐肩短发已经不在了。她现在的头发剪得很短,有些鬈曲,发型很随便。她化妆化得淡得多,笑得很开心。整个效果是她显得年轻得多、开放得多,也天真无邪得多。 桑德斯皱起眉头。他迅速翻回已经看过的通讯,上面有庆祝圣诞照片。他又看了一下加文全家的合影。加文站在他的三个孩子——两儿一女身后。那个一定就是珍妮弗。加文的妻子哈丽雅特站在一边。照片上的加文面带微笑,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女儿肩头。珍妮弗个子很高,看上去像个运动员,留着淡金黄色的鬈曲短发。 “这太让人惊奇了。”桑德斯叫道。 他很快翻回到一开始看到的那篇文章,以便看一下约翰逊原来的照片。他把这张照片同后来的照片比较了一下。她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桑德斯读了一下第一篇文章的其余部分: 作为数字通讯公司的新成员,约翰逊女士带来了自己高度敏锐的业务素质、讨人喜欢的性情和垒球场上令人振奋的投球动作。她是数字通讯公司队新添的主力队员!欢迎你,梅雷迪思! 钦佩她的朋友们知道以下这件事情时是绝对不会感到意外的,那就是:梅雷迪思曾经是康涅狄格州少女选美比赛决赛的入围者。在瓦萨上学的日子里,梅雷迪思既是网球队,也是辩论学会的宝贵成员。作为ФBK联谊会①的一员,她主修心理学,副修变态心理学。但愿你在这儿不需要用到后一个专业,梅雷迪思!在斯坦福她以优异成绩获得工商管理硕士学位,毕业时差不多是全班最拔尖的学生。梅雷迪思告诉我们:“加入数字通讯公司我很高兴,我盼望在这个有远见的公司里大展宏图。”说得太好了,约翰逊女士! ①美国大学优等生和毕业中的荣誉组织,成立于1776年。 “嗨,真该死!”桑德斯诅咒道。他对这些几乎一无所知。梅雷迪思的工作基地从一开始就在库珀蒂诺;桑德斯从未见过她。他偶然遇到她的那一次是她来后不久,在她改变发型以前。她的发型——还有别的什么? 他仔细端详着两张照片。两者之间还有另外某种微妙的不同点。她整过容吗?这一点不可能搞得清楚。不过在这两张照片之间,她的容貌肯定有变化。 桑德斯相信自己已经知道了需要知道的事情,因此快快地翻过剩下的杂志。现在他只扫一眼大标题: 加文委派约翰逊去得克萨斯督察奥斯汀的工厂 约翰逊将出任新组建的运作审核小组组长 约翰逊被任命为运作部副总经理,直接在加文手下工作 约翰逊,解决劳工冲突后从马来西亚的凯旋 我们的新星,出色的经理梅雷迪思 约翰逊:技术方面实力强盛 最后一个标题出现在杂志第2页关于约翰逊的长篇特写的上方。那是上上一期的《通讯线》。现在看到这篇特写,桑德斯就知道它是写给公司内部的人看的了——在6月抢滩登陆以前先削弱一下滩头堡的火力。此文是库珀蒂诺放出的探风气球,目的是看看梅雷迪思来西雅图负责技术部门是否会被人接受。唯一糟糕的一点是:这篇文章桑德斯自己没看过,也从来没有人向他提起过。 文章强调了约翰逊在公司工作多年所获得的技术方面的实际知识,文章引用她的话说:“我是从搞技术工作开始自己的事业的,那还是远在诺维尔的时候。技术领域一直是我的第一爱好,我乐意回到那里。毕竟,在像数字通讯公司这样高瞻远瞩的公司里,技术上的大力革新始终处于核心地位。这里的任何一个好经理都必须能够领导技术部门。” 桑德斯看了看通讯的日期:5月2日。6周以前出版的,这意味着文章至少是在8周以前写就的。 正如马克·卢伊恩所怀疑的那样,梅雷迪思·约翰逊至少在两个月以前就知道自己将要出任尖端产品部门的领导了。这也就是说,桑德斯从来没有被考虑过担任本部门的领导,他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机会。 这是一笔早已安排好的交易。 而且是在几个月以前。□ 作者:迈克尔·克莱顿第六节 桑德斯骂了几声娘,把那几篇文章拿到复印机上复印下来,再把几叠通讯放回到架上,然后离开了新闻处。 他走进电梯,卢伊恩也在电梯上。桑德斯招呼道:“你好,马克。”卢伊恩没答理他。桑德斯按了一下到底楼的电钮。 电梯门关上了。 “我真希望你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混帐事。”卢伊恩狠狠地说。 “我想我知道。” “因为你会把这件事搞糟,弄得人人都倒霉的,你懂吗?” “把什么事搞糟?” “就为你给自己惹了麻烦,问题可不在我们。” “没人说是你们的责任。” “我不懂你是怎么了,”卢伊恩说,“你上班迟到,说好了给我打电话又不打……你是怎么回事?家里有麻烦了?同苏珊又不快活了?” “这同苏珊没关系。” “是吗?可我想有关系。你接连两天迟到,就算是在这儿的时候,你走起路来也是恍恍惚惚,像在做梦似的。你是呆在那该死的梦境里,汤姆。我说,你他妈的晚上跑到梅雷迪思的办公室里去,到底想干啥?” “她要我上她的办公室去。她是头儿。你是说我不该去吗?” 卢伊恩鄙夷地摇摇头。“你做出这付清白无辜的姿态真是胡扯蛋。你难道不该对什么事负责吗?” “什么——” “听着,汤姆,公司里人人都知道梅雷迪思是条鲨鱼。大家叫她‘吃人精梅雷迪思’、‘大白鲨’。人人都知道她在加文的保护之下,可以为所欲为。她想干的事就是下班后同出现在她办公室里的漂亮伙计玩摸下身的游戏。她喝上两杯酒,脸有一点发红,就想要人家效劳。不管碰到的是送货员也好,实习生也好,年轻的会计也好,什么人都行。没人能说什么,因为加文认为她走路不沾地,脚底干净得很哩。所以说,这事公司里每个人都知道,怎么就你不知道?” 桑德斯听得目瞪口呆,无以作答。他两眼看着卢伊恩,卢伊恩站得离他很近,弓着背两手插在口袋里。桑德斯脸上能感觉到卢伊恩呼出的气息,但却几乎听不到卢伊恩在说什么,就好像他的话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 “嗨,汤姆,你在这同一座楼里走来走去,你和我们大家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你知道什么人在做什么,却偏要爬上楼,跑到她的办公室里去……你对会碰到什么样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梅雷迪思什么都做了,就差公开向世人宣布她想和你干那个了。整整一天,她都在碰你的胳膊,向你递那些别有用意的小眼神,捏捏你,‘噢,汤姆,又看到你真太好了。’现在你却对我说,你不知道在那办公室里会发生什么事吗?你真够浑的,汤姆,你是个饭桶。” 电梯门开了,他们面前是底楼大厅,大厅里空无一人。在6月黄昏消逝着的天光下,大厅里正变得越来越暗。外面下着毛毛细雨。卢伊恩向出口走去,但随后又转回身来。大厅里回响起他的声音: “你明白吗?”他说,“你在所有这些事情上的表现就像个娘们,就像她们惯常做的那样,‘谁,我吗?我可从来没打算那么做’,‘噢,这不是我的责任。我从来也没想到,如果我喝醉了,亲亲他,跑到他的房间去,躺在他床上,他就会对我干那种事,噢,天哪,不。’这都是屁话,汤姆,都是不负责任的屁话。你最好想想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因为我们当中许多人在这个公司里干得也同你一样卖力,我们不想看到你把这次合并弄砸锅,让我们大家都得不到子公司上市的股份。你装得好像不知道女人什么时候是在讨好你,那行,你想把你自己的生活弄砸了,那是你自己的事。可现在你把我的生活也弄砸了,我他妈的可就不管你了。” 卢伊恩挺胸抬头地走掉了。电梯门开始关上。桑德斯向外伸出一只手,手被门夹住了,他急忙往回抽。门重又打开。他急忙跑出电梯,向卢伊恩追去。 他抓住卢伊恩的肩膀。“马克,等一等,听我说——” “我同你没什么可说的。我有孩子,我有责任。你是个饭桶。” 卢伊恩晃晃肩膀,甩掉了桑德斯的胳膊。他推开大门走出去,顺着马路很快走远了。 就在玻璃大门关上的时候,桑德斯看到玻璃上有金黄的颜色在闪动。他转过身去。 “我想这有点儿不公平。”梅雷迪思·约翰逊说。她正站在他身后20英尺远的地方,靠近电梯。她穿着体操服——海军蓝的紧身裤和短袖圆领紧身衫——手里提着体操袋。她看上去很美,身上明显地透出一种色迷迷的春意。桑德斯感到紧张。大厅里除了他们两人外再没有别人了。 “是的,我想是不公平。” “我是说对女性。”梅雷迪思说道。她把体操袋甩到肩上,这动作扯起了她身上的圆领紧身衫,露出紧身裤上端的腹部。她摇摇头,把脸上的头发往后撩撩,停了一会儿又说:“我想告诉你,我对这一切感到抱歉。”她不慌不忙、十分自信,几乎是昂首挺胸地向他走来。她说话的声音很低沉。“我从来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汤姆。”她走近了一点。她慢慢地向前挪动着脚步,就好像桑德斯是一只可能会被吓跑的动物似的。“我对你只有最温柔的感情。”又走近了一点。“只有最温柔的感情。”走得更近了。“如果我仍旧想要你的话,汤姆,我就忍不住。”走得更近了。“要是我做了什么冒犯你的事的话,我表示道歉。”这时她已经走到非常近的地方,她的身体几乎碰到了桑德斯,她的乳房离他的胳臂只有几英寸远。“我真的很抱歉,汤姆。”她柔声柔气地说,好像动了感情。她的胸脯一起一伏,两眼朦朦胧眬的,带着恳求的意味抬头望着他。“你能原谅我吗?求求你了。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桑德斯重又体验到那种曾经有过的感觉,那些曾经有过的骚动。他咬紧了牙关。“梅雷迪思,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别说了,好吧?” 梅雷迪思马上换了一种声调,指着街上说:“听着,我有辆车停在那儿。我可以捎你段路吗?” “不,谢谢。” “天在下雨,我想你也许会想要搭车的。” “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仅仅是因为下雨。” “这里是西雅图,”桑德斯道,“这里一直都下雨。” 梅雷迪思耸了耸肩膀,向大门走去。她趴在门上,撅起屁股,随后又回过头来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提醒我,以后在你身边的时候再也不要穿紧身裤。真不好意思,你让我很兴奋。” 说完她转身推开门,快步走向等候着她的汽车,从后门钻了进去。她关上门,回过身来看看他,高高兴兴地挥了挥手。车开走了。 桑德斯放开了紧攥着的两只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它慢慢吐出来。他感到全身紧张。等到车子再也看不见踪影以后,他才走到外面。他感觉到脸上的雨水和凉爽的晚风。 他叫住一辆出租车,对司机吩咐道:“四季饭店。” 桑德斯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深深地吸着气。他感到透不过气来。同梅雷迪思的邂逅偏偏这么紧地跟在他和卢伊恩的谈话之后。 卢伊恩的话使桑德斯感到苦恼,不过对马克是什么时候也不能太当真的。他是个艺术型的人,性子很急,发脾气是他缓解自己创作紧张的方式,他大部分时候都在为某件事情光火。他喜欢发脾气。桑德斯认识他已经很久了。从自己的角度看,他怎么也不理解马克的妻子阿黛尔怎么会受得了。阿黛尔属于那种差不多是粘液质的女人,她的安详平和令人惊叹。阿黛尔可以一边打电话,一边听任自己的两个娃娃在她身上到处爬,使劲拉她,问她问题。阿黛尔也能同样地听任卢伊恩发脾气,而自己接着做自己的事。实际上,公司里人人都听任卢伊恩发脾气,因为人人都知道他的脾气最后都不当真。 不过话说回来,卢伊恩也的确有察知公众意见和动态的天才。这是他作为一个设计员取得成功的秘密。卢伊恩会说:“颜色淡一点。”大家都发出哼哼的声音表示反对,说新设计的颜色看上去一团糟。可是等到两年以后,新产品从装配线上下来了,淡一点的颜色正好就是大家都想要的颜色。因此桑德斯不能不承认,卢伊恩说自己的这些话,别人很快也会说的。卢伊恩说出了公司里的想法,他桑德斯正在把每个人的机会给弄砸锅。 唔,滚他们的蛋吧,他想。 至于梅雷迪思——他明白地感觉到:刚才在底搂大厅里时她是向他调情、逗弄他、耍他。他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自信。桑德斯正在对她提出非常严肃的指控,而她却表现得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一样,身上带着一种满不在乎、无动于衷的神气,这使桑德斯深感不安。这种神气的意思只能是说:她有加文在给她撑腰呢。 出租车开上了饭店的回车道。他看到前方停着梅雷迪思的车。她正在对司机说话。她回头看了一下,看到了他。 除了钻出车门往入口处走以外,别无他法。 “你在跟着我吗?”她笑着问。 “不是。” “肯定吗?” “是的,梅雷迪思,我很肯定。” 他们踏上从路边通往饭店大厅的自动扶梯。桑德斯站在她身后。她回过头来看着他,“我真希望你是在跟着我。” “是啊,唔,我并不希望。” “那样会很好的。”她诱人地笑着说。 桑德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摇摇头。剩下的一段路上他们没有说话。到了高大宽敞、装饰华丽的饭店大厅以后,梅雷迪思说:“我在423房间,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看我。”说完她便朝电梯间走去。 等到梅雷迪思的身影消失以后,桑德斯才穿过大厅,拐到左边的餐厅去。他站在餐厅门口,看到多尔夫曼正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上同加文和斯蒂芬尼·卡普兰一道用餐。马克斯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边说边做着有力的手势。加文和卡普兰都欠着身子在听。桑德斯回想起多尔夫曼曾经是公司的总管——根据流传的说法,是个权力非常大的总管。早在还没人能看到电脑和电话之间有什么关系的日子里,是多尔夫曼说服了加文,把产品从调制解调器扩展到无线电话和无线通讯的范围内。现在,电脑和电话之间的关系是一目了然了,可是在80年代初的时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却是不太看得出来的。那时候,多尔夫曼就说过:“你的生意不是搞硬件。你的生意是搞通讯,是进入信息业。” 多尔夫曼还为公司的人事安排定了形。据称,卡普兰升到现在的职位,就是归因于他的大力支持。桑德斯来西雅图是靠了多尔夫曼的举荐。马克·卢伊恩受到雇用也是因为多尔夫曼。多年来,有好几个副总经理都销声匿迹了,因为多尔夫曼觉得他们缺乏眼光和勇气。他是一个有力的盟友,也是一个致命的对手。 在这公司合并的关头,多尔夫曼的地位仍然很有份量。虽然他多年前就已从总管的位置上退休了,但他仍握有数字通讯公司大量的股份,加文还是听他的话的。他在商界和金融界仍然有关系,有威望,他的关系和威望使眼前这样的合并要容易许多。如果多尔夫曼认可合并的条件,戈德曼萨克斯和第一波士顿等银行里服他的人就会轻而易举地筹集到款子。可要是多尔夫曼不满意,要是他暗示说这两个公司的合并不明智,那么合并的事就黄了。人人都知道这一点,人人都很清楚他握有权力——尤其是多尔夫曼他自己。 桑德斯在餐厅门口犹豫地站住了,不太想往前走。过了一会,马克斯抬头望见了他,嘴里仍旧说着话,短促地摇了摇头,不,然后又边说话边用手拍拍表,对桑德斯做了个不显眼的手势。桑德斯点点头,回到大厅里坐下来,把那叠从《通讯线》上复印下来的材料放在膝盖上。他翻看着这些材料,重又开始琢磨梅雷迪思是用什么办法改变了自己的容貌。 几分钟后,多尔夫曼滚着轮椅出来了。“啊,托马斯,我很高兴你还没有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厌烦。” “那是什么意思?” 多尔夫曼大笑起来,指着餐厅那头说:“他们在那儿别的什么事都不说,今晚唯一的话题就是你和梅雷迪思。大家都是这么激动,这么发愁。” “也包括鲍勃吗?” “当然,也包括鲍勃。”他把轮椅滚到离桑德斯更近一些的地方。“我现在不能跟你细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桑德斯边说边把复印材料递给多尔夫曼。他想多尔夫曼可以把这些照片拿给加文看。多尔夫曼会让加文明白实情的。 多尔夫曼一言不发地仔细看了一会。“这么可爱的女人,”他说,“这么美……” “看一下有什么不同,马克斯。看看她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多尔夫曼耸耸肩膀。“她头发变了,很讨人喜欢。这又怎么呢?” “我想她还做了整容手术。” “对这个我不会感到意外,”多尔夫曼道,“做整容手术的女人有的是。这年头,对她们来说,那就像刷牙一样。” “这事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多尔夫曼问。 “因为这是狡猾的做法,原因就在这儿。” “什么地方狡猾呢?”多尔夫曼耸耸肩膀。“她善于随机应变,这对她有好处。” “我敢打赌,加文一点儿也不知道梅雷迪思在对他搞什么名堂。”桑德斯说。 多尔夫曼摇摇头。“我担心的不是加文,”他说道,“我担心的是你,托马斯,还有你的怒气——呣?” “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发怒,”桑德斯道,“我发怒是因为这种鬼把戏只有女人能玩,男的不行。她改头换面,穿着举止都装得像加文的女儿,这么做使她占到了便宜。我发怒是因为我他妈的肯定没法装得像他的女儿。” 多尔夫曼摇摇头,叹了口气。“托马斯,托马斯。” “瞧,我没法装,是不是?” “你是不是欣赏自己这副样子?你好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怒气啊。” “我不是。” “那么别再这个样子了,”多尔夫曼说着把轮椅转过来,面对着桑德斯。“别再这么胡说八道,还是面对现实吧。各种机构里的年轻人是通过和有权有势的老人结盟来得到提拔的,是这样的吧?” “不错。” “事情历来如此。这种结盟一度是正式的,比如徒弟与师傅、学生和老师。那是安排好的事,对吧?可是今天的结盟不是正式的。今天,我们说恩师。企业里的年轻人有恩师,是这样的吧?” “算是吧……” “好,那么年轻人怎样才能建立起对恩师的依附关系呢?通过什么样的过程?首先,是做到讨喜,能帮上老人的忙,做需要做的工作。其次,是吸引老人——模仿他们为人处事的态度,模仿他们的趣味。再其次,是站在他们一边——采纳他们对工作日程的安排。” “这些都没错,”桑德斯说,“可这同整容手术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你在库珀蒂诺加入数字通讯公司的时候吗?” “记得。” “你从数字设备公司转来,那是1980年吧?” “是的。” “在数字设备公司的时候,你每天穿套装,打领带。可是来到数字通讯公司以后,你看到加文只穿牛仔裤,于是很快你也就穿牛仔裤了。” “的确如此,这是本公司的风格。” “加文喜欢巨人队,你也开始到蜡烛架公园去看他们的比赛了。” “他是老板啊,看在基督的份上。” “加文喜欢打高尔夫球,所以你也打起了高尔夫球,尽管你对这种球很讨厌。我记得你对我抱怨过,说你如何如何地恨它,如何如何地恨透了追那个愚蠢的小白球。” “听着,我并没有去做整容手术,让自己像他的孩子。” “因为你用不着去,托马斯。”多尔夫曼恼怒地扬起两只胳膊。“这点你看不出来吗?加文喜欢自以为是、积极进取的小伙子,他们喝啤酒、骂人、追女人。那些日子里这些事你全做过。” “那时我年轻。这些都是年轻人做的事。” “不对,托马斯,这些都是加文喜欢年轻人做的事。”多尔夫曼摇摇头。“这其中有很多东西都是无意识的。融洽的关系是无意识的,托马斯。不过建立融洽关系的具体任务却视要与其建立关系的那个人的性别的不同而不同。如果你的恩师是男人,你可以扮演他的儿子、兄弟,或者父亲。你也可以扮演他年轻时候的样子——让他回想起自己的过去。是这样吧?是的,你看得出这一点。很好。” “可是如果你是女的,事情就不一样了。这时你就必须是你恩师的女儿、情人或者太太。或者也许是姐妹。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事情都会非常不一样。” 桑德斯蹙起了眉头。 “我经常看到这种情况,因为现在男人为女人工作的事已经有了。很多时候,男人处不好同女性上司的关系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扮演女人的下属,不知道如何自在地扮演这种角色。男人是孝子、替补情人或者丈夫。如果他们把这些角色扮好的话,单位里的女人就会恼火,因为她们觉得自己不可能作为上司的儿子、情人或者丈夫参加竞争。于是她们便觉得男人占了便宜。” 桑德斯默默无言。 “这下你该明白了吧?”多尔夫曼问道。 “你是说,事情的发生分两个方面。” “对了,托马斯。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的过程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