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跳下沙发,向他冲过去,用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向他。“你这个混帐!你这个无赖!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他转身躲过她的拳头,想扣好衬衣的钮扣。“你卑鄙!你混帐!” 就在他转身时,她也跟着转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扯着他的衬衫,不让他扣上。 “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不能!” 钮扣掉落了。她用手胡乱地抓他,他的胸脯上被抓出一条条长长的红色抓痕。他再次转过身躲避着她,只想逃出此地,只想穿好衣服逃出这儿。她连续猛捶着他的背。 “你这个混帐,你不能就这么扔下我!” “住嘴,梅雷迪思,”他说,“该结束了。” “你他妈的!”她抓住他的一把头发,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将他的身体拉弯,用力咬了他耳朵一口。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粗暴地将她推开。她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失去了平衡,身体撞在玻璃咖啡桌上,四肢伸开躺在地上。 她坐起来,气喘吁吁地骂道:“你他妈的混帐!” “梅雷迪思,不要碰我。”他再次扣起衬衫的钮扣来,他头脑里想的就是:离开这里,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这儿。他伸手去拿短上衣,这才看见了窗台上那只移动式电话。 他绕过沙发,拿起电话,只听“哗啦”一声,一只酒杯砸在了离他头很近的窗户上。他转过头,看见她站在屋子中央,伸手去拿另外可砸的东西。 “我要杀掉你!”她说,“我怎么样也要杀死你!” “够了,梅雷迪思。”他说。 “混蛋!”她将一只小纸袋扔向他,正好砸在玻璃窗上,掉到了地上,一盒避孕套散落出来。 “我要回家了。”他向门口走去。 “很好,”她说,“你回到你妻子那儿,回到那个该死的小家吧。” 头脑中的警报解除了,他犹豫了片刻。 “哦,”看见他犹豫起来,她便说道,“我完全了解你,你这个笨蛋。你妻子不和你做爱,所以你才来这儿引诱我,你把我挑逗起来,然后在我需要时离开了我,你这个恶魔。你想用这种方法对待女人们吗?你这个笨蛋。” 他伸手去开门。 “你抛弃了我,你该死!” 他回过头来,看见她歪歪倒倒地倚着办公桌,他在想:她喝醉了。 “晚安,梅雷迪思。”他说完,拧着门把手,这时他才想起门锁起来了。他打开门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外面一间屋里,一个女清洁工正倒着那个助手办公桌旁垃圾篓里的脏物。 “为这事我怎么样也要杀死你!”梅雷迪思在他身后喊道。 女清洁工听到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桑德斯。他避开她的目光,径自朝电梯走去。他按了电梯向下的揿钮。过了片刻,他又决定从安全楼梯下楼。 桑德斯站在返回温斯洛的渡船的甲板上,凝视着落日。此时的黄昏静悄悄,连风丝儿都没有;水面泛出黑色,且波平如镜。他回首看着城市的灯火,想估计出刚刚发生的一切的后果。 站在渡船上,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数通公司大楼上面的几层楼,大楼的前面是躺在这条河边的灰色混凝土卧式高架桥。他想认出哪扇窗户是梅雷迪思的办公室的,但此时的距离已经太远了。 站在河面渡船上,在回家的路上,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熟悉的日常工作上,前几个小时里所发生的事情已变得如幻觉一般不真实了。他感到难以相信所发生的一切是真的。他仔细回忆着一个个细节,想找出自己究竟错在何处。他肯定一切都是他的错,肯定是在某个重要问题上使梅雷迪思产生了误解,否则她是决不会向他提出这种要求的。整个事件使他十分尴尬,对她来说也许也是一样。他有一种犯罪和痛苦感,对未来忧心忡忡。现在那儿会怎样呢?她会干出些什么事来呢? 他连猜也猜不着。此刻他才明白,他对她一点也不了解。他们过去曾是情人,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她变了一个人,又肩负着新的使命。对他来说,她是一个陌生人。 虽然傍晚暖融融的,但他还是打了个寒颤。他走回到船舱,坐在公用休息间里,掏出电话机给苏珊打电话。他按了几个揿钮,但是指示灯不亮,电池没电了。但转而一想,他又怀疑起来,电池的电应该够用一天的。不管怎么说,电话里没有任何声音。 他的这一天竟是这样结束的。 渡船的发动机在颤动着,他站在洗手间里,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他头发蓬乱,双唇上留有口红的痕迹,颈子上还有一处口红印子。衬衫上有两只钮扣不见了,衣服满是皱褶。他这模样像刚刚喝醉了一样。他侧过头照照自己的耳朵,上面有一道明显的小伤痕,那是她咬他时留下的。他解开衬衣,看着自己胸脯上好几道并排的深红色抓痕。 天哪。 他怎么才能不让苏珊看到这些? 他弄湿纸巾,擦去口红,轻轻拍了拍头发,扣好运动衫的钮扣,遮住衬衣的大部分地方。然后他走出洗手间,在休息室窗边坐了下来,漠然地凝视着空中。 “嘿,汤姆。” 他抬起头,看见了约翰·佩里,他在班布里奇岛的邻居。佩里是霍华德马林事务所的律师,那是西雅图最老的律师事务所之一。他是一个控制不住情绪的人,桑德斯不大喜欢和他谈话,可是佩里已悄然坐在了他对面的座椅里。 “怎么样?”佩里高兴地问。 “很好。”桑德斯回答。 “我今天愉快极了。” “很高兴听到这话。” “太愉快了,”佩里说,“我们审理了一个案子,我告诉你吧,我们惩罚了那个笨蛋。” “真棒。”桑德斯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以此想使佩里心领神会,自动走开。 佩里并没领会他的意思。“是呀,那也是一个十分棘手的案子,对我们大家来说都很吃力,”他说,“当事人是个女人,她在微形技术公司工作。她声称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未得到提拔。说实话,这不是一个非常棘手的案子,因为她酗酒,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所以才出现这些麻烦。可是我们事务所有一个姑娘,她是西班牙人,名叫路易斯·弗尔南德斯,她对这些性别歧视的案子感兴趣得要命,要命!她最终说服陪审团赔偿了我们的当事人将近50万美元。她过去打的16场官司中,赢了14场。她平时待人温柔娴静,可骨子里却冷若冰霜。告诉你吧,有时女人能把我吓得要死。” 桑德斯什么也没说。 他到家时屋子里一片静寂。孩子们已经睡着了,苏珊总是习惯于安排孩子早早睡觉。他朝楼上走去。妻子正坐在床上看书,法律文件摊得满床都是。她看见他后,立刻下床向他走来,紧紧抱着他。他身体的肌肉本能地绷紧了起来。 “真抱歉,汤姆,”她说,“今天早晨的事真抱歉,听到你公司发生的一切我感到很遗憾。”她仰起头,轻柔地吻着他的双唇。他胆怯地转过身去,担心她会闻到梅雷迪思的香水味,或者—— “你对今天早晨的事恼火吗?”她问。 “不,”他答道,“真的,我不恼火,只是今天十分漫长。” “关于公司合并的事开了许多会吗?” “是的,”他答道,“明天的会更多,真令人昏头转向。” 苏珊点点头。“一定是这样。公司刚刚给你来过一个电话,是一个叫梅雷迪思·约翰逊的人打来的。” 他竭力使自己说话的声音保持常态。“哦,是吗?” “嗯——大约10分钟前。”她回到床上。“她是谁?”只要有女人从办公室打电话来,苏珊总是疑神疑鬼的。 桑德斯答道:“她是刚来的副总经理,他们刚刚把她从库珀蒂诺提上来。” “我奇怪的是……她说话的腔调好像她认识我。” “我想你们并未见过面。”他打住话头等着,盼望她不再问下去。 “呣,”她说,“她态度非常友好。她要我告诉你,明早8点半召开的例会一切部会十分正常,那时她将和你见面。” “好的,很好。” 他踢掉鞋子,开始解衬衣的钮扣,接着又停住了。他弯下腰,将鞋捡起。 “她多大了?”苏珊问道。 “梅雷迪思?不知道,大约35岁的样子。问这干吗?” “只是好奇。” “我想洗个澡。”他说。 “好的。”她拿起那些法律文件,仰靠在床头,调好壁灯。 他起身离开。 “你认识她吗?”苏珊问。 “以前见过她,那是在库珀蒂诺。” “她来这儿做什么?” “她是我的新上司。” “她就是那个人。” “是的,”他说,“她就是那个人。” “她就是那个与加文关系密切的女人吗?” “是的。谁告诉你的?阿黛尔?”阿黛尔·卢伊恩,马克的妻子,也是苏珊的一个密友。 她点点头。“玛丽·安妮也打来电话,电话铃就没停过。” “我相信。” “这么说加文占了她的便宜或者什么的?” “没人知道,”他说,“一般人认为他不会这么干。” “那为什么他把她派来,而没把这个职位给你?” “我不知道,苏珊。” “你没和加文谈过?” “他今天早晨来找过我,可我那时不在。” 她点了点头。“你一定十分恼火,还是你自己像平时那样自寻安慰了呢?” “哦,”他耸了耸肩,“我有什么办法呢?” “你可以辞职。”她说。 “一点可能也没有。” “他们不重视你,你还不辞职?” “现在经济不景气,找工作不容易。而我今年41了,不想从头干起。另外,菲尔一直在说,他们要将技术部脱离公司,一年后独立。到那时,即便我不当头,也会在新公司弄个一官半职。” “他还说了什么细节问题吗?” 他点点头。“他们将赠给我们每人两万股,我们还可优先购买5万股,然后接下来的每一年可以再购买5万股。” “每股多少钱?” “一般来说,两角五分一股。” “股票以什么价格抛售呢?5美元吗?” “至少这个数。我们新产品的市场越来越大,说不定会达到10美元一股,如果产品热销,也许会达到20美元。” 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她对这些价钱是满意的。“是的,”她终于说道,“你不能辞职。” 他已盘算过多次了。桑德斯十分清楚,他购买的股票至少能一次归还抵押的借款。不过,如果股票猛涨,也许真的能涨到令人震惊的程度——他的股票将值500万至1400万美元左右。这就是为什么让公司股票面市是任何一个在技术公司工作的人梦寐以求的原因所在。 他说:“我所关心的只是,他们即使调来戈齐拉管理这个部门,我也将在现有岗位上再呆两年。” “他们会这么做吗?会调来戈齐拉吗?” 他耸了耸肩。“不知道。” “你和她相处融洽吗?” 他犹豫了一下。“我也不清楚。我要去洗澡了。” “好的。”她说。他回头瞥了她一眼:她又看起那些文件来。 冲完淋浴后,他将移动式电话插进洗脸盆上方的插座里充电,然后穿起T恤衫和运动服。他在镜中瞧着自己,衫衣将抓痕遮住了,但他仍担心梅雷迪思的化妆品味道,所以,刮过脸后,他又拿了些剃须霜在脸上搽了搽。 接着,他走进儿子的房间查看了一下儿子。马特打着很响的鼻鼾,拇指放在嘴里,床罩被蹬掉在地上。桑德斯轻轻地将床罩拉上盖好,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然后,他走进伊莱扎的房问。开始他看不见她,女儿近来睡觉时都喜欢把头藏在被单和枕头下面。他踮起脚走进去,忽然看见一只小手抬起来向他招着。他走向前去。 “为什么还没睡,伊莱扎?”他小声问道。 “我刚才在做梦。”她说,可她说话的神情丝毫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 他坐在床边,抚弄着她的头发。“什么样的梦?” “关于那头野兽的。” “呣……” “那头野兽原来是一个王子,但他被一个女巫婆施了咒语。” “说得对……”他抚弄着她的头发。 “是她把他变成一头可怕的野兽的。” 她几乎一字不落地重复着电影里的话。 “说得对。”他说。 “为什么呀?” “不知道,伊莱扎,这是编造的故事。” “因为他不给她提供避寒的住所吗?”她又背起电影中的台词来。“为什么他这样呢,爸爸?” “不知道。”他回答。 “因为他心中没有爱。”她说。 “伊莱扎,是睡觉的时候了。” “先给我讲个梦,爸爸。” “好的。一阵美丽的银白色的风刮到了你床的上方,接着——” “这个梦不好,爸爸。”她皱着眉头看着他。 “好吧,那么你想听什么梦呢?” “要有克米特的。” “好的。克米特就坐在你的床头这儿,他要整夜地监护着你。” “还有你。” “是的,还有我。”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翻过身子面对着墙。他离开屋子时,听见她用力吮吸着拇指的声音。 他回到寝室,推开妻子的律师辩护状,上了床。 “她还没睡吗?”苏珊问。 “我想她马上就会入睡的,她想做个梦,和克米特在一起的梦。” 妻子点点头。“现在克米特可是个大人物。” 她并未评论他的T恤衫。他迅速钻进被单,立刻感到全身筋疲力竭。他倒在枕头上,闭上了双眼。他感觉到苏珊拿起了床上的那些辩护状,很快就关了灯。 “呣,”她说,“你的体味真棒。” 她偎依在他怀里,脸紧贴在他的颈处,一只腿压在他身上。她总是做出这种主动的姿态,而他对此很反感。她那条沉重的腿压得他动弹不得。 她抚摸着他的脸。“是因为我而搽剃须霜的吗?” “哦,苏珊……”他叹了口气,故意显出十分疲倦的样子。 “因为这样做很奏效。”她边说边咯咯地笑了起来。被单下,她将手放在了他胸脯上,他感到她的手向下滑去,伸到了T恤衫里。 他的内心突然涌起一阵愤怒。她怎么啦?她从未有过如此动作的念头,虽然她总是在不恰当的时间和地点向他提出这种要求。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啦?” “我真的累了,苏珊。” 她停住了手。“今天不愉快,嗯?”她娇柔地问。 “是的,很不愉快。” 她用一只肘支着上身,向他倾过身去,一只手指抚弄着他的下唇。“不要我让你高兴高兴?” “我真的不想。” “哪怕是一点点温柔?” 他又叹了口气。 “真的不想?”她以挑逗的语气问道,“真的,真的不想吗?”接着她又向被单里钻去。 他伸出手,用双手抱住她的头。“苏珊,求求你,睡吧。” 她格格地笑起来。“才8点半,你不会那么累的。” “我是很累。” “我发誓你不累。” “苏珊,别扯了,我情绪不好。” “我们几乎已不再做爱了。” “那是因为你总在旅行。”他脱口说道。 “我没有总在旅行。” “一星期你要在外过几个晚上。” “那也谈不上‘总在旅行’呀。况且,这是我的工作,我本来以为你会积极支持我工作的。” “我是支持的。” “发牢骚就不是支持。” “瞧,上帝可以作证,”他说,“每次你出城时,我总是早早地回家,喂孩子,照料所有事情,不让你担心——” “有时,”她说,“有时你很晚才从公司回家,孩子们一直是和康休拉呆在一起的——” “是的,我也要工作——” “所以不要对我说‘照料所有事情’这种废话,”她说,“你在家时不像我什么事都干,我是个有两份工作的人。多半时间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干事情,就像世界上每个混帐男人一样。” “苏珊……” “天哪,你偶尔一次早早地回来,就这样折磨人。”她坐起来,拧亮了床边的灯。“我认识的每个女人都比任何一个男人勤劳得多。” “苏珊,我不想吵架。” “好呀,把错误全推到我身上,我是制造事端的人。混帐男人。” 他累了,但气愤使他突然感到有了活力,顷刻间他感到浑身是劲,于是跳下床,在屋里踱起步来。“一个男人究竟该怎样做好呢?现在是要我再听一遍你是怎样受压迫的吗?” “听着,”她说这话时身子坐得更直了,“妇女是受压迫的,这是事实。” “是吗?你是怎么受压迫的?你从未洗过一大堆衣服,从未烧过饭,从未扫过地,有人替你干了所有这些事情,你让这个人替你干了所有的事,你叫这个人送孩子上学,又叫这个人接他们回来。说实话,你是一家律师事务所里的合伙人,你所受的压迫和那个唠叨鬼利昂娜·赫尔姆斯利差不多。” 她吃惊地盯着他,他清楚其中之原因:以前苏珊说过多少次自己如何受压迫,而他从未反驳过,如此重复多遍,这话就成了他们生活中公认的事实。现在他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要改变这种习惯说法。 “我简直不相信你说的话,我想你是变了。”她眯眼看着他,一副审慎的神情。“这是因为一个女人替你干了这些事,就是这样。” “现在我们在谈什么,在谈不堪一击的大男子主义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你很危险了。” “不,不是这样,一派胡言。这儿谁自私?你的自私到了可怕的地步,就连做爱遭到拒绝也非寻找机会吵架不可。” 这话说得她目瞪口呆,他立刻见到了效果:她无话可回。她坐在那儿皱着眉头看着他,脸色铁青。 “天哪。”他边说边转身离去。 “你在寻找机会吵架。”她说。 他转过身子,“我没有。” “不,你是在寻找机会吵架,是你开始用旅行的话题挑起矛盾的。” “不对,你在抱怨我不愿做爱。” “我在评论。” “天哪,男人绝不能娶律师作妻子。” “你的自私自利不言自明。” “苏珊,你想谈自私自利的话题?那我要说,你是如此的自私,今天早晨撒谎说你要急着去见那个儿科医师。” “哦,我是去那儿了,而且千真万确。因为我使你迟到了,你就这样胡言乱语。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认为你没得到那个位子是因为你去晚了吗?” “不,”他说,“我并不——” “你没得到那个职位,”她说,“是因为加文没有把那个职位给你,你的把戏玩得不够高明,有人比你玩得更加巧妙,这就是原因所在:一个女人演了一场更成功的戏。” 他愤怒,身体在发抖,说不出话来。他抬起脚,走出了房问。 “做的对,走开了,”她说,“走开了,这就是你的一贯做法。走开吧。不要为自己辩解,你也不想听别人的话,汤姆,但这是事实,如果你没得到那个职位,就不要怨别人,只能怨你自己。” 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坐在黑暗的厨房中,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冰箱发出轻轻的嗡嗡声。透过厨房的窗户,他可以看见海湾上的月光穿过一片杉树林隐隐射来。 他不知道苏珊是否会跟着下楼来,但是他坐了一会儿,她没来。他站起身,在屋里踱着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吃饭,于是他打开冰箱门,借着冰箱里的灯眯眼看着。冰箱里堆满了婴儿食品、果汁罐头、婴儿维生素食品、一瓶瓶用牛奶配制成的婴儿食物。他在这些食品中翻着,想找些乳酪或者一瓶啤酒,但除了苏珊平时喝的一听保健可口可乐外,他一无所获。 他想,天哪,和过去的时光不同了。在他单身汉的时候,冰箱里塞满了冷冻食品、土豆片、生菜和许多听啤酒。 他拿出那听保健可口可乐。现在伊莱扎也开始喝这玩意儿。他对苏珊讲过多次,他不想让孩子喝这种减肥饮料,孩子们应该吃些有益于健康的食物。可是苏珊很忙,康休拉也漠不关心,孩子吃的都是些对身体成长无用的东西。这是不对的,他从小到大从不吃这些食物。 什么食物也没有,他自己这个该死的冰箱里一无所有。他抱着一线希望掀起一只罐子的盖子,发现里面有一块吃过的花生酱果冻三明治,边上还留有伊莱扎那小小的牙印呢。他拿起三明治,将它翻过来,想看看生产日期,结果没找到。 他想,这一切究竟怎么啦?他穿着T恤衫站在那儿,借着冰箱的门灯,吃着那伊莱扎未吃完的三明治。他被自己在烤箱玻璃门上映出的形象吓了一大跳。“父权制社会的又一个贵族,在此庄园里称王称霸。” 他想,天哪,女人们从哪儿弄来了这种无用的东西? 他吃完三明治,拍了拍手上的糕饼屑。壁钟的指针指着9点15分,苏珊今天睡得很早,显然她不打算下楼来和解了。通常她自己是不会讲和的,讲和是他的任务。他是个和事佬。他打开一盒牛奶一口气喝完,然后将空纸盒放回到钢丝架上。他关上冰箱门,黑暗再次笼罩在他的四周。 他走到洗涤槽旁,洗了洗手,然后在擦碗碟的布上擦干手。吃了一点东西后,他不再十分生气了,疲劳感悄然而临。他向窗外望去,透过杉树林的缝隙,看见一条渡船上的点点灯火向着西部的布雷默顿移动着。他喜欢这幢房子的一个因素就是这里比较偏僻安静,房子的周围有些空地,这对孩子们来说是很有利的,孩子的成长需要一块活动和玩耍的地方。 他伸了个懒腰。他想,她肯定不会下楼来的,要等只有等到明天早晨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他先早早地起床,准备好一杯咖啡,端到她的床边。然后他会说他对不起她,她也会回答她很抱歉。他们会紧紧地拥抱,接着他就去穿外衣上班。结果肯定是这样。 他沿黑漆漆的楼梯走回到二楼,推开了寝室的门,苏珊熟睡时发出的轻轻呼吸声传来。 他悄悄地上了床,在床的一侧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作者:迈克尔·克莱顿星期二第一节 早晨一直在下雨,倾盆大雨铺天而来,哗哗地打在渡船的窗上。桑德斯排着队买咖啡,心中思索着新的一天的工作。他通过眼睛的余光看见戴夫·本尼迪克特朝自己走来,便迅速转过身去,但已太晚了。本尼迪克特招呼道:“嘿,朋友。”今天早晨,桑德斯不想谈论数通公司的事。 就在这最后一刻,一个电话救了他:他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走到一边接电话。 “可怜的奥斯汀,汤姆老兄。”是埃迪·拉森从奥斯汀打来的。 “怎么回事,埃迪?” “你知道库珀蒂诺总部派来的那帮审计员吗?好,你听听,现在他们来了8个,是达拉斯的詹金斯·麦凯独立财务公司的。他们像一群蟑螂一样正检查着所有帐本,我是说审查所有帐目:应收款项、应付款项、票据的承兑和信用证,年月日,逐条核对。现在他们在逐年核查,要查到89年的帐为止。” “是吗?一切乱了套了吗?” “当然是这样啦。姑娘们连坐下来打个电话的地方都没有。另外,91年以前的帐本都在市区的仓库里,这儿有其缩微胶片,但他们说要看原件,要看那些该死的帐页。他们都患了偏执狂和妄想狂,指挥我们东奔西走,把我们当作贼或是什么想干坏事的人。这是在侮辱人。” “好了,”桑德斯说,“就说到这儿吧,你们必须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 “唯一使我真正感到头痛的是,”埃迪说,“他们今天下午还要来7个审计员,因为他们还要编制一份全厂所有资产的清单,从办公室的家具到空气处理机,还有生产线上的热打印机。有个家伙现在就在这儿,沿生产线编制着清单,每个工作站都要停留一段时间,还要问:‘这玩艺儿叫什么?怎么拼写这个词?什么地方生产的?型号是什么?使用多久了?其编号在哪儿?’告诉你吧,这样下去我们以后可能要停产了。” 桑德斯皱起了眉头。“他们要编制一份资产清单?” “是的,这是他们说的。其实,他们的所作所为还远远超出了我听说过的任何一份资产清单编制的内容。这帮家伙在得克萨斯州的证券公司或是这类地方工作过,而关于他们我只有一句话可说:他们了解自己所提的问题。今天早晨,詹金斯公司有个家伙走过来问我,我们屋顶的天窗是哪种玻璃材料制成的,我反问:‘是哪种玻璃材料?’我想他是在唬弄我。他答道:‘哦,它是科宁牌2—47型,或者是2—47减9型的。’大概就是这么个玩艺儿。他说,它们是种类不同的紫外线辐射玻璃,因为紫外线辐射玻璃会对生产线上的芯片产生不良影响。我还从未听说过紫外线辐射能够对芯片产生不良影响呢。‘哦,是这样,’这家伙说,‘如果你们的紫外线辐射标准低于2—27,那问题就大了。’这是一年一度阳光充足的时期,你听说过这种事吗?” 桑德斯根本没在听对方的话,他在思考,有人——不是加文,就是康利-怀特公司的人——想要这家工厂的资产清单,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一般说来,只有在计划卖掉设备时,才会要一份资产清单,以便在资产转让时,计算出资产的帐面价值减低了多少,而且—— “汤姆,你听见了吗?” “我在听着。” “所以我对这个家伙说,我从未听过这种说法,就是有关紫外线辐射和芯片的事。多年来,我们把芯片装在电话里使用,从未出现过问题。然而这家伙说:‘哦,对安装好的芯片没有影响,紫外线辐射只是在你们生产芯片时有不良影响。’我回答说,我们这儿不生产芯片。他说:‘我知道。’因此我在纳闷:他究竟为什么如此关心我们的天窗是用哪种玻璃制成的?汤姆老兄,你说说看,这里面是什么名堂?”拉森说道,“到今晚为止,共有15个这样的家伙缠着我们。请不要对我说,这是例行公事。” “不,看来这不像是例行公事。” “很可能他们要把这家工厂卖给制造芯片的人。这种可能性很大,而这又不是我们所能阻止得了的。” “我同意你的意见,这种可能性很大。” “可怜的奥斯汀,”拉森说,“我以为你会对我说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呢。汤姆,这儿的人心烦意乱,我也是心事重重。” “我理解。” “我是说,人们都在问我。他们刚刚买了房子,他们的妻子怀了孕,孩子即将出世,他们想知道工厂的未来。我怎么对他们解释呢?” “拉森,我什么都不清楚。” “天哪,汤姆,你是部门的头儿。” “我知道。我来问问科克那儿的情况,看看那些审计员在那儿干了些什么,他们是上周去那儿的。” “一小时前我已和科克谈过,运作部派了两个人去那儿,只一天时间,而且非常礼貌,一点不像这儿的人。” “没编制资产清单?” “没编制资产清单。” “好的,”桑德斯叹了口气说,“我来查一下吧。” “汤姆老兄,”拉森说,“我必须赶快把这些情况告诉你,你不知道这些事我就更担心了。” “我也一样,”桑德斯说,“我也十分担心。” 他挂上电话。桑德斯按了一下斯蒂芬尼·卡普兰的缩写字母,接通了电话。他想,她会知道奥斯汀发生了什么事的,而且他相信她会告诉他的。可是,卡普兰的助手说,她不在办公室,并且上午不会回来了。他打电话给玛丽·安妮,但她也出去了。接着他又拨电话给四季饭店找马克斯·多尔夫曼,总机接线员说多尔夫曼先生的电话占线。他心中盘算着今天晚些时候去见多尔夫曼。如果拉森的话是对的,那么桑德斯就被划在了领导圈外,这就不妙了。 另外,他可以在和康利-怀特公司的人开过晨会以后将奥斯汀工厂的事向梅雷迪思提出来,目前他只能这么做。一想到要和她谈话,他就坐立不安,但不管怎样他必须硬着头皮去找她,因为他真的别无他法。 当他来到四楼会议室时,里面空无一人。会议室的顶端,一块墙板上贴着一张星光驱动器的剖面图和一张马来西亚装配线的示意图。桌上的一些记事簿上潦草地记着什么,一些人的座椅旁放着打开的公文包。 会议已经开始了。 他的心中涌起一阵恐惧感,身上沁出了汗珠。 一个助手从会议室的顶端走了进来,围着桌子放好茶杯和开水。 “人都去哪儿啦?”他问。 “噢,他们一刻钟前才离开。”她答道。 “一刻钟前?会议什么时候开始的?” “8点钟开始的。” “8点?”桑德德问,“我以为应该是8点半开的。” “不,会议于8点召开。” 该死! “现在他们在什么地方?” “梅雷迪思带着所有人去了模拟现实信息环境,向他们示范空中走廊的工作情况。” 桑德斯一走进模拟现实信息环境,首先听到的就是笑声。他走进设备房,便看见唐·彻里小组的人已把两个康利-怀特的行政主管安顿在了空中走廊系统上。年轻的律师约翰·康利和投资银行家吉姆·戴利戴着头部装置走在滚动的行走垫片上。这两个男人龇牙咧嘴地笑着,屋里的其他人也在笑,包括那个平时总是脸色阴郁的康利-怀特公司总会计师埃德·尼科尔斯,也站在一台监视器旁微笑着,监视器显示出用户能看见的模拟现实空中走廊的真实情景,尼科尔斯的额头上还留有刚刚戴过头部装置的红色印子。 桑德斯走过去,尼科尔斯迎着他的目光说:“这真是太奇妙了。” 桑德斯说:“是的,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简直妙不可言,如果纽约方面看了这种表演后,他们对这项发明的指责性评论就会一扫而光。我们正向唐·彻里咨询,问他能否将这项成就运用在我们自己的公司数据库上。” “没问题,”彻里说,“只要让我们在你们的数据库里接一根程序中继线,我们就能将你们的数据库和这儿的设备连通起来,前后大约花费一小时功夫。” 尼科尔斯指着头部装置问道:“我们能拿一个这种新鲜玩艺儿去纽约吗?” “这简单,”彻里说,“我们今天晚些时候把它寄出去,星期四就能寄到纽约。我会派一个人去帮你们安装好。” “这种服务将成为推销它时可大肆宣扬的重要特色,”尼科尔斯说,“非常重要的特色。”他拿出自己那副半框眼镜,那是一副可折叠得很小的极其精致的眼镜。尼科尔斯小心翼翼地展开它,将其架在了鼻梁上。 约翰·康利站在行走垫片上大笑着。“天使,”他说,“我怎么才能打开这只抽屉?”然后他歪过头来听着。 “他正和那个帮助天使说话,”彻里说,“他通过头部装置能听见天使的声音。” “天使对他说了些什么?”尼科尔斯问。 “那是他和天使之间的悄悄话。”彻里笑道。 约翰·康利站在行走垫片上,边听边点着头,然后将手伸向空中。他握起手来,仿佛在抓什么东西,接着往后拉去,像一个人用手拉开一只档案柜抽屉的动作。 桑德斯通过监视器看见了一只实实在在的档案柜抽屉从空中走廊的墙上滑了出来,抽屉里整整齐齐放着档案。 “哇,”约翰·康利说道,“这真是奇妙。天使,我可以看一份档案吗?……哦,好的。” 约翰·康利伸出手来,用指尖碰了一下某张档案的标签,那份档案迅速地跳了出来,铺展开来。显然档案是悬在半空中的。 “有时我们必须打破身体隐喻的障碍,”彻里说,“因为用户只有一只手,而他们是不可能用一只手打开一份普通档案的。” 约翰·康利站在黑色行走垫片上,用手在空中短短地划了个弧形,仿佛一个人正用手翻着书页。桑德斯通过监视器看到约翰·康利正在瞧着一叠摊开的纸。“嘿,”约翰·康利说,“你们的人应该多加小心,我这儿有你们所有的财务档案。” “我来瞧瞧。”吉姆·戴利边说边在行走垫片上转过身来观看。 “你们想看什么就看吧,”彻里笑道,“尽情地欣赏吧。在最终的系统中,我们将安装一种防护装置以控制信息的读取,但现在我们可以绕过整个系统。你注意到有些数字是红的了吗?这表示其中还存储着一些细节材料。按一个红色数字。” 康利按了一个红色数字,这个数字便扩大了,化为一幅崭新的信息平面图,浮在刚才那叠档案材料之上。 “哇!” “一种高级文本,”彻里耸了下肩说,“一种简洁精炼的文本,我只能这么说。” 康利和戴利咯咯地笑着,迅速地拨弄着档案上的数字,十几份细节材料很快显现出来,悬在他们周围的空问。“嘿,怎么才能弄走所有这些材料?” “你能找到那份原始档案吗?” “它就藏在其他这些材料的后面。” “弯下腰看一看,看看你能不能拿到它。” 康利弯下腰,看起来像在向里面看着什么。只见他伸出手,捏着空气。“我拿到了。” “好的。在它的右角你可以看见一个绿色的箭头,摸一下那个箭头。” 康利摸了一下,所有的纸页又回到了那份原始档案中。 “妙极了!” “我想做一次。”戴利说。 “不,不行,我要做一次。” “不,该我了!” “该我了!” 他们像一群兴奋的孩子笑了起来。 布莱克本走过来。“我知道每个人都很感兴趣,”他对尼科尔斯说,“但是我们的时间不够了,也许我们应该回会议室去了。” “那好。”尼科尔斯显然勉强地说道,然后转身面向彻里。“你保证能提供给我们这样一套设备吗?” “没问题,”彻里说,“没问题。” 康利-怀特公司的官员们向会议室走去,思想仍处于一种兴奋之中,他们不停地唠叨着,笑谈着刚才的情景。数通公司的人悄然无声地在他们身边走着,不想破坏他们的好情绪。就在此时,马克·卢伊恩悄悄地赶上了桑德斯,小声问道:“昨晚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打了。”桑德斯答道。 卢伊恩摇了摇头。“我回到家后没接到任何人的电话。”他说。 “大约六点一刻的样子,我和你的录音电话讲了话。” “我没收到,”卢伊恩说,“而且今天早晨我来上班时,你又不在。”他压低了声音。“天哪,情况糟透了,我们还没找出星光产品的问题,但我又必须参加商讨星光产品的会议。” “很抱歉,”桑德斯说,“我不知道会议的内容。” “幸运的是,梅雷迪思主持了这次讨论,”卢伊恩说,“否则我就出尽洋相了。其实,我——我们以后再谈这事吧。”看见梅雷迪思停住脚步在等桑德斯,卢伊恩赶紧这样说,然后便走开了。 “你究竟到哪儿去了?”梅雷迪思问。 “我以为会议是8点半开的呢。” “昨晚我打电话去你家,主要是因为会议改在8点这件事,他们想赶乘下午去奥斯汀的飞机,所以我们把所有工作都提前了。” “我没得到这个消息。” “我和你妻子说了,难道她没告诉你吗?” “我听到的是8点半。” 梅雷迪思摇着头,仿佛不愿再谈这所有的事。“不管怎么说,”她说,“在8点钟的会议上,我不得不找出一个解决星光驱动器问题的办法来,因此,各个部门的密切配合是非常重要的,因为——” “梅雷迪思?”人群的前面,加文正回头看着她。“梅雷迪思,约翰·佩里要问你一个问题。” “马上就来。”她说完,最后向桑德斯愤然地皱了个眉头,然后急速向前面走去。 回到会议室后,大家的情绪轻松愉快,落座时还在说说笑笑。埃德·尼科尔斯转身面向桑德斯,首先说起了会议的主题。“梅雷迪思将星光驱动器的最新情况告诉了我们,既然你现在来了,我们当然也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必须找到一个解决星光驱动器问题的办法来,梅雷迪思这样说过。因此,桑德斯犹豫起来。“我的意见?” “是的,”尼科尔斯说,“你不是负责星光驱动器生产的吗?” 桑德斯瞧着桌子四周的每张脸,他们都期待地面对着他。他瞥了一眼梅雷迪思,但是她已打开公文包,正翻找着文件,最后掏出了几只鼓鼓的马尼拉信封。 “好吧,”桑德斯说,“我们制作了几台样机,并且做了彻底调试,结果雄辩地表明,样机工作得无可挑剔,它们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驱动器。” “这点我清楚,”尼科尔斯说,“不过我想知道的是,现在你们是不是已经将它投入生产?” “是的。” “我想,我们更想听听你对生产这种产品的情况介绍。” 桑德斯犹豫起来。她对他们说了什么?会议桌的另一端,梅雷迪思·约翰逊合起公文包,十指交叉放在颏下,从容地盯着他。从她的面部表情上,他看不出什么来。 她对他们说了什么? “桑德斯先生?” “哦,”桑德斯开始说道,“我们正在仔细检查生产线,处理近来生产上的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是我们生产其他产品开始时也会遇到的。我们仍处于生产的最初阶段。” “很抱歉,”尼科尔斯说,“我以为你们已经生产了两个月了。” “是的,是两个月。” “对我来说,两个月就不算是‘最初阶段’了。” “嗯——” “你们一些产品的周期只有9个月,是不是?” “是的,9至18个月。” “那么两个月后,你们一定已经全面投入生产。作为该产品的负责人,你对此有何评论?” “噢,我的观点是,这种问题是我们在生产的这个阶段经常能碰见的。” “对此我很想听听,”尼科尔斯说,“因为今天的早些时候,梅雷迪思向我们指出,问题其实十分严重。她还说,你们甚至可能不得不回过头来检查一下星光驱动器的设计图板。” 见鬼! 此时他该怎样应付对方呢?他已经说过,问题并不严重,他不能声明取消前言。桑德斯喘了口气说道:“我希望我没有向梅雷迪思表达过错误的意思,因为我对生产星光驱动器的能力充满了信心。” “我相信你会的,”尼科尔斯说,“不过,我们正面临来自索尼和菲利普的许多产品的竞争,因此我不知道你的自信中是否有不足之处。请问流水线生产出来的驱动器有多少符合标准的?” “我没带这方面的资料。” “只是大概说说。” “没有精确的数据,我不想说。” “能拿到精确的数字吗?” “能,只是我没带在身边。” 尼科尔斯皱起了眉头,他的这种表情在说:既然你知道会议的内容,为什么不把这些材料带着呢? 康利清了清嗓门。“梅雷迪思说,这条流水线的生产能力只有29%,而且只有5%的驱动器符合标准。你知道这些吗?” “情况大致是这样,是的。” 会议桌的周围一片短暂的静寂。突然,尼科尔斯将身子往前移了移。“这里我想问个问题,”他说,“既然生产数据是像上述那样的情况,那么你对星光驱动器信心十足的根据何在?” “根据是以前我们遇见过这一切类似的问题,”桑德斯答道,“我们发现了生产上的问题,看起来不可克服,但很快我们就解决了。” “我明白了,因此你认为你过去的经验也适用于这个产品的生产。”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尼科尔斯仰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表情极其不满。 那个瘦瘦的投资银行家吉姆·戴利身体前倾说道:“请不要误解,汤姆,我们并不是在为难你,”他说,“很早以前我们就已掌握了确定购买这家公司的几条理由,那时根本没考虑星光产品会发生什么特别的问题,所以我认为星光驱动器不是今天议论的关键问题,我们只是想知道目前的情况,而且我们希望你能尽量坦率地谈一谈。” “嗯,现在确实出现了问题,”桑德斯说,“我们正在想办法解决,也想出了一些主意,不过,其中有些问题可能与设计有关。” 戴利说:“把最糟糕的情况讲给我们听听吧。” “最糟糕的情况?我们暂停了流水线的生产,重新加工机体,很可能控制器的芯片要返工,然后再继续生产。” “耽误多久?” 要耽误9至12个月。“需要6个月。”桑德斯说。 “天哪。”有人轻声说道。 戴利说:“梅雷迪思说过,最多耽误6个星期。” “我想是这样,不过你问的是最糟糕的情况。” “你真的认为会耽误6个月吗?” “你问的是最糟糕的情况,我想大概不要这么久。” “但是有可能?” “是的,有可能。” 尼科尔斯再次倾身向前,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看我是否正确地理解了你的说法。如果驱动器在设计上出了问题,那么这是在你管辖范围内发生的,这样说对吗?” “对的,是这样。” 尼科尔斯摇了摇头。“好的,我们陷入了如此困境,你真的认为你能使我们摆脱困境吗?” 桑德斯强压着怒火。“是的,我有能力这样做,”他说,“说实在的,我认为我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人选。正如刚才我说的那样,我们以前碰见过这类问题,而且以前我们处理过这类问题。我和所有的有关人员关系密切,所以我相信我们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向这些穿着西装的人解释清楚产品生产过程的实际情况。“当我们按生产周期进行生产时,有时回到会议桌旁讨论些问题并不是件令人担心的事。没有人喜欢这么做,但这么做可能有其好处。在过去的岁月里,我们大约每年都会制造出完整的一代新产品。而现在,我们越来越频繁地在每代产品之中做些改进。如果我们必须对芯片返工的话,那么我们就有可能输入视频压缩规则系统的密码,而这是我们在开始生产时所做不到的。而且,这也会使后期使用者对驱动器的速度有了一种新的认识,而不局限于简单的驱动器说明书上说的那样。我们再生产时就可能不再是那种100毫秒的驱动器,而改为生产80毫秒的驱动器了。” “但是,”尼科尔斯说,“与此同时,你的产品也不可能及时打进市场了。” “是的,你说得很对。” “你创不出产品的牌子,你也不可能为这一系列产品在市场中争得一席之地,你就不会有自己的客户,不能加入广告大战,因为你没有一条产品生产线给予支持。你的驱动器也许比别的驱动器好,但人们不了解它,你只好从头做起。” “你所说的全对,但是市场反馈是迅速的。” “竞争也同样迅速。等你的产品打入市场,索尼已在市场中占据了什么位置呢?它们的驱动器也会是80毫秒的吗?” “不知道。”桑德斯答道。 尼科尔斯叹了口气。“本来我对我们的驱动器生产情况把握很大,根本就没想过我们是否要派合适的人去修理。” 梅雷迪思终于开了腔。“我说的也许有不妥之处,”她说,“记得我和你谈及星光驱动器时,汤姆,我对你说法的理解是驱动器的问题十分棘手。” “是的,是这样。” “那好,我认为我们现在不要隐瞒事实。” 他立刻说:“我不想隐瞒事实。”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说出了这句话,感到自己的声音音量很高、话语严厉。 “不,不,”梅雷迪思安慰性地说,“我的意思不是说你隐瞒事实,只是因为我们中的一些人难以理解这些技术性的问题,我们盼望能有人把我们目前的生产情况用外行人能听懂的话语表达出来。你是否能给我们说说?” “我一直在努力这样做。”他说。他知道自己的声音给人以一种为自己辩护的感觉,但他已情不自禁。 “是的,汤姆,我知道你一直在这样做,”梅雷迪思说话时的神情仍是那么和蔼可亲,“不过举个例子吧,如果读写激光头与脱离了控制芯片的m子集指令不同步的话,那么就停工期来说,这将给我们带来什么结果呢?” 她的这番话只是为了哗众取宠,表明她精通技术,但是这番话又弄得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因为这种激光头是只读的,不是读写的,它们与控制芯片外的m子集毫无关联。而X子集是得到索尼公司批准认可的密码,也是每家公司用于他们的光盘驱动器的部分驱动器密码。 为了使自己的答话不使她感到尴尬,桑德斯必须想象出一番根本不符合事实的话来。“嗯,”他说,“你提出了一个很有用的问题,梅雷迪思,不过我认为,m子集应该是一个比较简单的问题,如果激光头有此宽容度的话,大概只需三四天就能修复。” 他迅速地瞥了一眼彻里和卢伊恩,只有他俩清楚刚才桑德斯所说的话是胡编乱造出来的。此时这两个男人一边听着,一边一本正经地点着头,彻里还用手托住下巴。 梅雷迪思问:“你估计母板会发生轨迹信号不同步的问题吗?” 她的话把所有东西搞混淆了。轨迹信号来自电源,并由控制芯片控制。驱动器元件中根本没有母板。但是此时,他已胸有成竹。他立刻答道:“那当然是要考虑的事,梅雷迪思,我们应该彻底地检查一下。我希望不同步的信号是阶段性变化的,仅此而已。” “阶段性变化容易修复吗?” “容易,我想是容易修复的。” 尼科尔斯清了清嗓子。“我感到这是一种自身的技术性问题,”他说,“也许我们该转向别的话题了。议事日程的下一个项目是什么?” 加文说:“我们就在下面大厅里安排了一场视频压缩的表演。” “好,我们就去观看吧。” 椅子被向后推去,与会者站了起来,从会议室鱼贯而出。梅雷迪思慢慢地合起一份份档案,桑德斯也多呆了片刻。 剩下他俩时,桑德斯说:“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什么这一切?” “所有那些关于控制芯片和只读光头的浮夸、啰唆而费解的语言,就连你都不知道自己讲的是什么。” “哦,我知道,”她气愤地说,“我在收拾你所造成的混乱局面。”她倾身向前怒视着他。“听着,汤姆,昨晚我决定采纳你的建议,说出驱动器的真实情况。今天早晨我说过,驱动器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而你很有见识,你会告诉他们问题出在哪儿的。我为你安排妥当,让你把对我说的情况也告诉给他们。然而你走进会议室后,郑重地说驱动器的问题无关紧要。” “可是我认为我们昨晚一致同意——” “这些人不是傻瓜,我们也无法愚弄他们。”她“啪”的一声合起文件包。“我真诚地汇报了你告诉我的情况,然而你却说我不知道自己讲的是什么。” 他咬着嘴唇,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愤怒。 “我不知道你对这儿发生的事是怎么想的,”她说,“这些人是不关心技术细节的。他们这些笨蛋是不懂得驱动器光头的。他们只是想知道是否有人负责生产,是否有人在处理问题。他们要的是你的保证,而你并没有使他们消除疑虑。所以,我只好赶快插话,用一连串的技术行话打破僵局,我只好替你扫清他们心中的疑云。我已尽我所能。可是让我们来看看吧:今天你并没树立起信心,汤姆,一点也没有。” “废话,”他说,“你说的只是外表,是一次全体会议上所有人的外部表情。然而最终还是要有人来生产这该死的驱动器——” “我要说——” “我在这个部门管理了8年,而且管理得十分出色——” “梅雷迪思。”加文的头伸进门来,他俩停止了谈话。 “我们都在等着,梅雷迪思。”他说完,转而冷冷地看了一眼桑德斯。 她拎起公文包,一阵风似的走出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