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迈克尔·克莱顿-机身-9

他敲着笔。“每个人都对这桩生意很气愤。我怎么跟他们交代呢?”  “你去跟他们说,”她讲,“如果我们这笔生意做不成的话,这条生产线就会关闭,所有的人都得失业。”  杰瑞咽下一口唾液。“真的吗?因为我听说——”  “杰瑞,让我好好看材料记录,好吗?”  飞机档案材料包括大量文件——飞机上的每个零件都各有一份——用来装配飞机的。这些纸,还有更多的文件,都是联邦航空局颁发许可证所必需的,包含了诺顿公司的专有情报。所以联邦航空局并不保存这些记录。如果他们保有这些记录的话,公司的竞争对手就会以信息自由法案的名义获取这些材料。所以诺顿公司在位于康普顿的一座巨型建筑里为每架飞机各保留了五千磅重的文件,足足占了八十英尺的搁架空间。同时所有的文件都做成了缩微片,可以在车间的这些阅读器上调阅。她心想,但是要找到一个小零件的文件资料是相当花时间的,而且——  “找到了吗?找到了吗?”  “是的,”她终于说,“我找到了。”  她两眼盯着来自加利福尼亚蒙特克莱的霍夫曼金属公司的一份文件。前缘缝翼锁销子有一个与工程图相配的指定号码:A/908/B2117L(2)Ant Sl Ltch.SS/HT。一个打字机打出的日期,一个向工厂发运的盖戳日期和一个安装日期。后面还有两个签名——一个是安装这个部件的工人签署的,另一个是由质保部检验员批准后签署的。  “那么,”他说,“那是原装件还是什么?”  “是的,是原装件。”霍夫曼公司是原装配件的生产厂。这个零件是直接从他们公司进的货,中间没有经过别的分销商。  杰瑞朝隔间外头张望。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但凯西晓得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杰瑞问:“你现在走吗?”  “是的,杰瑞。我现在走了。”  她穿过车间,一直沿着部件储藏室旁的走道走,远远离开头顶上的吊车。她不时仰面看看头顶的天桥上有没有人在。没有人在上面。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来打扰她。  她目前已经掌握的情况很清楚:TPA545号上原始安装的部件是从一家声誉很好的供应商那里直接进的货。原装件的质量是好的;多赫迪在机翼上发现的这件是劣质的。  艾莫斯是对的。  那个机翼曾经出过毛病,造成它在过去某个时候修理过。  但那是什么毛病呢?  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而只有很少的时间去做。诺顿质保部中午12时30分  如果这个部件是坏的,那它是打哪儿来的呢?她需要维修记录,但它们还没送到。里奇曼在什么地方?凯西回到办公室后翻阅一沓新到的电传件。驻在世界各地的飞行服务代表都在要求得到N—22型的情况。驻马德里的代表发来的一份很典型。  发件人:S.拉莫内斯,驻马德里代表  收件人:C.辛格顿,质保部/事故组  通过我在西班牙的关系B.阿龙索,不断有报告说,因迈阿密事件,欧联航将因适航原因推迟N—22型飞机许可证颁发。  请速回答。  她叹了口气。这位飞行服务代表的报告完全在预料之中。欧联航是欧洲联合航空管理机构的缩写,是欧洲建立的与美国联邦航空局对等的机构。最近一个时期以来,美国的制造商们和它打交道相当困难。欧联航在管制方面变得更为僵硬,机构里有很多官僚分不清谈判贸易利益与适航性事项之间的区别。欧联航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想方设法强迫美国厂商使用欧洲生产的喷气发动机,美国人就抵制。所以,欧联航要利用迈阿密发生的转子爆炸事件,以拒发许可证的手段对诺顿公司施加压力就成了符合逻辑的事。  到最后,这演变成了政治问题,已经越出了她所能关心的范围。她继续看下一份电传件:  发件人:S.涅托,驻温哥华服务代表  收件人:C.辛格顿,质保部/事故组  副驾驶刘湛平因脑硬膜水肿于今晨4时在温哥华总医院做紧急手术。副驾驶至少在48小时后才能交谈。详情待告。  凯西一直希望早点安排和受伤的副驾驶进行一次面谈。她要了解为什么他当时在飞机的尾部,而不是在驾驶舱里。可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要等到周末才能得到。  她接着看下一份电传,大吃一惊地眼盯来电。  发件人:R.拉科斯基,驻香港代表  收件人:C.辛格顿,质保部/事故组  收到你要求得到TPA545航班,271号飞机,外国登记号098/443/HB09的维修记录来电并已转交太平洋航空公司。  作为对联邦航空局的答复,太平洋公司已交出启德机场、新加坡樟宜机场、墨尔本机场维修站的全部记录。这些记录已于本地时间22时10分输入诺顿公司网上在线系统。仍在争取会见机组成员,但更加困难。  详情待告。  航空公司的聪明举动,凯西心里想。他们不想让机组成员接受采访,于是就决定提供所有的别的东西,以表现出一种明显的合作精神。  诺玛来到她的办公室。“洛杉矶国际机场的记录马上就到,”她说,“香港的已经发出来了。”  “我见到了,你有电脑存储地址吗?”  “就在这儿。”她递给凯西一张纸条,凯西把它敲进身后写字台上的电脑终端里。主机的进入有些迟缓,然后屏幕闪了一下。N—22型271号飞机在三个维修站的维修记录出现了。  “好啦。”她说。  她继续工作。  一直花了大半个钟头凯西才弄出点眉目来。到一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她对太平洋公司那架飞机的前缘缝翼锁销子发生的问题有了完整的了解。  前一年的11月10日,在从孟买到墨尔本的一个航班上,太平洋公司这架飞机的无线电通讯设备出了毛病。驾驶员在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岛做了一次临时着陆。在那里,无线电设备没遇到什么困难就修好了(更换了一个坏线路板),爪哇岛的地勤人员还给飞机加了油,使它可以继续飞往墨尔本。  飞机在墨尔本降落后,澳大利亚的地勤人员注意到了飞机右边的机翼受到损坏。  谢谢你,艾莫斯。  机翼受到损坏。  墨尔本的技术人员发现机翼上的燃油管耦接器弯曲了,邻近的前缘缝翼锁销有轻微损伤。这被认为是爪哇的地勤人员在给飞机停机加油时造成的。  N—22型飞机的燃油管耦接器位于机翼的下面,恰在前缘之后。一名不熟练的地勤人员使用电吊车不当,平台导轨卡进了勾在机翼中的燃油软管。这一下把软管的托架折弯,使它插进了机翼上的耦接器,折弯了耦接器盘,从而连带损坏了旁边的缝翼销子。  前缘缝翼的锁销子不是经常更换的易损件,所以墨尔本的维修站仓库里没有现成的备件。为了不让飞机在澳大利亚延误,于是就决定允许飞机继续飞往新加坡,然后在那里更换这个零件。但是在新加坡,一名眼尖心细的维修人员注意到了他们更换的锁销的文件似乎有诈。维修人员不能断定这个更换的销子是不是正牌货。  由于原有的那个零件功能正常,所以新加坡方面决定不予更换,飞机于是继续朝太平洋公司的终点航空港香港飞去,在香港更换到正牌配件应该是可以保证的。香港维修站——完全明白他们处在全世界假冒伪劣商品的中心——特别提高警惕以确保他们的飞机备件都是真货。他们直接从美国的原件制造商订购配件。11月13日,一个全新的前缘缝翼锁销子被装到了飞机上。  这个零件所附的书面文件看上去是正规的。一份复印件出现在凯西的屏幕上。这个零件来自于加利福尼亚蒙特莱尔的霍夫曼金属制品公司——诺顿的产品供应商。但凯西明白这份文件是假的,因为这个零件本身是假的。她以后还要继续查找,找出这个零件到底真正是从哪里来的。  而此刻,唯一的问题是艾莫斯曾提出过的。  别的部件是不是也被换过了?  坐在电脑终端前,凯西一份一份检查香港维修站11月13日的维修记录,看看那一天还对这架飞机动了什么别的。  检查进展很缓慢。她不得不检查所有的维修卡复印件,以及各个方框之后潦草涂写的批注。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份本架飞机机翼维修的清单。  共有三项批注:  更换右着陆灯七号保险丝。  更换右前缘缝翼锁销。  检查相关设备包。  在这之后还有一份两人的批注,意思是经检查一切正常。  相关设备包是一组相关的部件,不管其中哪一个被查出了故障,其余的都得同时予以检查。例如,如果右边的燃油管密封盖发现磨损了,标准程序就是还得检查左边的密封盖,因为它们都属于相关设备包。  更换前缘缝翼时必须对相关设备进行维护检查。  但是前缘缝翼的相关部件是指哪些部件呢?  她知道相关部件包是由诺顿公司具体指定的,但她不可能在她办公室电脑中的单子里查出来。要找到它们,她就得再回到车间的缩微终端上去。  她推开自己的电脑工作台,起身离去。564号大楼下午2时40分  64号楼里几乎空无一人,宽体客机生产线在两个班次换班之间似乎完全被人所遗弃。早班和午班之间交接班要延续一个小时,因为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来腾空停车场。早班下班是下午2时30分,而午班上班时间则要到3时30分。  这段时间就是杰瑞·詹金斯所说的凯西应该来检查档案记录的时间,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是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她得承认杰瑞是对的,现在车间里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凯西直接去零部件储藏间找詹金斯,可是他不在。她看到质保经理,就问他杰瑞·詹金斯在哪儿。  “杰瑞吗?他回家了。”经理说。  “为什么?”  “说他不舒服。”  凯西双眉紧锁。詹金斯应该工作到5点才下班,她只好自己去终端室查找资料。  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马上就进入到了相关设备维修包的数据库。她键入“前缘缝翼锁销”字样之后立刻就得到了她要找的答案。  答案很明白。相关部件包包含前缘缝翼滑轨的另外五个零部件:轨道、小柄、液压制动器、活塞和前耦接器。  除此而外,清单上还指示技术人员检查附近的邻近传感器,以及它的耦接器、盖片和连线。  她知道多赫迪已经检查过滑轨。如果艾莫斯是对的话,他们就应该非常仔细地查看一下邻近传感器。她想还没有人做过这事。  邻近传感器位于机翼内部很深的地方,很难够得到,也很难进行检查。  有可能是它引起事故的吗?  是的,她心里想,这有可能。  她关上终端机,穿过车间,想回自己的办公室去。她需要给罗恩·史密斯打个电话,叫他检查一下传感器。她在空无一人的机身底下,朝着大楼北端开着的大门走去。  就在她走近大门时,她看见两个男人正走进飞机库。下午的阳光在背后映衬着两人的身影,但她可以认出一个人穿着红格子衬衫,另一个头戴一顶棒球帽。  凯西转身想让车间质保经理打电话找警卫。可是他不见了,储藏间是空的。凯西四下张望才意识到车间里的人都走光了。她只看到大楼另一头,一名黑人妇女远远地在扫地,手里拖着个扫把。那女工离她足有半英里呢。  凯西看看手表。还有15分钟午班的工人才会开始陆续出现。  那两个男人正朝着她走过来。  凯西掉转身想躲开他们,朝原路退去。她认为自己对付得了这种事。她不慌不忙地打开提包,取出手机,给保安部去电话。  可是电话不通,根本没有信号。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大楼的中心地带。飞机正在进行系统调试,房顶之下吊着铜丝网以阻隔外来的无线电信号。  她要想能使用手机就得走到大楼的另一头去。  那还在半英里开外。  她走得更快了。她的鞋子在水泥地上的的笃笃地响着,在空荡荡的车间里似乎产生了回声。她难道真是孤身一人在此吗?当然不。此刻大楼里还有几百人和她在一起,只是她没法看见他们。他们或者正在飞机机身里头,或者正站在机身周围的大型装备背面。她的四周有好几百人,任何时候她都应该能见到几个的。  两个男人正越来越逼近她。  她加快步伐,几乎开始小跑起来,因为脚穿一双浅帮中跟鞋而步子有些不稳。她突然想起来,这种狼狈样子很可笑。我是诺顿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在厂子里奔跑起来。  她放慢速度,恢复正常的步行。  她深深吸了口气。  她又回头张望一下,两个男人现在离她更近了。  她是不是应该和他们正面对峙?不,她心里想。除非自己周围还有别人,否则不行。  她越走越快。  在她左边是零部件工作台区域。平时这里总会有几十个人在取零件包和配件箱,但现在这里却空无一人。  她回头看看。两个男人在她身后50码的地方,离她越来越近。  她知道,如果这时候她开始嚷起来的话,立刻就会有十几名工人出现。两名打手立刻就会开溜,消失在脚手架后面。这样一来,她自己就会出足洋相。她就永远无法摆脱这个耻辱。人们会不断地提起那天在车间里丢人现眼的那个姑娘。  她不打算呼喊。  决不。  火灾警报器到底在哪里?医护急救警报器在哪里?危险品警报器在哪里?她知道这些警报装置散布在大楼的各个地方。她在这座大楼里工作过好几年。她理应能记得起来这些警报器都分布在什么地方。  她可以拉响一个,然后说这只是个偶然事件……  那两个男人现在离她只有30码了。如果他们突然跑起来,只需几秒钟就可以抓住她。但他们现在也很警惕——很显然,他们也预料到随时都会被别的人撞上。  而她却看不见一个人。  在她右边,她看见无数根蓝色的梁柱——大型工业用支架,用来支撑起并固定住腰鼓形机身框架,它们是铆接在一起的。实在没地方躲了,也许会到这儿来的吧。  我是诺顿飞机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而且……  见鬼去吧。  她向右转,埋头钻进那些梁架中,曲背弓腰地爬行。她经过楼道和高悬的灯泡。她听见身后那两个男人吃惊地高声呼喊着,跟踪过来。但很快她已经穿过那些大梁,躲进了黑暗之中。她飞快地挪动着。  凯西对这里的路很熟悉,她迅速移动,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她不断仰面张望,希望看见上头有什么人。在通常情况下,上头脚手架的每个位置上都有二三十人在干活,他们在一片强烈的荧光中把一段一段的机身铆接起来,而现在她却一个人也看不见。  她听见身后两个男人呼噜呼噜直喘粗气,听见他们撞在一根根横梁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她开始奔跑,避开较低的横梁,纵身跳过电缆和盒子、箱子,然后她突然从横梁阵中钻出来进入一片空地。14号站台总装线上,一架飞机高高耸立在它自己的起落架上。在更高处,围绕着翘起的机尾,她看见被称作“空中花园”的工作平台,离地面足有60英尺。  她抬头看看这架宽体客机,看见里头有人。舷窗里有人。  飞机里有人。  终于见到人啦!凯西沿着梯子往上爬,她的双脚踏在钢梯上砰砰作响。她爬了两段,然后停下来看看。在她上方高处的“空中花园”里有三名体格壮实、头戴安全帽的工人。他们离屋顶只有10英尺,正在尾舵最高的铰接处工作。她听得见电动工具发出的短促的、时断时续的嗡嗡声。  她再往下看,看见那两个男人跟在她后头也到了下面的空地上。他们从林立的蓝色脚手架中钻出来,朝上打量着,发现了她,开始追过来。  她继续往上爬。  她伸手够到飞机的后舱门,钻了进去。尚未完工的宽体客机容积巨大,内里空空如也,只是一段段微微发亮单调乏味的穹拱而已,就像是一头金属鲸鱼的大肚皮。在机舱中段,她看见一名亚裔女工独自一人正在把银灰色的隔热毡往壁上贴。那女人胆怯地看看凯西。  “还有别人在这儿干活吗?”她问。  那女人摇摇头,没有。她看上去吓坏了,就好像正在干什么坏事时被人当场抓住似的。  凯西转过身,回到机舱门外。  下面,那两个男人只比她低一层了。  她转身又顺梯子朝上头跑去。  她来到了“空中花园。”  她刚开始往上爬的时候,金属梯有10英尺宽。现在它变窄到只有两英尺宽,而且也变得更陡了,更像是耸入云霄的直梯,包围在横七竖八的脚手架中。四周像丛林藤蔓般挂着电线。她往上蹿时,双肩常常碰到金属连线盒。楼梯在她脚下晃悠。差不多每隔10级,它就猛然向右一拐。凯西现在离地面40英尺高。她往下看到的是机身宽大的上部。往上看是机尾,高耸在她身旁。  她现在是高高在上。突然,一阵惊恐袭过全身。看着高处正在方向舵旁干活的人们,她不由尖叫起来:“嗨!嗨!”  他们不理睬她。  而下面,她看见那两个男人穷追不舍。他们往上爬的身影在脚手架中时隐时现。  “嗨!嗨!”  那些工人还是不理她。继续往上爬时她才看出他们为什么毫无反应。他们的耳朵上都套着防噪声的塑料耳套。  带着耳套,他们当然什么也听不见。  她还在爬着。  地面以上50英尺处,楼梯又猛地朝右一拐,围绕升降舵的黑色水平面直伸到直立尾翼的外头。升降舵阻挡了她的视线,使她看不清上面的人。凯西绕着升降舵走。它的表面是黑色的,因为涂着合成树脂,她记得不能用光手去碰。  她想用手去抓。楼梯的这一段不适合快跑,晃动得厉害。她的双脚滑了一下;她用汗津津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栏杆,一直往下滑了5英尺才停住。  她继续往上爬。  她看不见地面了,因为她被身下一层又一层的脚手架挡住了视线。她也搞不清午班的工人是不是到班了。  随着她越爬越高,她开始感觉到64号大楼顶棚下聚集不散的浓重发热的空气。她记起来人们是怎么称呼这个高高的歇脚处的:蒸笼。  她不断往上去,终于来到了方向舵处。她继续往上去。  楼梯又折回来,离又宽又平的尾翼直立舵面很近,阻隔了她的视线,使她无法看见正在另一边干活的工人。她不想再往下看,而往上她看见头顶天花处的木质横梁。只要再往上五英尺……楼梯再拐一个弯……绕过尾翼……然后她就可以——  她停下脚步,愣住了。  干活的人都走了。  她往下看,看见下面三顶黄色安全帽。他们进了一台电动升降梯,正朝地面降去。  “嗨!嗨!”  戴安全帽的人没有抬头往上看。  凯西再回头瞧瞧,听见那两个男人还在顺楼梯砰砰响地往她这儿赶。她可以感觉出他们脚步的震动声。她晓得他们很近了。  而她却无处可逃。  楼梯在正前方一个金属平台那儿就到头了。那个平台四尺见方,紧贴尾翼,四周有护栏,此外就一无所有了。  她现在来到了距离地面60英尺的小平台上,这小平台悬在宽体客机展开的巨大的机尾旁。  那两个男人正朝这儿来。  她心想,她根本就不该往上爬的,她本应该留在地上。现在她真是走投无路了。  她一条腿横跨上平台护栏,伸手够到脚手架,一把握紧。高处气温也高,金属也是热乎乎的。接着她把另一条腿也跨上护栏。  然后她开始沿脚手架外缘向下挪动,握住抓手,一步一步往下去。  凯西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她的错误。脚手架是用斜十字梁固定搭建的,不管她抓住哪里,她的手都往下滑,手指夹进斜交叉连接的地方,磨得热辣辣地痛。她的两脚沿着有棱角的表面往下滑。搭脚手架的金属杆边缘都很尖利,很难握住。只不过往下爬了片刻工夫,她就透不过气来。她把胳膊肘弯过来搂住架杆,歇一口气。  她没敢往下看。  她朝右边看,看见那两个男人已经到了高处的小平台上,一个穿红衬衫,一个戴棒球帽。他俩站在那里,盯着她看,想决定该怎么办。她在他们下头5英尺的地方,悬在横梁外的半空中。  她看见其中一个人戴上一双厚厚的手套。  她明白她得再开始往下移动了。她小心翼翼地放开胳膊,开始往下滑。5英尺,又是5英尺。穿过斜十字梁她可以看见自己和水平方向舵处在同一个平面上。  但这时梁架正在抖动。  往上看,穿红格子衬衫的男人跟在她后头往下爬。他身强力壮,动作麻利。她知道不消片刻他就能抓住自己。  另一个男人顺原路往下爬,不时停下来透过梁架间隔向她这边张望。  穿红衬衫的男人在她上方只有大约10英尺的距离。  凯西继续往下去。  她的两条胳膊火烧般痛。她气喘吁吁,精疲力竭。脚手架的有些部分出乎意料地滑腻,她的手抓不住。她感觉得出上头的男人正在下降。她抬头可以看见桔黄色的工作靴,厚厚的靴底。  不出片刻,他就能踩到她的手。  就在凯西继续往下爬的时候,什么东西啪地打到她的左肩。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根从屋顶上挂下来的电缆。电缆足有两英寸粗,外边包着灰色塑料绝缘层。它能支撑多大的重量?  那男人在她头顶上方正往下爬。  见他的鬼去吧。  她伸出手,把电缆猛地一把拽过来。它很结实。她往上看,没有发现上方有连线盒。她把电缆拉紧些,用胳膊牢牢将它裹住,然后用双腿死死绞住。就在那男人的靴子眼看要踩下来的时候,她松开了脚手架,身子随电缆摆动出去。  开始滑降。  她试图用手握住电缆,但胳膊太没力气。她滑下去,两手磨得发烫。  她快速下降。  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下滑。  摩擦引起的疼痛很厉害。她下降了10英尺,又是10英尺。她也算不清了。她的两脚猛地踢到一个连线盒,她停了下来,在空中晃荡。她把两腿放低,夹住连线盒,用双脚缠住电缆,随身体重量往下滑。  她感觉到电缆朝别处荡去。  连线盒迸出一阵阵火花,紧急警报响彻大楼。电缆在空中来来回回地摇摆。她听见下边有人在尖声叫喊。朝下一看,她才发觉自己离地面只不过七八英尺高了。好多双手都举起来要接住她。人们大声呼喊着。  她双手一松,掉了下来。  她很吃惊自己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她连忙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很不好意思。“我挺好,我挺好,”她不断对周围的人说。“我很好,真的。”医护人员跑来,她挥挥手让他们走开。“我挺好。”  到这时候,地面上的工人们才看到她的工作证和蓝条子,他们感到大惑不解——为什么一名行政管理人员会从“空中花园”飞降而下?他们心生疑虑,朝后退了退,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很好,一切都好,真的。只是……继续干你们的活去吧。”  医护人员不同意,但她推开挤在一起的人群往外走。肯尼·伯恩这时突然来到她身边,用胳膊搂着她。  “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她说。  “这不是到车间里来的时候,凯西,记得吗?”  “是的,我记得。”她说。  她让肯尼陪着她走出大楼,来到午后一片灿烂的阳光之中。强光之下她眯起了双眼。巨大的停车场现在停满了午班工人的汽车。阳光照耀着一排排的汽车挡风玻璃,熠熠发光。  肯尼对她说:“你得更加小心才是,凯西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她说,“我懂。”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衬衣和裙子上沾了一道宽宽的油斑。  伯恩问:“你有衣服换吗?”  “没有,我得回家去。”  “还是我开车送你吧。”肯尼说。  她差点说不行,但还是算了。“谢谢你,肯尼。”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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