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敢情好。”莫尔蒙道,“你我都见识过死人复活是什么样,我可不想再碰上那种事。”他两大口吞下煮蛋,从齿缝间吐出几片蛋壳。“你的兄弟虽然上了战场,但他身后有全北境的军力,随便他哪一个封臣手下的士兵都比整个守夜人军团的人加起来还多,你觉得他们会需要你的帮助?难道说你真那么厉害,还是说你随身带着古灵精怪,帮你的剑附加魔法?”琼恩无话可说。乌鸦啄着一颗蛋,穿破蛋壳,将长长的喙伸进去,拉出丝丝蛋白和蛋黄。熊老叹道:“你也不是惟一被战争波及的人。依我看,我妹妹此刻也应该带着她那群女儿,穿着男人的盔甲,加入你兄弟的军队去了南方。梅格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怪物,个性固执,脾气又差,说实话,我根本受不了那糟女人,但这并不代表我对她的感情不如你爱你的异母妹妹。”莫尔蒙皱着眉头拾起最后一颗蛋,用力握住,直到外壳碎裂。“或许不如你。但总之,她若在战场上被杀,我一定很难过,可你瞧,我并没打算逃跑。因为我和你一样都发过誓,我的职责所在是这里……你呢,孩子?”我无家可归,琼恩想说,我是个私生子,没有权利、没有姓氏、没有母亲,现在连父亲都没了。可他说不出口。“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莫尔蒙总司令说,“雪诺,冷风正要吹起,长城之外,阴影日长。卡特·派克的来信中提到大群麇鹿向东南沿海迁徙,之外还有长毛象。他还说,他有个部下在距离东海望仅三里格的地方发现了巨大的畸形脚印。影子塔的游骑兵则回报,长城外有好些村落完全被遗弃,到了晚上,丹尼斯爵士说能看到群山中的火光,大把大把的烈焰,从黄昏直烧到天亮。‘断掌’科林在大峡谷抓到了一个野人,对方发誓说曼斯·雷德正躲在一个新的秘密要塞里,召集属下所有臣民,至于他的目的为何,我看只有天上诸神知道。你以为你叔叔班扬是这几年来我们惟一失去的游骑兵么?”“班扬!”乌鸦歪头嘎嘎怪叫,蛋白从嘴角流下。“班扬!班扬!”“不。”琼恩说。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太多人。“你觉得你兄弟的战争比我们这场战争更重要?”老人喝道。琼恩噘起嘴唇。乌鸦朝他拍拍翅膀,“战争!战争!战争!战争!”它唱道。“我看不然。”莫尔蒙告诉他,“诸神保佑,孩子,你眼睛没瞎,人也不笨。等哪天死人在黑夜里大举入侵,你觉得谁坐在铁王座上还有差别么?”“没有。”琼恩没想到这层。“琼恩,你父亲大人把你送来这里,你可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乌鸦又叫道。“我知道你们史塔克家人体内依旧流淌着先民的血液,而长城正是先民所建筑,据说他们还记得早已被人遗忘的事情。至于你那头小狼……引领我们找到尸鬼的是他,警告你楼上有死人的也是他。杰瑞米爵士多半会说一切纯属巧合,但他死了,我还好端端地活着。”莫尔蒙司令用匕首刺起一块火腿。“我认为你是命中注定要来这里的。等我们越墙北进时,我希望你和你那头狼与我们同在。”他的这番话使琼恩的背脊为之一颤。“越墙北进?”“不错。我打算把班·史塔克找回来,不论是死是活。”他嚼了几口,吞下火腿。“我不会在这里坐等风雪来临,我们一定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次守夜人军团将大举出动,与塞外之王、异鬼,以及其他什么的东西作战。我将亲自领军。”他拿匕首指着琼恩的胸膛。“依惯例,总司令的事务官就是他的侍从……但我可不想每天早上醒来,都还要担心你是不是又逃了。所以呢,雪诺大人,你现在就给我个答案:你究竟是守夜人的弟兄……还是个只爱玩骑马打仗的私生小毛头?”琼恩·雪诺站直身子,深吸一口气。父亲、罗柏、艾莉亚、布兰……请你们原谅我,原谅我不能帮助你们。他说得没错,我属于这里。“我……随时听候您差遣,大人。我郑重发誓,绝不再逃跑了。”熊老哼了一声。“那敢情好。还不快把剑佩上?”卷1:权力的游戏 Chapter72 凯特琳多年以前,凯特琳怀抱襁褓里的儿子,离开奔流城,搭乘小船渡过腾石河,北上临冬城。而今想起来,仿佛是千年前的事。而今,他们同样渡过腾石河,重返家园,然而当初那个婴儿,已经长成了披甲戴剑的英挺战士。划桨起起落落,罗柏和灰风坐在船首,他把手放在冰原狼的头上,席恩·葛雷乔伊陪伴着他。布林登叔叔坐在后面的第二艘船上,与大琼恩和卡史塔克伯爵一道。凯特琳坐在船尾,他们乘船顺流而下,任腾石河强劲的水流载着他们经过高大的水车塔。塔内巨大水车辘辘轮转,水声哗啦,儿时种种回忆牵起凯特琳嘴角一抹哀伤的微笑。城中军民排列在砂岩城墙上,高喊着他们母子的名字,高喊着“临冬城万岁!”每一座壁垒上都飘扬着徒利家族的旗帜:一尾腾跃的银色鳟鱼,衬着波动的红蓝底色。这是一幅令人振奋的景象,然而凯特琳的心却高兴不起来,她怀疑自己的心这辈子还能不能再感受喜悦。噢,奈德……他们在水车塔下转了个大弯,直直地穿越汹涌河水,船夫使劲划桨,水门的巨大拱形映入眼帘,她听见绞链的卷动,巨大的铁闸门缓缓升起。当他们逐渐接近,凯特琳发现闸门下半部几乎全是红色铁锈,它们长年浸在水中,“水门”正是因此而得名。穿过闸门时,褐色烂泥不住滴下,门底尖刺距离头顶仅有几寸。凯特琳抬头看着铁栅,不禁纳闷其锈蚀的程度有多严重,若是遇上撞锤,这道闸门又究竟能撑多久,到底该不该换新的?这些日子以来,她脑中所想尽是这类事情。他们穿过拱门和城墙,从阳光下走进阴影中,接着又回到日光照耀下。四周停泊着大小船只,均稳固地系在石中铁环上。弟弟正带着父亲的卫士们在临水阶梯上等候他们。艾德慕·徒利爵士是个体格壮硕的年轻人,一蓬枣红头发,一把火红胡须,胸甲上尽是战争遗留的刮痕和凹陷,红蓝披风沾染了血渍与烟尘。站在他身边的是泰陀斯·布莱伍德伯爵,身躯硬挺,留了短短的灰胡子,生了个鹰钩鼻,亮黄色的盔甲上用黑玉镶成繁复的藤蔓图案,削瘦的肩膀上垂着鸦羽披风。率兵出城突击,将弟弟从兰尼斯特军营地里救出来的人,正是泰陀斯伯爵。“带他们进来。”艾德慕爵士下令。三个人步下阶梯,走到及膝深的水里,用长钩把小艇拉过去。灰风一跃而出,却将对方一人吓得慌忙后退,步履踉跄,跌坐水中,众人哈哈大笑,那人则露出难为情的表情。席恩·葛雷乔伊跳到船边,将凯特琳拦腰抱到干燥的石阶上,任凭流水拍打他的靴子。艾德慕走下阶梯拥抱她。“亲爱的姐姐。”他哑着嗓子说。他生了一对深邃的蓝眼睛,那双唇天生便该用来微笑,只是现在他却笑不出来。他的模样筋疲力竭,因为一连串的战争、压力而显得憔悴不堪,脖子上受伤的地方还绑了绷带。凯特琳紧紧地搂住他。“凯特,我和你一样难过。”他们分开时,他这么说,“当我们听说艾德大人出事的时候……兰尼斯特家会付出代价的,我对天发誓,一定为你复仇雪恨。”“那能让奈德活过来吗?”她语气尖锐地说。伤口还太新,听不得安慰的话语。现在她无法去想与奈德有关的事,也不愿去想。这样是不行的,她必须坚强。“这些以后再说,我要去见父亲。”“他正在书房里等你。”艾德慕道。“夫人,霍斯特大人卧病在床。”父亲的总管解释。这好人何时变得如此灰白苍老?“他吩咐我立刻带您去见他。”“让我带她去。”艾德慕陪着她步上临水阶梯,穿越下层庭院,培提尔和布兰登·史塔克就在那里为她拼斗过。巍峨的砂岩城墙高耸于头顶,他推开由一道两名头戴鱼纹盔的卫士把守的门,她借机询问:“他的情形有多坏?”她一边说,心里一边害怕即将听到的答案。艾德慕神情严肃。“学士说他在人世的时间不长了。病痛时常发作……而且相当厉害。”一股无名怒火陡然充斥了她的内心,她痛恨这整个世界,痛恨弟弟艾德慕和妹妹莱沙,痛恨兰尼斯特家族,痛恨学士,痛恨奈德和父亲,尤其痛恨将他俩自她身边夺走的狰狞诸神。“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她说,“你知道情形就应该跟我说。”“是他不准,他不想让敌人知道自己将不久人世。眼下王国如此动乱,若是兰尼斯特家知道他这么虚弱,他怕他们会……”“……出兵进攻?”凯特琳艰难地替他说完。一切都是你的错,你的错啊,她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假如你没有头脑发热,逮捕那侏儒……他们沉默地登上螺旋梯。主堡和奔流城本身一样是三边造型,霍斯特公爵的书房也是三角形,东边有一突出的石制阳台,像是一艘巨大砂岩舰只的船首。从那里,公爵大人可将自己的城墙、堡垒和对面河流交界处尽收眼底。父亲的床已被移到阳台上。“他喜欢晒太阳,观看河上风景。”艾德慕解释,“父亲,看看我带谁来了?凯特来看您了……”霍斯特·徒利一向体形硕大:年轻时高大魁梧,步入老年后则显得有些臃肿。然而如今的他看起来却似乎有点萎缩,全身肌肉都融进了骨头,脸庞是那么干瘪。凯特琳上次见他时,他的头发和胡子还是棕褐里带了点灰,如今却整个变成了雪白。听到艾德慕的声音,他睁开眼睛。“小凯特,”声音细小,充满痛苦,“我的小凯特。”他脸上露出一抹颤巍巍的微笑,他摸索着要握她的手。“我在等你哪……”“你们谈吧。”说着弟弟轻轻吻了父亲大人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开。凯特琳跪下来,握住父亲的手。那手从前虽大,如今却显得枯槁,皮肤松垮垮地覆盖着骨头,早已丧失了所有的力量。“您早该跟我说,”她说,“派人送信,或是叫鸟儿……”“使者会被抓,被严刑逼供,”他回答,“渡鸦会被射下来……”一阵剧痛突然袭来,他的指头紧紧抓住她的手。“螃蟹在我肚子里……夹啊夹,夹个不停,日夜不休地夹。他们的钳子好生锐利啊,这些螃蟹。韦曼师傅调了梦酒给我喝,还有罂粟奶……所以我睡得很多……但你来的时候,我一定要醒着,好好看看你。兰尼斯特家抓走你弟弟那会儿……我好害怕……到处是他们的营地……我好怕我就这么走了,没机会再见你一面……我好怕……”“父亲,我这不就来了么?”她说,“我和罗柏一道来的,他是您的外孙呢,他很想见您。”“你的孩子,”他小声说,“他继承了我的眼睛,我记得的……”“是的,如今依然。我们还为您带来了詹姆·兰尼斯特,他是我们的阶下囚了。父亲,奔流城之围已经化解。”霍斯特公爵微笑:“我看到了,昨晚开战的时候,我跟他们说……我非看不可,于是他们把我抬上城门楼……我从城垛上看去。啊,真是太美了……火把像潮水一般涌过来,我听见河对岸的惨叫……多美妙的惨叫……攻城塔整个烧起来了,诸神保佑……我要是那时候就死了也没关系,还会很高兴地走,只是我想先看看你的孩子。昨晚是你儿子干的么?就你家那个罗柏?”“是,”凯特琳的口气坚定而骄傲。“正是罗柏……还有布林登。父亲大人,叔叔他也回来了。”“他,”父亲的声音成了微弱的呓语,“黑鱼……也回来了?从艾林谷回来了?”“是的。”“莱沙呢?”一阵冷风吹过他稀疏的白发。“诸神保佑,你妹妹……她也回来了吗?”他的话中充满希望和渴盼,要说出真相实在困难。“没有,我很抱歉……”“噢,”他脸色一垮,眼里少了些许光芒。“我本希望……我本想再看看她,然后才……”“她在鹰巢城守着她儿子。”霍斯特公爵虚弱地点点头。“可怜的艾林一死,眼下他成了劳勃公爵……我明白……但她怎么不跟你一道来?”“父亲大人,她很害怕,只是在鹰巢城里才有安全感。”她吻了吻他满是皱纹的眉头。“罗柏正在外面等候,您要不要先看看他?还有布林登?”“你儿子,”他小声说,“对,小凯特的孩子……他有我的眼睛,我记得的,他刚出生时……好……带他进来吧。”“那叔叔呢?”父亲望了河流一眼。“黑鱼,”他说,“他结婚了么?娶……娶妻了没?”到了临终还是念念不忘,凯特琳哀伤地想。“他没结婚。父亲,你知道的,他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我跟他说了……我命令他结婚!我是他的领主,他知道我有权替他安排婚事。雷德温家族血统古老,门当户对,那女孩人既漂亮,又乖巧……只是有一点雀斑……蓓珊妮,对,就是这名字。可怜的孩子,一直等到现在,是啊,可是……”“蓓珊妮·雷德温多年以前就嫁给了罗宛伯爵,”凯特琳提醒他,“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是么,”霍斯特公爵喃喃自语,“是这样的么,那女孩该死,雷德温家该死,我最该死。我是他的领主,他的哥哥……这条黑鱼,不然我也有其他对象啊,布雷肯大人的女儿,瓦德·佛雷……三个随他挑,这是那家伙自己说的……他到底成婚了没?娶妻了没?娶了没?”“他谁也没娶,”凯特琳说,“但他却不远千里,一路奋战,回到奔流城来看您。如果没有布林登爵士的协助,我也不会在这里。”“他向来是块打仗的料,”他喉咙干涩,“他的确有这方面的本领,血门骑士,对不对?”他向后躺去,闭上眼睛,似乎浑身虚脱。“等会儿再叫他来,现在我要睡一会儿,太累了,没力气吵架,晚点,再叫他进来,这条黑鱼……”凯特琳轻轻吻了他,整整他的头发,把他留在自己城堡的阴影里,与下方奔涌流淌的河流为伴。她还未离开书房,他便已入睡。当她回到下层庭院,只见布林登·徒利爵士正站在临水阶梯上,鞋子淌水,一边和奔流城的侍卫队长交谈。一见她面,他立刻问道:“他是不是——?”“他时候不多了,”她说,“和我们料想的一样。”叔叔那张粗犷的脸上明显流露出痛苦之色,他伸手拨拨蓬厚的灰发。“他愿意见我吗?”她点点头,“是的,但他说自己现在太累,没力气吵架。”黑鱼布林登忍俊不禁。“我相信才有鬼。就算他已经上了火葬堆,我们一边给他点火,霍斯特这家伙还是会念个没完,说我没娶那个雷德温家的女孩,这老浑球。”凯特琳露出微笑,心照不宣。“我没看到罗柏。”“他应该同葛雷乔伊一起到大厅去了。”席恩·葛雷乔伊坐在奔流城大厅的板凳上,一手拿着麦酒角杯,一边跟父亲的手下叙述呓语森林大捷的经过。“……那群人想逃,可我们把河谷两头堵得死死的,然后拿刀拿枪从黑暗里冲出来,罗柏那头狼杀进去时,兰尼斯特家的人八成以为是异鬼来了。我亲眼看见它把一个人的胳膊活生生地扯下来,周围的马闻到它的气味就发了狂,落马的人不可胜数……”“席恩,”她打断他,“我儿子到哪里去了?”“夫人,罗柏大人去了神木林。”奈德以前也每每如此。他是他父亲的儿子,正如他是我的儿子,我必须牢牢记住。噢,诸神慈悲,奈德……她在绿叶编织的树蓬下找到罗柏,四周满是大红杉和老榆树。他跪在心树之前,那是一棵纤瘦的鱼梁木,刻画其上的脸庞多了几许哀伤,少了几分坚毅。他的长剑插在面前,剑尖深入土中,他双手戴着手套,紧紧握住剑柄,跪在他身旁的是大琼恩·安柏、瑞卡德·卡史塔克、梅姬·莫尔蒙、盖伯特·葛洛佛等人,泰陀斯·布莱伍德亦在其中,硕大的鸦羽披风摊在身后。这些是依旧信奉古老诸神的人,她明白,但当她扪心自问:如今的自己究竟信奉哪个神?却找不到答案。她只觉不应打扰他们祷告,诸神行事自有其理由……即便是从她手中夺走奈德,夺走父亲大人的残酷神祗,于是凯特琳静静等候。河风吹动树梢,她看到右边远方的水车塔,上面爬满了长春藤。伫立原地,所有的回忆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当年父亲正是在这片树林里教她骑马,艾德慕曾经从那棵榆树上摔下来,跌断了手臂,她和莱沙还在那片树荫下与培提尔玩亲吻游戏。她已有多年不曾回想起这些事,记得他们当时年纪还小——她自己与现在的珊莎相若,莱莎比艾莉亚年幼,培提尔则更小,却最迫不及待。两个女孩轮流和他接吻,一会儿郑重其事,一会儿咯咯直笑,如今回想起来,历历在目。她仿佛还可以感觉到他搭着她肩膀的手,大汗淋漓,闻到他嘴里的薄荷气味。神木林里薄荷遍地,培提尔没事最爱嚼个几片。那时的他真是个胆大的小鬼,一天到晚闯祸。“他想把舌头伸进我嘴里呢。”独处时,凯特琳偷偷跟妹妹说。“他也这么对我做,”莱莎悄声道,面带羞怯,但兴奋得喘不过气。“我很喜欢。”罗柏缓缓起身,收剑入鞘,凯特琳突然想到:她的儿子曾否在神木林里吻过女孩子呢?一定有吧。她看见珍妮·普尔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城堡里好些女侍也是,其中有几个已经满了十八岁……他既然已经打过仗、杀过人,一定也吻过女孩子。她眼里充满泪水,连忙愤怒地将之抹去。“母亲,”罗柏看到她站在那里,便开口道,“我们必须召开会议,很多事情需要讨论决定。”“你外公想见你,”她说,“罗柏,他病得很重。”“艾德慕爵士把他的情况跟我说了。母亲,我很为霍斯特大人难过……也为你难过,但我们必须先开会,我们刚刚接到南方传来的消息,蓝礼·拜拉席恩已经登基称王。”“蓝礼?”她大为震惊,“应该是史坦尼斯大人……”“夫人,我们也都这么想。”盖伯特·葛洛佛道。战争会议在大厅举行,四张长折叠桌排成向上开口的方形。霍斯特公爵病情太重,无法与会,依旧浅眠于阳台上,做着他年轻时长河落日的梦。艾德慕坐上了徒利家族的高位,身旁是黑鱼布林登,他父亲的封臣则分坐于左右两侧。原本兵败逃亡的三叉戟河贵族,接获奔流城捷报后,又纷纷回来了。卡利尔·凡斯的父亲战死于金牙山城,如今他已继承了爵位。与他同来的有马柯·派柏,此外还有雷蒙·戴瑞爵士的儿子,那孩子年纪和布兰差不多。杰诺斯·布雷肯伯爵怒火冲天地从石篱城的废墟中赶来,并尽可能地跟泰陀斯·布莱伍德伯爵保持距离。凯特琳、罗柏和北境诸侯坐在高位对面,面朝她弟弟。他们人数较少。大琼恩坐在罗柏左手,之后是席恩·葛雷乔伊;盖伯特·葛洛佛和莫尔蒙伯爵夫人坐在凯特琳右侧。遭受丧子之痛的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形容憔悴,眼神空洞,宛如噩梦缠身的人,长长的胡子也不再梳洗。他的两个儿子战死于呓语森林,长子则率领卡史塔克部队在绿叉河与泰温·兰尼斯特作战,至今生死未卜。接下来是持续的争吵,直至深夜。每位贵族都有权发言,他们也各自把握机会,卯足全力……或大吼大叫、或高声咒骂、或晓之以理、或连哄带骗、或语带玩笑、或讨价还价、或拿酒拍桌、或出言要胁,时时有人愤而离席,然后沉着脸或微笑着回来。凯特琳静静地坐着,凝神倾听。根据情报,卢斯·波顿已在颈泽的堤道口重整败军,赫曼·陶哈爵士和瓦德·佛雷则依旧握有孪河城。泰温公爵的部队已经回头渡过三叉戟河,正朝赫伦堡前进。目前国内有两人称王,且彼此互不相让。许多诸侯希望即刻进军赫伦堡,与泰温公爵决战,一举消灭兰尼斯特势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马柯·派柏更力主派兵西进凯岩城。但仍有不少人建议暂缓行动。杰森·梅利斯特特别指出:眼下奔流城刚好扼住兰尼斯特军的补给线,不妨把握这个优势,阻止泰温大人获得补充兵力和物资,并借机加强自身防御,让疲累的军队得到休整。对所有谨慎的提议,布莱伍德伯爵一概听不进去,他认为应该乘着呓语森林之战的势头,早日结束战事,所以不但要立刻进军赫伦堡,还要卢斯·波顿的部队南下配合支援。依照惯例,只要是布莱伍德家族的主意,布雷肯家族一定反对到底,于是杰诺斯·布雷肯起身力促大家向蓝礼国王效忠,并南下与其大军会师。“蓝礼不是国王。”罗柏说。这是会议以来他首次开口。他知道何时该留心倾听,这点颇有乃父之风。“大人,您总不能向乔佛里效忠吧?”盖伯特·葛洛佛道,“令尊就死在他手里啊。”“这代表他是个恶人,”罗柏回答:“却不代表蓝礼就是国王。乔佛里是劳勃的嫡长子,依照王国律法,王位理应归他所有。若他死了——请诸位相信我打算亲眼看着他死——他也还有个弟弟。王位的继承权会传到托曼手中。”“托曼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兰尼斯特。”马柯·派柏爵士斥道。“没错,”罗柏有些困扰,“但即便两人皆死,也轮不到蓝礼称王。他是劳勃的二弟,好比布兰不能先于我成为临冬城公爵,蓝礼也不能先于史坦尼斯取得王位。”莫尔蒙伯爵夫人表示同意:“史坦尼斯大人的确比他有资格。”“但蓝礼已经接受了加冕,”马柯·派柏说,“高庭和风息堡都支持他,多恩领想必也不会袖手旁观。倘若临冬城和奔流城的势力与之结合,七大家族中便有五家归他指挥。若是艾林家族也肯出兵,那就是七分之六的势力!以六敌一,诸位大人,用不了一年,我们便可把太后、小鬼国王、泰温公爵、小恶魔、弑君者、凯冯爵士他们的头通通插在枪尖上!我们只需加入蓝礼国王,便可取得这样丰硕的战果,何必抛开一切去投效史坦尼斯大人呢?他能给我们什么好处?”“依照律法,他的权利先于蓝礼。”罗柏固执地说。凯特琳觉得他说话的模样像极了他父亲,竟有些害怕。“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投效史坦尼斯大人?”艾德慕问。“我不知道。”罗柏说,“我向诸神祈求,希望他们指点接下来的方向,但他们并未回答。兰尼斯特说我父亲是叛徒,并谋害了他,我们都知道这是无耻的谎言,可是,倘若乔佛里是合法的国王,而我们又举兵反抗,那我们就真的成了叛徒了。”“在目前的情势下,家父会敦促各位谨慎行事,”年长的史提夫伦爵士说,露出佛雷家黄鼠狼般的招牌微笑。“何妨静观其变,让两个国王大玩权力游戏呢?等他们打完了,我们既可以向胜利者称臣,也可以举兵反抗,一切任凭我们抉择。而目前蓝礼既已起兵,泰温大人应该会急于与我方谈和……并换取他儿子平安归去。诸位可敬的大人,就让我前往赫伦堡,与他谈判休兵的条件,并提出赎金……”一声怒吼淹没了他的话音。“你这个懦夫!”大琼恩吼道。“乞求议和就是示弱。”莫尔蒙伯爵夫人也宣布。“去他妈的赎金,说什么我们都不能放走弑君者!”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叫道。“为什么不议和?”凯特琳问。诸侯们全转过头来,盯着她,但她只感觉得出罗柏注视她的眼神。“母亲,他们谋杀了我的父亲,您的丈夫。”他沉痛地说。他抽出长剑,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精钢打造的利刃在粗糙的木头上闪着寒光。“我拿这个跟他们谈判。”大琼恩高声附和,其他人也表示同意,他们或随之呐喊,或握拳拍桌,纷纷抽出佩剑。凯特琳静待他们平息。“诸位大人,”她接着说,“艾德大人是各位的主子和同僚,但我与他同床共枕,为他生儿育女,难道我对他的爱不如各位么?”她哀恸得险些没了声音,但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安抚情绪。“罗柏,假如用剑可以使他起死回生,那么直到奈德再次站在我身边为止,我都绝不允许你收剑入鞘……然而逝者已矣,纵然有一百次呓语森林大捷也改变不了这事实。奈德走了,戴林恩·霍伍德走了,卡史塔克大人两个英勇的儿子,以及除此之外许许多多的人都走了,他们都不会再回来。难道我们还要赔上更多人命?”“夫人,您毕竟是女人家,”大琼恩用那浑厚低沉的声音说:“女人家不懂这种事。”“女人家心肠软,”卡史塔克伯爵道,脸上刻满悲伤的痕迹。“男人是需要复仇的。”“卡史塔克大人,把瑟曦·兰尼斯特交到我手上,我就让您见识一下女人家的心肠有多软。”凯特琳回答:“我或许不懂战术谋略……但我知道什么是徒劳无功。我们出兵打仗,是为了阻止兰尼斯特军在河间地烧杀掳掠,是为了拯救遭人诬陷,身陷囹圄的奈德。我们的目的在于保护领土,并使我夫君重获自由。”“目前我们已经达成一个目的,而另一个则永远不可能达成。虽然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都会为奈德哀悼,然而我必须首先为生者考虑。我希望我的两个女儿能平安归来,她们如今还在太后手里。倘若我必须拿四个兰尼斯特家人去交换两个史塔克家人,我认为这样非常划算,并为此感谢天上诸神。罗柏,我希望你平平安安,接替你父亲的爵位,统治临冬城。我希望能见你幸福快乐地生活,亲吻女孩的双唇,娶妻生子。我希望能结束这一切。诸位大人,我渴望重返家园,并为亡夫哭泣终老。”凯特琳语毕,大厅一片寂然。“议和,”布林登叔叔说,“夫人,能议和自然好……但在什么条件之下呢?如果今日议和,马放南山,明日便得拿起武器,重返战场,这是没有意义的。”“假如我只能带着儿子的尸骨返回卡霍城,那么我的托伦和艾德死了又有何价值?”瑞卡德·卡史塔克质问。“没错,”布雷肯伯爵道,“格雷果·克里冈烧光我的田地,屠杀我的子民,石篱城而今只剩一片焦黑废墟。难道我还得向派他来的人卑躬屈膝?假如能这么轻易地忘记一切,何必辛辛苦苦打仗呢?”令凯特琳意外和沮丧的是,布莱伍德大人竟也同意他的说法:“就算我们和乔佛里国王达成和议,岂不又成了蓝礼国王眼中的叛徒?若是狮鹿相争鹿得胜,我们又怎么办?”“无论你们作何决定,反正我绝不承认兰尼斯特家的人是国王。”马柯·派柏爵士宣布。“我也不会!”戴瑞家的小男孩叫道,“我绝不会!”众人再度互相大呼小叫。凯特琳绝望地坐着,差一点就说服他们了,她心想,他们几乎就要听从她了,就差那么一点……然而时机稍纵即逝,议和的希望已然破灭,再也没有机会疗伤止痛,保护儿女们安全了。她看看儿子,看着他聆听诸侯争论。他皱眉、困扰,已经全然与这场战争密不可分。他承诺将娶瓦德·佛雷的女儿为妻,但她看得出他真正的新娘是眼前桌上的那把剑。凯特琳想着两个女儿,不知今生是否还有机会见面,这时大琼恩一跃而起。“诸位大人!”他高声大喝,声音在屋宇间回荡。“听我说说我对这两个国王的看法!”他啐了一口。“蓝礼·拜拉席恩对我来说狗屁不是,史坦尼斯也一样,凭什么让坐在满地开花的高庭或多恩的人来统治我们?他们哪里懂得绝境长城、狼林和先民荒冢?就连他们信奉的神也不是真神。至于兰尼斯特,叫异鬼把他们抓去吧,老子受够了。”他伸手过肩,抽出那把骇人的双手巨剑。“咱们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自己管自己?咱们娶的是真龙的女儿,眼下真龙已经死光啦!”他剑指罗柏。“诸位大人,要我下跪没问题,但我只跟这一位国王下跪。”他话声如雷,“北境之王万岁!”然后他跪下来,将佩剑放在她儿子脚边。“这样的话,我也同意停战。”卡史塔克伯爵道,“就让他们继续保有红城堡和铁椅子吧。”他抽出长剑。“北境之王万岁!”说罢他跪在大琼恩身边。梅姬·莫尔蒙站起来。“冬境之王万岁!”她高声宣布,接着将她的带刺钉头锤放在两把剑旁边。这时河间贵族们也纷纷起身,虽然布莱伍德、布雷肯和梅利斯特等家族从未被临冬城统辖,凯特琳却见他们一一起立,拔出佩剑,屈膝下跪,口中高喊着三百年来无人听过的古老名讳。自从龙王伊耿一统六国,这个称号首度堂皇重现,响彻于她父亲的木造殿堂:“北境之王万岁!”“北境之王万岁!”“北境之王万岁!"卷1:权力的游戏 Chapter73 丹妮莉丝此地遍野红沙,四下死寂,干枯焦裂,木柴难寻。她手下的人带回纠结的绵木、紫灌木以及束束褐草。他们还找来两棵生得最直的树,砍下树枝,剥去树皮,然后将之劈开,把所得木柴堆成方形,中间放满稻草、灌木、树皮屑和干草。拉卡洛从剩下的小马群里挑了一头骏马,虽然比不上卓戈卡奥的赤红坐骑,但世间原本就少有与之匹敌的畜生。阿戈把它牵到木柴堆成的方形中间,喂它吃了一颗干瘪的苹果,然后照它面门一斧砍去,利落地把它放倒。弥丽·马兹·笃尔手脚被缚,站在漫漫烟尘中,睁大那双黑眼,不安地看着这一切。“杀马是不够的,”她告诉丹妮,“血液本身没有力量,你既不懂魔咒的语言,更没有寻求这种语言的智慧。你以为血魔法是小孩子玩的把戏?你称呼我为‘巫魔女’,仿佛那是个诅咒,但它真正的意思其实是‘智慧’。你只是个年幼无知的孩子,无论你打算做什么,都注定不会成功。为我松绑,我会帮你。”“我听够了巫魔女的废话。”丹妮对乔戈说。他取出鞭子交给她,在那之后,女祭司沉默了。他们拿柴薪在马尸上堆起一座平台,用上了小树的主干、大树的枝桠,以及所有能找到的最粗最直的枝条。他们将木柴从东摆到西,象征日升到日落,然后在平台上放置卓戈卡奥的宝物:他的大帐篷、他的彩绘背心、他的马鞍和缰绳、他成年时父亲所赠的马鞭、他那把曾击杀奥戈卡奥父子的亚拉克弯刀,还有他巨大的龙骨长弓。阿戈原本要把卓戈的血盟卫赠与丹妮作新娘礼的武器也放上去,却被她阻止。“那些是我的东西,”她对他说,“我要留着。”卡奥的宝物上又铺了一层灌木枝条,然后放上几捆干草。太阳逐渐朝天顶爬去,乔拉·莫尔蒙爵士把她拉到一边。“公主殿下……”他开口。“你为何如此称呼我?”丹妮质问他,“我哥哥韦赛里斯从前是你的国王,不是吗?”“是的,小姐。”“如今韦赛里斯死了,我就是他的继承人,是坦格利安家族的最后血脉,过去属于他的东西,现在都是我的。”“是……女王陛下。”乔拉爵士说着单膝跪下。“丹妮莉丝,我的剑是您的,我的心也是您的——而在过去,我这颗心却不曾属于您哥哥。我仅是一介骑士,遭遇放逐,身无长物,但我求求您,听我说。让卓戈卡奥去罢,你绝不会孤身一人。我向你保证,除非你自愿,否则谁都别想带你回维斯·多斯拉克,你无须加入多希卡林。跟我走吧,我们去东方,去夷地、魁尔斯、玉海和阴影之地旁的亚夏,我们将会看到前所未见的奇观,啜饮天上诸神赐予我们的玉露琼浆。我求求您,卡丽熙,我知道您的打算,但请您千万别这么做,千万不要啊。”“我必须这么做,”丹妮一边说,一边伸出手,爱怜而哀伤地轻抚他的脸颊,“你不了解。”“不,我了解您深爱着他,”乔拉爵士的声音里充满绝望。“过去,我也深爱着我的妻子,但我并不曾与她生死相随。您是我的女王,我的剑是您的,但你若要爬上卓戈的火葬台,休想叫我袖手旁观,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火焚烧。”“你怕的就是这个?”丹妮轻轻地吻了他宽阔的额头。“好爵士,我没有孩子气到那种地步啊。”“你不会陪他殉死?女王陛下,您发誓不会这么做?”“我发誓。”她用七大王国——那些照理归她统治的国度——的通用语答道。平台的第三层用跟手指一般粗细的树枝搭成,上面铺满干叶和枯枝。他们将枝叶从北摆到南,象征玄冰到烈火,最后把柔软的枕头和丝被堆在最上,积得老高。等到一切备妥,太阳已经渐渐西沉。丹妮将所剩无几、尚不满一百的多斯拉克人召集到身边。当年伊耿扬帆出征时,最初又带了多少人呢?她不禁好奇地想。多少都没有关系。“你们将是我的卡拉萨。”她对他们说,“在你们当中,我看到了奴隶的脸庞,首先,我放你们自由。取下你们的奴隶项圈吧,如果你们要走,没人会加以阻止,但如果你们选择留下,你们将彼此成为兄弟姐妹、男女夫妻。”一双双黑眼睛看着她,充满戒心,面无表情。“在这里,我更看到幼儿、妇女和满是皱纹的老人的脸孔。昨天我尚为幼儿,今夕我已成为女人,明日我便将衰老。我告诉你们中每一个:把你们的双手和你们的心灵交给我,这里永远有你们的一席之地。”她转身面对自己卡斯部众的三名年轻战士。“乔戈,这把银柄长鞭是我的新娘礼,在此我把它送给你,并任命你为寇,同时要求你宣誓成为吾血之血,与我同生共死,并肩作战,保护我免于危难。”乔戈从她手中接过鞭子,脸上却满是困惑。“卡丽熙,”他有些犹豫地说,“这事不成的。当女人的血盟卫,会令我感到羞耻的。”“阿戈,”丹妮唤道,不理会乔戈的话。如果我回头,一切就都完了。“这把龙骨长弓是我的新娘礼,在此我把它送给你,”那把双弧龙弓,雕工精细,乌黑发亮,立起来比她还高。“我也任命你为寇,同时要求你宣誓成为吾血之血,与我同生共死,并肩作战,保护我免于危难。”阿戈垂下眼睛,接受了那把弓。“我无法宣誓。只有男人才能领导卡拉萨,或是任命别人为寇。”“拉卡洛,”丹妮不理会他的拒绝。“这把亚拉克巨弯刀是我的新娘礼,它的刀鞘和刀身都镶上了金线,在此我把它送给你,并任命你为寇,同时要求你成为吾血之血,与我同生共死,并肩作战,保护我免于危难。”“您是卡丽熙,”拉卡洛说罢接过亚拉克弯刀。“我将与您并肩骑到圣母山下的维斯·多斯拉克,保护您免于危难,直到您加入多希卡林的老妪。除此之外,我无法作任何承诺。”她冷静地点点头,仿佛压根儿没听见他的回答,然后她转身面对她的最后一名武士。“乔拉·莫尔蒙爵士,”她说,“你是追随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忠勇的骑士,我虽无新娘礼相赠,但我向你发誓,有朝一日,你将会从我手中得到一把举世无双的长剑,它将由真龙打造,以瓦雷利亚钢铸成。我也要求你宣誓效忠。”“女王陛下,我的命是您的,”乔拉骑士说着单膝跪下,将佩剑放在她脚边。“我宣誓为您效力,奉行您一切旨意,牺牲性命,再所不辞。”“至死不渝?”“至死不渝。”“我将谨记你的誓言,希望你永不后悔。”丹妮扶他起身,然后垫起脚尖,轻柔地在骑士唇上印下一吻。“你是我第一个女王铁卫。”她进帐时,感觉整个卡拉萨都在注目她。多斯拉克人窃窃私语,睁着杏仁形的黑眼睛,用眼角余光怪异地打量她。他们一定以为我疯了,丹妮明白,或许我真疯了,究竟是不是这样,很快就能揭晓。如果我回头,一切就都完了。伊丽搀她进入浴缸,洗澡水烫得吓人,但丹妮既未退缩,也未吭声。她喜欢这种热,让她有干净的感觉。姬琪在水里洒了香油,那是她在维斯·多斯拉克的市集里收的礼物,此刻帐篷里蒸汽四溢,馨香弥漫。多莉亚为她洗净头发,把纠缠打结的地方都梳理柔顺,伊丽则替她刷背。丹妮阖上双眼,任香气和暖意裹住全身。她可以感觉热气渗进双腿间的酸痛,当热气进入体内时,她禁不住颤抖,接着,所有的疼痛和僵硬似乎都随之融化,令她飘飘欲仙。沐浴干净后,女仆扶她走出浴缸。伊丽和姬琪为她擦干身体,多莉亚则为她梳整头发,将她一头长发梳成银色瀑布,流泻到后背。她们为她抹上辛香花和肉桂:双腕、耳后、肿胀的乳头各轻触一点,最后抹在下体。伊丽的手指轻轻滑过细部,冰凉而温柔,有如爱人的吻。在这之后,丹妮把她们都遣走,亲自帮卓戈卡奥准备前往夜晚国度的最后一趟旅程。她洗净他的身体,梳理他的头发,并为之搽上香油。她最后一次伸手滑过他的头发,感觉到它们的重量,想起新婚当晚自己初次碰触的情景。他的头发从未修剪,有多少死者有如此殊荣呢?她把脸深埋其中,吸进发油朦胧的芳香。他闻起来有青草和大地的感觉,有轻烟、精液和骏马的气息,他闻起来有卓戈的味道。我生命中的太阳,请你原谅我,她想,原谅我所做的一切,以及我必须做的一切。我的星星,我付出了代价,可这个代价实在太高、太高了……丹妮为他扎起发辫,把银环穿上他的胡子,又把铃铛一个个系在他发梢。这么多铃铛,其中有金、银,还有青铜,这些铃铛将向他的敌人宣告他的到来,令他们胆怯害怕。她为他穿上马鬃绑腿和高统长靴,在他腰间系上一条满是金银奖牌的沉重皮带。最后,她为他穿上彩绘背心,遮住胸膛的伤疤,这背心虽然老旧褪色,却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至于自己,她选了一件宽松的沙丝长裤,一双绑到膝盖的凉鞋,以及和卓戈穿的相似的背心。当她召唤他们来把卓戈的遗体搬到火葬台上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乔戈和阿戈抬着他走出帐篷,多斯拉克人在旁静默地观看。丹妮走在他们之后。他们让他躺在自己的枕头和丝被上,头朝遥远东北的圣母山。“拿油来。”她一声令下,他们便抱来那一罐罐香油,浇淋在火葬堆上,浸湿了丝被、树枝和捆捆干草,渗进下面的木柴,空气中弥漫着香气。“把我的蛋也拿来。”丹妮吩咐女仆,声音里的某种东西促使她们拔腿就跑。乔拉爵士抓住她的臂膀。“女王陛下,卓戈在夜晚的国度是用不着龙蛋的,不如拿到亚夏去卖了,只需卖一颗,我们便足以买下一艘大船,返回自由贸易城邦。而卖掉三颗所换来的财富,够您一辈子享用不尽。”“他送我这些蛋,不是要我拿去卖的。”丹妮告诉他。她爬上火葬堆,亲自将龙蛋放置于她的日和星身边。黑色的放在他心上,用手掌按住;绿色的放在他头旁,用发辫卷起;乳白和金黄相间的那颗则放在他双腿之间。随后,丹妮最后一次与他吻别,尝到他嘴唇上香精的甜蜜。从火葬台上爬下来时,她注意到弥丽·马兹·笃尔注视着自己。“你疯了。”女祭司嘶声道。“疯狂与智慧,真有那么大差别吗?”丹妮问,“乔拉爵士,将这巫魔女绑上火葬台。”“绑上火……不,女王陛下,请您听我说……”“照我的话去做,”看他依旧犹豫不决,终于燃起了她的熊熊怒火。“你不是宣誓奉行我的意旨,至死不渝么?拉卡洛,你来帮他。”于是女祭司被他俩拖到卓戈卡奥的火葬台上,跟他的宝物绑在一起。她没有叫喊。丹妮亲自将香油倒在那女人头上。“我感谢你,弥丽·马兹·笃尔,”她说,“感谢你教会我的一切。”“你绝不会听见我的哀嚎。”弥丽回答。香油从她的发际流下,渗进衣服。“不,我会的,”丹妮说,“但我要的不是你的哀嚎,而是你的生命。我记得你曾对我说:惟有死亡方能换取生命。”弥丽·马兹·笃尔张口欲言,但最后还是没有答话。丹妮步下火葬台,发现巫魔女那双平板黑眼里的轻蔑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近似恐惧的神色。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等待太阳落幕,群星现身。每当马王死去,他的坐骑也会被杀陪葬,如此他才可以骑乘骏马,昂然进入夜晚的国度。当他们的遗体在苍天之下火葬时,卡奥将骑着烈焰熊熊的炎马,腾越而出,化为天际的星斗。遗体燃烧得越旺,他在黑暗中的星宿就越是熠熠发光。第一个发现的是乔戈。“在那里。”他压低声音说。丹妮朝他指的方向望去,低低的东方天际,有一颗红色的彗星,那是血的红色,火的红色,拖着龙的尾巴。她无法要求比这更强的征兆了。丹妮从阿戈手中接过火把,插进柴堆。香油立即起火燃烧,细枝和干草只隔了一个心跳的瞬间也马上跟进。细小的火苗从柴堆各处窜出,有如动作迅捷的红鼠,滑过油层,从树皮跃到枝干,再跳上叶子。一股热气从火中升腾,朝她迎面扑来,轻柔而突兀,恍如爱人的呼息,但几秒之后,就热得令人难以忍受了。丹妮向后退去,木柴哔啪作响,声音越来越大,弥丽·马兹·笃尔开始用高亢尖锐的声音歌唱。火焰时而盘旋,时而扭动,彼此竟相追逐,朝台顶节节攀升。空气也仿佛因高热而液化,在暮色中闪闪发亮。丹妮听见柴薪爆裂,烈焰淹没了弥丽·马兹·笃尔,她的歌声变得更嘹亮、更尖锐……然后她突然喘了口气,再喘一口、一口,接着歌声成了颤抖的嚎啕,尖细高亢,充满痛苦。火焰烧到了卓戈,很快将他团团围住。他的衣服着了火,刹那间,卡奥仿佛穿着翻飞的橙色丝衣,身上冒出缕缕灰烟。丹妮张大了嘴巴,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屏住呼吸。正如乔拉爵士所担心的,她心中的一部分只想冲进烈焰,请求他宽恕自己,最后一次进到自己体内。火熔肌肤,只余枯骨,长相厮守,直到永远。她闻到人肉烧熟的味道,这与营火上烤马肉的气息并无二致。在渐渐深沉的暮色里,火葬台宛如一只咆哮的巨兽,盖过了弥丽·马兹·笃尔微弱的惨叫,吐出长长的火舌,舔噬夜空的肚腹。烟雾愈加浓密,多斯拉克人一边咳嗽,一边纷纷后退。橙色的巨焰鼓起炼狱的强风,将附近的旗帜吹得啪哒作响,木柴嘶声爆裂,发光的余烬自烟幕中升起,朝无边的黑夜飘去,仿若千百只新生的萤火虫。烈焰高升,挥动着巨大而火红的翅膀,逼得多斯拉克人节节退后,连莫尔蒙也走避开来,只有丹妮纹丝不动。她是真龙传人,体内有熊熊烈焰。早在很久以前,她便已察觉了真相,只是当时的火盆不够热,丹妮一边想,一边朝大火走近一步。焰火在她面前蠕动,活如婚礼当天的女舞者,旋转着,高歌着,舞动着她们红橙黄三色的头纱。它们模样虽然骇人,形体却随着高热展现生机,显得异常美丽。丹妮张开双臂,迎向它们,她的皮肤泛红发光。这也像一场婚礼啊,她心想。弥丽·马兹·笃尔已经安静下来。女祭司当她是小孩子,但孩子是会成长,会学习的。丹妮再踏前一步,感觉到沙土的高热透过凉鞋底传到脚掌。汗水流过她的大腿和**,如河流一样自她双颊奔泻而下,那里本是她流干泪水的地方。乔拉爵士在背后喊她,但他已经不重要了,惟一要紧的是火。火焰是如此美丽,她此生没见过比这更漂亮的事物,每一簇火,都像身穿红橙黄三色袍子,肩披飘舞冒烟长斗篷的巫师。她看见鲜红的火狮、金黄的巨蛇和淡蓝火苗组成的独角兽,她看见鱼、狐狸和怪物,看见狼、鲜丽的飞乌和繁花的大树,一个比一个漂亮。最后,她看见一匹浓烟绘成的灰骏马,飞扬的马鬃是一团发光的蓝火。是的,吾爱,我的日和星,是的,上马吧,勇敢地骑马前行吧。她的背心开始冒烟,丹妮把它脱开,任它落到地面,彩绘皮革立即爆出朵朵红焰。她朝火再迈一步,双乳暴露,火焰炙烤下,奶水如溪流般从她红润肿胀的乳头流下。就是现在,她明白,就是现在。刹那间,她瞥见卓戈卡奥正在她前方,骑着那匹烟灰骏马,手握火焰长鞭。他朝她微笑,只听嘶的一声,长鞭如蛇般朝火葬台窜去。喀啦,声音好似顽石挣裂。由木柴、细枝和干草搭建而成的平台开始摇晃,向内倒塌。燃烧的碎木片散落在她身旁,丹妮沐浴在一片灰烬和火星之中。某个不知名的东西轰隆滚落,弹跳之后掉在她脚边:那是一颗有弧度的石头,乳白色中有金黄纹路,正裂开冒烟。火势轰隆震天,隔着崩塌的烈焰,丹妮隐约听见妇女的尖叫和孩童惊奇的呼喊。惟有死亡方能换取生命。喀啦,尖声轰隆有如雷霆。火葬台再度摇晃,浓烟卷起,在她周围旋绕,烈焰烧至中心,干柴纷纷爆裂。她听见马儿的惊叫,听见多斯拉克人惊恐的叫喊,听见乔拉爵士唤着她的名字,不停咒骂。不,她想吼回去,不,我亲爱的好骑士,毋需为我担心。你可知道?火焰本属于我,我是风暴降生丹妮莉丝,龙的女儿,龙的新娘,龙的母亲,你难道看不到吗?你难道听不见吗?随着一柱高达三十尺的擎天烈焰和浓烟,火葬台终于彻底崩塌,朝她四周坍倒下来。丹妮毫不畏惧地向前走去,走进火焰风暴,呼唤她的孩子。喀啦,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当火焰终于熄灭,地面稍稍冷却之后,乔拉·莫尔蒙爵士在一片灰烬之中找到了她。在她身旁,尽是焦黑的木炭和发光的火烬,以及男人、女人和骏马烧焦的骨头。她浑身赤裸,覆盖烟灰,华裳全成灰屑,美丽的头发也焚烧殆尽……但她本人却安然无恙。那只乳白和金黄相间的龙吸吮着她的左乳,青铜与碧绿的那只吸着右乳,她用双手环抱着它们。黑红相间的那只龙垂挂在她肩头,用长长而蜿蜒的脖子缠绕着她的下巴。当它看到乔拉,便抬起头,睁大亮红如炭的眼睛盯着他。骑士一言不发地跪下,她的卡斯部众也跟上来。乔戈头一个将亚拉克弯刀放在她脚边。“吾血之血,”他喃喃道,将脸贴近冒烟的地面。“吾血之血,”她听见阿戈应和。“吾血之血,”拉卡洛叫道。在他们之后,她的女仆们也来了,接着是其他的多斯拉克人,不论男女老幼,丹妮只需看看他们的眼睛,便知他们已经臣服于她,今日如此,明日亦然,直到永远,不是惧于卓戈威势的臣服,而是打从心底的心悦诚服。丹妮莉丝·坦格利安站起身来,她的黑龙嘶地一声从口鼻吐出几缕白烟,另外的两只也同时松开她的乳头,齐声加入它的怒吼。它们张开半透明的翅膀,拍打空气。于是,龙族齐声高鸣的乐音响彻夜空,数百年来,这是头一次。跋有人说,写作时恶魔藏身于诸多细节之中。这么厚的一本书,自然有着许多许多的恶魔,稍不注意,每个都会咬你一口。幸运的是,我也认识许多天使。在此我要感谢所有慷慨倾听、或以他们本身专长(或是书本)协助我的好心人,由于他们,我才能将所有的小细节做到尽善尽美。感谢赛奇·渥克、马丁·莱特、玛琳达·史诺葛拉斯、卡尔·凯姆、布鲁斯·波夫、提姆·奥布莱恩、罗杰·泽拉兹尼、珍·林斯寇,以及萝拉·米克森,当然,还有亲爱的派莉丝。此外,特别感谢珍妮佛·赫西,她为这本书倾注了远超职责的心血……冰与火之歌卷1:权力的游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