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勃扮个鬼脸。“我只不过……”“我才不管你怎么想。城门在哪儿?”“在另一边,”他犹豫不决。“你那小丑,他不是个记仇的人吧?”他不安地问。“我的意思是,昨晚我刚想到,他也许会生机灵老狄克的气,因为我卖给他地图,而且事先没说明走私者已不在这里登陆了。”“你马上就能拿到金币,这笔钱完全够你退还他支付的费用。”布蕾妮无法想象唐托斯·霍拉德能构成任何威胁,“要是他真在这里的话。”他们绕城墙走了一圈。城堡是三角形,每个角都有方形塔楼。城门几乎完全腐朽,布蕾妮伸手去拉,结果木头立刻断裂,潮湿的长条形碎木剥落下来,半扇门砸到她身上。城堡里有更多的深绿阴影,森林早已翻越墙壁,吞没了主堡与外庭。大门后有道铁闸,齿尖深陷入泥泞的地表,铁门上都是红色锈迹,当布蕾妮摇晃时,它纹丝不动。“很久没人用了。”“我可以爬进去,”波德瑞克提议,“从悬崖边上。那儿的墙都倒了。”“不行,太危险。那儿的石头是松的,而且红色的蔓藤有毒。找门吧,城堡定然有边门。”他们果然在城堡北面找到了边门,半藏在一大丛黑莓树后面。莓子已被摘光,灌木丛也被砍掉了很多,辟出一条小径,通往那扇门。这些砍掉的断枝让布蕾妮忧心忡忡。“不久前,刚刚有人经过。”“是你的小丑和女娃儿们,”克莱勃道,“瞧,我说的话是真的。”珊莎?布蕾妮无法相信。即便唐托斯·霍拉德那样的醉鬼,也不至于糊涂到带她来这么荒僻的地方。废墟中有古怪,史塔克女孩不大可能在这里……但她必须去查个清楚。确实有人在,她心想,需要躲起来的人。“我进去,”她说,“克莱勃,你跟我一道。波德瑞克,我要你看马。”“我也要进去。我是个侍从。我可以战斗。”“所以我才要你留在原地。瞧,林子里也许有歹徒,马匹不能没人保护,否则万一出了事,我们怎么回去呢?”波德瑞克伸出一只脚在石头上蹭了蹭:“遵命!”她挤进黑莓丛中,拽拉生锈的铁环。边门卡了一会儿,然后陡然打开,伴随着门链刺耳的抗议。这声响让布蕾妮脖子后面汗毛直竖。她拔剑出鞘,即使穿着锁甲和熟皮甲,仍旧感觉像光着身子。“走啊,小姐,”机灵狄克在她身后催促,“你怕什么呢?老克莱勃死了一千年了。”我怕什么呢?实在太傻了,布蕾妮告诉自己。那声音不过是海浪在城堡底下的空穴中无休止地冲刷,随着波浪起伏时高时低。然而它听上去确实像是低语,片刻之间,她似乎看到那些脑袋,摆在架子上,互相低声咕哝。“早知道我该使用那柄魔剑。”其中一个说,“早知道我该使用那柄魔剑。”“波德瑞克,”布蕾妮说,“我的铺盖卷里有把带鞘的剑。把它拿过来。”“是,爵士。小姐。这就去拿。”男孩奔过去。“剑?”机灵狄克挠挠耳背,“你手上有一把了,还要另一把干什么?”“这把给你。”布蕾妮剑柄向上交给他。“真的?”克莱勃犹犹豫豫地伸出手,仿佛那把剑会咬人一样,“疑神疑鬼的**给老狄克一把剑?”“你知道怎么使剑吧?”“吓!我是克莱勃家的人,”他接过长剑,“我有老克莱伦斯爵士的血统。”他在空中挥了一下,朝她咧嘴笑笑,“人们常说,领主都是靠剑起家的。”波德瑞克·派恩小心翼翼地捧着“守誓剑”回来,好像捧着一个婴儿。目睹那华丽的剑鞘和装饰的纯金狮子头,机灵狄克打了个呼哨,但等她抽出剑来,练习劈砍,他立刻安静下来。它连发出的声响都比普通的剑来得锐利。“跟紧我。”她嘱咐克莱勃,随即侧身潜入边门,低头躲过门上方的拱梁。簇叶丛生的外庭出现在面前,左边是大门,还有一座崩塌的马厩,畜栏里多有小树顶出来,穿透褐色的干茅草屋顶。右边有一条腐烂的木楼梯,向下通往黑漆漆的地牢或者地窖。主堡成了一堆长满绿色和紫色苔藓的乱石,院子里满是野草和掉落的松针,一排排一列列庄严肃穆的士卒松四处挺立,但在它们中间有一棵苍白的异类,一棵细窄的小鱼梁木,树干白得像纯洁的**,深红色叶子随着枝杈延伸舒展。再过去便是倒塌的城墙,空旷的天空和海…………以及一堆篝火的余烬。低语声持续不断地在她耳边嘀咕。布蕾妮跪倒在火堆边,捡起一根焦黑的树枝,嗅了嗅,又拨拨灰烬。昨晚有人生火。或者是在向过往船只发信号。“喂——”机灵狄克喊,“有人吗?”“安静。”布蕾妮告诫他。“有人躲起来了。有人想打量打量我们,然后再现身。”他走到通往地下的楼梯跟前,向黑暗中张望。“喂——”他又喊,“下面有人吗?”布蕾妮看见一棵小树摇晃了一下。灌木丛中钻出来一个人,浑身泥尘,仿佛是从地底冒出来的植物。他手握一把断剑,但她在乎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脸,小眼睛,宽阔扁平的鼻子。她认得那鼻子。她认得那双眼睛。他的朋友们管叫他“猪崽”帕格。一切仿佛在一个心跳之间发生。第二个人悄悄从井边爬上来,声音比蛇滑过潮湿的树叶还要轻。他戴一顶铁半盔,盔上扎着褪色的红丝头巾,手执一支粗短的飞矛——这人布蕾妮也认识。她身后窸窸窣窣,又一个脑袋从红色的树叶间探出来,向下张望。克莱勃就站在鱼梁木下,抬头便看到那张脸。“原来在这儿呢,”他朝布蕾妮喊,“你的小丑。”“狄克,”她急促地警告,“快过来。”夏格维翻身下树,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他的小丑服褪色得厉害,沾满污渍,看上去是褐色,不是灰色或粉色。他手上拿的也并非表演道具,而是一把三头流星锤,三颗带刺的铁球通过链条拴在木柄上。只见他猛地一砸,克莱勃的一只膝盖便迸裂开来,鲜血和碎骨飞溅。狄克应声倒下。“真有趣。”夏格维嘶哑地说。布蕾妮交给狄克的剑从他手中飞了出去,消失在杂草丛中。他在地上翻滚,一边嘶喊一边抓向自己残废的膝盖。“哎哟,看哪,”夏格维说,“我们的走私贩狄克先生,给我们画地图的先生。您大老远赶过来,是要还我们钱吗?”“求求你,”狄克呜咽道,“求求你,不要,我的腿……”“疼吗?我会止疼哦。”“别碰他。”布蕾妮喊道。“不要!”狄克厉声尖叫,一边举起沾满鲜血的双手护住头部。夏格维将刺球绕着他脑袋转了一圈,然后砸向脸中央,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碎裂声。随后是沉默,布蕾妮听到自己的心跳。“坏夏格,”从井里爬出来的人说。他看见布蕾妮的脸,哈哈大笑。“又是你这恶婆娘?怎么,来抓人?还是思念你的好老公们了呢?”夏格维两只脚轮流跳来跳去,甩着流星锤。“她是来找我的。她每晚都梦见我哦,每当她把手指插进缝里的时候。她想要我,伙计们,大马脸思念她快乐的夏格!瞧好了,我要操她的屁眼,给她灌满五颜六色的种子,直到她为我下个小崽崽。”“那样的话你得用另一个洞,夏格。”提蒙用拉长的多恩腔调说。“保险起见,我最好把她所有的洞都操一遍。”他移动到她右边,而帕格绕到左边,迫使她向参差的悬崖边退去。三个人搭船,布蕾妮记起来。“你们只有三个?”提蒙耸耸肩,“离开赫伦堡后,我们各奔东西。乌斯威克带他那帮人向南骑往旧镇;罗尔杰认为可以从盐场镇溜走;我和我的伙计们则去了女泉城,结果上不了船。”多恩人抬起飞矛。“嘿,你咬瓦格那口可够狠的,咬得他耳朵变黑了,渗出脓水。罗尔杰和乌斯威克提议离开,但山羊非要我们守住他的城堡。他说自己是赫伦堡伯爵,没有人可以从他手中夺走它。他说这话时跟平常一样唾沫横飞。后来我们听说魔山一点一点地将他杀死,第一天砍一只手,第二天砍一只脚,砍得干净利落,再把断肢包扎起来,好让霍特死不了。他本打算最后砍山羊的**,不料来了一只鸟,要召他去君临,因此不得不提前动手,然后才离开。”“我不是来找你们。我在找……”她差点脱口而出“我的妹妹”“……找一个小丑。”“我就是小丑。”夏格维愉快地宣布。“另一个小丑,”这回布蕾妮没忍住,“他跟一名贵族女孩在一起,那女孩是临冬城史塔克公爵的女儿。”“你找的是猎狗,”提蒙说,“不巧他不在这儿。这儿只有我们。”“桑铎·克里冈?”布蕾妮问,“你什么意思?”“他挟持了史塔克家的女孩。据说那女孩正往奔流城去,却被他半路偷走了。该死的好运气的狗。”奔流城,布蕾妮心想,她要去奔流城,投奔舅舅。“你怎么知道?”“贝里那伙人当中的一个招的。闪电大王也在到处找她,他派手下人沿三叉戟河上下搜寻。离开赫伦堡后,我们碰巧遇到其中三位,有一人临死前吐露了情报。”“他可能说谎。”“有可能,但他没有,因为我们还听说猎狗在十字路口的客栈杀了三个他哥哥的人,当时那女孩正跟他在一起。店家发誓说是那样,然后罗尔杰杀了他,店里的婊子们也都这么讲。她们可真难看哪,不过没你丑,现在嘛……”他想分散我的注意力,用话语来麻痹我,布蕾妮意识到。帕格逼近过来,夏格维朝她一跃。她连忙向后退开。若是不赶紧采取行动,就会被逼下悬崖。“别过来,”她警告他们。“我想干你的鼻孔,小妞,”夏格维宣布,“很有趣吧?”“他的**太小了,”提蒙解释,“扔下那把漂漂亮亮的剑吧,也许我们会温柔点儿,婆娘。我们只不过需要些金子,来付给走私者而已。”“交出金子,就放我们走?”“我们会的,”提蒙微笑,“等大伙儿都干过你之后,会付费的,而且我们将按普通妓女的标准付费,一枚银币一次;你要是不干,我们还是会拿走金子,然后再强暴你,再让你瞧瞧魔山对付瓦格大人的手法。嘿,你选哪一样?”“这样。”布蕾妮朝帕格扑过去。他急忙提起断剑护脸,但当他将剑举高,布蕾妮却往低处攻。守誓剑穿过皮革、羊毛、皮肤与肌肉,直抵佣兵的大腿骨。帕格倒下的同时狂野地反手一劈,断剑擦到布蕾妮的锁甲,然后他无助地仰面跌地。布蕾妮顺势将剑刺入他咽喉,使劲一拧,再拔出来,紧接着一转身,提蒙的矛刚好划过脸颊。我没有畏缩,她心想,鲜红的血液在脸上流淌,你看见了吗,古德温爵士?她几乎感觉不到伤口。“轮到你了,”她告诉提蒙,多恩人拔出第二支矛,比刚才那支更粗更短。“扔吧。”“好让你躲过去后,朝我冲锋?我会死得跟帕格一样惨。不。你来解决她,夏格。”“这是你的活儿,”夏格维说,“瞧,看到她怎么对付帕格的吗?她一定是来月经了,给经血弄疯了。”小丑在身后,提蒙在前面,无论她转向哪边,总有一个在背后。“解决她,”提蒙催促,“让你奸尸。”“哟,你对我真好。”流星锤在旋转。选一个,布蕾妮告诉自己,选一个,赶快选一个。说时迟那时快,一颗石头不知从何处飞来,击中了夏格维的脑袋。布蕾妮没有犹豫,她冲向提蒙。他比帕格厉害,无奈手上只有一支投掷用的短矛,而她有把瓦雷利亚钢剑。守誓剑在她手中仿佛获得了生命,她也从来没有如此敏捷。剑化灰影,提蒙刺伤了她肩膀,但她削去提蒙一只耳朵和半边脸,砍断矛头,然后这把一尺之长、波纹绚丽的神兵穿透了锁甲链环,插入他腹中。布蕾妮抽回剑,血槽中浸满了鲜红的血。提蒙试图继续抵抗,他从腰带里抓出一把匕首,因此布蕾妮砍掉了他的手。这一剑是为詹姆。“圣母慈悲,”多恩人喘着粗气,嘴冒血泡,断腕处血如泉涌。“了结我吧。送我回多恩,你这该死的婊子。”她了结了提蒙。她转过身,发现夏格维双膝跪地,晕乎乎的,正在摸索流星锤。等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又一块石头砸中他耳朵。波德瑞克爬上倒塌的城墙,神气活现地站在蔓藤中间,手中拿着石头。“我告诉过你,我可以战斗!”他朝下面喊。夏格维哆哆嗦嗦地试图爬走。“我投降,”小丑喊,“我投降。千万别伤害讨人喜欢的夏格维。我太可爱了,我不能死。”“你也不比其他人强。你**掳掠,无恶不作。”“哦,是的,是的,我不否认我的罪行……但我是最有趣的,我会讲笑话,我会蹦蹦跳跳。我会逗老爷们开心。”“还会让女人们哭泣。”“那是我的错吗?女人没有幽默感。”布蕾妮垂下守誓剑。“去挖坟。那儿,鱼梁木底下。”她用剑指指。“我没有铲子。”“你有两只手。”比你们留给詹姆的多一只。“何必麻烦呢?把他们留给乌鸦吧。”“提蒙和帕格可以喂乌鸦。我得埋葬机灵狄克。他是克莱勃家族的人。这里是他的地方。”地面因雨水而变得湿软,即便如此,小丑也花了白天余下的所有时间才挖出一个够深的坑。完工后,夜幕降临,他手上血淋淋的,全是水泡。布蕾妮将守誓剑收入鞘中,然后把狄克·克莱勃抱到坑边。他的脸惨不忍睹。“很抱歉,我一直不信任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一边跪下来放好尸体,一边想,我背对小丑,他应该孤注一掷了。果然,她听见他刺耳的喘息声,紧接着波德瑞克大声示警。夏格维抓了一块凹凸不平的岩石,布蕾妮却早已将匕首藏在袖子里。匕首总能打败石头,正如石头总能打败鸡蛋。她挡开他的胳膊,将铁刃刺入他肚子里。“笑啊,”她朝他怒吼。他却只有呻吟。“笑啊,”她重复,用一只手掐他喉咙,另一只手捅他。“笑啊!”她不停地喊,一遍又一遍,直到鲜血染红了手腕,死亡的气味令她窒息。夏格维一声也没笑,所有的抽泣都是布蕾妮自己发出的。她扔下匕首,浑身颤抖。波德瑞克帮她将机灵狄克放入墓穴中。等他们弄完,月亮已经升起。布蕾妮搓掉手上的泥,扔了两枚金龙进去。“你为什么这么做,小姐?爵士?”波德问。“这是我答应他找到小丑的报酬。”他们身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她立刻拔出守誓剑,转身准备对付更多血戏子……结果却发现海尔·亨特盘腿坐在残垣断壁上。“假如地狱里有妓院,这可怜虫会感激你,”骑士大声说,“不然的话,你就是在浪费金钱。”“我信守诺言。你来这儿干吗?”“蓝道大人吩咐我跟着你。若是你运气奇佳,凑巧遇上珊莎·史塔克,他要我将她带回女泉城。不用怕,他命令我不准伤害你。”布蕾妮嗤之以鼻。“好像你能够一样。”“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小姐?”“埋了他。”“我是指那女孩。珊莎夫人。”布蕾妮想了一会儿,“假如提蒙所说是真,她正往奔流城赶去,路上被猎狗抓住了。如果我找到他……”“……他会杀了你。”“或者我会杀了他,”她固执地说,“你愿意搭把手,帮我埋葬可怜的克莱勃吗,爵士?”“真正的骑士怎能拒绝美人的请求呢?”海尔爵士从墙头爬下来。他们一起将泥土堆到机灵狄克身上。月亮越升越高,地底的头颅在窃窃私语,它们属于——那些早已被遗忘的国王们。卷4:群鸦的盛宴 Chapter22 拥女王者在多恩的烈日下,水就跟金子一样珍贵,人们狂热地守护着水源。然而沙岩城的井干了一百年,守护者们也离开这里,前往有水的地方,这座中等规模、有雕纹柱和三重拱门的要塞因此被荒废了。沙漠渐渐回来,重新占据此地。亚莲恩·马泰尔跟德雷、希尔娃一起到达时正值日落,西方的天空仿佛一片金紫色的织锦,云层绽放出鲜红光彩。这片废墟同样闪烁着亮光,倾倒的柱子泛出淡淡的红,血色阴影在石地板的缝隙间蔓延,白昼将尽,沙漠本身也由金变橙,再转为紫。盖林几小时前已经到达,而被称做“暗黑之星”的骑士前一天就来了。“这里真美,”德雷一边说,一边帮盖林饮马。水是自带的。多恩的沙地战马迅捷而不知疲倦,外地马精疲力竭时,它们还能走很长的路,即便如此,也不能不喝水。“你怎么知道这地方?”“我叔叔带我来过,跟特蕾妮和萨蕾拉一起。”回忆让亚莲恩露出微笑。“他抓了些毒蛇,教特蕾妮如何安全地挤出毒液。萨蕾拉翻遍每块石头,抹去马赛克上的沙子,想更多地了解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那你干什么了,公主殿下?”“斑点”希尔娃问。我吗?我坐在井边,假装是被强盗骑士抢来的,等待他来摆布我,她心想,他真是个高大结实的男人,黑眼睛,尖额头。回忆让她扭捏不安。“我在做梦,”她说,“太阳落山后,我盘腿坐在叔叔脚边,乞求他讲故事。”“奥柏伦亲王是个故事大王。”那天盖林也在,身为亚莲恩的乳奶兄弟,从学会走路之前开始,他们俩就形影不离。“他讲了盖林亲王的故事——我的名字就是跟着他取的。”“伟大的盖林,”德雷说,“罗伊拿的奇迹。”“就是他,令瓦雷利亚颤抖。”“他们颤抖,”杰洛爵士说,“然后杀了他。如果我带领二三十万人走向死亡,他们会称我为‘伟大的杰洛’吗?”他嗤之以鼻,“我想我仍旧会被叫做‘暗黑之星’,算了,至少那是我自己的名号。”他拔出长剑,坐到干涸的井沿上,开始用油石打磨。亚莲恩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他血统高贵,足以成为相称的配偶,她心想,父亲或许会质疑我的判断,但我的孩子将和龙王们一样漂亮。杰洛·戴恩爵士称得上是多恩领最帅的男子,鹰钩鼻,高颧骨,下巴坚强有力。他总把脸颊刮得干干净净,浓密的头发直垂到衣领,仿佛银色冰川,中间被一缕漆黑如午夜的黑发一分为二。然而他嘴巴的线条很锐利,舌头则更利。他坐在那里打磨长剑,落日余晖勾勒出他的轮廓,那对眼睛似乎是黑色的,但她曾在近处看过,它们是紫色。暗紫色。一对黑暗而饱含怒火的眼睛。他一定感觉到她的凝视,因而视线离开了长剑,抬头与她目光交会,微微一笑。亚莲恩脸上发热。我不该带他来。如果亚历斯在的时候他这么看我,沙地就会染上鲜血。她说不准会是谁的血。按照传统,御林铁卫是七大王国中最优秀的骑士……但“暗黑之星”毕竟是“暗黑之星”。多恩沙漠的夜晚冷极了。盖林为大家搜集木柴,白花花的枝干来自一百年前枯死的树木。德雷一边吹口哨,一边用燧石打出火星,点起篝火。等木柴点燃,他们便围坐在火焰边,一袋夏日红传来递去……“暗黑之星”除外,他宁愿喝不加糖的柠檬水。盖林情绪活跃,他给大家讲述从绿血河口的板条镇传来的新闻,孤儿们在那里与狭海对岸的各类船只进行交易。假如那些水手可以相信的话,东方大陆正风起云涌:阿斯塔波爆发奴隶起义,魁尔斯有巨龙出现,夷地流行灰疫病,新的海盗王统治了蛇蜥群岛,并出发洗劫高树镇,科霍尔城中红袍僧的信徒们引发骚乱,企图焚毁黑羊神。“密尔跟里斯开战前夜,黄金团突然解除了与密尔人的合约。”“里斯人将他们收买了。”希尔娃不假思索地说。“聪明的里斯人,”德雷评论,“胆小而聪明的里斯人。”亚莲恩想得更多。假如昆廷有黄金团作依靠……他们的口号是“黄金在下,寒铁在上”。想赶我走的话,弟弟,寒铁可不够。亚莲恩在多恩广受爱戴,对此,昆廷所知甚微。没有任何佣兵可以改变这点。杰洛爵士站起身,“我去尿尿。”“小心脚下,”德雷警告,“奥柏伦亲王有一阵子没在这儿挤蛇毒了。”“对毒液,我有抗力,达特。哪条毒蛇敢咬我,它会后悔的。”杰洛爵士消失在一株死树后面。其余人交换了几个眼神。“原谅我,公主殿下,”盖林轻声说,“但我不喜欢那人。”“真可惜,”德雷说,“我相信他几乎爱上你了。小说整理发布于wàp.①⑥k.”“我们需要他,”亚莲恩提醒大家,“他的剑倒不一定,但他的城堡必不可少。”“高隐城并非多恩唯一的城堡,”“斑点”希尔娃指出,“还有很多爱戴你的骑士。比如德雷。”“是的,”他确认,“我有一匹好马,一把宝剑,而能与我相提并论的骑士只有……好吧,实际上还是有几个。”“是几百个,爵士先生。”盖林道。亚莲恩留下他们互相取笑。除了堂姐特蕾妮,德雷和“斑点”希尔娃是她最亲近的朋友,而盖林自他俩在他母亲奶头上喝奶开始就一直揶揄她。此刻的她无心嬉笑。太阳已经消失,天空繁星密布,多得怕人。她背靠一根雕纹柱寻思,无论弟弟身在何处,是否也在凝望同样的星空。你看到那颗白星了吗,昆廷?那是娜梅莉亚的星,燃烧得炽热,而后面那条乳白色飘带就是她的一万艘船。她的光辉如此耀眼,不比任何男人差,我也将如此。你抢不走我的继承权!昆廷被送往伊伦林时还很小,按母亲的话来说,是太小了。孩子们并非在诺佛斯裙抚养长大,而梅拉莉欧夫人始终不肯原谅道朗亲王将儿子从她身边带走。“我跟你一样,不希望如此,”亚莲恩曾偷听见父亲说,“但这笔血债是我们欠他家的,而昆廷是奥蒙德伯爵唯一愿意接受的筹码。”“筹码?”母亲尖叫,“他是你儿子!什么样的父亲会拿自己的骨肉来还债?”“当亲王的父亲。”道朗·马泰尔回答。道朗亲王仍然假装她弟弟跟伊伦伍德大人在一起,却不知其早已在板条镇被盖林的母亲发现了。弟弟扮成商人,伙伴中有一位是弱视,跟安德斯伯爵那个放荡儿子克莱图斯·伊伦伍德一模一样,还有一位是精通各种语言的学士。我弟弟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聪明。聪明人应该从旧镇出发。虽然行程更远,但更安全,也许不会被认出来。亚莲恩在板条镇的绿血河孤儿中有很多朋友,其中某些人很好奇,为什么亲王要跟领主的儿子一道化名远行,偷偷搭船穿越狭海。有人夜里爬进窗户,撬开昆廷的小保险箱,发现了里面的卷轴。若能证明这次穿越狭海的秘密行动是昆廷自己的计划,与他人无涉,亚莲恩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他所携带的羊皮纸上盖有多恩领马泰尔家族的长枪贯日纹章,盖林的亲戚不敢拆印阅读,这……“公主。”杰洛·戴恩爵士站在她身后,一半在星光中,一半在阴影里。“你尿得怎样了?”亚莲恩嬉戏地询问。“沙子挺感激的。”戴恩单脚踏住一座雕像的头,那颗头原本属于某位**,然而沙子磨平了她的脸庞。“我尿尿的时候在想,你这个计划似乎无法达成你的目标。”“我的目标是什么,爵士?”“释放‘沙蛇’。为奥柏伦和伊莉亚复仇。记得《多恩人的妻子》那首歌吧?你想品尝狮血的味道。”这些,再加上我的继承权。我要阳戟城,我要父亲的宝座,我要统治多恩领。“我的目标是伸张正义。”“管你叫它什么。给兰尼斯特的女孩加冕是个空洞的姿态。她永远坐不上铁王座,你也得不到想要的战争。只怕狮子没那么冲动。”“没那么冲动?小狮子死了,剩下两只崽,谁知道母狮喜欢哪只?”“她自己窝里那只。”杰洛爵士拔剑出鞘,利刃在星光中闪烁,犹如谎言一样锋利。“你得靠这个发动战争。不用金冠,用铁器。”我不会谋害儿童。“收起来。弥赛菈受我保护。而且亚历斯爵士决不会允许谁伤害他宠爱的公主,这点你一清二楚。”“不,小姐,我清楚的是,戴恩家数千年来一直在杀奥克赫特。”他的傲慢令她呼吸急促。“在我看来,奥克赫特也杀了同样多的戴恩。”“我们都有自己的家族传统。”“暗黑之星”还剑入鞘,“月亮升起之时,嗯,你的模范骑士来了。”他的眼神很锐利。骑在灰色高头大马上的果然是亚历斯爵士,亚历斯催马在沙地上疾驰,纯白披风威武地飘荡。弥赛菈公主坐在他后面,裹一件带头巾的长袍,隐藏起金色鬈发。亚历斯爵士扶她下马,德雷单膝跪倒,“陛下。”“主人。”“斑点”希尔娃跪在他身边。“女王陛下,我是您的人。”盖林双膝跪地。弥赛菈很疑惑,她抓住亚历斯·奥克赫特的胳膊。“他们为什么叫我陛下?”她用抱怨的口气问,“亚历斯爵士,这是什么地方,他们是谁?”难道他什么也没告诉她?亚莲恩赶紧迎上前,丝衣盘旋飞舞,她微笑着安抚女孩,“他们是我忠实的朋友,陛下……也会成为您的朋友。”“亚莲恩公主?”女孩张开双臂拥抱她,“他们为什么叫我女王?托曼出事了吗?”“他被一群奸臣挟持了,陛下,”亚莲恩解释,“他们怂恿他盗取您的王座。”“我的王座?你是指铁王座吗?”女孩更加疑惑不解。“他没有偷过,托曼……”“……比你小,没错吧?”“我比他大一岁。”“意味着铁王座应该由您继承,”亚莲恩宣布,“你弟弟只是个小男孩,您千万不要责怪他,都是重臣们的错……好在您还有忠实的朋友。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来亲自介绍他们?”她拉起孩子的手。“陛下,这位是安德雷·达特爵士,柠檬林的继承人。”“朋友们管叫我德雷,”他说,“假如陛下也肯这样称呼我,我会感到万分荣幸。”尽管德雷表情坦率,笑得从容,弥赛菈仍然保持警惕。“我还是会用‘爵士’的头衔称呼你,直到了解你为止。”“无论陛下怎么称呼,我都是您的人。”希尔娃清清嗓子,亚莲恩继续介绍,“这位是希尔娃·桑塔加小姐,女王陛下,我最亲爱的‘斑点’希尔娃。”“他们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外号呢?”弥赛菈问。“因为我的雀斑啊,陛下,”希尔娃答道,“但他们都找借口说,由于我是斑木林继承人的缘故。”接下来介绍盖林,这家伙跟往常一样,懒懒散散,长鼻子,黑皮肤,一边耳朵钉着一粒翡翠。“这位是放荡的孤儿盖林先生,最喜欢逗我开心,”亚莲恩道,“他母亲曾是我的乳母。”“我很难过她死了。”弥赛菈说。“她没死,亲爱的女王。”盖林的金牙一闪——那是亚莲恩给买的,以代替被她打掉的牙齿。“小姐的意思是,我是绿血河上的孤儿。”逆流而上的旅途中,弥赛菈有的是时间了解绿血河孤儿们的历史。于是亚莲恩引领未来的女王来到她这小小团队中最后一位成员面前,“这是最后,但也是最英勇的一位,杰洛·戴恩爵士,星坠城的下属。”杰洛爵士单膝跪下。他镇定自若地打量着女孩,月光在他深黯的眼睛里闪耀。“曾有一位亚瑟·戴恩,”弥赛菈说,“他在‘疯王’伊里斯时代是御林铁卫。”“他是‘拂晓神剑’。他死了。”“那你现在是‘拂晓神剑’吗?”“不。人们叫我‘暗黑之星’,我属于夜晚。”亚莲恩将孩子拉开。“您一定饿了。我们有椰枣、奶酪和橄榄,还有甜柠檬水喝。但您不可以吃喝太多,稍事休息,我们就必须骑马出发。在这片沙漠里,最好是晚上赶路,在太阳临空之前赶路。这样对坐骑比较仁慈。”“对骑手也一样,”“斑点”希尔娃补充,“来吧,陛下,暖暖身子。如果准许我来服侍您,我会感到非常荣幸。”她领着公主走向火堆,杰洛爵士俏无声息地出现在亚莲恩身后。“我的家族历史可以追溯一万年,直至黎明之纪元,”他抱怨,“为什么我那个亲戚是唯一被人们记得的戴恩?”“他是个伟大的骑士。”亚历斯·奥克赫特插话。“他有一把伟大的剑。”“暗黑之星”说。“还有一颗伟大的心。”亚历斯爵士握住亚莲恩的手臂。“公主,我想跟你私下谈谈。”“过来。”她领亚历斯爵士进入废墟深处。骑士在披风下穿一件金线外套,饰有三片绿橡叶的族徽,头戴带刺轻铁盔,跟多恩人一样用黄头巾缠绕。那披风是他与众不同之处,闪光的白丝绸皓如明月,柔若清风。毫无疑问,他把御林铁卫的披风穿来了,这个英勇的傻瓜。“孩子知道多少?”“没多少。离开君临前,她舅舅嘱咐她,我是她的保护人,我的任何决定都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她也听见了街市中的人们高呼复仇,知道这不是游戏。这女孩很勇敢,她的睿智超越年龄。我要她做的她完全照办,从不多问。”骑士拉住她的手,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还有其他消息你该听一听。泰温·兰尼斯特死了。”令人震惊。“死了?”“小恶魔杀的。太后已经摄政。”“是吗?”女人坐上了铁王座?亚莲恩考虑片刻,断定情况只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七国诸侯习惯了瑟曦太后的统治,那么向弥赛菈女王屈膝也容易些。况且泰温公爵是个危险的对手,没有他,多恩的日子好过多了。兰尼斯特自相残杀,真是大快人心。“那侏儒呢?”“他逃跑了,”亚历斯爵士说,“现今不管是谁献上他的脑袋,瑟曦都会赐予领主身份。”铺着地砖的内庭半埋于流沙之中,他将她推到一根柱子边亲吻,手伸向她胸口。他的吻绵长而有力,若非亚莲恩笑着挣脱,他还想撩起她的裙子。“我知道拥立女王让你很兴奋,爵士,可我们没时间干那事。稍后吧,稍后,我向你保证。”她抚摸他的脸颊。“你没碰到什么麻烦吧?”“崔斯坦不肯依。他闹着要坐在弥赛菈床边,跟她玩席瓦斯棋。”“他四岁时得过红斑病,我嘱咐过你了,这种病是非常可怕的。你放出消息说弥赛菈患了灰鳞病,就能让他避得远远的。”“那男孩也许会,但你父亲的学士不会。”“卡洛特,”她说,“他要去看她?”“我不止一次地向他描述她脸上的红斑。他也没什么疗方,只能让病情自行消退,最后给了我一罐药膏,说是为缓解瘙痒。”从来没有十岁以下的人死于红斑病,但对成年人来说它是致命的,而卡洛特学士小时候没得过这种病——这点亚莲恩八岁就知道了,当时她自己也受到红斑的折磨。“很好,”她说,“那侍女怎么样?她能骗过去吗?”“从远处看能混过去。小恶魔舍弃众多出身高贵的女孩选择了她,就是为这一目的。弥赛菈亲自弄卷了她的头发,并在她脸上涂红点。知道吗?她们是远亲,兰尼斯港中有许多兰尼、兰尼兹、兰特尔以及较卑微的兰尼斯特,他们中半数人有黄头发。穿着弥赛菈的睡袍,脸上涂满学士的药膏……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甚至有可能骗过我。寻找我的替身就比较难了。戴克跟我身高相近,可他太胖,因此我让罗德穿我的板甲,并告诫他万不可掀起面罩。此人比我矮三寸,但假如我不站在他身边,也许没人注意。无论如何,他会死死地看守着弥赛菈的房间。”“放心,我们只需争取几天时间,到时候,公主就不在我父亲的控制范围之内了。”“我们究竟去哪里?”他将她拉近,用鼻尖轻触她的颈项,“该是把计划的其余部分告诉我的时候了,你觉得呢?”她笑着将他推开,“不,该是骑马出发的时候了。”当他们从干涸尘封的沙岩城废墟出发,朝西南方前进时,月亮已经爬上月女座。亚莲恩和亚历斯爵士领头,弥赛菈骑一匹精力充沛的母马行在他俩中间,盖林和“斑点”希尔娃紧紧跟随,而她的两名多恩骑士押后。七个人,亚莲恩突然意识到,似乎是个好兆头,七名骑手奔向荣耀,有朝一日,歌手会让我们永垂不朽。德雷想带更多人,但那会引人注目,招惹麻烦,而且每多一人,遭遇背叛的风险就会翻倍。至少在这点上,父亲教导了我。即便在壮年时代,道朗·马泰尔也行事谨慎小心,习惯沉默,口风严紧。现在是时候让他卸下负担了,但我不会容许对他荣誉甚或人身的任何伤害。她将把他送回流水花园,让他在儿童们的嬉笑声中度过余生,沉浸于柠檬和橙子的香气。嗯,昆廷可以跟他做伴。等我为弥赛菈加冕,并释放沙蛇之后,多恩领将团结在我的旗帜之下。伊伦伍德家也许会继续为昆廷撑腰,可惜他们势单力孤,构不成威胁;假如他们一党投靠托曼和兰尼斯特,她正好派出“暗黑之星”将其连族诛灭。“我累了,”骑了数小时之后,弥赛菈抱怨,“还很远吗?我们要去哪里?”“亚莲恩公主要带陛下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亚历斯爵士向她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