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伯蒂的远征》 杰夫·格拉布-6

“你们这样太容易受伤啦。”雷纳说,“你们这些小伙子,怎么连件像样的盔甲都不穿。”  “我们也想穿厚点,但总得服从命令吧。”这个小组的队长气冲冲地说。一群人相互推搡着经过雷纳的小组,朝雷纳的突击队撤退回来的方向走去。  迈克猜测,孟斯克一定意识到UNN 大楼里可以捞到些好东西。他宰然对自己背上这个塞得胀鼓鼓的背包感到非常满意,里面装满偷来的秘密,其中有些内容一定可以用来对孟斯克施加影响。  他瞄了凯丽甘一眼。凯丽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杜克手下那名幽灵特工。她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表情非常难看。  “有什么不对头吗?”迈克问。  凯丽甘摇摇头道,“最好赶快回指挥船去。”  他们刚到达亥伯龙号,雷纳就得到指令,叫他到杜克的作战指挥室商议军情。“让你立刻就去。”传令兵说。雷纳嘴里骂出一连串脏话,嘟嘟囔囔地跟着走了,甚至来不及脱下战斗盔甲。迈克揭下头盔,急急忙忙从臃肿的战斗服里钻出来。凯丽甘早已熟练地除下她的轻便迷彩战斗装,这时正向出口走去。  “等等。”记者说,“我和你一道。孟斯克那个老王八想让我们一起去向他汇报。”  凯丽甘说,“让我一个人去和阿卡提诺斯说。他会对我把以后的事说得更清楚些。”她大步跨过亥伯龙号的对接走廊,向通往孟斯克观察舱的电梯走去。  迈克本想赶几步追上凯丽甘,但转念一想,她可能是对的。她和恐怖分子头领打交道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孟斯克在她面前应该会吐露更多的心声吧。  而且,迈克想,凯丽甘这回说不定能从孟斯克脑袋里读到更多的信息,了解到他启用“脑波脉冲发射器”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迈克四下张望。一起返回的其他人都脱下盔甲洗澡去了。雷纳现在应该正在指挥舱与将军待在一块儿。说实话,那个将军虽然不是个好伙伴,但跟他在一起总比在这儿等着孟斯克召见强得多。  他可不想现在洗澡。他担心凯丽甘会突然需要他。  走在亥伯龙号的通道中,迈克想起和自己通过话的那个技术兵。一想起这个,他不由得注意到,现在通道里来往穿行的人,大多数是生面孔。阿尔法中队的成员,渐渐取代了孟斯克手下早期的起义军。一个接着一个,那些最初干革命的人,不是在战斗中倒下了,就是被派到别的船上去了。这也许是孟斯克的又一个计划吧,在舰队中安插些老伙计,让每艘舰上都有自己的亲信。或者是另一种可能:打算用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换下原来的民兵和平民出身的老兵?  不管哪种动机,迈克料定这是孟斯克有意安排的。  迈克正要经过杜克的指挥舱时,指挥舱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撞开,两个穿战斗盔甲的人绞成一团翻滚出来。  是雷纳和杜克,两人拉扯在一起。雷纳已经撕掉了将军的肩章,战斗服上两只戴着钢手套的拳头,轮番挥向对方的头盔面罩,把面罩砸得出现了裂纹。杜克刚才好像也没闲着,不管怎样,雷纳战斗服胸前的护甲出现了几道新鲜的凹痕。  “吉姆!”迈克吼道。雷纳猛听得有人叫他,不由转过身来。  杜克将军可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砰砰”两拳,双风贯耳,打在雷纳的头盔两侧。雷纳向后一个趔趄,但没有倒下。  俩人摆脱这种铁甲拥抱,杜克马上腾出手来,去掏挂在腰边的武器,一支能穿透钢壁的针枪。杜克还没来得及把枪举起,雷纳早巳一步跨上,拧住老家伙的手腕。立刻,两套战斗服的伺服系统时发出“呜呜”的报警声。雷纳捉紧杜克的臂膀,向舱壁上面猛撞。  一下,两下。撞到第三下时,杜克钢手套上有什么部件被碰碎了,将军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手一松,枪掉在地上。掉到地板上的枪滑向迈克。迈克蹲下抓住枪,再站起身,把枪插在自己腰间的皮带上。  这时,迈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通道两头已经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士兵,他们手上举着的武器全都朝着自己和雷纳。  “你这是在自己的死刑判决令上签字,年轻人!”杜克咆哮道。他嘴角流着血,捧着刚才拿枪的那只手,看来被雷纳砸坏的不止是钢手套。  “你对生你养你的这颗行星签了死刑判决令,将军!”迈克咬牙切齿地说。他转向陆战队员们高声说道,“他启动了发射器,要把泽格族引到这里来!他妈的王八蛋!他和孟斯克甚至不给联邦一个投降的机会!泽格族正在朝这边来,铺上红地毯迎接它们来的就是这个杂种!”  一些陆战队员开始犹豫起来,枪口放低了些,不再对准迈克和雷纳。好像突然间对自己参加的这次革命行动有点拿不准了。要不就是突然开始担心泽格族什么时候会来到自己面前。另一些则仍旧保持严峻的神色,毫无表情地瞪着雷纳,他们的枪纹丝不动地指着雷纳的胸膛。  迈克猜出来,犹豫不决的这些士兵,是没有经过“神经中枢社会化改造”的。而另外那些,则正在等待着执行杀人的命令。  “我要把你送上军事法庭!”将军对雷纳说。迈克不觉松了口气。杜克只是威胁,并没有下令除掉雷纳。他一定是怕惹孟斯克不高兴。  “想撤我的职?随你便。”雷纳怒冲冲地说,“我和你一样直接受孟斯克指挥。没有孟斯克的允许,你连屙屎都不敢。”  “那你想想,我是在谁的命令下启动发射器的呢,年轻人?”杜克狞笑着说。  “你竟然一下就启动了十二个发射器!”雷纳说,“所有平民都会活活被吞没!”  “我们所有的发射器,都投放在联邦军队最集中的地区。”杜克说,“而且我们自己的人大多数已经撤离。见鬼,年轻人,在投放第一个发射器时,我们就把你们接回来了,你难道忘啦?”  迈克一下子想起上运输艇时,碰到的那群技术兵和那个幽灵特工,还有凯丽甘当时毫无血色的表情。当然,孟斯克是不会关心数据资料的。他一心想的只是如何才能控制全人类。  雷纳吐了口唾沫,“你这个混……”他对着杜克冲上两步。  杜克将军,身穿全套战斗盔甲的杜克将军,抬起他那只没被雷纳撞伤的好手。不是去战斗,而是保护住自己的头部。将军害怕了,这个躲在闪闪发亮的金属壳子里的老乌龟。  雷纳顿住身子,瞪着杜克。然后他又啐丫一口,转过身向通往观察舱的电梯走去。  过道上的陆战队士兵,没有一个上去拦阻他。有些是因为没有勇气向自己人开火;有些是因为没有接到命令;还有些是因为不知道哪一个人才是真正的犯罪分子。  迈克紧赶两步跟上雷纳。他们身后,杜克将军怒吼着,叫那些士兵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迈克的一只手从后面搭在雷纳的肩上,雷纳掉过头来。有那么一阵子,迈克甚至有点害怕他会揍自己一顿,这个大块头男人眼里燃烧着的怒火不见了,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悲悯的目光。  “他们甚至不给联邦一个机会。”他说,“他们本来可以用发射器作为威胁,赢得整个战争。但他们连警告一声都没有。没有向对方发出任何警告,他们居然就启动了发射器。”  “那你现在要去干什么?”迈克问。  “我要去找孟斯克说清楚。”雷纳说,“得有人让他清醒清醒。”  “你现在还是不去为好。说不定杜克正在他耳边吹风,想要你的命。在杜克会命令他的部下来拘捕你之前,你只有十分钟时间。再过一会儿,不管是否得到孟斯克的允许,他都会下手的。”  “是啊。”雷纳恨恨地说,“我也有这种预感。也许我还是先到孟斯克那里碰碰运气为好。”  “呃,那样,那样的话说不定会和孟斯克搞僵的。”  “那怎么办,你开个处方,利伯蒂医生?”雷纳说。  “去找支持我们的人。你原来的那些老部下,从萨拉星系来的殖民地民兵,把现在还在这艘船上的全部找来,集中到一块儿。完了以后待在你的住处,等我和你联系。另外,还有这个。”他把自己的背包递给雷纳,“保护好这个包。里面的光碟上记的可都是对我们有利的隐私。”  “你去哪里?”雷纳问道。  “我现在去观察舱,找那个大人物谈一下。我不会顶撞他的,你不用担心我。”  雷纳点点头,接过那个装满秘密的背包,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迈克作了一个深呼吸,闭紧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我不会顶撞他的。”他轻言细语地对自己说,“我不会顶撞他的。”  电梯门猛地打开,凯丽甘从里面大步走出来。她的脸上酝酿着风暴,愠怒的表情里夹杂着几分茫然。  迈克往后一跳,好像她是杜克将军从电梯里打出来的一记铁拳。  “中尉。”他招呼道,“莎拉,出什么事啦?”  “我与孟斯克谈过了。”凯丽甘说。迈克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说话,吞吞吐吐,仿佛拿不准接下来该用一个什么样的词,“他,他为自己辩解,他辩解时举了很多例子,用了很多漂亮口号,引了很多名人名言,混在一起,什么自由啦,义务啦,诸如此类的字眼。我差点相信他说的话,迈克。我真的希望自己能相信他,我真的希望他手里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某种特殊情报。比如泽格族皇后已经潜伏在塔索尼斯中心,操纵着手下的傀儡,践踏平民,在大街上吞吃婴儿。”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接着说:“但我在听他说话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他身后的塔索尼斯星地图。”  迈克说:“我知道那个屏幕。那是他最喜爱的玩具。”  凯丽甘冷笑一声,“我看的时候,屏幕在不断变红,所有地方都红了。红色是代表泽格族正在源源不断地赶来吧?”她盯着迈克,在他眼里得到了证实。  “塔索尼斯星,在他们启动发射器之前并没有发现泽格族。”她嘀咕道,“根本没有。情况与萨拉星系完全不一样,甚至与安提卡主星也不同。那几颗行星已经遭受泽格族侵袭,我们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挽救。但是现在,除了人类以外,并不存在其它威胁。”  她再次深深地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现在,泽格族正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拥来。它们横行无忌。而阿卡提诺斯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想过那些现在还在行星上浴血奋战的突击队。甚至连放置发射器的那些小组成员的死活,他都不管。他抛弃了他们。”为了正义的事业,流血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他居然这样说,而且说得那么平静,得意洋洋的语气像在餐厅里要一杯咖啡。“  迈克脑海里浮现出在安特金广场见到的那个小组。他希望心烦意乱的凯丽甘没注意到他的想像,“呃,他给你说了这些……之后呢?”  “之后就传来吉姆和杜克在舰桥上打架的消息。”凯丽甘的脸上再次布满阴云,“他让我离开。只说我必须得走,就是这样。我,我还朝他发了脾气。”  “没关系。现在船上到处有人发脾气,都有充分的理由。”  “迈克,他引来泽格族,这完全说不通啊。我原以为他只是恐吓一下,或者就是塔索尼斯星已经被泽格族感染了,或者他还有个什么了不起的大计划。其实都不是。孟斯克现在手里有一把大钉锤,当你握着一把大钉锤时,每个问题看起来都不过是一枚钉子而已。”  迈克想起,孟斯克原来在他面前也打过这个比方。都好像是半辈子前的事啦。  “现在没事啦,放松点,莎拉。”迈克扶住凯丽甘的肩说。  “另外,迈克——”她的声音小得像耳语,“我生气时,看到了他的思想,我是说认真看,看得很深。”  迈克等着她继续往下说,但她摇了摇头。只咬紧嘴唇低声咒骂了一句:“那个杂种。”  迈克说,“你看,我让吉姆去下面他的住处,将志同道合的朋友先联络到一块儿。我觉得你也是他的朋友。”  凯丽甘看着迈克,一时显得很没有自信。然后她勉强笑了一下,“不,还是不去的好。我心里现在很乱。吉姆只会……嗯……让我觉得……”她长出一口气,摇摇头,“我需要独自待一会儿。我需要想一想,我得依靠自己,确定我该做什么。无论如何,我毕竟是个战士,也许最后的结局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糟糕。你说呢?”  迈克心里反对,嘴上却说:“这样也好。”  凯丽甘笑了笑说,“就算我不会心灵感应术,也知道你在撒谎。孟斯克这点真没看错你。你总想拯救别人,拯救所有人。我想让你知道,我……谢谢你。”  “你多保重。”  “没事,我能照顾好自己。”凯丽甘显得略宽的嘴唇上浮起一个自信的微笑,“我不会为谁去殉道的。嘿,见鬼,有段时间我还真觉得自己是在为正义献身呢。告诉吉姆……”她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告诉吉姆什么?”迈克问,等着她说下一句话。  “其实——嗯——也没什么。”她最后说,“你代我向他问候一声,要他多保重,好吗?”  说罢,凯丽甘往下面的运输艇仓库走去。迈克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感觉终于摆脱了刚才产生的那种踌躇不安的感觉,就像一只蝴蝶从蛹里挣了出来。  迈克希望自己不要对离别如此不安,连胃都收紧了。他确信,再次见到她将会是相当长一段时间以后的事了。  迈克乘上电梯,来到观察舱。阿卡提诺斯。孟斯克背着手站在那里,正看着被红色三角逐渐填满的塔索尼斯行星。屏幕上一片红糊糊的颜色,已经快把代表联邦军队的黄色地区吞噬干净。  迈克看到象棋棋盘扔在房间的另一头,棋子散落一地。很明显,凯丽甘刚才脾气发作得可不小。  孟斯克从地图前转过身来。现在看上去,他那黑白混杂的胡子里,白胡子显得更多些。“啊哈,第三个才华横溢的叛徒来啦。”他说,“你没来的时候,我正觉得有些奇怪呢。事实上,我料想你是第一个冲到这里来,质问我和谴责我的人。没想到第一个来的,居然是那位女中尉。一定是受到了你的影响吧。”  “我倒什么也没做。”迈克说,“但是当你要把又一个行星置于死地时,我支持她的做法。”  “死一个人无疑是悲剧,死一百万么,就只是一个统计数字啦。”  “看来你储备了整整一个数据库的语言,用来为你的暴行辩护?”迈克因为愤怒,瞳孔收缩,眼睛变窄。  孟斯克一声冷笑,“我猜想你这话意味着,你已经放弃努力,不愿意继续拯救我的灵魂了?我希望不是这样才好。一旦我们大功告成,我会比过去任何时候都需要你。在我们建立崭新的世界秩序的过程中,你可以大显身手,帮助我们建立一种大家都需要的秩序,鼓励人类同仇敌忾,共同应对外星种族对我们的威胁。”  “外星种族的威胁?”迈克有点压不住心中的火气,“这威胁不正是你亲自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吗?”  孟斯克偏了偏头,皱拢双眉,好像对迈克说的话很失望。他身后的屏幕闪烁不停,现在,冰蓝色的三角出现在屏幕边缘。  孟斯克说,“我真没想到莎拉会来这里冲我发火,更没料到雷纳会和杜克将军干一架。那是愚蠢的。是不识时务的。我得想办法消除他们之间的这种不愉快。”  “不愉快?刚才差点儿就出人命啦。”  孟斯克再次摇摇他的头,迈克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故意要把问题轻描淡写,正如他把塔索尼斯的情况故意看得不太严重一样。把矛盾先简化,再忽视,再掩盖,直至最终遗忘。  这个土匪头子就是这样处理问题的,歪曲事实真相来适应自己的需要,迈克想道。  “杜克将军是,”土匪头子说,“呃,从本质上说,是一个懦夫。我呢,是支撑他的脊梁。吉姆,刚好反过来,浑身是胆,充满正义感,时时处处都在找地方宣泄。一把上膛的枪在寻找目标,我当然有义务给他指引方向,给他找一个目标。两个人都很能干。等我们拿下塔索尼斯,所有这些不愉快都会过去的。这俩人离开我简直没法活下去。你能理解这点吧:跟着我干,是他们惟一的出路。”  “对你来说,他们只不过是你手上的象棋子吗?”迈克问道。  “不是棋子,而是工具。有才能的、实用的工具。当然喽,雷纳、杜克、泽格族、普罗托斯族都是工具。是的,甚至你和可爱的中尉凯丽甘也不例外,都是创造美好未来的工具。是啊,现在的事确实很惨,这是我的责任。以后我会主动承认过失的。但你想想:现在越可怕,等我们拯救世界以后,我们不是就越像英雄吗?难道不是吗?”  “完全不管现在么?”迈克冷笑一声说。他看着孟斯克后面的屏幕,“我想就是现在,你的工具们互相之间正拼杀得热火朝天呢。”  “咦?”孟斯克转回身去看屏幕。第一个冰蓝色的三角,普罗托斯族的标记,已经降落到行星上。立刻在一片红潮中引发骚动的反应。好像一块冰蓝的石子投进暗红的池塘,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这可不大好。”孟斯克轻声说,“很不好。我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的确十分糟糕。”  “我的老天。你居然连这个都没想到?”迈克一边说话,一边惊奇得连连眨眼。接着胃部的紧张转化为全身的寒栗。第十六章 战争的迷雾   让我们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们的脑袋已经被泽格族和普罗托斯族搞得一团糟。是的,他们不像我们原来见过的任何一种事物。是,他们的生物性与我们根本不同。是的,他们的技术在许多领域比我们更先进。还有当然啦,他们是极端好战和富于侵略性的,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下面,因此他们具有发动突袭的有利条件。  但是(这个“但是”表示一个非常大的转折)我们人类才真正称得上是宇宙中一群最好斗的家伙。我们内讧不休,相互仇杀,闭着眼一个劲地发展军事技术,这方面我们的发达程度倒是与普罗托斯族和泽格族不相上下。  按理说,我们实力雄厚,又在自己家门口作战,交通便利,地形熟悉。如果我们能有效组织起来,统一行动,完全可以关门打狗,击溃来犯之敌。  但是,结局怎样呢?我们一开始就在自己家里打来打去,在内战中成长为最好的角斗士。也正因为同样的原因,使我们不能在危急关头团结一致。我们无法集合在同一面旗帜下,甚至连暂时结盟都做不到。每每出现团结的机会,便总有某个集团想趁机做点什么,以增强自己的力量,胜过其它集团。  为此付出代价的是整个人类世界。贪婪,渴望权力,再加上彻头彻尾的愚蠢,这就是人类。试想,普罗托斯族和泽格族怎么可能被这样一个种族打败呢?  是的,也许连年不断的内战是人类进步的基础,但毋庸置疑,这同时也是非人类将我们打得一败涂地的原因。  ——利伯蒂的自述  “你真的不知道,这可能吗?”迈克问,“你居然不知道普罗托斯族会来这里?怎么会不知道?”  “真是个毛头小伙子。”孟斯克说。他靠近通讯控制台,将所有屏幕扫视一圈后说,“我当然知道普罗托斯族会到这儿来。他们到处跟踪泽格族,就像一个把报纸卷成筒追打苍蝇的家庭主妇,只要发现苍蝇的落点,就挥臂猛击。我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观察舱的气氛有点压抑,但迈克还是微笑了。不管因为什么事吧,看到伟大的阿卡提诺斯。孟斯克手足无措,总是令人高兴的。  从另一方面考虑,如果普罗托斯族和孟斯克有过接触,那么他们就会知道他是个口是心非的政客,所以他们出其不意地跃迁现身,耐心等着看孟斯克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  孟斯克环视所有的屏幕,低声咒骂着。最后他摁下一个按钮叫道:“杜克!”  满脸伤痕的将军出现在屏幕上,“先生,你考虑过我对雷纳上尉的意见了?”  “够啦,省省吧。”孟斯克厉声说,“给我接通地方指挥官。普罗托斯族来了。”  “是的,先生,我们早知道了。”杜克得意地说,“但是他们避开了我们的人,集中力量对付泽格族去啦。”他顿住话头,眨眨眼,完全不知道这是个大大的坏消息。  “普罗托斯族与泽格族交战。”孟斯克一字一顿,把每个词都咬得十分清楚,“泽格族必然放松对联邦的打击,分兵对抗普罗托斯族。那么,联邦就有时间钻空子。那几个老家族,以及联邦权力的核心很可能趁机摆脱泽格族的控制。我们的计划就会落空!”  杜克再次眨巴眨巴眼睛,脸色越来越难看,“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必须得阻止普罗托斯族。我可以想办法发送信息给普罗托斯族,让他们后退。”  孟斯克没有理他,点击了另一些按钮,下命令道:“让凯丽甘中尉带领一个突击队,去接战普罗托斯族的先头部队。雷纳上尉和杜克将军留在旗舰上待命。”  雷纳愤怒的脸,红得像此时塔索尼斯行星的地表,在另一个屏幕上猛地跳了出来,“你疯啦?开始,你把大家出卖给泽格族,现在又要鼓动我们去打普罗托斯族?你现在把凯丽甘派去,她孤立无援,会有去无回的!你想过吗?”  孟斯克的表情已经从惊愕和激动中缓过劲来,恢复了平日里镇定自若的模样。政治家的甲胄虽然露出些漏洞,但还没有被揭开。  迈克很想搞清楚这副甲胄究竟能承受住多大的压力。发生什么样的事才能撕破孟斯克的假面具?这个人的脸皮难道真是刀枪不人全无破绽的吗?  迈克意识到,自己如果继续撩拨他,与他争辩,说不定能激起这个恐怖分子愤怒的反应。孟斯克的自我控制能力,现在看来像是接近了极限。但有件事他说得一点不错:迈克·利伯蒂已经放弃了拯救阿卡提诺斯。孟斯克灵魂的努力。  还有那么多别的人,更需要他的帮助。  迈克向电梯走去。在他后面,孟斯克平静地说:“我绝对有把握,以凯丽甘的才干,挡住普罗托斯族不成问题。”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还能听到雷纳气愤的声音:“简直是胡扯蛋……”然后电梯向下降,迈克希望,雷纳已经召集到了一些盟友。  迈克忍不住又想,凯丽甘最好已经改变了她原来的想法,与他们一道留在这里。  雷纳的营房聚集了二十多人。一些人已经披挂停当,另一些还在匆忙地穿戴。雷纳守在通讯线路旁边。  凯丽甘人不在,但她的话音通过她手腕上那只通讯器传过来,声音有些小。  “你并没卖给他!”雷纳说,“见鬼。我求过你那么多次……”  凯丽甘打断他的话:“吉米,别来你那套骑士风度,有时候管用,可现在……”  她顿住话头,似乎在考虑该怎样措词,“……现在不。”她说。她的话音疲惫虚弱,甚至显得有些颓丧,“我不需要谁来救我。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们先得对付普罗托斯族,然后再对付泽格族。”  她长长地吸了口气,“阿卡提诺斯最后会明白的。”她说。但迈克觉得语气不像她平时那么自信。“我知道他迟早会回心转意的。”  雷纳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隐人沙金色的胡须里,“我希望你是对的,宝贝儿……祝你成功。”  他关闭了通讯线路,抬头看着迈克。  “我们得赶紧去追她。”迈克说道。  “还用你说,我们当然得去。快穿好战斗服。带上你的东西。以后我们在这个地方可不再是受欢迎的人啦。”  迈克找来一套闲置的战斗服穿上,“孟斯克想把局面搅乱。”他说。双手不假思索地穿好战斗服,锁好锁扣,“那么多普罗托斯族飞船飘在塔索尼斯的空间轨道上。一旦凯丽甘前去阻挡,普罗托斯族就会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敌对者!”  雷纳一边嘟哝着表示同意,一边开动他的强力战斗服检查系统。刚才和杜克打架时损坏的地方,基本上都修补好了。但迈克注意到他面罩边上的指示灯还有一些在闪着讨厌的黄色报警光。  “我们得像避开泽格族一样避开普罗托斯族的飞船。”雷纳说,“这可不太容易做到。”  “挑战越大,越有意思嘛。”迈克这句话更像是对自己说的。他拿过被光碟塞得胀鼓鼓的背包,不假思索地抓起编辑部的朋友送他的那件大氅,往里硬塞。这件跟随他历经波折的外套,现在到处都是被激光炮火烤焦的痕迹,而且血污点点。原本柔软的质地,也被几个星系的太阳烘晒硬了。  一件破烂的、褪色的、粗糙的外衣。和我本人差不多,迈克想道。他将大氅使劲往包里压,终于挤出一个空隙,放妥了这件战争纪念品。橱柜里再没什么他想要的东西了。他提起背包往身后一甩,横放在战斗服的肩上,跟着雷纳出了门。  亥伯龙号在第一次发现普罗托斯族的踪影时,就亮起了红色的警报灯。现在,整个飞船内部都笼罩在预警灯深红的光线里,雷纳一伙人穿行在走廊中,向运输艇的起降舱前进。迈克能感觉到飞船合金甲板传递来的重力,这艘巨大的旗舰正在摇摇摆摆穿过什么东西,但是他不能断定,飞船想要避开的,是空间的碎片还是敌人的炮火。  进入起降舱时,迈克问道:“你认为我们能顺利离开吗?”  “当然。”雷纳说,“开运输艇的是我的老伙计,其他人也都是好样的。他们可不怕杜克发火,他们什么都不在乎。实在不行还可以说是我逼着他们把我们送走的。”  这时从舱内一侧的暗处,突然传来杜克将军的话音,“他们也许不怕我发火,但是你应该有点儿怕才对。”  灯光一闪,由红色转成黄色,迈克看清楚杜克站在起落舱中央,身边是两队荷枪实弹的陆战队士兵。他们手中的武器对准了雷纳的人。杜克左手晃动着一支不知从哪里借来的磁力枪,毫无用处的右手垂在身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哪里去呀,年轻人?”杜克说道。透过头盔面罩,可以看到他脸上浮起一个亲切的微笑。他的嘴角上还留着一点血渍。也许他认为这个血印是个光荣的标记,迈克想,再不就是急着报仇忘了擦干净嘴脸。  “我们去追凯丽甘,”雷纳说,“不管孟斯克怎么讲,她都需要后援。”  “孟斯克可没说那女孩需要什么,所以用不着你多事。”杜克慢吞吞地说,“不过你这么热心,真是个大好人哪。现在我可算抓住你闹兵变的证据了,我要把你们这些叛徒一网打尽。告诉你吧,我早料到你会来这一手。”  迈克扫视了一下陆战队员。全是经过“神经中枢社会化改造”的战士。更糟糕的是,他们显然刚刚使用过少量兴奋剂,眼睛里的瞳孔都紧缩得快看不见了。在这种状况下,可以说他们与杜克的神经系统已经完全联成一体。只要杜克下令,他们想都不用想,马上就可以蹦蹦跳跳,或者连扣扳机,或者趴在地上不歇气地做二十个俯卧撑。  所以现在只有先稳住对手,尽量让杜克不要下达那种命令。  “你要杀我们的话,孟斯克一定会非常失望的。”迈克说。  杜克大笑起来,“不妨引用一句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得到宽恕比得到批准容易。’现在,你们这些追随雷纳的小伙子们,放下武器投降吧。这样做还可以有一条生路。”  雷纳一动不动。迈克听到跟在他们后面的队员里有一些人,慢慢把磁力枪放到甲板上。  就在这时,亥伯龙号猛地一阵颠簸,倾向一侧。巨大的惯性让所有人都立脚不稳。穿着笨重战斗靴的陆战队士兵们,趔趄了一下。杜克的枪一时晃来晃去,找不准目标。  当杜克重新把枪端稳时,雷纳已经趁机端起了自己的磁力枪。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啦。”杜克龇着钉子般的黄牙微笑道。  “我不信你还真敢开枪,试试看。”雷纳说。  “你可千万别眨眼,年轻人。你眨眼的工夫就足够我的人用子弹把你打成肉酱了。现在放下你的武器,我数到三。一……二……”  一阵尖利的枪声,杜克的左肩在一串金属子弹的射击下炸开了花。杜克的陆战队员一拥而上,拿着枪围过来,但没有开火。他们的程序要求他们立定不动,等候命令。  将军慢慢跪下,手里的枪“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他的战斗盔甲发出“嘀嘀”的报警音,自动把肩头的创口封闭住,紧接着战斗服的药包吐出一片止血贴,贴在将军流血的部位。  迈克手中磁力枪的枪管里,冒出一缕细烟。他拇指一拨枪栓,将下一粒子弹顶上膛。  “我觉得该让你闭上臭嘴了。”迈克对将军说。  “我本来可以把你当场干掉。”杜克含混不清地哼哼着说。止痛药物已经在发挥麻醉效力了。  迈克跨上两步说:“那你动手呀,第一个死的不是你才怪。少废话。快点下命令,让你的人放下枪,将军,不然我可真要对不住了。”  杜克犹豫着,止痛药的麻醉力来得很猛,他的眼光已经有些发散。不过面对迈克的枪口,他暂时还不敢昏过去。  “谅你也没这个胆子。”杜克嘴硬道。  “那你不妨试试看。”迈克说,“我正想补上把人类当成枪靶子这一课呢。”  起降舱里好一阵难堪的沉默,最后雷纳说:“伙计们,把枪捡起来,我们走。”  雷纳的人拿好各自的枪,一个挨一个地走过愣在原地的陆战队士兵。没有杜克的明确指令,他们是不会向友军开火的。雷纳没动,留在迈克和跪在地上的杜克身边。  “你先走。”迈克说,“我知道赶上来。”  杜克脸色铁青,两眼翻白。一看就知道失去了理性,脑袋里只有狂怒与怯懦的情绪在交锋。他的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下次再见面,我一定要杀了你。”  “那你得认清我的后背。”迈克说,“因为这是你开枪打我的惟一方法,你这个背后放冷枪的小人。”  止痛药的麻醉效用完全发挥出来,杜克身子向后一歪,暂时失去了知觉。  迈克转向中了符咒一般的陆战队士兵,“快把他弄到船上的医务室去。你们都让开些,我们要起飞了。”  陆战队士兵们嘴里发出些“咕噜咕噜”的声音,抬着他们倒地不起的领导离开了。  迈克跑步上前,跳上运输艇甲板的时候,引擎已经发出“呜呜”的启动声。  雷纳安顿好上艇人员。飞行员在迈克坐好后拨动起飞开关。运输艇斜着船身从亥伯龙号的起降舱里飞掠而出,进入外面的一片大混乱中。  围绕着他们的空间现在凌乱不堪。亥伯龙号正在穿越一个到处都是残骸碎片的区域,大大小小燃烧着的碎块碰到飞船的外壳上。  普罗托斯族经过的路线,布满了人类飞船的残片。他们发出的能量束切破真空,异常炫目。  迈克缩着身子挤到驾驶台后面的一个位置去,那里是运输艇上的计算机通讯控制台。  “我要试一下,看能不能和凯丽甘联系上。”他说。  “她不会喜欢你这样做的。”雷纳严肃地说,接着又加上一句,“不过还是试一试吧。”  普罗托斯族伟岸的母舰像一群巨兽滑过太空,围绕它们上下翻飞的那些小型战斗飞艇,像翩翩起舞的金色的苍蝇。新月形的飞船以螺旋的方式向行星进发,穿过碎片区。紧随其后的是针状的战斗艇,以及钻石一般闪耀银色光芒的侦察艇。  在普罗托斯族船队后面,亥伯龙号的船体至少有六处燃烧起来。虽没伤到要害,但足以让孟斯克担一阵子心,顾不上理会他们这伙开小差的人啦。亥伯龙号威力惊人的“大和巨炮”不断射击,劈开太空,阻挠普罗托斯族的战斗艇编队。  “又来了些朋友!”运输艇的飞行员说,“抓紧扶手,系好安全带!”  黑压压的泽格族正从塔索尼斯升向太空。身躯像炮管一样的飞螳,展开橙色中混夹浅紫色的翅膀,喷溅着黏稠的液体,成百上千地向上拥来,攻击普罗托斯族的母舰。它们后面跟着巨大的蝙蝠状的飞行生物,这些东西看来不像飞螳那么害怕战斗机。迈克正看时,一个蝙蝠状的东西闯进一艘普罗托斯族母舰的通风管道,太空船立刻化作一个冰蓝色的光球,整个儿炸毁了。  两只飞行的飞螳发现运输艇,一侧身子,在空中敏捷地转个弯,奔他们这边来了。飞螳炮管状的身躯,向前射出令人恶心的脓水般的液滴。  运输艇谈不上有什么防卫攻击能力。驾驶员一边咒骂着,一边尝试掉转方向,避开向他们直冲而至的飞螳。  这下我们可完蛋了,迈克想道。他紧紧抓住扶手,准备迎接泽格族酸液的攻击。  三束强劲的闪光把冲上来的飞螳打得血肉横飞,激光炮粉碎了它们的翅膀。三架A —17幽灵战机俯冲穿过泽格族的有机体碎块。迈克晃过一眼战机上的联邦徽标。再一转眼,战机已经消失不见,寻找新的打击目标去了。  “运气如何?”雷纳从迈克肩后探过头来问道。  “现在通信量很大。”迈克大声说,“等等,得到一个链接,有她的声音。看,屏幕上已经显示出来了。”  “这里是凯丽甘。”屏幕上她的脸显得紧张而憔悴。她害怕了,迈克想。不禁打个寒颤。“我们消灭了普罗托斯族的地面部队,现在大队泽格族怪物正向我们所处的位置逼近。我们必需抓紧时间撤离。”  另一个屏幕闪了一下,孟斯克的脸跳动着出现了。信号不太好,画面时隐时现地闪烁不定,使他看上去像个歪着嘴傻笑的人。  “别理会刚才那个信息。”叛军首脑斩钉截铁地说,“我们马上撤离。”  雷纳猛按传声器按钮,“什么什么?你想丢下他们不管?”  不知孟斯克是否听到了雷纳说的话,总之他没作出任何反应。信号干扰比较厉害,也许他根本没听见。他接着说道:“全体飞船注意,作好准备,我一下命令立即撤离塔索尼斯。”  刮刮杂杂的静电噪声暂时打断了凯丽甘的信号,她的影像消失,一阵重型炮火打在她附近不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她才又出现在屏幕上,“唔,小伙子们?撤退的事怎么说?”  “去你妈的,阿卡提诺斯。”雷纳把牙磨得格格响,“别这样做。”  孟斯克的脸还像刚才那样时隐时现。最后他清楚干脆地答复:“给舰队发信号!我们离开塔索尼斯空间轨道,立即执行。”  “阿卡提诺斯?”凯丽甘试探地呼叫。但现在屏幕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吉姆?迈克?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战争的烟雾完全淹没了凯丽甘的影像,屏幕上除了静电信号外,什么都看不见了。雷纳气急败坏地抡起拳头,狠砸通讯控制台。  “把它砸烂也没用。”飞行员说,运输艇正在进行螺旋飞行,试图摆脱两个蝙蝠状的泽格族生物的追击。艺高人胆大的驾驶员陡然下降,从一艘普罗托斯族的侦察艇下面穿梭而过。蝙蝠状的泽格族生物毫不犹豫地掉过头去,攻击新出现的目标。  迈克根据刚才与凯丽甘的通话,捕捉到她的位置。他把坐标输入运输艇的导航系统。运输艇船身一歪,摇摆着飞向一条新航线。  他们四周现在有数不清的飞船残片在飘飞,不时碰上运输艇的外壳,乍生乍灭。现在最大的危险就是这些不长眼睛的飞船碎片。飞行员时不时来个急转,避开突然出现在航道上的较大的碎片。好几次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终于进入了大气层,摩擦产生的火映在屏幕上,现出一片橙色。现在,大多数战争都被他们抛到头顶去啦。他们只需留心地面的情况就行了。  但是地面情形并不比头顶上更好。他们进入低空,穿行在行星表面四面飞溅的碎石中。伟大的塔索尼斯城在燃烧,中心广场一片狼藉。昔日阳光中鳞次栉比的大厦尖顶,现在就像一口参差不齐的烂牙齿。所有大型建筑的玻璃都彻底粉碎了,只剩下歪歪扭扭的钢筋骨架。一艘普罗托斯族的母舰坠毁时,在大片的楼房中犁出一道穿过三个街区的深沟。普罗托斯族母舰的残骸还在冒烟,散放出令人恐怖的辐射。  运输艇飞向郊区,楼房越来越少,但依然损坏严重。迈克看到不少飞船坠落留下的深坑。到处都是大火,吞噬房屋和农田。到处都是不同阵营的士兵,乱纷纷地逃窜。  现在能看到一些新建筑正在烧焦的地面上成长状大,这些可是异星侵略者的杰作。蔓延的菌丛无处不在,暗红色的茎蠕动着往四面八方生长,不少触须伸向天空。蔓生菌丛上滋生出无数巢穴,每个巢穴都被脉动的卵围着。星罗棋布,缀满了塔索尼斯的地表。  但是废墟中还有另一类建筑。这些建筑金光闪闪,看不出是用什么方法支撑起来的,庞大的外壳像是用打不碎的玻璃制成,光滑如镜。显而易见,这是普罗托斯族在塔索尼斯星上构筑他们的防卫工事。  也许他们认为这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伸出援手,迈克想道。那就意味着,普罗托斯族比孟斯克对人类更有信心。  下面的地表上是翻翻滚滚的泽格族怪物,一片熙熙攘攘之中,普罗托斯族战士像闪光的骑士,迈开大步,所过之处,留下渗出浆汁的泽格族成员的尸体。像披挂着钢甲的巨型毛毛虫一样的战车,穿过废墟,攻向泽格族的巢穴。像长矛一样又细又长的战斗机,扫射着舞动镰刀状兵器攻向普罗托斯族战士的笨重的泽格族怪物。  迈克说:“我们应该很接近了。”  无线电通讯“咔咔”作响,传出一个年轻男子惊慌的声音:“……寻求撤离路线。我们这里有平民和公务员,受了伤。我们看见你们的飞艇了,你们的飞船还装得下人吗?”  雷纳急切地呼叫:“凯丽甘中尉,在不在?”  “凯丽甘不在这里,长官。”传来夹杂着噪声的答复,“我们伤亡很严重。这里到处都是泽格族生物。现在它们又开始发动新一轮攻击啦。如果不能及时撤离,就再也脱不开身啦。”说话的人因为恐惧,声音有些发抖。  迈克看看雷纳。这个大块头男人的表情深不可测,整个人犹如一尊雕像。最后他开口道:“降落。告诉他们,我们马上就到。”  迈克点点头,“但是凯丽甘……”  “别说了。”雷纳缓缓说道。迈克可以肯定自己在雷纳说的话里听到一阵心碎的声音。迈克简直不敢正眼看他。只听雷纳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孟斯克像抛弃别的人一样,把这些人也抛弃了。我们绝不。我深信,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比他优秀的原因。”  运输艇选择在一个由学校改建成的堡垒边降落,这个地方还算找得到一些掩护。驾驶员刚开始减速,只见一队流亡者潮水般涌来,领头的是个瘦瘦的小伙子,身上的战斗服被打得稀烂。这是某个在边远星球响应孟斯克号召而起义的热血青年,迈克以前没见过他。  小伙子向雷纳行个军礼,“哎,见到你们太高兴了。从通话器里听到了撤退的命令,但却没一个人来接我们。北边全是泽格族。幸好来了一队普罗托斯族,从背后攻打它们,我们才得到个喘息的机会,但这些疯狂的怪物肯定马上要杀回来了。蔓生菌丛已经延伸到这儿了,我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雷纳问道,“你们属于哪个部队?”  毛头小伙子眨眨眼,“我们哪儿还算什么部队呀,长官。这儿有好几支队伍,或者说是好几支部队的残余。我们在这儿掘壕固守,联邦和义军的人都有,长官。你看,泽格族铺天盖地拥来,普罗托斯族已经开炸了,这种时候,每个人都只顾得上自己啦。”  “有个叫凯丽甘的中尉,你有她的消息吗?”雷纳厉声道,“她应该就在这一带抗击普罗托斯族。”  “没有,长官。”小伙子说,“听一个掉队的士兵说,有支部队在那边山坡上与普罗托斯族交火。”他向泽格族所在的方向指了一下,“真要那样,恐怕就被泽格族消灭了。”  雷纳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领着你的人上运输艇。把重武器全部扔掉,反正泽格族和普罗托斯族都不会使用我们的武器。我们两分钟之内起飞。”  迈克走到雷纳身旁说:“我们还可以再搜寻一下。”  雷纳摇摇头,“你也听到这个年轻人刚才说了,大批泽格族就要来啦。孟斯克的人一走,整个星球立刻会被异星种族淹没。运输艇没有防卫能力,现在上面又有需要我们保护的平民。必须抓紧时间逃,在它们大批升空追上来之前,逃出这个星系。”  迈克伸出一只手按在雷纳肩上,“我很难受。”  “我知道。”雷纳喃喃地说,“上帝,帮帮我,我知道……”第十七章 前路漫漫   联邦和塔索尼斯行星一起完蛋了。塔索尼斯,多少年权力和显赫财势的积淀,一旦崩溃,整个特兰联邦随之死亡,当然是顺理成章的结局。  检验尸体的法医,自然由阿卡提诺斯。盂斯克扮演。他声明,特兰联邦死于严重虫害以及普罗托斯族并发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谋杀联邦的凶器上,到处都留有孟斯克的指纹。而这个重要的线索,对很多人来说无关紧要,绝大多数人甚至根本一无所知。你们可能也猜得出,这种事情,UNN 当时并没有报道。  没等最后一部分联邦军队被泽格族的海洋消化完毕,孟斯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公开宣布,为了将那些人类控制下的行星联合起来,一个崭新的政权“特兰帝国”,如同灰烬中复活的凤凰,将会从废墟中再生,焕发出人性的光辉。这个从前的土匪头子宣称,只有全人类团结一致,我们才有可能战胜外星种族对人类的威胁。  新政权的第一个统治者,伟;大光荣的阿卡提诺斯。孟斯克一世,在一片颂扬声中登上王座。  最后有一点小小的嘲弄:这些欢呼喝彩的声音,大部分是孟斯克自己发出来的,大多数普通老百姓对此没有丝毫反应。  ——利伯蒂的自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雷纳不甘心,坚持让运输艇在原地又盘旋了二十分钟,搜寻地面上掉队落单的人。只见大部分陆地,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泽格族生物和蔓生菌丛铺满了。最后,在驾驶员一再催促下,运输艇终于升上太空。他们下面,泽格族的有机体建筑像煮开了锅一样到处向上冒。天尽头不时闪过普罗托斯族的能量束发出的光芒,像夏日的闪电。  运输艇正在飞行,孟斯克突然出现在通讯屏幕上,他并不是与雷纳联系,而是向这一区域的所有飞船发送通告。这个恐怖分子温文尔雅,面不改色。通讯系统可没有办法把他的铁石心肠显现在屏幕上。他的眼里射出贪婪的光。  “先生们,你们干得很出色。但是,请诸位不要忘记,我们仍然任重道远。我们播下一颗新帝国的种子,如果要想丰收,还需诸位继续……”  雷纳身子一倾,扑到通讯摄像头前,拨开通话开关,怒吼起来,“噢!见你妈的鬼!”  孟斯克听到这个声音,两条浓眉微微皱起,“吉姆,我可以原谅你一时冲动,不过你正在犯可怕的错误。不要反对我,年轻人。甚至连反对我的想法都不要有。为了打倒联邦,我是不在乎牺牲的。”  “就像你牺牲凯丽甘一样吗?”雷纳厉声问道。  孟斯克往后一缩,好像雷纳突然从屏幕中伸出拳头向他挥击一样。他的脸居然有些红了,“你会为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感到后悔的。你不理解我现在的处境。我不会停下来。”  雷纳戳到了深藏不露的叛军领袖的痛处。此时,孟斯克的厚脸皮终于再也遮盖不住恼羞成怒的表情,脖子上青筋绽起,“我不会停下来。”他再次强调道,“你、联邦、普罗托斯族,不管是谁,都休想阻止我!我要么控制这个区域,要么就要亲眼看见它化为灰烬。你们中的任何人如果有谁胆敢在我的事业中插手……”  雷纳砸下一个按钮,关闭了通讯声音,剩下孟斯克怒气冲冲的图像,还在屏幕上唾沫横飞地、无声地咆哮着。  “至少,”迈克说,“你总算捅破了他的厚脸皮,搞得他火冒三丈。”  “我说什么不得体的话了么?”以往雷纳爱用这句话开玩笑,但此刻他的脸色却一点儿也不轻松。  除了运输艇发动机“嗡嗡”的声音外,一时无人说话。迈克想打破这种压抑,开口道,“莎拉的事,我感到很遗憾。”但是说完这句话,运输艇里的气氛又陷入沉闷之中,并不比刚才更好。  雷纳在迈克身旁坐下,盯着地板发愣。  “是,我也一样。”过了好一阵他突然说道,“我不该让她一个人去的。”  “我知道你心里有多难过。”迈克说。  “怎么,你现在也会心灵感应啦?”  迈克耸耸肩,“我懂得人的感情,因为我的人性还没有泯灭。漫长的战争,使我们每个人都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战争逼着我们去看那些我们不想看到的场景。有一个坚强的人曾经告诉我说,当战斗过去以后,活下来的人会对死去的战友产生负疚感,但是,那不是活着的人的过错。”  “的确,就是这种感觉。”雷纳说。运输艇里再次安静下来。最后,雷纳摇摇头说:“战争还没有结束。人类世界现在看起来是孟斯克的天下了,但是普罗托斯族和泽格族才不会管这种屁事呢。他们压根儿不会理睬人类相互之间的战争,不会关心谁是人类的领袖。他们在人类的生存空间里四处发起战争。战争,还没有结束。”  “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迈克说,“我是以新闻记者的身份掺和进来的。我不是战士,不属于战场。我的位置应该在键盘后面,或者在摄像机前面。”  “世界变样啦,孩子。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现在轮到迈克沉默不言了。  “不知道。”最后他说,“总得起点作用,帮谁点忙吧,在这里我连自己都帮不了,但总得做点什么,不能再像现在这样。”  运输艇的行程是有限的,不过他们运气不错,很快遇上一艘陈旧的巨兽级巡洋舰——切奥德号。他们发出信号,使这个就要飞出星系的庞然大物停下接应。四小时前还属于联邦的切奥德号,现在属于孟斯克。不光是这艘飞船,绝大多数飞船都已撤出战场,正在离开塔索尼斯,正在离开泽格族和普罗托斯族。同时也离开那些觉得躲在地堡里是个好主意的可怜的白痴。  切奥德号的通讯官在走廊上遇见他们。  “阿卡提诺斯。孟斯克要我转告一声,他想和你们通话。”通讯官说。  “孟斯克!呸!”雷纳说,“他想让我去揍他一顿么?”  “不是找你通话,长官。”通讯官说,“是找迈克·利伯蒂先生。特别强调过,只找利伯蒂先生。如果需要,可以使用我们舰上的通讯室。”  雷纳有些惊讶,抬起了疲倦的眉毛。迈克打个手势,让他跟着一道前往通讯室。  前切奥。萨拉行星的民兵领袖,前叛军上尉,前革命者吉姆。雷纳,避开通讯摄像镜头,坐在通讯控制台边的一张椅子上。迈克打开通话开关,等着亥伯龙号发信息过来。  阿卡提诺斯。孟斯克的影像显现在屏幕上。每根头发都像从前那样整齐,每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恰当准确,像经过事先排练。看他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迈克。”他微笑道。  “阿卡提诺斯。”迈克板着面孔回答。  有那么一会儿,孟斯克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天悯人的神情,似乎在谨慎地考虑该怎样措辞。这种表情曾经打动过迈克,但现在显得特别虚伪,这个冷血的土匪头子,显然事先练习过这种表情,给人的感觉他好像马上就要走过来,像个好朋友一样在你身边的桌子上坐下。“恐怕我很难将我此时的感受表达出来,对于莎拉,我很难过,但我不知说什么好。”  “雷纳上尉刚才已经对你说过一些精彩的话啦。”迈克恨恨地说。他的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我希望,以后能有时间和吉姆私下谈谈这个话题。”孟斯克脸又绷紧了,微笑显得十分勉强。毕竟有些事发生了变化,孟斯克给自己罩上的那层神圣的光环,现在简直不堪一击。“但我和你联络不是为了说这个。我和你联络,是因为另外有一个人想和你说话。”  孟斯克把手伸到屏幕边拨动一个开关,一张新面孔取代了人类世界未来君主的面孔:两道浓厚的眉毛,一个光秃秃的脑瓜。  “汉迪?”迈克说。  “米奇!”汉迪。安德森说,“见到你可真高兴呀,老伙计!我就知道,要说有人能在这样的兵荒马乱中平安无事,这个人非你莫属啊;你真是幸运的骰子,想掷几点就能掷出几点!”  “安德森,你在哪里?”  “当然是在亥伯龙号上。阿卡提诺斯用穿梭飞机,把我从一艘逃难的飞船上接来的。他一直在跟我说你是多么多么了不起,是个真正的战士。棒极啦。但为什么最近没见到你发报道回来?”  “我寄给你的报道,被你改得面目全非,忘啦?说孟斯克俘虏了我。你可够健忘的呀。”  “只是作了点正常的编辑嘛。”安德森说,“一点小小的编辑工作,好让那些大人物——哦,愿上帝安抚他们长眠的灵魂——满意而已。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见怪。”  “汉迪——”  “不管怎样,我听说了你所完成的顶呱呱的工作,而且我知道有件事你听了一定会高兴。无论当前的情形如何,你一回来就能得到你喜欢的职位。”  “我……”  “我可以保证。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从前那些想把你置于死地的人,现在已经玩完啦。我正和阿卡提诺斯商量,我们想让你与他的政府建立联系,专门负责官方的新闻工作。他对你评价高极了,显然你迷人的个性把他完全征服啦。”  “安德森,我不知道,如果……”迈克说。他的手掌轻轻拍着自己的额头。  “听我说。这是个交易。”主编说道,“你可以得到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办公室,离阿卡提诺斯的办公室只隔一个大厅。所有渠道都畅通无阻。任何时间都行。你还可以报道行程,报道宴会,获得大奖。无比风光,无比安适。这可是个肥实的工作啊。我给你派个下级记者,专门替你写报道。你听我说一一”  迈克伸出拇指关掉声音。安德森还在滔滔不绝地说话,但迈克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主编身上了。  他在光滑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映像。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与上一次和安德森在一起时相比,脸颊瘦削了许多。但还有另一种更大的变化,在他的眼睛里。  他的眼光似乎透过了通讯控制台,透过了飞船的舱壁。眼光里有一种苍茫,有一种无情,他曾经认为只有绝望的人才会有这种眼光。但是此刻,他意识到自己的眼光里蕴含的是坚定的决心。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幅比现实更辽阔的画卷。  当玛尔。萨拉行星毁灭的时候,他曾经在吉姆。雷纳的眼睛里看到过同样的眼光。  “要过多长时间他才能反应过来?明白你其实没有听他说话。”雷纳说。  “他从来就没明白过我。”迈克说。他咬住下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要开始运用我自己的铁锤。”  雷纳哼了一声,“我怎么没听懂,再说一遍。这回请用英语。”  “孟斯克说过:”如果你只有一把铁锤,那么每件事看起来都会像一颗铁钉。“‘迈克说道,”我不是战士,我是个新闻记者,我有新闻记者的武器。我要让手中的武器发挥作用,为人类带来益处。我要把这件事报道出去,把真实情况——“  迈克朝屏幕勾勾手指,表示轻蔑。汉迪。安德森终于注意到对方没有听自己讲话。秃头主编轻轻敲了敲屏幕,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还在说些什么。  “我想尽可能离阿卡提诺斯。孟斯克远些。”迈克说,“然后我要向人们揭开黑幕,公布真相。不然什么是事实就只能由他们这样的人说了算。”迈克指着屏幕,“这个人和孟斯克都是撒谎的老手,而这些谎言将彻底毁灭人类。”  雷纳微笑了,一个友好的,热情的微笑。“有你这样的战友真让我高兴。”他说。  “能和你一起走过战争也让我高兴呢。”迈克说。他看着屏幕里映出的自己的脸孔,感到新鲜而陌生,最后他摇摇头说,“我现在特别想抽一支烟。”  “我也是。”雷纳说,“这里肯定找不到烟。但我们还是看看光明的一面吧:在这次战争中,你竟然保住了自己的大氅。”尾声   衣衫褴褛的男人浴在光照中,立在暗影幢幢的房间里。最后一支香烟的烟雾缓缓盘绕在他身体四周,他的脚周围的地上扔满了烟头,像坠落的星星。  “现在你们所看到的。”迈克·利伯蒂说道。准确地说,是发光的影子对着环绕他的黑暗在讲话,“是我个人微不足道的斗争,在有限的范围内,用我自己的武器。不是用巡洋舰、太空战士和星际陆战队,而是用真实的报道。我很清楚应该怎样来运用它。”  利伯蒂的光影长吸一口烟,把最后这支“棺材钉”扔到地上,“你们大家,无论是谁,都有权知道其中的真相,所以我特地使用了难以删改的三维图像传输方式。我把自己了解的事实,在这里作了完整的报道,甚至把一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也告诉给大家。这样一来,他们再想欺骗人民就会倍感困难。我尽力将信号传到最远的地方,尽量覆盖开放的公共频道,让尽可能多的人认清孟斯克、泽格族,以及普罗托斯族的实质。同时认识像吉姆。雷纳和莎拉。凯丽甘这样的战士,记住他们身上发生的悲剧和他们为人类所付出的努力。”  迈克·利伯蒂伸手挠了一下脖子,然后继续说道:“刚刚进入军队时,我以为军队不过是一个变相的官僚机构而已,充斥其间的都是些懦夫和白痴。”  光影的眼睛看着听众,稍顿片刻又说:“呃,我是正确的,同时也错了。因为有一些人在险境中真心地帮助身边的人,使他们得救。使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灵魂,得救。”他皱了一下眉头,补充道,“如果人类想要走过前面这段黑暗的道路,我们就需要更多像他们这样无私无畏的人。”  他再次耸耸肩,“情况就是这样。联邦的崩溃,泽格族和普罗托斯族的入侵,‘特兰帝国’的孟斯克皇帝的发迹,就是这样。现在,战争还在持续,行星相继死亡。许多时候,好像还没有人清楚这是为什么。以后有新的发现,我还会像这次一样向大家报道。”  “我是迈克·利伯蒂,我不再属于UNN.现在,我是自由的人,不再受谁控制。这次报道到此结束。”  话音刚落,迈克·利伯蒂光影就定格不动了,像一座被光冻成的冰雕。一丝略带倦意的微笑凝在脸上。那是一个满足的微笑。  全息图像四周亮起灯光,这些灯是为了播放全息广播而专门培育的照明灯。脉动的墙壁湿漉漉的,布满下垂的溃疡状肿瘤。胶水一样的黏性液汁从肿瘤上渗出,缓缓向下滴落,使房间保持温暖潮湿。全息图像投影仪是人类的设备,里面伸出一根电缆,没人一堆黏糊糊的脓疮里,与这幢活体建筑的动力设施联结起来。联系人类与泽格族两个世界的这堆脓疮曾经是一名殖民地陆战队员,但是现在,它效忠于自己的新主子,服从于地位高于自己的泽格族成员的意志。  四周布满半活体屏幕,泽格族高级成员们通过屏幕联系,讨论着刚才看过的报道。他们是构成泽格族社会的上层角色,培育它们的目的只有两个:思考与指挥。当然,他们同样对泽格族社会更高的意志忠心不二。  投影室里,一只手伸向前去,按下快退键。这曾经是一只人类的手,但现在已经经过了泽格族的有机体突变改造。暗绿色的皮肉,角质一样的刺从肉里往外戳出,斑斑点点。奇特的脓液和新的机体在表皮下盘绕滑行。她曾经是人类的一员,但现在她已经通过泽格族的改造,服从于一个更高的意志。她的名字曾经是莎拉。凯丽甘,现在她叫“刀锋皇后”。  屏幕上,泽格族领导者们喋喋不休,声明自己的看法。凯丽甘没有理睬它们,它们没有一句话能说到点子上。她身体前倾,细细研究全息影像描出的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研究脸上那双富有洞察力的、深邃的眼睛。她那经过改造的心灵深处搅起一些什么,这个人仿佛是自己记忆中的幽灵。还有别的人,也在记忆中呼之欲出——为了使自己的人性不至泯灭,不惜牺牲性命的人。  不同于性命犹存,只牺牲了人性的人。  过去的某种情绪掠过全身,曾经属于人类的本性在这个瞬间,冲击着她现在的泽格族感知。但这种情绪才经产生便已压抑下去,其它泽格族成员没有谁注意到她的反应,至少凯丽甘认为没有谁注意到。  凯丽甘点着头。有这种不舒服的情绪,全都怪那个记者的话。自己心烦意乱的原因应该是报道本身,不会是由此引起的回忆。迈克·利伯蒂一贯长于言辞,甚至连一位皇后都可能受到他的影响,怀念过去身为小卒的日子。  尽管如此,迈克·利伯蒂的广播中透露出许多信息,许多她现在的同类那种非人类的脑子根本不可能理解的信息。许多极有价值的资料。从迈克·利伯蒂讲的话里可以预知许多事情未来的动态。还得再仔细听听他说了些什么,又是怎样说的。  投影仪“叮叮”鸣响,发出快退结束的信号。那只非人类的手按下播放键,然后竖起一根手指,触到自己宽宽的嘴唇上。  凯丽甘,“刀锋皇后”,对着再次显现的利伯蒂的光影,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想搞清楚还能学到什么新东西——从自己新的敌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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