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伯蒂的远征》 杰夫·格拉布-5

“有点儿……”迈克刚想说话。  “对不起啦,是有点儿难受。”凯丽甘大声说,“忍着点吧。”  下次请让我把话说完,迈克恶狠狠地想。接着感觉到凯丽甘在摩托上耸了一下肩。  联邦那边一定有个监测器在追踪他们,无情的导弹在他们身后不到一百码的距离内不歇气地炸响。凯丽甘驾驶摩托拐进一条峡谷,峡谷是在昔日的水流冲刷下形成的,不过现在连一点水的影子都见不到了。  “看他们的导弹能不能打到这里来。”她说。  迈克突然听到空中传来尖利的“呜呜”声,是金属划破气流的声音。“幽灵战机!”他不由自主地惊呼道。  幽灵战机低空飞行,跟着他们的摩托钻进峡谷,25毫米激光炮打得峡谷两边烟火直冒。灌木丛一碰上激光,就被烧成灰烬。顷刻之间,峡谷内烟雾弥漫。幽灵战机看不到追击的猎物,拉起机身,飞上高空。  “他们在驱赶我们。”凯丽甘的话音在通讯线路里响起,“想把我们赶到哪儿去?”  就在这时,秃鹰摩托下的地面构造突然变成了另一种模样。红色的黏土和暗褐色板结的地表上,斑驳丛生着灰黑的苔藓。  “蔓生菌丛!”迈克一下就认出这种东西,“他们正把我们往泽格族的地盘上赶。”  凯丽甘咒骂一声,急忙刹车,但摩托的制动系统却被地上的蔓生菌丛卷住了。脆弱的摩托车摇摇晃晃减慢速度,然后可怕地斜向一边,车身犁起地上一层厚厚的菌丛,像泡沫翻卷的波浪。  迈克高声尖叫,甚至连凯丽甘也叫了一声。记者死死抱住装有发射器的箱子,本能地希望它可以提供一些保护。他相信除了幽灵中尉,再也没人能把自己从现在这种险境里救出去啦。  然后,地面突然敞开一道口子,他们连人带车翻滚着摔进去,落人一片黑暗中。  过了好一阵,迈克听到凯丽甘的声音,好像隔得很远,“利伯蒂?”  “唔。”迈克眼睛闭着,没好气地回答。这是最客气的答应了。见鬼,她能读出我的思想。让她读去吧。  “发射器没摔坏吧?”她问。  “哦,是的。它落在我身上,把我当成了垫褥。”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松软的泥土上。幸好有这片松土,他们一头摔进这个兔子洞时才没摔死。他向上看。头顶有个裂口,那里应该是他们撕破表层的蔓延物落进洞时留下的。现在眼看又快被蔓生菌丛再一次编织覆盖了。  迈克啐了口血,刚才跌下时把嘴咬破了。身上其它部分都磕碰得不轻,好在没有擦破皮。大氅上沾满了软土。明天全身一定会又青又肿。如果我运气好,他想道。  “如果我们俩运气好。”凯丽甘纠正他的想法。她已经站起身,肩上挎着磁力枪,手腕上的光表发出一束光,照亮了她周围的一小块区域。  迈克站起身,发现自己有些立不稳,但的确没一处受伤。“你还好吧?”他勉强挤出一句问候的话。  “不坏。”幽灵特工说,“都怪我太自信,太傲慢。恐怕这是一次注定要失败的努力。我们未免过分轻敌了。我们真的像傻瓜。白痴。蠢货。乡巴佬。”  “没人料到联邦会……”迈克开口说。  “运用地形和地势的有利条件?的确。所以说我们都是傻瓜。他们出来迎击我们的进攻,而且把我们驱赶到这个鬼地方来。”  “你到底让不让我……”  “让你把话说完。对不起,我现在有点紧张。实际上你简直像个大喇叭,在广播你的恐惧情绪。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处在这种情况下能不害怕的只有疯子,迈克一边想着,一边走到秃鹰摩托的残骸边。  “摩托中弹了。”凯丽甘看都没看便说。她当然说得不错。三个部位被撞弯,摩托车长长的楔形车头整个变成了螺旋形。不知什么重要部件被打穿了,燃料不住地往地上漏。尽管车身是由金属和陶瓷打造的,但还是摔得不像样子了。  “走这条路。”凯丽甘指着一个狭长的通道说。  “为什么不走另一头?”  “不为什么。因为那个方向有些东西,能量比较大,想法又邪。你拿好发射器。”  迈克拿起发射器装进盒子,跟上凯丽甘。他在揣摩中尉的心情。几分钟后凯丽甘说:“你猜测我,我感觉到你的猜测,这种情况叫正反馈。”  “你别再感应我的思想啦。”迈克叫道。  “事实如此。你的恐惧感影响到我,我就反过来朝你发脾气,使你更恼怒。你的恼怒再传给我,让我更心神不宁。”她顿了一下,“这个兔子洞里有些事情真的很怪。很不对劲。往常我能轻松地处理这种事情。”  迈克想到泽格族与通灵者的思想沟通,心中有些发毛,紧接着便希望自己没这么想过。  凯丽甘的宽嘴唇动了动,拧成一个冷笑。“是的,我明白。雷纳已经在阿卡提诺斯的简报会上向我道过歉了,多谢你。联邦的确对通灵者抱有浓厚的兴趣。联邦训练的通灵者中,有不少在战斗中失踪。虽说我早就不在幽灵部队了,但还是听说不少这样的事。”  “你觉得是泽格族在有计划地捕杀这些幽灵特工吗?”迈克问过之后意识到,这次凯丽甘总算让他把话说完了。  “唔……等等,前面是什么东西。”她拔出手枪,渐渐向前方移动,戴着光表的另一只手抬起,照亮了一个怪物。  这东西像一头大蜘蛛,悬在通道正中,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凯丽甘手腕上光表发出的光束,使它往后缩回去一些。它只长着一只眼睛,很像人眼睛,瞳孔在光束的突然照射下骤然紧缩。  迈克感,到一阵恶心从胃部发出,迅速波及全身。显然凯丽甘也有相同的感受,她大声咒骂着,把一串手枪子弹打进那个颤动抽搐成球状的怪物身体内。  大眼睛蜘蛛发出厉声尖叫,如同大风刮碎玻璃一般。强劲的蛛网向后撒去,贴在洞壁上,像绷断的橡皮绳。  “这是什么……”迈克刚要开口说话。  “侦察员?哨兵?”凯丽甘猜测道。迈克第一次在沉着坚定的莎拉。凯丽甘的话音里,觉察到一丝恐惧。思想反馈回路,自己的心情会影响到凯丽甘,他提醒自己。必须保持冷静,否则就会让两人送掉性命。  “刚才那种感觉像什么?”他问道。这时他们正从大眼蜘蛛的碎肉旁边侧身挤过。迈克发现通道的地上和墙上,都有菌丛正在生长。  “你说什么?”凯丽甘问。那东西身体里流出的脓液,使她心绪不宁。“你刚才说洞里什么很奇怪。‘很奇怪’是指的什么?”  凯丽甘沉默了一会儿,迈克觉得她正在尽力使情绪稳定下来。“跟榆木脑袋很难……对不起,跟不是通灵者的人很难说清楚。就好像,怎么说呢,你正在一座旅馆的走廊中行走,某个房间里有人聚会。经过这个房间时,你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但又一句话都听不清楚,只听到些‘咕咕哝哝’的声音。呃,就像这样的感觉。”  “也许你感觉到的是另一个波段的能量发射?”迈克提醒道。  “那样的话声音会大得多,那种感觉像是站在一家剧院外的街上,里面正开音乐会。你的话听来像有道理,但全是废话。你不会懂的,那是一种令人发狂的感觉。”她停了一下,“噢!迈克,快来看这里。”  通道不断向上,朝右边延伸进一个大洞穴。迈克感到吹过通道的空气比刚才新鲜一些。他们一定已经比较接近地面了。  大洞穴内布满蔓延的菌丛。墙上悬挂着无数囊泡,一些看起来已经生长成熟的生物器官,点缀在灰黑的菌类中。沿墙有一些散乱的蜈蚣状的东西,在菌丛中爬动。  “泽格族的蛆。”迈克说,“我在玛尔。萨拉的安瑟姆镇见过。”  他在脑子里想出一幅安瑟姆酒吧的画面,在意念中传送给凯丽甘。马上注意到凯丽甘好像有些发抖。  “是泽格族的垃圾场吗?”迈克禁不住问出声来,“它们在吃什么?”  “它们不是在吃。它们像是孵育者,在照看那些卵。”  迈克最初当成菌类的东西确实是巨大的卵。这些卵的绿色表面上间杂着暗红的斑点,半埋在一堆堆蔓生菌丛里,随着它们自己的心跳一收一缩地脉动。迈克正看着,附近一只卵的暗黑色表层下,现出一张骷髅似的海德拉刺蛇的脸,就像暗流涌动的池塘里淹死的什么生物。那枚卵颤动起来,里面的怪物显然感觉到有人来了。  数不清的蛆忙碌地堆起一堆堆蔓生菌丛。一条蛆爬上去,把身体蜷成一团,接着分泌出黏浓的丝,把自身编织包裹起来,做出一个茧。最后,茧渐渐变硬,蛆变成了一个卵。  “该死。”迈克说,突然间明白了这些蛆是什么。  “幼虫。它们是泽格族的基本繁殖单位。幼虫,变成卵,再变成各种怪物。这就是联邦为什么不能成功繁殖泽格族的原因,不管孟斯克怎么说吧。泽格林剥皮犬和海德拉刺蛇没有繁殖能力——它们的遗传血统是相同的,都要受更高一级权力的约束和支配。”  迈克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悟地点头。面前那枚卵里的海德拉刺蛇把脸转向他。卵剧烈地摇动,里面的怪物挣扎着,想要破壳而出。  “想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凯丽甘把磁力枪从肩上解下,对迈克说,“你先走,我跟着就来。”  抱着分量不轻的发射器,迈克气喘吁吁地顺通道向上走。当他听到磁力枪上膛和击发前的齿轮滑动声时,赶紧甩开大步跑起来。  “嗒嗒嗒嗒……”身后传来磁力枪子弹尖利的呼啸,猛烈的火力扫向孵化室。然后,总算安静了。  空气更加新鲜,前面已经看得见天光。此时迈克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他还是拖着脚不断向上。还有十码,五码,一码。  终于冒出地洞,来到黄昏清新的空气中,但是……他突然看到自己的脸,映现在眼前一个联邦星际陆战队队员锃亮的头盔上。迈克大吃一惊,险些又落进刚爬出的洞穴中。一个联邦的哨兵守住了这个出口。  哨兵笨拙地移动一步,转向记者。迈克发现,这家伙身上有点不对头。他的膝盖古怪地弯曲着,挂在身上的两只手臂像是安装错误的零件。一只手举着磁力枪,晃晃荡荡的,另一只手竟然扭到盔甲后面去了。  闪亮的头盔面罩不见了,露出一张来自地狱的脸。一半脸已经没有肉,被什么东西啃啮得只剩下污黄的面颊骨,一大股黏糊糊的灰黑色蔓生菌丛,从空洞的眼窝内渗出来。另一半暗绿色的脸腐烂不堪,嵌满砂粒,密密麻麻的小刺从皮肤里戳露出来,像一把把短刀。  它是个哨兵,但没有为联邦站岗。它曾经是人类的一员,但现在不是了。它原来神智健全,但现在可谈不上了。现在,它存在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保护一个虫巢。它的大眼窝里像在淌血。它举着磁力枪,身体内部发出尖利的“嘶嘶”声,像喉咙里卡着硬币的人正在不停地喊叫似的。  迈克听到身后响起磁力枪的射击声,赶快趴倒在地。趴下时不假思索地侧过身体,护住抱在怀里的发射器,又当了一回垫褥。空中子弹横飞,几颗子弹贴着他的身边飞过,擦破了他的大氅。  变形的联邦哨兵在磁力枪的子弹中凝固了一会儿。然后,它的磁力枪慢慢从手中滑落,身子仰天倒下,盔甲裂成好几片。虽然盔甲裹着的不是人,但倒下时的样子还是和人倒下时一模一样。  凯丽甘跑上来,一把揪起迈克的衣领,“你没事吧?”  迈克眼前金星直冒,他竭力压住涌上喉咙的一口苦胆汁,强打精神问:“是个什么东西?”  “可能是泽格族在人类身上做的一个实验吧,想把人类变成奴隶种族。”  迈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着地上那堆腐烂的碎肉说:“看上去可不像一个成功的实验。”  凯丽甘夸张地耸了一下肩,“也许是因为实验材料不够好。你想不想当个志愿者?我敢肯定它们需要一个记者。”她放松下来,露齿一笑。迈克一时忘了自己的狼狈相,也跟着呵呵地笑了。  思想反馈回路的怪圈总算打破了,他想,是啊,面对邪恶无情的战争,除了用绞刑架下的幽默来打趣,你还能怎么样呢?  就算凯丽甘读到这些想法,她也没有多说什么。“现在想不想跑一阵?”她问道。  “要跑多远?”  “尽量跑远些。”  “那你带头跑,我跟在后面。”迈克说,提起面前的发射器。  他们运气不坏,没有陷进大片蔓生菌丛的包围。从他们站立的位置,迈克能够看到,在与他们行进路线相反的方向上,一排泽格族的塔式建筑已经蔚然成形。它们看上去像传说中巨人花园里的宝塔,奇形怪状的花从那里长出来。那种类似炮管的飞螳在周围飞旋。另外还有很多飞行的怪物,包括像海星的、像乌贼的、像水母的,以及像巨型螃蟹的。  “它们正在扩大战果。”迈克说,“他妈的。这些泽格族,每占领一颗行星,它们就会更强大一些。”  “控制住自己,别去想这事。”凯丽甘对迈克说。然后她碰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一个装置,解释道:“我这是通过脉搏发出一个短信息。如果阿卡提诺斯收到,他至少知道我们还活着。”  现在走起来比较轻松,通过大气层反射的光,还能把前面的路看得很清楚。他们的左边,地平线上不断出现闪烁的弧光,随之传来隐隐的爆炸声。  “你说你听到过幽灵特工失踪的事,那你听说过他们后来的事吗?”迈克问道。  凯丽甘先抿紧嘴唇,然后摇了摇头,才说道:“绝大多数心灵感应者都尽可能避免相互接触。我甚至没有和杜克手下的任何一个幽灵特工说过话。平时听身边的人在你脑子里喋喋不休地废话,已经够糟糕的了。去读另一个心灵感应者的思想,更是一百倍的难受。常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至少读起来得费一番功夫。而一个幽灵特工读另一个幽灵特工的思想就轻松多了,彼此之间常常会形成思想反馈回路。大多数幽灵特工必须使用等粒子抑制的方式,才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神智健全。就像‘神经中枢社会化改造’,不,比那还要恶劣,恶劣得多。”  “但没见你使用过等粒子抑制呀。”  “我用得比较少。阿卡提诺斯……”她停了一下,然后说,“你不喜欢他,你知道。”  “这还用说。不过你对他评价蛮高啊。”  “他……”她又顿了一下,“他把我解救出来,我想这种说法最恰当。他向我伸出救援之手,使我获得自由。他帮助我从等粒子抑制、监牢生活和恐怖中挣脱出来。我的命是他给的,更重要的是,我的灵魂都是他给的。”  仿佛在响应她说的话,通讯线路发出“哔哔”的声音。迈克四下张望,没发现异常。凯丽甘拿出一个微型通讯荧屏打开。迈克看见,上面映出孟斯克的笑脸。  “知道你们平安真太好了。”叛军领袖说,“你们从现在的位置出发,再向北走一公里,就到达目的地。你们和联邦的营地之间,不会再有怪物出现了。我们已经把它们的后续部队清除干净了。”  “耽误了些时间。”凯丽甘说,“因为泽格族。有很多泽格族生物占领了这块地方。”  “等你把我们的小礼物安放好,还会有更多的泽格族来这儿呢。我们撤离的时候,它们一定会让我们的联邦朋友忙得抽不开身。”  一丝不快从凯丽甘脸上掠过,“他们会被彻底消灭的,阿卡提诺斯。”一阵静电噪声越过通讯线路。“阿卡提诺斯?你听到吗?泽格族是不会保留战俘的。”  “凯丽甘!”孟斯克说。迈克能够想像出,恐怖头子脸上的表情肯定换成了一副严厉的父亲模样,“发射器不是我们发明的,但现在如果不用它,我们就没办法冲破联邦的封锁。到那时我们全都得完蛋。如果我们死了,人类的所有希望也就跟着一块儿破灭了。”  “明白,长官。”  “记着我是多么信赖你。另外代我向利伯蒂先生问个好。呃?”  凯丽甘关上通讯显示屏,看了迈克一眼,向北走去。迈克拿起放在地上的发射器跟在后面。  沉默好一阵,迈克才开口说:“我想他们害怕了。”  “谁?幽灵特工的控制者?”  “是呀。他们不会希望你们将自己参予过的事,在暗中与别的心灵感应者交流。共同对抗他们。这就是等粒子抑制和无情训练的原因了。”  凯丽甘耸耸肩,“有可能吧。另一方面,他们也得保护幽灵特工,好让自己的创造物尽可能完好无损。他们在这方面投入巨大,幽灵特工的伤亡率高得惊人。”  “我想他们一定把你当宝贝捧在手里,毕竟花了那么大的本钱嘛。就像幽灵战机飞行员和驱逐舰舰长一样。”  凯丽甘发出吓人的笑声。“当成宝贝?天知道。那些弄进陆战队的猥亵犯的待遇都比我们强。那些人不过是被洗了洗脑瓜,一心只知服从上级。而我们那种生活,根本就是一场噩梦。我们得不断拼命约束自己,否则一旦失控,只有一个下场——发疯。没人能例外,这是因为,我们没办法把别人的思想从自己的脑子里赶走。”  “放松点,中尉。我的意思不是……”  “你的确没说什么。”凯丽甘说,然后她的语气越来越激烈,“周围人的口是心非把我们逼向发疯。你懂吗?人们往往说的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雷纳看上去与我协作得很好吧,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不快和厌恶。哪怕我背对着他,也知道他在恨恨地盯着我。知道别人脑子里想什么,自己却不能作出任何反应,正是这个原因逼得人发疯。”  “哦,对不起,凯丽甘。”  “我知道。”凯丽甘说,语气柔和下来,“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原因,迈克·利伯蒂。你的一切都放在脸上。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你这人啊,只有在故意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咄咄逼人的记者时,才显得有点横。这使你比其他大多数人都容易让我接受。”  她停了一会儿,这时他们登上一座小山头。视野里出现一些被捣毁的联邦炮塔,是孟斯克的人马为他们扫除了这些障碍。  “你知道幽灵特工完成训练后怎么考试吗?”她突然发问。迈克摇头,他只知道最好不要打断凯丽甘的话。  “他们让一个带枪的士兵……”她说,眼睛像罩了一层雾。显而易见,她的思绪到了另一个时空里。“士兵把枪顶住你的前额,或者是一个你关心的人的前额。你必须在他扣动扳机之前结果他。”  她的眼睛重新聚焦,瞪住迈克,“那时我只有十二岁。”  迈克脸色刷白,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他想起了雷纳的儿子,那个经历了“意外事件”的“天才”儿童。  凯丽甘像是突然被迈克猛击了一掌。她一下子单膝跪地,手死死地撑住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天啊。”  迈克连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想。它自己突然从我的思绪中滑出来了。”  “天啊。”她又说,“我早该想到这点,但我却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迈克摇着头,“你有心灵感应能力,怎么会不知道雷纳的这段心事?”  凯丽甘抬头向天,眼角闪着泪光,“心灵感应者不会深挖别人的思想。至少,如果他们还想保持心智正常的话,就不会去深挖。我们能听到所有浮在表面的废话,你正在想的那些,闪烁不定的念头,比如某个女人的大腿很不错啦之类的蠢话。但我们不会刻意去探测人们埋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她沉默一阵,又问,“他说过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吗?”  迈克没有答话,转过身去,假装查看附近有没有联邦的巡逻队伍,好给凯丽甘留下一段恢复情绪的时间。  她也许知道迈克的意图,当迈克再转回身来,她已经擦干眼泪,挺直了身躯。“来安装这玩意儿吧,放到那些炮塔下面就不错。”  一路无阻,他们顺利到达指定位置。迈克总算卸下了这坨包袱,这几公里走得可真不轻松。凯丽甘立刻开始操作,虽然她是第一次做,但看她连接发射器线路时老练的身手,迈克意识到,事先她一定通过精神感应方式,接受过相应的训练。  一点时间也没耽搁,中尉只花几分钟就安好了所有部件,并且把联接线路检查完毕。接着她拉出一个海星状的耳机戴在头上。这个铜丝制成的小巧首饰马上消失在她的一绺红发中。  “脑波脉冲发射器。”凯丽甘解释说,“就像小提琴的音箱,可以捕捉并放大你输进去的精神信号。所以我们非来这里不可的原因,它必须靠一个幽灵特工输入的源信号激活。”  她五指拨动,弹按一些开关,然后取下耳机。她的表情有点紧张,“好,我们走吧。”  “这就完事儿啦?”  “你以为要装个喇叭或者发光器预警呀?安个定时装置?一个倒计时的大钟?对不起,你想错啦。”凯丽甘脸有些发白,迈克顿时回过神来。虽说他自己感觉不到什么,但他知道,发射器装好之后,对于凯丽甘而言,她脑子里感受到的等粒子波信号已经越来越强,“音量”越来越大了。  “快点。”凯丽甘说,“我们走吧。”  俩人沿着一排坍塌的炮塔撤退,这些炮塔每个都算得上是安提卡战争的纪念碑。凯丽甘时而被等粒子波的杂音震得缩起身子,不得不停下来定定神。她就像能听到一枚静止不动的钉子发出的声音,必定是一种异常刺耳的响声。当然,迈克在这种声音面前完全是个聋子。  他们退到第四个炮塔的时候,凯丽甘的痛苦看上去略有缓和。到第六个炮塔时,她几乎恢复了正常。她打开手腕上戴着的微型通讯荧屏呼叫:“发射器安置就位。”  传来孟斯克的声音,“干得好,莎拉,我就知道你一定办得到。我们要赶在大批泽格族生物到来之前,把你们从安提卡接走。接送你们的运输艇已经出发了。”  “明白。”凯丽甘急促地呼吸着说。她的嘴唇先抿成一条线,顿了一下又说,“答应我……嗯……答应我,我们以后绝不再做这种事了。”  “莎拉。”迈克能想像孟斯克一定在屏幕上摇头。“拯救人类的使命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得去做什么。我们的职责是庄严崇高的,不要过分拘泥小节。”  接着他再次消失了。这个英明伟大的领袖,在电子通讯线路的另一端,在某个远离战场的安全的地方,喝着白兰地,玩着象棋,指挥着前线的战争。  “你为什么信赖他?”迈克问。这个念头刚闪过脑际,他就把话说了出来,“为什么追随他?”  莎拉脸上泛起厌倦的微笑,“他解救了我的灵魂。”  “从那时起,你一直为他做事,为他杀人。还不够吗?还不够换回属于你自己的自由?”  “这……说起来很复杂。孟斯克在许多方面有点像你。噢,算我说错了,你别多想。他跟你是两个极端。你坦坦荡荡,像一张没印过的新闻纸,他掩盖得很深。他告诉你的想法,都是他自己深信不疑的,与他的思想核心非常接近,这使我不得不相信他。”  “他是个政客。而且就算藏得再深,灵魂也总是有个底的。”  “那又能改变什么呢?你觉得我应该去挖掘吗?”  “看到真相并不是坏事。如果你看人时深入一些,也许就不会把雷纳看成一个傻瓜了。”  凯丽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她最后点点头道,“嗯,你可能是对的。至少对雷纳来说是我错了。我的确欠那个傻瓜很多。”  “我们的职责是庄严祟高的,不要过分拘泥小节。”迈克不由自主地引用了一句孟斯克刚说过的话。  凯丽甘不由吃吃地笑出声来。这是出乎迈克意料的,但又是合情合理的笑声。  迈克深深吸一口气,心里很想知道他们等在这里的结果:是先等来附近的泽格族,还是先等到孟斯克的运输艇?第十三章 黑暗的心   透过历史的镜头看,战争进程往往具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准确性,犹如一只恐怖的八音盒。大大小小的战役,只不过是这个死亡机器内部的发条,只是推动事态发展的动力装置而已。毁灭的戏剧一幕推动一幕,环环相扣,流畅自然,直到交战中的一方被打垮为止。回顾往事,联邦的崩溃完全合乎逻辑,程序一经启动,其结局便清晰可见。  对于处在战争旋涡中的人来说,战争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慌,偶尔被精疲力竭的感觉打断一下,别的可就什么都谈不上啦。  没有一个人(包括那些制订战争计划的人)能够清醒地判断对手的力量。等我们明白过来时,战争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一切都已无可更改。  发条?也许是吧。但我更乐意用定时炸弹来打比方:我们拼命拆卸,满头大汗,一心希望这个该死的东西在大伙儿面前炸响之前,能够被顺利排除。  ——利伯蒂的自述  运输艇计划在安提卡的低空轨道上与亥伯龙号会合。刚激活发射器,孟斯克就迫不及待地命令运输艇升空。但他总算还没有扔下那些衣衫褴褛的士兵不管,径自逃出联邦的包围圈。至少,在迈克看来是这样。  乘坐运输艇离开地面时,迈克一直看着屏幕。运输艇上所有的摄像镜头都对着地面。发射器已经对附近的泽格族生物产生作用。  像被激怒的蚂蚁一般,泽格族生物翻翻滚滚拥出它们的巢穴,乱哄哄地骚动不已,甚至在发射器的影响下相互疯狂地攻击。但是很快它们就稳住阵脚,开始拥向迈克和凯丽甘放置发射器的那个炮塔。汇聚起来的泽格族风暴,层层叠叠围住起火的炮塔,像扑向亮光的飞蛾。  运输艇飞到更高的地方时,传感效果波及到更多的虫巢。从凯丽甘大脑中发出的源信号被不断放大,每过一秒钟,都会激起泽格族越来越强烈的反应。无线电里传来联邦地面部队被泽格族淹没的哭喊声。在安提卡主星处于黑夜时间的那个半球上,不时冒出点点爆炸的火光。叛军早就得到了警报,但即便这样,那些行动稍稍慢些,没来得及离开地面的人员,还是很快就消失在泽格林剥皮犬和海德拉刺蛇的浪潮中。  运输艇继续升高,迈克眼中的地平线变成曲线,安提卡主星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这时一道强光突然照亮空间,电磁脉冲扫过运输艇,所有屏幕立刻变成一片空白,几秒钟后才恢复正常。一艘巨兽级太空战斗舰,诺德Ⅱ的姊妹船,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泽格族进攻摧毁了。  空间轨道上的联邦封锁也早已溃不成形。具有登陆功能的舰船全都改变航线转向地面,另外一些则尽力从空中炮轰不断增多的泽格族。  三个白热的三角形一闪,从附近掠过,在迈克的视网膜上留下白亮亮的光斑。迈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普罗托斯族来了。虽然规模不大,但却足以使安提卡的气氛加倍紧张。  更远处的飞船发来报告,各处都发现有时空扭曲现象,从这些弯曲的时空中喷涌出一群群泽格族生物。带着龙虾螯钳的水母状的飞行物,泽格族的皇后,飞螳,飞螃蟹,奇形怪状。它们在不可抗拒的召唤下,从天而降,扑向安提卡。  运输艇与亥伯龙号飞船对接成功,乘坐者马上疏散到母舰中。接着运输艇被抛弃了,现在可没时间来保护它,同时要尽可能减轻亥伯龙号的重量,免得逃命时被拖住后腿。脱离母舰的运输艇旋转着坠向地面。  孟斯克的飞船惊慌失措,在联邦星际舰队和空间中突然涌现出的泽格族中间,像个气泡一样上升。泽格族只与挡住它们去路的东西作战,联邦舰队比较凑趣,正好把最好的飞船都摆在泽格族的攻击线路正中。四周不时闪起爆炸的光焰。亥伯龙号也不示弱,在逃离时不断发射炮弹,小小的炮光一闪,意味着至少又会有五百名联邦士兵,几秒以后将在核爆火球中丧生。  凯丽甘疲惫不堪,脸色苍白。迈克确信,即使在这样的高度,她仍然能接收到发射器发出的信号。这种意念波到底是怎么回事?迈克一无所知。他只清楚眼前的事实,这种意念波的确将宇宙中的大批泽格族吸引过来了。他扶了凯丽甘一把,帮助她走出登陆舱。  雷纳在过道上偶然碰到他们。  “祝贺二位,干得不赖。”他热情地说,“你们在泽格族的屁股后面放了把火。我不知道你对它们说了些什么,中尉,但泽格族的确被你牵着鼻子跑啊。”  凯丽甘抬起头,眼睛里怒火闪动,甚至连雷纳都看出其中的愤怒和屈辱。然后,这种情绪像突然出现时一样,又突然消失不见了。凯丽甘玉绿色的眼睛里剩下的只有厌倦,无尽的厌倦。  雷纳关切地拍了拍凯丽甘的肩膀。他的额头皱起,显出很深的纹路,话音变得温柔,“中尉,你,还好吧?”迈克注意到,他说话时有些细微的停顿。  凯丽甘再次抬头,与雷纳四日相对,眼里不再有愠色。迈克想,这是另一种思想反馈回路吧一一恐惧引发恐惧,关心激起关心。  “我没事。”她说,一边用手把一绺稍显散乱的红头发理顺,“只是有点累。”  迈克问道:“孟斯克呢?”  “在上面,他的观察舱里。”雷纳说,“他可能喜欢观赏战斗。我刚从他那儿下来,我是真不想再看下去了。”  迈克转向凯丽甘道,“我一个人去向他汇报就行,你这么累,去歇会儿吧。”  凯丽甘愣了一下,身子还有些站立不稳。  “谢谢你,迈克。”她说。眼睛却一直盯着雷纳。  “看你的脸色,你真的像要支持不住了。”雷纳对中尉说,流露出的关怀如此明显,连迈克都可以对他的内心产生感应了。“想要一杯咖啡?或者咱俩说说话?”  “有咖啡当然好啦。”凯丽甘努力地抬抬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说话也不错。是的,说说话可以放松些。”  迈克向电梯走去,留下俩人在过道里,好让他们“说说话”。站在电梯门前时,他想到一句话。他把这句话放到思绪的表层,放到凯丽甘毫不费劲就能读到的地方。  记住,让他说完他想说的那些该死的句子。他想道。然后乘电梯向上升,找毁灭安提卡主星的总设计师去了。  观察舱里只有孟斯克一人,背着手站在大屏幕前。象棋盘上的棋子已经摆好,随时可以开始一局新棋,而且一包没开封的香烟也摆好在烟灰缸边上。两只窄口酒杯和一瓶还没开封的柯纳克白兰地站立在吧桌上。  除了悬浮在中央的大屏幕以外,其它屏幕都关闭了。大屏幕上演示着安提卡的实况。屏幕上的黄三角代表联邦的部队,正在不断增多的红三角代表泽格族。安提卡的上空有几个冰蓝色小点,是普罗托斯族的飞船。另外在行星地面的边缘有一些小圈,那是没能及时撤走的起义部队。迈克看到的时候,它们正被红三角吞噬掉。  空间轨道上也在上演同样的故事。更多的红三角,每个包含数以百计的飞行的泽格族生物,全部向安提卡主星上空汇聚过来。它们没理会那些逃走的飞船,剩下的猎物已经足够了,每艘飞船都成了一个聚焦点,被成群结队的泽格族团团围住,转瞬间就给撕成了碎片。  迈克不由回想起诺德Ⅱ坠落的惨景。不过眼前这幕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正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孟斯克安慰地说,“我加强了计算机的图像显示效果,这样,屏幕上的图像不会因为我们撤离而变小。”  迈克越过房间,走到吧桌旁,拔出酒瓶上的软木塞,给自己倒了一指高的柯纳克白兰地。他没给孟斯克倒酒。  “我们计算过,根据发射器的能量,我们发出的召唤已经把二十五光年范围内的泽格族生物全引了过来。”孟斯克接着说,“也许能作用到更远的时空。凯丽甘中尉真像古老地球传说中唱歌的海妖,她轻轻一唱,就把水手们搞得神魂颠倒,纷纷迷航啦。”  “她付出得太多。”迈克说。喝了一大口酒。  “但没有谁能比她做得更好了。我很高兴你去帮助她,没有你帮一把,说不定她完不成这个任务。”  迈克感到脸发烫,有那么一会儿,他想这可能只是因为白兰地喝急了些,“你故意激我去帮忙的,是吗?你不会让我有其它选择,我没说错吧?”  “不完全是这样,你误会了。”孟斯克有点局促不安地耸了耸肩。他身后的屏幕上,红三角又增多了一倍。几乎看不到地面上残余的联邦军队了。“但我还是很高兴你能去现场帮助她。”  迈克鼻子里哼一声,又喝了一口酒。孟斯克给自己倒上一杯。  冰蓝色的三角出现在屏幕边缘。普罗托斯族军队已经大批到达。  孟斯克看着大屏幕说:“你们走后不久,我接到一个有趣的报告。”迈克没搭话,孟斯克接着说道,“普罗托斯族的地面部队投入到这场战事中来了。首领名叫塔斯达尔。这个家伙声称自己是圣堂武士,普罗托斯族舰队的司令。他的旗舰名叫‘刚特雷索’。”  “也许他们对你的工作印象特别深,才决定伸出援手。你肯定有个挺棒的广告宣传代理。”  孟斯克狠狠瞪了迈克一眼,“好啦,别老是冷嘲热讽的,迈克。你听了我说的这些,有没有什么想法?”  迈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地面部队?”  孟斯克容光焕发,“不错。他们穿着一种延展性极佳的战斗服,交通工具样子奇特,像虫子。我估计他们也能施放某种意念波,我只能猜测,可能类似等粒子波吧。尽管泽格族在数量上占优,但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他们比泽格族厉害得多。他们打得非常精彩,待会儿你可以看看录像。”  “你自己看吧,我可没这个兴趣。”迈克说。  孟斯克表情舒展开来,笑着说:“我当然要等着看。你以后也会了解的,我相信。”  “如果普罗托斯族拥有地面部队……”迈克还在沉吟。  “当然有,战斗力极强的部队,确切无疑,这点我刚才说得很清楚。”  “那就意味着,他们曾经在星球表面和泽格族打过仗。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一定赢得过那些战争。”  “否则他们就不会使用地面部队了,说得对!往下说。”  迈克眼睛睁得大大的,“这就是说,不用炸毁行星,他们也能消灭泽格族!”  “满分!”孟斯克吮了一小口酒,“这可是非常困难的任务,但我想,既然普罗托斯族这样去做,就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也就是说,泽格族是可以在地面被打败的。”他嘿嘿地笑起来,“这事我向雷纳解释了三遍他才明白过来,呵呵。”  “但是。”迈克说,“我们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普罗托斯族把安提卡主星完全毁掉不成!”  “不是还有大批泽格族的勇士在与他们周旋吗?够他们打一阵子的。这样一来,他们打得热火朝天的,我们则赢得足够的时间,在与联邦的对抗中占尽上风。”  “他们会毁了安提卡,上面还活着的人全都只有死路一条。”  “行星上那么多的泽格族怪物,不可能有人能生还。无论如何,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拯救更大多数的人。”孟斯克庄严地说道。  “为了拯救人类,哪怕把人类杀个精光都在所不惜吗?”迈克反唇相讥。  孟斯克没说什么,迈克的话使整个房间一时显得静悄悄的。大屏幕上,安提卡差不多被红三角全部盖住了。冰蓝色的三角则在上层轨道围住这颗行星。黄三角已经不见了。  过了一阵,孟斯克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迈克放下手里的酒杯,“怎么,你现在也成幽灵特工啦?”  “我是个政治家,就像你想骂我的那样,是个政客。这决定了我比一般人更敏感,更了解人们的需要,人们的欲望以及人们的内在心理。”  “那你说说我刚才想的是什么?”迈克突然感到自己像一条显微镜下的虫,正在被别人研究。  “你正在自问,孟斯克会不会为了多数人的利益把我也当作牺牲品。答案是,会的,而且我不会因此懊悔不安,虽然我心里并不想那样去做。常言说‘好帮手难寻’。你就不仅是个好记者,还是个好帮手。”  迈克摇头道:“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做到的?”孟斯克偏着头,像没听懂迈克的问题一样。  “玩钢琴呀。找到每个人的按钮,控制他们,像控制琴键一样。为了你,凯丽甘情愿跳到海德拉刺蛇的嘴里。雷纳为你可以出生人死,不辞辛劳。见鬼,甚至连杜克那头老猩猩也被你玩得团团转。  你就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你错了。这是一种天赋。普通人通常趋向一盘散沙,而我则为他们提供一个坚定的核心。雷纳因为联邦的事,成天怒气冲冲的,我不过是帮他找到一种发泄愤怒的渠道。杜克一心寻求政治上的保护,为的是可以放手泄私愤,搞报复。好吧,我就给他保护。莎拉么?呃,凯丽甘中尉虽说别具天赋,但还是希望能得到别人的赞赏。而我,正好可以满足她。”  迈克想起他们脚下的舱房中,莎拉。凯丽甘正在和吉姆。雷纳边喝咖啡边谈心。他问道:“还有我呢?”  孟斯克笑着摇摇头,“你满心想的是怎样拯救人类的灵魂,我可爱的孩子。你和他们稍有点不同。不管你关注的是黑幕交易还是市议员的腐败,你总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使现实更美好。这种本性简直刻在了你的基因代码里。这一点使你极有价值啊。你能够让雷纳不过分莽撞,使凯丽甘不过分无情。你知道,他们俩人都尊重你。  你遇见杜克将军不久以后,就认为他无可救药,因此你在心里把他划人坏蛋的行列。但我相信,你对我还抱有一些信心,所以你才留在这里,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幡然悔悟。“  迈克皱起眉头,“既然你已经明白告诉我,我对你的希望多半放错了地方。你不担心我现在就走?”  “嘿。”孟斯克说。他看着大屏幕,普罗托斯族的飞船现在形成完美的包围圈。“再说一个你关注的话题。说实在话,现在,联邦通过UNN 抛出你的替身,把你卖了。用你本人的脸和你本人说过的话抹杀了你。现在,你个人也有了和他们战斗的充足理由,是他们硬把你牵扯进来的。当然你可以选择离开,自己去战斗……”孟斯克的话音越来越低。  “那我还能去哪儿。”迈克用陈述的语气而不是疑问的语气平静地说道。  “不管去哪里,你都被纠缠上啦,要么胜,要么败,不然就下不完这盘棋。”孟斯克说,“啊,好戏开场了,想和我一起观赏吗?”  迈克看着大屏幕,上面是冰蓝色的三角围住的一个注定要毁灭的世界。红三角的先头部队从地面涌起,但普罗托斯族的武器即将准备就绪,他们最终必将焚烧整个星球,连最深的地下隧道也无法躲过。  “我想我还是免了吧。”迈克说。他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电梯走去。  孟斯克像没看见迈克起身离开。他站在原地,端定酒杯,纹丝不动,看着普罗托斯族无情的火焰在安提卡主星上燃烧。第十四章 爆心点   在安提卡主星上使用能召唤泽格族的发射器,是星际战争的一道分水岭,一条界河,一个不可逆的转折点。就像联邦第一次在军队中设置幽灵特工,或者在柯哈Ⅳ星上无限制地使用启示录级末日核弹一样。它改变了一切。  当然也可以说,它什么都没有改变。对于被夹在叛军和联邦军队之间的老百姓,和夹在泽格族与普罗托斯族之间的联邦而言,这次战争同以往所有的战争一样,带来的只有灾难和死亡。更多的行星将在普罗托斯族的能量束下蒸发,更多的人将陷于泽格族的蹂躏之中。在安提卡主星上成功突围之后,叛军中燃起新的希望:现在,我们至少掌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武力资源。  我们这些愚蠢的人啊,我们这些吸毒成瘾的白痴!我们总是忍不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这种招引泽格族的发射器。  ——利伯蒂的自述  十天之后,孟斯克的部队打进塔索尼斯城内,在人口稠密的商业区与联邦展开巷战。  城市遭受重创。一艘太空战斗舰坠毁在城西,燃起熊熊大火。卷地而起的滚滚浓烟,夹裹着含磷的重金属粉尘,在大风中向南飘飞。有的地方,整幢大楼的主体全垮了,只剩下一个钛金属架子,碎玻璃和混凝土块堆成一座座小山。  塔索尼斯昔日优雅的建筑尖顶,现在留下的只是一些犬牙交错的残迹,怪模怪样的。断裂的边缘简直锋利得要把天空割出血来。大气层被交战飞船发出的尖啸和隆隆的爆炸声撕破。一道道黑烟划过,那是一艘艘中弹的飞船正从天上栽下来。  大部分街道被烧变形的车辆堵死。车面上的油漆在高温烧烤下变硬脱皮,曾经五颜六色的车辆,现在被烈焰漆成统一的焦黑色。过去闪亮的窗玻璃破碎了,露出锯齿形的洞。迈克起先还往车里面看,想看看被烧死在车里的究竟是些什么人。一小时后,他就已经能够无视那些焦炭般的尸体了。都一个样子——烤煳的四肢,烧蜷的身体,曾经发出惨叫的脸。  雷纳的小队在挤满车辆残骸的街道旁边摸索前进,向塔索尼斯最主要的林荫大道进发。这条街中央的交通安全岛像一座公园。现在,燃烧着的树木横七竖八地倒在街边,联邦树立的名人雕像,被炮火毁得只剩下几个秃损的基座。  在靠近中央广场的一个三角形喷泉旁,雷纳的人遇到猛烈的炮火阻击。掉在地上的一块铜牌,表明这里是一处名胜。这块铜牌,还是那些参加过“行会战争”的老兵的儿女们捐款做的……喷泉本身变成一堆潮湿的垃圾,惟一看得出原来一点样子的东西,是从这堆垃圾中伸出的一截石雕炮管。迈克心想,这家伙要是一尊真正的大炮就好啦。  广场对面,出现了一道用毁损的车辆草草搭起的路障。一辆阿卡尼特攻击坦克,稳稳地钉在两座楼房之间,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路线。它的支架在沥青地面上牢牢撑住。密集的炮弹掠过进攻者的头顶,双管80毫米大炮打得喷泉四周碎石横飞。阿卡尼特坦克成了联邦卫队的主要防御支撑,大多是德尔塔中队和欧米加中队的剩余力量。现在,他们在坦克的猛烈火力下重新集结,持续不断地扫射,火力压向雷纳的人所处的位置。  躲在石雕炮管后面的迈克,缩紧脖子埋下头,狠命拍打自己的通讯器,通讯器可不领情,依然对着迈克发出“嘟嘟”的杂音。  “我该换一下职业了。”他自言自语地咕哝道。接着又一颗炮弹的爆炸声穿过峡谷似的街道,他赶紧本能地下蹲。  雷纳从碎片堆上像滑雪一样在迈克旁边溜下来,战斗服沉重的双脚带下两堆碎渣。“运气如何?”他问道。  迈克摇摇头,“联系不上。他们大概开动了一台全方位的干扰发射机,一遇上电磁脉冲信号就破坏。无线电可以照常工作,但我的通讯器冲不过干扰波。也许是功率太小了。”  “真他妈太绝了。我们算是耗在这儿啦。退不回去,向前又冲不破坦克封锁。我们需要请求撤退,但如果和亥伯龙号联系不上,一切都白搭。”  “小伙子们,需要帮助吗?”莎拉。凯丽甘像通过超时空跃迁一样突然出现在俩人身边。她穿着自己那套迷彩战斗服,背后挎一支磁力步枪。短裤的裤管上沾满了暗红的污渍,好像刚趟过一条血河。  她双眼闪亮,神色异常机警。  “见到你很高兴,中尉。”雷纳说,“我们正在感叹命运呢。”  “我在附近听到炮声。”凯丽甘说,“情况如何?”  “阿卡尼特坦克。隐蔽在前面的建筑物之间。”雷纳说,“周围大概有一个班的陆战队员。”  “就这么一点敌人?不过,我想你对付起来有些困难。”  “你要是能帮个忙,我们将不胜感谢,女士。”雷纳咧嘴一笑。  “小意思。”凯丽甘说,从肩后拿过磁力步枪,就像从剑鞘中拔出佩剑一般,“我潜过去时,需要火力掩护一下,明白吗?”  “左边还是右边?”雷纳问道。  “我从左边上。”凯丽甘说,脸上又露出了微笑,玉绿色的眼睛在这种微笑的衬托下显得更为泼辣,“别搞错了,是你的左边,吉米。”  “放心去吧,莎拉。”雷纳说。  凯丽甘按了一下皮带上的一个装置,启动特制战斗服的隐形功能,很快从大家的视野中消失了。雷纳大声下令,指挥调动小组的人员。磁力枪一齐向右手开火,马上招来联邦炮火的激烈反击。一分钟的时间,对凯丽甘来说应该足够了,雷纳下令停火。对面陆战队的枪声也随之渐渐稀疏下来,最后战场上只剩下阿卡尼特坦克还在不断发射炮弹,直向喷泉这边压来。  “你肯定她能行吗,‘吉米’?”迈克打趣道。他刚才听凯丽甘称呼雷纳为吉米时就想笑。  吉姆。雷纳藏在头盔里的脸不觉有些发热,他耸耸肩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意义不大,除非我们能跟飞船联系上,让他们快点来,好把我们从这片废墟上撤走。”  迈克很想知道,在弹雨横飞之中,凯丽甘怎样跳她的刺客之舞。一颗乱飞的子弹很可能撞上她,穿透迷彩隐形服,她会和其他任何一个士兵一样,在磁力枪的子弹下流血。  伴随着凯丽甘手中磁力枪发出的尖锐枪声,联邦一侧的阵形散乱起来。一个接一个的联邦陆战队员,挨个儿翻倒在看不见的狙击枪下。侧面被攻,陆战队的士兵开始向他们觉得可疑的地方任意扫射,想在乱枪中干掉这个隐形杀手。  身形一闪,只见莎拉。凯丽甘出现在废车堆起的路障顶上。转眼又从另一个地方闪出,她周围的空中被子弹编织成一张网。  雷纳吼DU着带头发动冲锋,小组的其他人纷纷从刚才的藏身之处冒起来,跟在他后面穿越广场。他们笨重的战斗服靴子踢得一路上砂石飞扬。  掩护坦克的联邦士兵陷入混乱,但阿卡尼特坦克还在继续发炮。双管80毫米辅助大炮很快对准冲上来的雷纳小分队,调整射程,坦克主炮则灵活地转动着,不停地发射120 毫米重型炮弹。  凯丽甘再次闪身而出,这次出现在攻击坦克前面的装甲板上,正好在炮管下面。她将一枚磁力炸弹从炮塔的环形通气孔硬生生塞了进去,然后翻个筋斗,避开联邦士兵对准她刚才位置的攒射。  迈克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磁力炸弹急剧充电直至超负荷状态的声音。他大叫一声,发出警告。雷纳和他的手下不需要警告。他们已经伏卧在地上。  坦克的炮塔基座爆起一团红光,爆炸掀起的疾风扫向还在抵抗的联邦士兵。双管80毫米炮哑巴了。但主炮还在不停地旋转开火,炮塔转了一圈又一圈。显然,坦克的控制程序已经失灵,进入了死循环。  主炮将两翼的建筑生生炸掉一部分,脚下的地面剧烈摇晃起来。坦克还在继续开火。它的炮筒由于长时间连续射击,已经烧成暗红色,炮塔试着要再次转圈时,却被一座建筑物挡住了炮管。它还在开火,庞大的建筑物在持续射击下震动着。这时坦克顶部突然打开,里面的坦克手试图爬出来,就像马戏节目里的小丑从塞满人的箱子里往上冒一样。  但他们再也出不来了。地面的震动波及整个广场,两侧的建筑物轰然塌下,成吨的钢铁和水泥块砸在下面的坦克上,烫人的灰雾腾腾升起。阿卡尼特坦克被埋进小山似的水泥渣里,总算闭上了嘴。  雷纳拨开落在自己身上的灰土,站起来把还活着的队员汇聚到一起。迈克也从砂土的掩埋中站起,叫道:“凯丽甘?中尉?”在刚刚听过爆炸的耳朵里听起来,他的声音显得很小。  凯丽甘向他们这边靠拢,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灰影太像一个幽灵了。迈克意识到,这是灰尘沾在她的衣服上,形成一个灰壳,裹住了这个通灵者。她按一下皮带上的装置,现出真身,一脸精疲力竭的样子,但双眼仍然炯炯有神。看来刚才那阵搏斗颇耗体力,但她肯定是不愿承认这点的。  “目标已被摧毁,上尉。”凯丽甘说,“但我想我们不能再走这条路线了。”  “这倒无关紧要。”雷纳说,“联邦的兵力现在正在重新集结,很快会发起一轮反攻。这个地方我们反正守不住。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先得想个什么办法冲破通讯干扰。”  “吉姆。”迈克说,“从这儿朝西过去三个街区,是UNN 的广播大楼。它的通讯线是特别防护的,而且地下室还有备用的发电机,应该有足够的能量冲破干扰。”  雷纳点点头,“多半也被毁啦,不过值得试试。”他下达行动指令。凯丽甘走在迈克身边。  “你不来的话,麻烦就大啦。”迈克对凯丽甘说,“你是碰巧在这附近吗?”  “我来这儿,是因为阿卡提诺斯。孟斯克认为这里可能用得着我。”凯丽甘说,一改过去那种与迈克说话之前,总要先探测一下他的想法的方式。  “我们这个神话般的领袖这次又想做什么?”迈克问,“吉姆说得不错。我们不断听到消息,说市郊正有后续部队赶来要收拾我们,战斗机器人,坦克,还有摩托车。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热闹非凡。孟斯克有什么计划吧?”  “他只告诉我说,他有个计划,但没提到内容。”凯丽甘说。  宇宙新闻网络的大楼虽然遭到严重破坏,但还算保存完整。靠东侧的窗户只剩下些空洞,顶层钛金属制成的“UNN ”标志中,一个巨大的“N ”字坠到楼底,戳进地面乱七八糟的混凝土堆上,整个儿变了形。  雷纳抬头凝望着这座大楼说,“我希望你说的仪器没有放在顶层。”  “上面几层是办公管理的房间。”迈克说,“工人们在四楼干活,广播间和发电机都在地下室。”  迈克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觉得沉甸甸的。这毕竟是他工作多年的地方,他的另一个家。他看着那个落在地上的巨大的“N ”字,那旁边原来有个卖点心的亭子。自己常常在那里买热狗和汽水,有时和同事在亭子里小坐一会儿,说些闲话,讨论一下行星政策和当地法令。但是现在,这里成了个垃圾场,只有从混凝土中戳露出来的弯曲的钢筋条……  迈克带头走进大楼,心里早有准备,知道里面不会有任何人。但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还是让他难受,让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走进了停尸房。过去,即使在周末,这儿也是闹嚷嚷的。而此刻,地上撒满乱纸,天花板上挂下缕缕碎烂的石棉,阴森地摇晃着。  除了他们自己的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嘎嘎”声外,再没有别的响动了。迈克往通向地下室的楼梯望了一眼,一瞥之下惊讶地发现,自己用的那张老书桌还放在原处。  身外之物罢了,也许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多余的。迈克想。  雷纳顺着迈克的视线看过去,“你刚才说设备在楼下吧。”  “是的,看到这些,我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迈克声音发紧,透出心中的不快。他引导着雷纳和他的手下穿过一片狼藉的大厅,向下,来到大楼的第一层地下室。  迈克从前想不通这里为什么要按军用标准来设计。不管迈克过去对那些经理们的看法如何,他们都有当兵服役的经历,考虑起问题也像军队里一样,什么都要搞个三重备用。现在看来,真有先见之明哪。主动力虽然被切断了,但广播室里多的是包装好的备用电池,如果需要,还有一台老式的汽油发电机可以应急。通向发射塔的线路也很可靠,不管外面打得多凶,UNN 的地下依然保持着与周边几处媒体基地的线路联系。密集的线路通向不同的地方,边远地区和各行星的重要城市。多数线路中断了,在这些断掉的线路下,红色报警灯闪着不吉利的光。  甚至空调也还在战火中坚持工作,他们头盔的面罩上很快起了一层雾。  雷纳不舒服地四下打量。如果外面一阵乱炮把大楼打塌,可以轻易地活埋了他们,把这里变成他们的坟墓。他转身问迈克:“要用很长的时间吗?”  迈克正在把通讯系统连接到主控面板上,他摇头说:“只需增加信号强度,小意思。我们要接通的是这里。”他手指拨动一个开关,然后呼叫,“雷纳的突击队呼叫母舰。听到吗?突击队呼叫母舰。亥伯龙号,有人接听吗?”  扬声器发出“刮刮杂杂”的声音,一个戴着战斗头盔的脑袋出现在小型荧屏上,“这里是母舰,妈的,利伯蒂,你把我的耳膜都要震破啦。你在什么上面发信号?”声音稍有点含混,迈克听着觉得耳熟。  “UNN 剩下来的老机器。功率够大吧。”迈克说,“我们在网络办公室。部队损失很大,打得差不多了,联邦的王八蛋正在重新集结。我们请求撤退。”  “明白。”另一端那个声音说。迈克听出来了,对方是诺德Ⅱ指挥舱里的一个技术兵,杜克手下的人。只听他又说道:“你们往南过四个街区,有个公园。你们能不能先撤到那里?”  迈克看了看雷纳和凯丽甘,俩人都点点头。“没问题。”他说,“估计三十分钟以后到达,剩下的就要看你们那边了。”  “明白。”技术兵说,“稍等,正在给你们联通到总部。”  迈克双眉紧皱,很快,孟斯克泛着灰色的脸在屏幕上渐渐显现。“迈克。”他说。语气严厉,迈克注意到因为操劳过度,他眼角的鱼尾纹很明显。“凯丽甘和雷纳在吗?”  “一直在这里待命。”雷纳说,“中尉也在这里。”  “刚听到你们要返回的消息,太好了。”恐怖分子首领右边的通讯线路,响起“哔哔”的声音。他伸过手去接通线路。杜克将军出现在另一个荧屏上。  “这里是杜克。”他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头不守规矩的大猩猩,“发射器正常,随时可以启动。请求返回旗舰。”  “发射器?”迈克问道,“招引泽格族的发射器?”  凯丽甘斜靠在迈克肩膀上方的控制台上,她的脸都快挨着屏幕了,“谁允许用能量发射器的?”  孟斯克板着脸说:“是我让他们这么干的,中尉。”  “你要把泽格族引到这里来?在安提卡用它打垮了联邦还不够吗?你疯啦?”  雷纳插话道:“她说得不错,头儿,再好好想想吧。”  孟斯克有点恼火地叹了一口气,“我已经仔细想过啦,相信我。”他顿住话头,通过网络通讯镜头注视着他们三人。  另一个屏幕上的杜克,看上去高兴得像吃了一只金丝雀的猫。只听孟斯克说道:“各自的命令都听清了?执行吧。”  屏幕变黑,通讯中断。  “他真的疯了。”雷纳说,“他考虑过这样做的危险性吗。”  凯丽甘摇摇头道,“他总是按他的计划行事。”  雷纳冷笑一声,“嘿,他是有计划。他的计划就是让普罗托斯族和泽格族把联邦的行星一个接一个毁掉,然后再把剩下的装进自己口袋里。”  凯丽甘再次摇头,“他按自己的方式处理事情。他不怕付出代价,但他并不蠢。”  “他是不怕付出牺牲。”雷纳冷冷地说,“联邦,泽格族,普罗托斯族,都可以为他的事业牺牲。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去做他的牺牲啊?”  “回去我得找他说说这事。”凯丽甘无力地说。  迈克坐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没有信号的屏幕。“他是个政客。”他开口道,“他作出的所有决定,仅仅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权力欲望,换句话说,就是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接近他所追求的权力巅峰。永远别忘了这点。”  雷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这时上面传来一阵枪声。  “有人来了。”凯丽甘说。  “我们暴露啦。”雷纳说,“也许他们截获了我们传出去的信号。快走。”  “好的。但还有一件事要做。”迈克说。他在控制台上一推,借力站起,快步走向下面一层地下室。  “利伯蒂?”雷纳说,“搞什么鬼?”  “他想去探寻一些别的事情。”凯丽甘说,“我跟他去。你负责打发对手。我分辨出朝这边来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陆战队士兵,你完全对付得了。不过要注意,其中有一个喷火兵。”她说完一闪身,跟在迈克后面消失了。  凯丽甘随迈克到了另一个楼梯,一个螺旋型的楼梯,向下看黑洞洞的。她把磁力枪背顺,小心地跟在迈克后面拾级而下。  迈克在一扇钢门前停住,用他的枪托猛砸门上的暗锁。  “我们还是快撤吧。”凯丽甘说。  “再等一下。这是汉迪。安德森的密室,里面藏着他收集来的各种秘密。来的时候忘了,刚想起这个事。以前这里是不允许任何人来的,这是个安放各种隐私的太平间。估计里面都是些见不得人的档案,安德森把这座城市中几乎每个大人物的黑材料,都保存在这里。”  “那可是一些你用得着的材料。”凯丽甘冷静地说,觉察到了迈克思想表层的想法,“你可以彻底审查一番,搞清楚有没有被掩盖起来的关于泽格族和普罗托斯族的材料。有些事如果大家早点知道,现在的情况说不定就大为不同了。”  “要说后见之明,真没人比得过我。”迈克自嘲道。  “站一边去。”幽灵特工说。磁力枪发出上膛的声音,她对着暗锁“砰”地来了一枪,电光一闪,金属碎片四下飞溅。  密室打开了,不比一个放清洁用具的壁橱更大。一排比书架薄一些的架子上,放满了装光碟的盒子。  “我们拿不走这么多。”凯丽甘说。  “尽量多带些走。”迈克一边说,一边倒空自己装备用弹药的背包,把架子上的光碟往里塞。“如果孟斯克真的要毁了这颗行星,我想多保住一些我们的档案。说不定我们可以从中了解到,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凯丽甘打开自己的背包,也像迈克那样往里猛塞光碟。但拿不走的还是占绝大多数。  “日期太早的就别费事了。”迈克说。  “你觉得孟斯克真的会启动‘脑波脉冲发射器’吗?”凯丽甘问,同时便从迈克的脑子里读到了回答。  迈克怔了一下,还是回答说:“像我说过的,他是个政客。如果‘脑波脉冲发射器’的威力能把联邦吓跑,不战而胜,当然最好。如果吓不跑联邦,哼,多毁一个塔索尼斯只不过增加一点伤亡而已。何况他总是能找到堂而皇之的理由,比如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什么的。”  “但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人类的精神。最伟大、最光辉的、人性的核心。”  “他做这一切是为了满足伟大光辉的阿卡提诺斯。孟斯克的野心。仗着有‘脑波脉冲发射器’,他现在觉得全世界加在一起都不如他。”迈克说。  “我不信他会这么做。我读过他的思想,就像读过你的和雷纳的。他不会这么干的。”  “你曾说过,你读他时,他自以为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是这样。”  “下次你读他思想时,再看深些,看到他的‘自以为’下面去。行了,只能拿这么多啦。上面情况怎么样?”  凯丽甘没说话。迈克不知她是在想现在这个问题还是刚才那个问题。最后只见她说:“雷纳那边没事,不过又来了些联邦的士兵。咱们快走吧。”  迈克背好背包往外走,“认真动动脑筋,仔细想一想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好吗?”  “想一想,是的。”凯丽甘冷冷地笑道,“动脑筋,这可是心灵感应者到死也摆脱不了的工作。”第十五章 分崩离析   人人都讨厌节外生枝。在塔索尼斯覆灭之前的最后的几天里,节外生枝却成了家常便饭。军队常常在谁也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出现,小道消息在盟友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不断更改的作战计划让大家无所适从:我们发现,事先拟定好的计划在实行时老会变换花样。总而言之,我们陷入了困惑。  不光是我们,连那些自以为掌控着局势的大人物,也有大吃一惊、狼狈不堪的时候。战斗越来越激烈,需要手下有更多棋子投入战场,照顾不过来的地方越来越多,直到自己完全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就像盂斯克最后遇到的情况那样:一些原来忠实他的士兵,一夜之间突然产生了自己的想法,在棋盘上不按他的指令行事,居然擅自行动起来!  或许这就是孟斯克最终踢翻棋盘的原因。用这种方式结束一盘棋虽说荒唐,但他却成功了。  一般人觉得,只有当每件事都在你控制之下时,你才憎十艮节外生枝,但我在这里想告诉你,当你控制不住每件事时,说不定你会更加憎恨节外生枝。  ——利伯蒂的自述  运输艇与雷纳率领的人在阿特金广场汇合。当雷纳他们上艇的时候,一群穿轻便铠甲的技术兵从艇里出来,踏上塔索尼斯的地面,其中还有一个杜克手下的幽灵特工,这个通灵者的脸罩在不透明的头盔中,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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