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詹姆斯·帕特森-1号死亡

第一部分:故事一戴维和米兰妮序言警官林赛·博克瑟这是七月一个不同寻常的温暖夜晚,但当我站在公寓外灰色坚实的石筑阳台上时,却感到浑身颤抖得厉害。我把配发的左轮手枪顶在自己太阳穴上,眺望着宏伟壮丽的旧金山。“你去死吧。上帝啊!”我低声哀叹,有点感伤,但是我觉得自己正气凛然。我听到玛莎正在呜咽。我转身看见它正透过通向阳台的玻璃门看着我。它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妙。“一切都很好。”我隔着门朝它喊道,“我没事。去躺下,好姑娘。”玛莎不愿意离开,目不转睛地看着。它是我忠诚的好朋友,在过去六年里每个孤独的夜晚,它都会和我亲着鼻子道晚安。当我凝视这只牧羊犬的眼睛时,我想或许我该进屋去给姑娘们打个电话。不用等我挂上电话,克莱尔、辛迪和吉尔就会来到我身边,她们会拥抱我,说尽赞美的话:“你是与众不同的,林赛。每个人都深爱着你,林赛。”唯一让我非常肯定的是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晚上我就不会再上阳台做出这种举动了。我只是没有想出一个摆脱困境的办法,虽然我已经从头到尾考虑过一百次了。我能做到非常的理智,但是,我也显然非常情绪化,这就是我作为一名旧金山警察局警官的实力。这是一种少有的综合素质,而我认为这就是为什么我比凶杀科里任何一位男警官更胜一筹的原因。当然,他们中没有一人会来这里准备用自己的枪把自己的脑袋打开花。我轻轻地把左轮枪的枪管移到脸颊上,然后重又举到太阳穴。哦,上帝,哦,上帝,哦,上帝,我想起了克里斯温柔的双手,想到这里我哭了起来。许多回忆一下子向我涌来,使我难以自持。脑海里浮现出那几起举城震惊、骇人听闻的蜜月凶杀案,夹杂着母亲的特写镜头,甚至闪过一些关于父亲的影像,还有我最要好的姑娘们——克莱尔,辛迪和吉尔——我们的疯狂俱乐部。我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看到自己过去的样子。没有人曾经,曾经想到过我会看上去像个警官,在整个旧金山警察局中唯一的凶杀科女警官。我的朋友一直认为我更像在电视连续喜剧《为你疯狂》中嫁给保罗·瑞瑟①保罗·瑞瑟(1957—),美国著名喜剧演员。②海伦·亨特(1963—),美国著名电影演员,1997年因喜剧片《爱在心里口难开》而获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的海伦·亨特②。我曾经结过一次婚。我不是海伦·亨特;他也肯定不是保罗·瑞瑟。这太痛苦,太糟糕,太错误了。那简直不像我。我一直看着戴维和米兰妮·勃兰特,他们是在海尔特大酒店的豪华套房中被谋杀的第一对新婚夫妇。我看到了那间让人感到恐怖的酒店房间,他们平白无故地死在那里。第一部分:故事一戴维和米兰妮这真是完美的礼物枝干修长的美丽红玫瑰摆满了酒店套房——这真是完美的礼物。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在这个星球的某个地方或许有比自己更幸运的人,戴维·勃兰特一边用双臂环抱着他的新娘米兰妮,一边想着,或许是在也门的某个地方——某个赞颂真主的农场主有了第二头山羊。但在整个旧金山一定没有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幸运儿了。这对情侣从海尔特大酒店豪华套房的起居室往外看,他们可以看见远处伯克利的灯光,阿尔卡特拉斯岛,还有灯光点缀下金门大桥优美的轮廓。“真是难以置信。”米兰妮眉开眼笑道,“我希望永远是今天这个样子。”“我也是。”戴维轻声说,“哦,或许我不应该邀请我的父母。”他们两个人都笑了。就在一会儿之前,他们在酒店舞厅里向三百位客人中的最后几位道了别。婚礼终于结束了,祝酒,跳舞,闲谈,还有在蛋糕前亲吻时的镁灯闪烁。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他们二十九岁,在他们面前是美好的生活前景。戴维伸手从一张漆面光亮的桌子上端起了两只倒满香槟的玻璃杯,“干杯,”他大声说道,“为世上第二幸运的男人。”“第二幸运?”她假装震惊地笑着说道,“那么谁是最幸运的?”他们把手臂勾在了一起,从水晶玻璃杯中深深地抿了一口。“那个有着两只山羊的农场主,我以后会告诉你的。”“我有件东西给你,”戴维突然想起来。他已经在她手指上佩戴了一颗十分完美的五克拉钻戒,他知道她戴着只是为了取悦他的亲友。他走到垂挂在一只高背椅子上的晚礼服前,走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产自保加利亚的宝石盒。“不,戴维,”米兰妮反对道,“你就是我的礼物。”“不管怎样,先打开它,”他说,“你会喜欢的。”她打开盒盖,在一个小羊皮袋里面是一副耳环,大大的银环环绕着一对造型怪异的月亮形钻石。“它们表示我是多么想你。”他说。米兰妮把月形耳环举到耳垂上。耳环十分完美,她也很完美。“是你使我心潮澎湃。”戴维自言自语说。他们接吻,然后他解开了她裙子的拉链,让领口正好落到她的肩膀下面。他亲吻着她的脖子,然后亲吻她的乳头。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香槟。”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过了一会儿,戴维才想到了喊一声,“放在那里!”整个晚上,他都在渴望把裙子从妻子柔软雪白的肩上脱下来。“哦,去拿来吧,”米兰妮轻声说道,一边在他眼前晃动着耳环。“我会戴上它们的。”她扭捏着离开他的怀抱,往后走向了豪华套间的主浴室,她那清澈的褐色眼睛里含着笑容。上帝,他爱那双眼睛。戴维一边走向门口,一边想着他绝不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交换位置。即使是为了第二只山羊也不换。第一部分:故事一戴维和米兰妮想要记住她的这种样子菲力普·坎贝尔已经想象过这个时刻,想象过这个缠绵的场面很多次了。他确信一定是新郎来开门。他走进了房间。“祝贺你们。”坎贝尔嘀咕了一句,一边递上了香槟。他盯着这个敞开着晚礼服衬衣,黑色领带甩在脖子上的男人。戴维·勃兰特光顾着看那个系着丝带的锃亮盒子,几乎没多看他两眼。梅尼尔葡萄园1989年产的克吕格酒。“人做过的最坏的事是什么呢?”坎贝尔自言自语道。“我有能力做到吗?我能承受么?”“有卡片吗?”新郎说,一边摸索着裤袋找小费。“只有这个,先生。”坎贝尔走上前,把一把刀深深地刺进了新郎的胸口,第三和第四根肋骨间,最接近心脏的位置。“为了你这个拥有了一切的人。”坎贝尔一边说着一边进了房间,然后迅速地踢了一脚关上了门。他把戴维·勃兰特的身体转过来,把他的背推到门边,然后用力把刀插得更深。新郎的身体在一阵颤栗和痛苦的痉挛中变硬。从他喉咙口发出了胸腔里的声音——微弱的,咯咯的呼吸困难的声音。他鼓出的双眼中带着无法置信的目光。真令人吃惊,坎贝尔心想。他能真切地感觉到新郎的力气在慢慢耗尽。这个男人刚才还经历着人生中最辉煌的一个时刻,而现在,几分钟之后,他死了。坎贝尔退后了几步,新郎的身体斜倒在了地板上。房间开始像只扬帆的小船一样倾斜了过来,然后所有的东西开始加速并撞到了一起。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部画面闪烁的新闻影片,令人吃惊,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听到新娘的呼唤声坎贝尔回过神来,把刀从戴维·勃兰特的胸口拔了出来。当她仍旧穿着长长的带花边的睡袍从卧室走出来时,他冲过去拦住了她。“戴维?”她带着期盼的笑容喊道,但当她看见坎贝尔时一下子变得很吃惊。“戴维在哪儿?你是谁?”她的目光扫视过他,带着恐惧,注视着他的脸和刀,然后看到了她丈夫的身体躺在地上。“哦,上帝啊!戴维!”她尖叫起来。“哦,戴维,戴维!”坎贝尔想要记住她的这种样子,这种身体僵直,瞪大眼睛的样子。就在片刻之前还光明灿烂的誓言和希望现在已经被击得粉碎。从他的嘴里冒出话来:“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你干了些什么?”米兰妮又尖叫道,她很想弄明白真相。她惊恐的双眼来回快速地扫视着房间,希望能找到一条逃脱的出路。她突然朝起居室的房门冲了过去。坎贝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血淋淋的刀架在她的喉咙上。“求求你,”她呜咽着说道,她的眼神呆滞。“求你别杀了我。”“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米兰妮,我是来这里救你的。”他边说边对着她抽搐的脸笑着。坎贝尔把刀挪了下来,然后插入了她的身体。她突然叫了一声,瘦弱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她的眼睛像一只微弱的电灯泡一样闪着光。她的脑海里掠过一丝绝望的念头。为什么?她带着乞求的眼神恳求道,为什么?他花了足足一分钟才缓过气来。米兰妮·勃兰特鲜血的味道冲入他的鼻孔,他几乎不相信自己干的事。他把新娘的尸体拖进了卧室,然后放到了床上。她很漂亮,精致的脸庞,而且这么年轻。他想起当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他是如何被她深深吸引的。她曾认为美好的生活全展现在她眼前。他用手抚过她两颊光滑的皮肤,托起她的一个耳环——一个微笑着的月亮。还有谁做过更为恶劣的事情?菲力普·坎贝尔又自问了一次,心在胸口怦怦跳着。就是这件事吗?他刚才干完了吗?还不是,心里的一个声音回答道,还不完全是。慢慢地,他拉起了新娘漂亮洁白的结婚礼服。第一部分:故事一戴维和米兰妮一个星期一的早晨这是六月里一个星期一的早晨,八时三十分还不到,也是旧金山藉此闻名的寒冷而又灰暗的夏日早晨。我的这一周开始得很糟糕,我一边快速翻看着几份前些天的《纽约客》,一边等着我的医生,罗伊·奥伦沙勒来解放我。我一直在罗伊医生这里看病,而且有时还会打电话给他,在我还是旧金山州立大学社会学专业的学生时,我就每年一次到他这里进行体检。最近一次看他是在上周二,让我吃惊的是,他在周末打电话给我,要我在今天上班之前顺便拜访他。我面前摆着一大堆的事:两件没有了结的案子和一份准备移交地方法庭的积案。我原来希望可以在九点以前开始办公。“博克瑟女士,”接待员终于叫到了我,“医生准备见你。”我跟着她进了医生的办公室。一般情况下,奥伦沙勒会用一种礼貌幽默而有分寸的嘲讽话语与我打招呼,例如,“如果你在这里,那么谁在大街上跟着罪犯?”我今年三十四岁,在过去的两年里作为凶杀科的探长一直奔波在市警局外面调查杀人案的细节。但他今天僵硬地站起身,严肃地叫了一声“林赛”,并示意我在他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到这时为止,我关于医生的观点还是简单的:当一个医生用一种深沉的、关注的目光看你并让你坐下时,三件事可能发生。其中只有一件可能是糟糕的。比如叫你出去,准备告诉你一些坏消息,或者告诉你他们刚刚为新置的家具付了钱。“我想给你看些东西,”奥伦沙勒开始说话,他对着灯光拿起一张摄片。他指着在涌动的小球中那些微小的幽灵似的杂粒说:“这是一张血液涂片的放大影像,这血液是我们从你身上取来的。这大一点的小球是红血球,红色的血细胞。”“它们看上去很快乐。”我紧张地开了句玩笑。“它们确实很快乐,林赛。”医生不带一丝笑容地说道。“问题是,你没有太多红血球了。”我盯着他的眼睛,希望它们能放松一点,然后我们能把话题转到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你最好悠着点干活了,林赛。“存在一种情况,林赛,”奥伦沙勒继续说,“内格利氏先天性贫血病,这很罕见。简单地说,你的身体不再制造红血球。”他拿起一张照片。“这是正常的血液组织看上去的样子。”在这张照片上面,黑色的背景看上去像下午五点麦凯特和鲍威尔大街的十字路口,一些扁平的,充满活力的球体交叉在一起就像路口的交通阻塞一样。它们是迅捷的信使,向人体的其它器官输送着氧气。相比之下,我那张照片上稠密地堆积着球体,看上去就像候选人退出竞选两个小时后政党竞选指挥部里的情景。“这是可以治疗的,对吗?”我问他,更像是我在告诉他。“这是可治的,林赛。”奥伦沙勒停顿了一下说道,“但是情况很严重。”一周以前,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我的眼睛流水起泡,我还在内裤里发现了一些血迹,每天凌晨三点我会突然感到有一个缺铁的侏儒在我身体里吮吸能量。我每天二十四小时正常度日,日出夜眠,但是六个星期来一次例假。“关于我们谈论的问题有多严重?”我嗓音柔美地问道。“红血球对身体输送氧气的过程来说极其重要。”奥伦沙勒解释道,“有造血作用,在骨髓里生成的红细胞。”“罗伊医生,这里不是医学讨论会。我们谈论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你想听到什么,林赛?诊断还是可能性?”“我想听到事实的真相。”奥伦沙勒点点头。他站起身绕过桌子走过来,然后握着我的手。“那么这就是事实,林赛。你的疾病是危及生命的。”“危及生命的?”我的心跳停止了,我的喉咙像羊皮纸一样干燥。“致命的,林赛。”第一部分:故事一戴维和米兰妮人的一生中都会有一个转折点听到这冰冷生硬的话语,我感到好像脑门上炸开了一个洞。致命的,林赛。我期望罗伊医生告诉我这只是一个错误的玩笑,他把我的化验和其他人的搞错了。“我想送你去看一个血液学专家,林赛。”奥伦沙勒继续说,“像许多病一样,这种病也是分阶段的。第一阶段是细胞有一些缓慢的损耗,这个阶段可以通过每个月输一次血来进行治疗,第二阶段是身体组织开始缺少红细胞,第三阶段需要住院治疗,进行骨髓移植。还有可能要切除你的脾。”“那么我现在处于哪个阶段?”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你每一百毫升血液中红血球数量只有两百个。这使你处于过渡时期。”“过渡时期?”“过渡时期。”医生说,“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之间。”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一个转折点,就是当你意识到生活的支撑发生了变化。你无忧无虑的生活道路突然撞上了一堵石头墙;所有那些充满欢呼跳跃的岁月,生活的憧憬带着你去向往的地方,突然一切都结束了。在我的工作中,我一直能看到这一刻降临到人们头上。欢迎降临到我的头上。“那么这意味着什么?”我无力地问道,房间也开始有点旋转了。“这意味着,林赛,你将经受一段延长的养生法的强化治疗。”我摇摇头,“那我的工作怎么办?”我在凶杀科已经有六年了,在过去的两年里成为负责调查凶杀案的探长。幸运的是,当我的上司升迁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接替他工作的准备。警察局需要强壮的女人,他们可以借此扬名。直到那一刻之前我都认为我可以声名远播。医生说:“就现在而言,我想治疗不会影响什么。只有当你通过治疗感觉强壮了,你才可以继续工作。事实上,这或许会是很好的治疗。”突然,我感到好像房间四面的墙都在向我逼近,压迫得令我感到窒息。“我会给你血液学专家的名字。”奥伦沙勒说。他继续说着关于那个医生的学历,但我发现自己没再听他说。我在沉思,我准备告诉谁?母亲在十年前去世了,死于乳腺癌。父亲从我十三岁起就离开了我的生活。我有一个妹妹,卡特,但她在纽波特海滨过着美好而平静的生活,对她来说,闯红灯右转弯就会让她惊魂不定。医生向我推荐转诊医生:“我了解你,林赛。你会错误地认为你能通过更努力的工作来克服病情,但是你不能。情况非常严重。我希望你今天就打电话给他。”突然我的寻呼机响了,我把它从包里翻了出来,看到了上面的电话号码,这是办公室的电话号码——雅各比打来的。“我需要打个电话。”我说。奥伦沙勒带着责备的神情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我已告诉过你的事情,林赛。“如你所说的,”——我强挤出一个紧张的微笑——“治疗。”他朝桌上的电话机点点头,然后离开了房间。我赶紧拨我同伴的电话。“玩笑结束了,博克瑟,”雅各比粗哑的声音从电话线上传来,“我们接报有两个人遇害,在海尔特大酒店。”我的头因为医生告诉我的事而眩晕,在迷糊中我无法作出什么反应。“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博克瑟?该工作了。你现在出发吗?”“是的,”我最后说。“穿着优雅一点,”我的同伴咕哝着说。“就像你要准备参加一个婚礼那样。”第一部分:故事一戴维和米兰妮映入眼帘的是玫瑰我已经不记得我是如何从奥伦沙勒医生在诺亚谷的办公室出来,一路赶到位于联合广场的海尔特大酒店的。这个医生的话音萦绕在我的耳际,有些内格利氏的严重病症是致命的。我所知道的是仅仅在雅各比的电话挂断后十二分钟,我开了十年的野马车就在酒店中庭前的入口处戛然而止。警察出动了,街上警灯闪烁。天哪,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萨特大街和联合广场之间的整个街区都被蓝白色的路障警戒起来了。酒店入口处簇拥着一群穿制服的警察,正检查出入的人员,并示意围观人群散开。我配带上警徽走进了大厅。两个我认识的穿制服的警察站在前面:默里,是个大腹便便走路蹒跚的警察,今年是他在职的最后一年,还有他年轻的搭档瓦斯克斯。我让默里带着我加快步子往前走。“我所知道的是在三十楼有两个贵宾被谋杀。现在所有的智囊人物都汇聚在上面。”“谁负责?”我问道,感觉我的活力又回来了。“现在,我猜就是你了,警官。”“如果那样的话,我要求酒店的所有出口马上关闭。让经理提供所有客人和员工的名单,除了名单上的其他所有人都不允许进出。”没过一会儿,我就上了三十楼。沿着走廊,一队警察和官员把我带到了一间套房,敞开的双开门上标着“豪华套房”字样。我朝查理·克拉珀奔去,他是犯罪现场勘查组的头儿,他带着两个技术人员奔波在重案现场。克拉珀在这里说明这是个大案子。通过两扇敞开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玫瑰——到处都是。随后我看到了雅各比。“当心你脚下,警官。”他冲着房门大声叫道。我的搭档四十七岁,但是他看上去比实际老十岁。他的头发花白,而且开始秃顶了。他的脸颊好像时常会为一些无聊的俏皮话而傻笑着。他和我搭档了两年半,我是一个高级警官,虽然在警察局他曾经做了我七年上司,现在他却向我汇报工作。走进套间,我差点被第一具尸体的腿绊倒,他是个新郎。他正好躺在正门里边,蜷缩成一团,穿着晚礼服衬衫和裤子,衬衫敞开着,头发粘在胸口的鲜血里。我深吸了一口气。“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戴维·勃兰特先生。”雅各比脸上挂着狡猾的笑容油腔滑调地说道,“戴维·勃兰特太太在那里。”他指了指卧室。“我猜想他们生活形势急转直下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我跪下来,艰难地端详了这个死去的新郎很长时间。他长得很英俊,凌乱的深色短发,还有柔和的下巴。但是他大大的、中了风似的眼睛定定地睁开着,下巴上干掉的血痕毁坏了他的面容。他的晚礼服掉在他背后的地板上。“是谁发现他们的?”我一边在他口袋里翻查皮夹一边问道。“经理助理。他们原定这个早上坐飞机去巴厘岛的。是岛屿,不是赌场,博克瑟。经理助理早上要打电话叫醒他们两个。”我打开皮夹子:一张纽约的驾驶执照,上面有新郎微笑着的照片。白金信用卡,还有几张百元面值的钞票。我站起来环顾套间四周,它像是一个漂亮的东方艺术博物馆:灰绿色的龙,椅子和床装点得像皇宫里的场景一样。玫瑰当然必不可少。我觉得这远远超过了舒适的住宿加早餐的那种服务类型,如果你来到里面发表一番评论的话,你肯定会极尽美言的。“让我们会会新娘吧。”雅各比说。我跟随着走过敞开着的双开门进到主卧室后站停了下来。新娘仰面躺在一张宽大的带顶罩的床上。我到过上百个杀人现场,能像雷达一样快速地勘查尸体,但是这次我不准备这么做。一阵痛惜感穿透了我的脊梁。这个新娘还穿着结婚礼服。第一部分:故事一戴维和米兰妮一枚硕大的钻石你看到那么多凶杀被害人的时候都会不禁心痛,但是这个让人看了更难受。她是如此年轻美丽,宁静安详,泰然自若,只有在她白色的胸口溅开着三朵暗红色的血花。她看上去好像是一个沉睡的公主在等待她的王子,但是她的王子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他的内脏从腹腔溢到了地板上。“一个晚上三千五百美元你要么?”雅各比耸耸肩,“整一个仙女下凡。”我正集中精力去做我必须做的事情,我朝他狠狠瞪了一眼,这样能让他闭嘴。“呀,博克瑟,怎么了?”他的脸拉下来,“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管是什么,他那孩子气的悔恨表情让我消了气。这个新娘的右手上佩带了一枚硕大的钻石,耳朵上有别致的耳环。凶手的动机是什么,这不像是抢劫。一个法医中心的技术人员准备开始初检。“看上去有三处刺伤。”他说,“她肯定表现出极大痛苦。凶手把新郎引开了。”我脑海中转念想到百分之九十的凶杀是跟金钱和性有关的。这个案子看上去和金钱无关。“别人最后看到他们是什么时候?”我问。“昨晚十点过后一会儿。当时楼下盛大的婚宴刚刚结束。”“之后没人再看到他们?”“我知道情况对你不利,博克瑟。”雅各比咧开嘴笑着说道,“但是通常新郎新娘在婚宴后很快就会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我浅笑着站起身来,回头环顾这宽敞奢华的套房。“真让我惊奇,雅各比,谁会为这样的房间付账?”“新郎的父亲是某位来自东部的华尔街大人物。他和太太住在下面十二楼的一套房间里。有人告诉我楼下是盛大的社交聚会,上面这里也听得到。看这些该死的玫瑰花。”我走回到新郎跟前,发现在门边上的大理石踏板上有一个香槟酒礼盒,盒子上溅满了鲜血。“经理助理注意到了这点。”雅各比说。“我的猜想是,究竟是谁把它带进来的。”“他们看到有什么人在附近?”“是啊,很多人穿着晚礼服。这是个婚礼,对吗?”我看了看香槟酒瓶上的标签,“梅尼尔葡萄园1989年产的克吕格酒。”“那些告诉你什么?”雅各比问。“只表明凶手的品位不错。”我看着染上鲜血的晚礼服,在那致命一刀穿过的伤口边上有一个刀砍的痕迹。“我认为凶手一定在用刀刺他以后还把刀拔了出来。”雅各比耸耸肩。“该死的他为什么这么做?”我大声嘀咕道。“我不知道。我们应该问他。”查理·克拉珀在走廊上给我使眼色问是不是可以开始了。我点头示意他进来。然后我又回到新娘边上。对她我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如果不是为了钱……那么……就是性。我拉起她裙子华丽的薄纱衬里,证实后的冰凉痛楚朝我袭来。新娘的内裤已经被拉下来挂在一只脚上。我胸口像愤怒的火焰在燃烧。我看着新娘的眼睛,看到她眼前所有的希望和梦想。现在她是个被屠宰的尸体,被玷污,或许就是在婚礼的夜晚被强暴。当我站在那里,眨眼看着她的脸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哭了出来。“沃伦。”我对雅各比说,“我要你询问新郎的父母。”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要询问昨晚住在这个楼层的所有人。如果他们结账走了,我要知道他们的行踪。还有一份酒店昨晚所有当班人员的名单。”我知道如果我现在不出去的话,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现在就去,沃伦,拜托……就现在。”当我绕过他走出套房的时候,我避开了他的视线。“博克瑟出什么问题了?”查理·克拉珀问。“你了解女人。”我听见雅各比回答道,“她们总是在婚礼上哭。”第一部分:故事一戴维和米兰妮一个街区上聚集的人群菲力普·坎贝尔沿着鲍威尔大街朝联合广场和海尔特大酒店走去。警察已经封锁了街道,酒店外面的人群迅速聚集起来。警车和应急车的呼啸声响彻天空。这和文明高尚的旧金山格格不入。他喜欢这样!坎贝尔简直不相信他要回到案发现场。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再次回到这里让他对昨晚有个回顾。当他在鲍威尔大街上越走越近的时候,他的心潮涌动,心跳加剧,有点不能自持了。他缓慢地穿过海尔特大酒店旁边一个街区上聚集的人群。他听到人群中流传着各种谣言,大多数是穿着讲究的商人,他们的脸部因为悲伤和痛苦而紧蹙着。有谣言说饭店里发生了一场火灾,一个人跳楼,又有的说是一场谋杀,或一桩自杀事件,但没有一种谣言与真实事件的恐怖性接近。最后他走得很近了,能看到旧金山的警察在工作。他们中的几个人正在人群中调查,正在找他。他不担心会被发现,根本不担心。那不可能发生。他太不像凶手了,可能属于警察最不会怀疑的那百分之五的人群。事实上,这使他感到安慰,感到激动。天哪,这是他干的——导致了所有这些事情发生,然而这还只是他的开始。他还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也从未对旧金山这座城市有这种感觉。一位商人从海尔特大酒店门口出来,记者们和其他人正在向他提问,好像他是一位商界名流。这个人刚三十出头,脸上挂着做作的笑容,他有他们都想要的东西,他对情况很了解。他以此来凌驾于每个人之上,享受着他卑鄙的出名时刻。“是一对夫妻——在豪华套房中被谋杀。”他无意中听到这个人说,“他们正在度蜜月。很不幸,是吗?”菲力普·坎贝尔周围的人群倒抽了口气,他的心跳加剧。第一部分:故事一戴维和米兰妮一辆米色的加长大轿车这是怎样一个场面!辛迪·托马斯推搡着穿过围在海尔特大酒店外面低声议论着的人群,看到警察列队堵着通道她不禁抱怨起来。那儿最起码有上百个旁观者密压压地围着入口处:有携带相机的游客,上班赶路的生意人,另一些人挥动着记者证大声喊叫着,试图通过谈判让他们进去。街对面,一部电视新闻采访车已经开始对着饭店正面进行拍摄了。花了两年时间在《记事报》的“大都市专栏”采写当地的奇闻趣事后,辛迪感到报道这个案子可能是让她的职业生涯有个飞跃的开始。这使她精神抖擞。“海尔特大酒店发生杀人案。”她的都市版编辑西德尼·格拉斯在手下获得警方的消息后通知了她。苏西·菲兹帕契克和汤姆·斯通,是《记事报》负责采写犯罪报道的记者,他们两个都有任务在身。“马上赶到那里。”她的老板大声叫道,这令她感到很吃惊,他也根本用不着重复第二遍。但现在,在海尔特大酒店的外面,辛迪感到关于幸运降临的闪念已经结束了。街道被设了路障,更多的新闻工作人员被推到了第二排。如果她现在不能有所作为的话,菲兹帕契克和斯通会很快接手这个报道。她所需要的是进到里面去,而她现在被堵在围栏的外面。她看到一排豪华轿车,于是走到第一辆车跟前——一辆米色的加长大轿车。她敲敲车窗。司机从报纸后面探出头,是《记事报》,肯定是,当他摇下了车窗时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在等斯戴得蒙吗?”辛迪问道。“嗯—嗯,”司机回答道。“爱德莱森。”“对不起,对不起。”她挥手示意,但内心充满喜悦。她找到了进入酒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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我要找到另外的某一个人。其它没有什么可说的。”我猜他说的是真话,但这是我所听到最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把我的心击得粉碎,到现在都没有愈合。所以虽然我讨厌单独居住——当然除了玛莎——我害怕再和别人在一起。当他突然不再爱我时怎么办?我无法承受。所以当任何男人靠近我时我都拒之千里之外。但是上帝啊,我讨厌独居的生活。特别是今晚。我的母亲在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死于乳腺癌。之前我从伯克利转学到了城里的学校,来帮助她照顾我的妹妹卡特。和妈妈生活中的很多事情一样——比如父亲的出走——她求医的时候已经晚到无药可治了。从我十三岁后只见过父亲两次面。他在中心警局穿了二十年的警服,被公认为是个出色的警察。他习惯在下班后去艾力比酒吧,在那里看巨人队的比赛。有时他会带上我,别人都会羡慕道:“这是他的小吉祥物。”我把准备好的沙司倒到了面条上,然后端上盘子和色拉来到阳台上。玛莎紧跟在后面。自从我把它从博德牧羊犬救援中心领来收养后,她就和我形影不离了。我住在波特雷罗的一幢修复过的蓝色迈克尔里安式城镇房屋里,能看到海湾的美景,但是这和从豪华套房看到的美景不一样。我坐下后把脚搁在旁边的椅子上,盘子平放在膝盖上。从奥克兰城里泛出的光线越出海湾,就像成千上万双迷乱的眼睛。我仰望着银河的星光,感到泪涌眼眶,我意识到这是我一天当中第二次哭泣了。玛莎轻轻地用鼻子蹭蹭我,然后她帮我吃光了面条。第一部分:故事一戴维和米兰妮办公室的磨砂玻璃窗第二天早上八点三刻的时候,我敲打着罗思办公室的磨砂玻璃窗,他的办公室就在大楼里。罗思喜欢我——视同另一个女儿,他说他真不知道如何表达对我的关爱之情。我也告诉她我喜欢他——视同祖父。我希望办公室里人头攒动——最起码有两个来自内务部的人在,或者是威尔汀副巡官,他是负责监督警察局的人——但是当他示意我进去的时候,我看到办公室里只有另外一个人。他穿着一件样式挺好看的钱布雷料子的衬衫,戴着一根条纹领带,黑色的短发和坚实的肩膀。他有一张英俊、聪慧的脸,在我进去的时候他看上去刚醒过来的样子,不过我的唯一感觉是:高级官员,来自新闻部门或市政厅。我有种很不自然的感觉,他们正在谈论我。我边走边在心中就新闻安全漏洞问题作振振有词的反驳——我自己是如何迟到案发现场的,而真正要面对的问题是这起案件本身。但是罗思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婚礼丧钟’,他们这么说的。”他说着把《记事报》的晨报朝我的脸上丢了过来。“我看过了。”我回答道,焦点又转移到了案子上使我松了口气。他看着市政厅先生说:“我们会读到这个案子进展的每一步。两个年轻人都很富有, Ivy财团很有名, 他们有点像小肯尼迪和他金发碧眼的妻子——他们的悲剧。”“他们是谁和我没关系。”我回答道,“听着,萨姆,关于昨天……”他用手势打断了我,“忘了昨天。默塞尔局长已经和我通过电话,他全力关注这个案子。”他瞥了一眼墙角里那个穿着华丽的政客,“不管怎样,他要求对这起案子的案情进行更好的掌控。这个案子不能像其他案子那样旗帜鲜明地开展调查。”然后他对我说:“我们在这起案子上改变了游戏规则。”突然间,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让人感到忐忑不安。市政厅先生朝前走了过来,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沉稳老练。“市长和默塞尔局长认为我们应该展开部门间的联合调查。这就是说,你是否准备好和新搭档一起工作。”他说。“新搭档?”我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游移,最后停留在罗思身上。“见见你的新搭档。”罗思说道。我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他们不能这样对待另一个男人。“克里斯·雷利。”自以为是的市政厅先生伸出手说道。我没有伸手去握。“在过去的几年里,”罗思继续说,“雷利副巡官还是社区行动组与市长办公室的联络人。他擅长对付那些潜在的极为微妙的案子。”“对付?”雷利抬眼看着我。他试图使自己不被人注意。“遏制……控制破坏行为……之后治愈社区里任何受伤的人。”“噢,”我回敬道,“我看你像是搞市场调查的。”他笑了。他身上的每个部分透出一种老练自信的气息,就像我所接触过的围坐在市政厅大桌子边上的那种男人一样。“在那以前,”罗思继续说,“克里斯是北部的一位区副巡长。”“那里是使馆街。”我轻蔑地说。所有人都笑话这个范围从诺布希尔到太平高地的北部喋血街区,那里犯罪案件频发,家庭主妇在屋里能听到外面的喊杀声,而晚到的游客都被旅馆拒之门外。“我们也管理普雷西迪奥周围的交通。”雷利又笑了一下。我没有理会他,转过身对罗思说,“沃伦怎么办?”在过去的两年里他和我一起查办每一件案子。“雅各比会被重新安排的。我已经为他和他的大嘴巴找到了一份待遇很好的差事。”我不喜欢把我的伙伴丢下,包括他的俏皮话和所有的一切。但是雅各比是他最厉害的对手。让我吃惊的是雷利问道:“你对这样的安排满意么,警官?”我实际上没有选择。我点头同意,“如果你不碍手碍脚的话。还有你戴的领带比雅各比的更漂亮。”“父亲节的礼物。”他面露喜色。我不敢相信自己被一阵让人颤栗的失落感袭遍了全身。天哪,林赛,我没看到戒指。林赛!“我取消你其它所有的任务。”罗思说道。“没有交叉的任务。雅各比能够处理完后面的事情,如果他想留在这个案子上的话。”“那么谁说了算?”我问切利。我比雅各比高一级,我已经习惯于掌控自己的案子了。罗思笑着说:“他和市长一起工作,他曾是一位区副巡官,你认为由谁说了算?”“这样如何,你那一块的事务你做主。”雷利建议道,“如果发现是我们共同的事务,那就由我来负责。”我犹豫了一下,打量了他一眼,上帝,他是那么圆滑。罗思看着我:你是否想要我问问雅各比他有否同样的保留意见?”雷利与我面面相觑,“等着瞧,当我们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你就明白了。”这是我想要达到的谈判结果,事情发生了变化,但至少我保住了案子。“那么我怎么称呼您,长官?”雷利一副休闲随意的样子,把一件浅棕色的运动外套甩到肩上,向门口走去。“叫我的名字吧,我已经做了五年的老百姓了。”“好的,雷利。”我带着微笑说道,“你在北区的时候看到过死尸么?”第一部分:故事一戴维和米兰妮令人满意的微笑凶杀科里一个关于停尸房的笑话是这么说的:尽管天气很糟糕,这里还是生意兴隆。没有什么东西能像刺鼻的甲醛或者医院停尸房令人压抑的氛围那样,使得解剖尸体、查找线索这样单调乏味的工作变得令人兴奋。但是正如他们说的,那是尸体的归宿。我去那里看我的好友克莱尔。关于克莱尔·沃什伯恩,除了她的聪明、才华横溢之外没有什么太多可以说的,而且绝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她成为这个城市的首席法医已经六年了,凶杀科的每个人都认为这个头衔她当之无愧,因为她实际上是为安泽瑞·瑞盖提掌管着法医中心。瑞盖提是她的极其专横、没有信用的老板,但是克莱尔很少抱怨。在我们的书里,克莱尔就是法医中心的代名词。但是或许即使在旧金山,对这名女法医的偏见还没有根除。她身为女性,而且是黑人。雷利和我到了以后,被迎进了克莱尔的办公室。她身穿白色的医生外套,外套左上口袋绣着绰号“蝴蝶”。克莱尔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她多长了五十磅肉。“我很有形。”她一直开玩笑,“圆形是一种形状。”第二点就是她开朗自信的行为举止。你要知道她不会怨天尤人。她有着婆罗门的身体,鹰的头脑,还有蝴蝶般善良的心灵。当我们走进去时,她给了我一个疲惫的但是令人满意的微笑,好像她整夜都在工作。我向克莱尔介绍了雷利,她故意调皮地朝我眨了眨眼。这几年我在大街上增长才干,她在技术领域大放异彩。她要在满足自己的工作需求,平息缺乏信用的老板的怒火和抚养两个正在成长的孩子这几方面之间保持平衡,这真是个奇迹。她嫁给了埃德蒙,他是个旧金山交响乐团的低音鼓手,他们的婚姻让我相信婚姻制度还存在着一些希望。“我一直盼着你来,”我们拥抱的时候她说,“我昨晚在这里打电话给你。难道你没有收到信息?”她柔软的胳膊搂着我,一阵暖流涌上来。我想告诉她一切。如果不是因为雷利,我想我会全都说出来——奥伦沙勒,内格利氏——但是他正好在那儿。“我很累,”我回答道。“精疲力竭。漫长糟糕的一天。”“别告诉我,”雷利笑着说,“你们俩是老熟人。”“标准的验尸前的准备。”当我们松开时克莱尔笑着说。“他们在市政厅楼下没有教过你这些么?”他开玩笑似的张开双臂。“嗯——嗯。”克莱尔按着我的肩膀说,“不管怎么样,这是你应得的。”她又回到严肃的声调,“就在今天早上完成了预检。你们想看一下尸体吗?”我点头表示同意。“只是要有心理准备:这两个人并没有对时髦新娘的广告太在意。”她带着我们穿过几扇紧闭着的门走进了停尸间,尸体存放在大的冷藏房间里。我和克莱尔走上前,她靠近我低声说道:“让我猜一下。你亲吻了一下雅各比的鼻子,但是突然间又冒出来这么个令人着迷的王子。”“他为市长工作,克莱尔。”我笑着回答,“他们送他到这里是为了确定我不会一看到血就晕倒。”“在这种情况下,”她一边回答一边推开停尸间那扇厚重的门,“你最好牢牢抓住那个男人。”第一部分:故事一戴维和米兰妮他可能是一位客人到目前为止我近距离地面对死尸已经有六年了,但是当我看到眼前的情景时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毁伤的新郎和新娘的尸体并排躺在带轮子的床上,他们的脸在临死的那恐怖时刻就僵住了。戴维和米兰妮·勃兰特。在他们呆板可怕的表情里露出了我所见过的最强烈的表达:生命不会被任何公正或仁慈所主宰。我的目光停留在米兰妮的脸上,昨天,当她还穿着结婚礼服的时候,不知为何她看上去带着凄惨和宁静。今天,她带着刀伤的赤裸身躯像是一幅迷乱的定格画面,散发着恐怖的气息。我昨天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每一件事情又涌现了出来。在凶杀科的六年里,我从未退缩过,但是现在我把脸转了过去。我感到克莱尔的手撑着我的胳膊,然后我靠到了她身上。让我吃惊的是,原来我靠着的这人是雷利。我带着愤怒和尴尬的情绪站直了身体。“多谢。”我说,“我没事。”“我做这份工作有八年了。”克莱尔说,“然而这起案子我自己都想回避。”她从戴维·勃兰特对面的一个化验台上拿起了一个文件夹。她指着他左胸那个裂开着的刀口说:“他的右心室被捅了一刀。你能看到这里刀刃刺在第四根肋骨和胸骨之间。割裂了提供心脏电动力的动脉,很有技术性,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死于心脏创伤?”雷利问道。她把一副紧绷的手术手套戴到了手上,她的指甲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电动机械的分裂。就是当你的心脏被刺伤时会发生的情况,很难描述。”“凶器是什么样的?”我问道。“关于这一点,我所知道的就是它是一把标准的、无锯齿的刀。在伤口上没有留下特殊的印记或是刀口插入的式样。有一件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从刀刺入的角度来看杀手是中等个头,大概在五英尺七英寸到五英尺十英寸之间,习惯用右手。你可以看到这里刀口的路径有点向上偏,这里。”她一边说一边拨开伤口。“新郎六英尺高,在他五尺五英寸高的妻子身上,第一刀刺入的角度向下偏。”我在新郎的手和胳膊上仔细察看有否擦伤的痕迹,“有没有搏斗的痕迹?”“不可能有,这个可怜的男人吓得魂不附体。”当我的视线落到新郎的脸上时,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说法。克莱尔摇摇头:“那不是我想要说的。查理·克拉珀的手下从新郎的鞋子和他被发现时所在的休息室的硬木地板上搜集到了液体样本。”她拿起一个小容器,里面装着几滴浓稠的液体。雷利和我盯着看,没有领会什么意思。“尿液。”克莱尔解释道。“这个可怜的男人尿裤子了,这些一定是喷到外面的。”她把一条白色的床单盖过戴维·勃兰特的脸,然后摇着头说。“我想那是一个我们可以保留的秘密。”“不幸的是,”她说着叹了一口气,“发生在新娘身上的事情并没有这么快就结束。”她让我们来到新娘的床边上。“或许她让凶手吃了一惊,在她的手上和手腕上有标明挣扎的痕迹,看这里。”她指着新娘脖子上一块变红的伤痕。“我想从她的指甲里面取一些组织,但我们会看到与这个设想抵触的情况。总之,第一处伤是在上腹部并且穿裂了肺部。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体大量失血,她很可能死于这个原因。”她指着在左胸下方第二三处残忍的伤口,这些伤口的位置与新郎身上的相似。“她的心包膜充满了太多的血液,以至于你可以像绞一块湿抹布一样把血拧出来。”“你又在讲技术问题了。”我说。“心脏周围的薄膜。血液聚集在这个区域内压迫肌肉,导致心脏无法再充盈大部分的回流血液。最后,它以扼死自己而终结。”新娘的心脏被她自己的血阻塞的情景使我感到颤栗。“好像凶手想复制一遍新郎心脏上的那些伤口。”我一边研究刀的插入点一边说道。“我考虑过这个问题。”克莱尔说。“凶手复制了从伤口一直到心脏的路径。”雷利皱着眉头。“所以杀手是职业杀手吗?”克莱尔耸耸肩:“从伤口的技术类型来判断,或许是。但我认为不是。”她的话里有着一丝犹豫。我抬头盯着她神色严峻的双眼:“我想要知道的是,她受到过性侵犯吗?”她咽了一口气说:“有一些验尸的结果存在着明显的迹象。阴道的粘膜严重扩张,并且我发现,阴道口周围有一些小的裂口。”我的身体在愤怒中重又变得僵直,“她被强暴了。”“如果她被强暴了,”克莱尔回答道,“那么情况是非常糟糕的,阴道口是我所看到过的最大的。实话说,我想我们谈论的情况并非是阴茎插入造成的。”“钝器?”雷利说。“一定足够宽大……在阴道内壁有连续的擦伤,像是戒指之类的物品造成的。”克莱尔吸了一口气。“在我个人看来,是往阴道里伸进了一个拳头。”米兰妮·勃兰特令人震怒的死因再次让我感到颤栗。她被毁伤了,玷污了。一个拳头,这是这起案件粗暴野蛮的结局。攻击她的人不仅要把他的梦魇付诸于实际,而且还要让她蒙羞,这是为什么?“如果你还能再办一件事情的话,请跟我来。”克莱尔说。她带着我们走过一扇转门进到了隔壁的实验室里。在一张白色的消毒纸上,放着我们原先在新郎尸体边发现的沾有血迹的晚礼服。克莱尔抓着领口提起来,“克拉珀借给我的。当然,很显然的目的是要确定上面的血究竟是谁的。”晚礼服的左前片遭到了致命的一击,而且溅上了大片的黑色血迹。“真正有意思的就在这里。”克莱尔说,“我在晚礼服前片上发现的血迹不只是戴维·勃兰特的。”雷利和我惊讶地张开了嘴。“是凶手的血?”他张大了眼睛说道。她摇摇头。“不,是新娘的血。”我迅速地回想了犯罪现场的情境。新郎在门边上被杀害;他的妻子,死在距离三十英尺的主卧室里。“新娘的血怎么会在他的晚礼服上?”我迷惑不解地说。“我反复思考过同样的问题。因此我重新把晚礼服比对新郎的伤口。衣服上刺破的地方与他的伤口并非十分吻合。你们看,新郎的伤口在这里,第四根肋骨,而晚礼服上刺破的地方要高出三英寸。进一步检查发现,这件糟糕的晚礼服与裤子还不是同一个牌子的,这是约瑟夫·阿邦德牌的。”克莱尔眨眨眼,等着我把脑筋转到她的思路上。这件晚礼服不是新郎的,是杀害他的凶手的。克莱尔转动了一下眼睛。“不专业的凶手才会留下那件晚礼服。”“他或许只是利用婚礼作掩盖。”雷利回答道。一个甚至更令人颤栗的可能性掠过我的脑海。“他可能是一位客人。”第一部分:故事一戴维和米兰妮最后期限只剩一个小时了在《记事报》的办公室里,辛迪·托马斯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了她的指尖上。到下午的最后期限只剩一个小时了。从海尔特酒店服务员那里,她已经得到了两个参加勃兰特婚礼并且还住在酒店里的客人的姓名。在昨晚再次跑到那里去之后,她内心的绞痛和悲惨的画面交织在了一起——誓言,祝酒,和最后的浪漫起舞——这是新郎新娘的最后时刻。所有其他的记者都在拼凑警方发布的零星细节。她领先了那么多,她胜利了,这让她感觉很好。她确信这是她来到《记事报》后完成得最好的报道,或许她还能因此成为密歇根大学的研究生。在这张报纸上,辛迪在海尔特酒店的妙计使她很快获得了胜利。那些她几乎不认识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向她祝贺。甚至她很少能看到的都市版面的出版商也下楼来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都市版面涵盖了诸如米尔谷学校区域附近因市政建设而导致交通改道之类的告示。她正在写头版。在她打字的时候,她注意到都市版面编辑西德尼·格拉斯走到她的桌前。格拉斯在报纸上以埃尔·锡德署名发表文章。他靠在她身边生硬地叹息道:“我们需要谈谈。”当她抬头看时,她的手指慢慢地停了下来。“有两位资深的报道涉案事件的记者非常渴望采访这起案件。苏西在市政厅等着警察局长和市长发布消息,斯通正在调查双方的家庭背景。他们当了二十年的记者,获得过两次普利策奖金。这是他们的领域。”辛迪感到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你告诉了他们什么?”她问道。在埃尔·锡德严酷的眼神里,她能看出那些报道涉案事件第一梯队的工作人员、高级记者以及他们自己的调查人员都想要插一脚的贪婪,来瓜分这篇文章。这是她的文章。“让我看看你的进展情况。”都市版编辑最后说道。他走上前,从她肩头窥视,从计算机屏幕上读了几行字。“大多写得很好,你知道大概的案情。‘痛苦的’可以用在这儿。”他一边指着屏幕一边说,“这个词用来形容‘新娘的父亲’。没有比误用修饰和词序倒装更能贬损那位著名记者艾达·莫里斯的了。”辛迪能感到自己脸红了,“我知道。我知道。我正试着把这个词用进去。最后期限是在……”“我知道期限是什么时候。”编辑生气地看着她,“但是在这里,如果你可以把这个词插进去就马上插进去。”他研究辛迪的文章,似乎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种深入的,带着评估的神情凝视使她感到紧张。“特别是如果你想继续报道这起案件。”格拉斯通常严肃的脸变了过来,他几乎对她笑着说道:“我告诉他们这起案子是你的,托马斯。”辛迪压制住就在狭窄的办公小隔间里拥抱这个怪癖专制的编辑的冲动。“你想让我到市政厅去吗?”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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