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因先生,要想证明公司从来没有生产过这种真人型的机器人,那再容易不过了。” “制做这种机器人是可能的吗?我倒想先看看这种可能性。” “是的,这是可能的。” “我想,也可能是没有进行注册登记,秘密制造的吧?” “只是不装配正电子大脑,先生。这里边文章就多了。而且还有政府的严格监督。” “是的。但机器人总是要磨损、毁坏、失灵,最后总要报废的。” “但正电子大脑可以重新使用,也可以销毁。” “真的吗?”弗兰西斯·奎因带着一种挖苦的口气说,“假设其中有一个正电子大脑没有被毁掉一一当然,这是很偶然的情况,——而身边恰好有一个需要装配大脑的真人型的机器人呢?” “这不会的。” “您必须得向政府和公司证实这一点,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现在不可以先向我证实一下呢?” “这样做目的何在呢?有什么必要呢?"兰宁博士生气地反问道,“我们有什么理由这样做?您要承认,我们总还都是头脑健全的人吧?” “那好,我亲爱的先生。如果允许在有人居住的世界上,都可使用这种真人型的正电子机器人的话,公司当然高兴。这会获得巨额利润。但是公众对此抱有很深的偏见。假设,你们先让公众对这种机器人有个适应的过程,喏,譬如说,我们有个精明的法官,很好的市长,而他实际上却是机器人,那您会不买我们的机器人作为公仆吗?” “完全是异想天开,荒唐之极。” “这是可能的。为什么您不证实这一点呢?也许您还是愿意向公众证实这一点的吧?” 办公室里渐渐昏暗下来。但还不是很黑,还可以看得到艾尔弗雷德·兰宁的脸上这时浮现出一阵难堪的红潮。机器人学者伸手按了一下开关,壁灯立刻发出了柔和的亮光。 “那么,好吧!”他大声他说,“走着瞧吧!” 史蒂芬·拜厄利的模样令人难以形容。据档案材料记载,他是40岁。看样子也有40岁。然而他健壮的、保养有素、温厚善良的外貌与他的年龄却又不尽相符。 这一特点,在他笑地时候表露得尤其明显。现在,他恰恰就在放声大笑,笑得爽朗而又持久。时而也平静一下,接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艾尔弗雷德·兰宁神情紧张,脸上流露着惶恐不安的表情。他向坐在向己身边的一个女人稍稍作了个手势,她微微抿了抿嘴唇。 最后,拜厄利长出几口气,逐渐恢复了常态。 “真的,兰宁博士,是真的。……我嘛!……我是个机器人!” “这可不是我说的,先生,”兰宁立即打断了他的话。“我倒很乐意把您看成为人类的一员。既然我们公司没有制造过您,那么,无论如何,从法律上讲,我完全相信您是个人。不过,既然关于您是机器人的说法是一位有相当地位的人郑重其事地提出来的……” “如果你怕有损于你们那一套铁打铜铸般的伦理道德,那就不要提他的名字。为了便于谈论,我们不妨假定他叫弗兰克·奎因好了。 继续讲吧。” 间歇期间,兰宁大声一哼,悻怒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更加冷淡的口气继续说:“……对这位有相当地位的人物,我不想去猜测他的身份,我只想请您帮助我加以驳斥。如果这个有争议的问题一旦被提出来,并以他所拥有的手段将这一问题公诸于世,那么,这一事情的本身,对我所代表的公司来讲就是一个严重的打击,那怕这个指控根本没有得到证实。您明白吗?” “是的,您的论点我清楚。指控本身是荒谬可笑的。但是您自己的处境却是另一回事。如果我的失笑若您生气了,请您包涵。但我所笑的是所谓的指控,而不是你们的处境。我能帮您什么忙吗?” “很简单。您只要到饭店里去当着大家的面吃一顿饭,让人给您拍一张照片就行了。” 兰宁坐在安乐椅里把身子向后一仰,这场交谈中最难堪的局面算过去了。那位坐在他身边的女士,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拜厄利,但没有介入他们的谈话。 史蒂芬·拜厄利在瞬息之间和她交换了一下眼色,他感到这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于是他重新转向机器人学者。他沉思地在玩弄着手里的一铜制的的文件夹子,这是他桌子上仅有的一件点缀物。 随后,他轻声地说:“我怕帮不了你们这个忙。’他一举手,“请稍等一下,兰宁博士。我知道,整个这件事和您的意思都是无聊的。您是违心地被卷了进来,您知道您在这里面扮演的是一个不光彩的、甚至是可笑的角色。但这毕竟在更大程度上直接牵扯到我,所以还希望您能够体谅一些。首先,为什么您总以为奎因——嗅,就是这位‘有相当地位的人,——并没有在蒙骗您和促使您来做这种事情呢?” “不,这简直不可能。一个有声望的人,如果他不深信自己脚下的地位十分牢固,他不会自己冒险,或把自己置于如此可笑的境地。” 拜厄利的眼神严肃起来:“您还不了解奎因。就是在连山羊都上不去的悬崖峭壁上,他都会给自己找到牢固的立足点。他宣称要对我进行调查,并已经把这次调查的全部细节告诉了您。” “他无非是想让我相信,对我们公司来说,要驳倒那些细节得费很多麻烦。而对您来说,那就容易得多。” “这么说,您是相信他说我是从来不吃东西的罗?您可是科学家啊,兰宁博士。您想想这合乎逻辑吗?因为没有人看到我吃过东西,历此就认定我是从来不吃东西的,于是就要来证实这一点。可是,您要知道……” “您是在用推理的手法把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揽混。” “恰恰相反,我倒是力求把您和奎因互相搞复杂化了的问题加以澄清。我睡眠很少这是事实,我确实从来没有当着旁人睡过觉。也不喜欢跟别人一起吃饭。这看来有点异乎寻常,或者性格上过分神经质,但这无损于任何人。您听我说,兰宁博士。咱们设想一下这样一种情况:假设有一个千方百计想击败自己竞选对手的政客,在他调查对手的私生活时,碰上了我所说的这样怪事,假若他为了达到玷污这位对手的目的,去寻找贵公司,把它作为他最理想的工具。他对您说:‘某某是个机器人,因为他从未和别人一起吃过东西,在法庭上,我也从来没看到他打过脑儿。有一次半夜里,我望他窗子里一看,他还在坐着看书,电冰箱里也没有任何食品。’如果他真的对您这样说,您会把他当成疯子,就给他穿上一套束身衣。但是,如果他对您说:他是从不睡觉,从不吃东西的。’这您们就可能会中他们的下怀,不去注意这种说法有多么离奇,反而为这一场喧嚣去帮腔。” “先生,”兰宁用一种威胁、倔强的口气说道,“不管您如何看待这件事,看得很严重也好,或者等闲视之也好,但为了了结此案,我说的那顿饭还是必须得吃的.”拜厄利再次转向那位毫无表情地在看着他的女人。” “请原谅,我没记错名字的话,你是苏珊·卡尔文博士吧?” “不错,拜厄利先生。” “您是‘美国机器人公司’的心理学家,不错吧?” “确切池说,是机器人心理学家。” “难道机器人和真人在智力方面,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吗?” “差别很大。”她故意冷冷一笑,“机器人,从本质上说,是最正派。 最本分的。” 律师的嘴角微笑地翁动了一下。 “好,这一点很有说服力!我要和您谈的是这样一件事。您既然是心理……机器人心理学家,而且又是一位女性,我想,有件兰宁博士所没想到事的,您一定想到了,”“什么事?” “您的手提包里一定带有吃的东西。” 苏珊通常冷漠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她说:“您真了不起,拜厄利先生……” 她打开手提包取出一只苹果,悄悄地递给他。兰宁博士警觉地注视着这只苹果从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里。 史蒂芬·拜厄利很随便地咬了一口,并安然地嚼嚼咽了下去。 “看见了吗,兰宁博士?” 兰宁博士轻松地出了一口气。眉字中顿时出现了一种善意的表情,瞬息之间这一表情又消失了。 苏珊·卡尔文说道:“当然,看着您能不能把这只苹果全吃完是很有意思的,但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真的说明不了吗?”拜厄利笑了笑。 “当然是,很显然,兰宁博士,假若这个人是个真人型的机器人那它的模仿能力是无懈可击的。它简直和真人毫无二致。但归根结底,我们一生毕竟是和人打交道的,所以,谁想用某种与人仅仅相似的东西来欺骗我们是办不到的。它必须完全一样才行。请您看一下他的皮肤的纹理和两手的骨骼结构,如果这是个机器人,我倒是很希望它是由美国机器人公司制造的,因为它制作得实在太完美了,您想,一个能够注意到这样一些细枝未节的人,难道他会忽略吃饭、睡觉,排泄等这样一些问题吗?制作时考虑到这些无非是有备无患,比如要应付现在这种局面。所以说,吃一顿饭是不说明任何问题的。 “得了,别说了,”兰宁粗暴他说,“我总还不是像你们两个形容的这样一个傻瓜。拜厄利先生是不是真人,我不感兴趣。我所关心的是如何帮助我们公司摆脱一场灾祸。当着大家的面吃一顿饭,一举了结了这一公案,不管奎因他想干什么。至于那些细枝未节,留待法学家和机器人心理学家去探讨好了” “但是,兰宁博士,”拜厄利说,“您别忘了这件事当中的政治因素。我是很急切地希望能够当选,而奎因却从中作梗,顺便说一句,难道您没有意识到,您已经说出了他的名字?这已经是我的老本行了,我就知道,在您讲话的过程中,您准会讲出他的名字的。” 兰宁的脸涨红了。 “这与选举有什么关系?” “先生,这事要张扬开来,那可是要利害均沾的啊!如果奎因硬把我说成是机器人,他敢于这样做,我也有足够的勇气用同样的方式来和他周旋。” “您的意思是……”兰宁面对这明摆着的后果表现十分紧张。 “我的意思就是这样,我由他去行动——让他为自己挑选一条绢子,试一试是否结实,然后,按照他自己的需要剪下来,挽成一个绞索,把脑袋钻进去,让他瞅牙咧嘴地去笑,最后由我来收拾他。” “您大自信了。” 苏珊·卡尔文站了起来,“走吧,艾尔弗雷德,我们使他改变自己想法也是为了他。” “你们瞧,”拜厄利微微笑,“您还是一位人类的心理学家呢!”但是到了晚上,当拜厄利把自己的汽车停在通往地下车库的传送带上,走到自己家门口的,兰宁博士所说的他那种自信心几乎已经没有了。 他一进屋,一个坐在残疾人安乐车上的人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 拜厄利的脸上也立刻浮现出对他的无限爱的神色,向安乐车走去。 这人半边脸都是伤疤。他的嘴也因面部肌肉的长年抽搐而扭向一边,就从这嘴里传出了一阵嘶哑的,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耳语声。 “史蒂芬,你回来得这么晚。” “我知道,约翰,知道。我今天遇到了一点不寻常,但也很有意思的麻烦事。” “是吗?既不是从他那奇形怪状的脸上,也不是从他那嘶哑的耳语声中,而是从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看出了他惶恐的心情。” “你对付不了他了?” “我心里没有底。说不定得求你助我一臂之力。在我们之间,最高明的是你。我带你到花园里去呆一会儿好吗?多美的夜晚啊!” 拜厄利用强有力的双手,把约翰从安乐车上扶起来,一手捧着他的双臂,一手捧着他缠着绷带的两条残腿,把他轻轻地,几乎是温柔地抱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地通过房间,沿着专为残疾人安乐车修建的一条缓缓倾斜的慢坡道下去,走出后门,一到屋后一个有围墙和铁丝网的花园里。 “你干吗不让我坐车呢,史蒂芬?这可有点傻了。” “我宁愿抱你出来,你不反对吧?你看,咱俩不管你也好,我也好,都愿意离开这个坐椅出去呆一会儿。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你小心翼翼地把约翰放在凉爽的草坪上。 “我还能觉得怎么样呢?还是说说你遇到的麻烦吧!” “奎因在竞选中采取的战术是以宣布我是个机器人为基础的。” 约翰的两眼瞪得大大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咳,你听我说,事情就是这样。今天他派了美国机器人和机械人公司的几个学者到我办公室来同我进行辩论。” 约翰用手掳着地上的小草,若有所思地说:“明白了,果然如此……” 拜厄利说:“便是,我们可以让它去选择自己的阵地。我有一个对策。听我告诉你,你看,我们能不能这么办?……” 那天晚上,在艾尔弗雷德·兰宁的办公室里个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地演着一声哑剧:弗兰西斯·奎因沉思地瞪着艾尔弗雷德·兰宁,兰宁气势汹汹地瞪着苏珊·卡尔文,卡尔文却冷冰冰地瞪着奎因。 弗兰西斯·奎因笨拙地力图缓和一下这种气氛,首先打破了沉默:“这是诡诈。都是他信口胡诌的!” “您想打赌吗,奎因先生?”卡尔文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这是您先下的赌注。” “您听我说,”兰宁博士故意提高嗓门掩饰着自己的悲观情绪,‘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了。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个人怎么吃东西。说他是个机器人,简直是笑话。” “您也这样认为吗?”奎因回头问卡尔文,“兰宁说过,您是这方面的专家。” 兰宁几乎是用一种很生硬的口气说道:“您听着,苏珊……” 奎因很圆滑地打断了他的话老兄,为什么不让她谈谈呢?她呆在那里一声没吭已经半个多小时了。” 兰宁烦恼到了极点,他现在的心情已经接近于神经错乱了。” “那好,苏珊,该您说了,我们不会再打断您的话。” 苏珊严肃看了看他,然后把冷冰冰的目光转向奎因先生:“只有两个办法可以确定拜厄利是不是机器人。到现在为止,先生,您所提供的还只是细节上的证据。这些可以作为您提出指控的依据,但却不能作为证据。依我看,凭拜厄利先生的聪明才智,他完全可以驳倒对他的这些指控。想必您也是这样认为,否则,您也不会来找我们。证实的办法只有两个:一是用物理学的办法,二是用心理学的办法。用物理学的办法,就是说你可以拆开它,也可以用调光。 具体用什么一这是您的事。用心理检查的办法,可以对它的行为进行研究。如果这是一种正电子脑机器人,它就应当服从于机器人学的三定律。正电子脑在装配时不能不输入这三条定律。您知道这些定律吗,奎因先生?” 她认真的、逐字逐句、清清楚楚地把用大号黑体字印在《机器人学手册》首页上的三条著名定律背了一遍。 “这些我都听说过,”奎因温不经心他说。 “这就更好办了,”机器人心理学干巴巴地说"如果拜厄利先生的行为违背其中任何一条定律,那他就不是机器人。问题只有在它违背定律的情况下,才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如果它是按照各项定律行事的,那么无论是这种或那种方法,都证明不了任何问题。” 奎因彬彬有礼地扬起眉头:“那为什么呢,博士?” “就因为,机器人学三定律,同时也是世界上大多数道德规范的最基本的指导原则。每个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对机器人来说,这就是它的第三定律。每一个具有社会良心和责任感的‘正派’人,他都要服从于某种权威。他听从自己的医生。自己的主人。自己的政府、自己的精神病医师、自己的同胞的意见;他奉公守法、依习随俗、遵守礼节,甚至当这一切影响到他个人的安逸或安全时,他也烙守不渝。对于机器人来说,这就是它的第二定律。还有,每一个‘高尚的,人,都应像爱自己一样去爱别人,保护自己的同志,为救他人而不惜自己的生命。这对机器人来说,就是它的第一定律。简而言之,如果拜厄利履行这几条定律,那么,他既可能是个机器人,又可能是这样一个高尚的人。” “您的意思是,”奎因说,“您永远也无法证实它是机器人了?” “我也许能够证实他不是机器人。” “这不是我所需要的。” “您将得到的只能是客观存在的这种证据。您是唯一的对您自己的需要负责的人。” 就在这时,兰宁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意外的想法,他好不容易才把它表达出来。 “等一下!你们有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问题:区检查官这个职务,对一个机器人来说是相当奇怪的职务。它对人进行起诉、判除人的死刑,这对人是很大的危害……” “不,想用这种方式摆脱开这件事是办不到的。”奎因突然变得很敏感,他说,“他作为区检查官这一事实本身,还不说明他就是一个人,您难道不了解他的历史吗,他夸耀自己从来也没有对无罪的人提出过起诉,相反,有几十个人倒因为他感到证据不足才免予审讯的,尽管他也满可以说服法官判他们以死刑。情况恰好就是如此。” 兰宁瘦削的两颊抽搐了一下。 “不,奎因,不对!在机器人学的各项定律中并没有涉及人们犯罪的问题,机器人不能去判定一个该不该处死。这不是由它来决定的事。它不能损害任何一个人,无论这个人是个恶魔,还是个天使。” “艾尔弗雷德,”从苏珊·卡尔文的话音中听得出她已经非常疲劳,“别再说蠢话了。如果一个机器人遇到一个疯子要放火烧毁一个住着人的房屋,它该制止呢,还是不制止?” “当然要制止。” “而如果非杀死他而不能制止呢?” 兰宁含含糊糊支吾了一声,不讲话了。 “艾尔弗雷德,在这种情况下它会尽一切努力避免杀死他。如果这个疯子终于还是死在它手了,那就需要对机器人采取心理治疗措血否则,它为了更好地遵守第一定律,结果却破坏了第二定律,在这样的矛盾面前,它自己也会发疯的。但人毕竟还是会被杀死的,而m民可能就是由机器人杀死的。” “这么说,拜厄利是个疯子吗?”兰宁以极其尖刻的语气追问道。 “不,他本人并没有杀死任何人。但他揭露了一些事实,这些事实表明,某一个人对我们称之为社会的大多数人来说,是危险的。机器人为了保护绝大多数人,而最大程度地坚守着第一定律。它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至于将罪犯该判除死刑或是徒刑,那只有法官才能判,而且也是在陪审团断定了这个人是否有罪之后。也就是说,将罪犯关进牢房的是监狱的看守,将罪犯处死的是刽子手。而拜厄利先生只不过是证实了真相,帮助了社会。说实在的,奎因先生,只是在您向我们提出了这事之后,我才对拜厄利先生的职业进行了了解。 我发现他在对法官表示自己结论性的意见时,从不要求判处死刑。 我还了解到,他还曾提出过废除极刑的主张。因此,他对犯罪精神生理学方面的研究机构曾慷慨地给予过资助。显然,他认为对犯罪者应当进行教育,而不是惩罚。我认为这一点是很有意义的。” “您这样认为吗?奎因微微一笑,“这倒说明他确有一点机器人的味道!” “也许可能,为什么要否认这一点呢?像他这样的行为,只有机器人,或者非常高尚,非常正派的人才会做得到。然而,您看,这简直就很难把机器人和最完善的人区分开来了。” 奎因坐在安乐椅里把身子向后一仰,一种不耐烦的情绪使他讲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兰宁博士,一个机器人能够制造得从外表看来与真人没有任何区别是完全可能的,对吗?” 兰宁沉思起来。“为了取得经验,‘美国机器人公司’试制过”他犹豫他说,“当然,那是没有正电子大脑装置的。如果运用人的卵细胞和通过激素调节,就完全可以培植出人的肌体,并可以在一种从外表检查无懈可击的疏松硅酮塑料骨胳上长出皮肉。眼睛、头发、皮肤……则与真人完全相同,而不仅是类似。如果在此基础上,再加上正电子脑以及您所要想加上的一切内部装置,您就可以获得一个真人型的机器人了。” “制造这样一个机器人需要多长时间?”奎因简短地问道。 兰宁考虑了一下:“如果您手头材料设备齐全——大脑、头骨,卵细胞、适当的激素、光辐射设备等,大体需要两个月。” 奎因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那咱们就看看拜厄利先生的内部竟是什么货色。这样一来,就难免有损‘美国机器人公司’的声誉了。但你们完全有可能加以制止。” 当这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兰宁焦急地转向苏珊·卡尔文说:“您干吗要这样固执……” 她也急了,声色俱厉地反问道:“您到底需要什么:是要真相,还是要我辞职?我不愿为您去撒谎。‘美国机器人公司’会维护自己的,希望您自己不要成为胆小鬼“如果他真的把拜厄利拆开,全部滑轮机件都暴露出来,那怎么办?” “他拆不开拜厄利,”卡尔文用一种蔑视的口气说,“拜厄利的聪明才智至少不比奎因差。” 拜厄利被提名为市长候选人的消息,提前一个星期就飞遍了全城。要说“飞遍”,似乎也不确切,它是悄悄地传遍了全城每个角落的。开始,人们对此只是报之一笑,谁也没认真去想这事。但是,随着奎因那只伸得长长的手暗中不慌不忙地一拔弄,这种嬉笑就变得不那么轻松了。随之便出现了惶惑不解,人们由嬉笑逐渐表现为惊奇。选举前夕的一次集会上,笼罩着一片令人不知所措的气氛。没有竞选的对手已是定局,一个礼拜以前就已经看得出,被提名的很可能只有拜厄利一个人了。就是现在也没有人能取代他,只好提他。 但是对于提名他当候选人,人们的想法是很混乱的。 假若一般选民不为这种种疑惑所苦那倒也好,可是偏偏又有人提出了控告,这就更使人们感到困惑。如果指控属实,那就是个严重问题;如果指控与实际情况不符,那起诉者可就愚蠢到令人吃惊的地步了。 在毫无声色地表决了拜厄利为候选人的那次会议后的第二天,一家报纸发表了一篇与苏珊·卡尔文博士长篇谈话的摘要,题为《世著名机器人学专家谈机器人心理学和正电子学》。 在这以后,又突然发生了一件事,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鬼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正是那些老教旨主义分子们所期待的。所谓老“教旨主义者”,他们并不是一个政党,也不是正式宗教。实际上,是人们对当时那些不能适应于“原子时代”(当时原子还是刚刚出现的一种新事物) 生活的人的称谓。他们追求过轻松简单的生活,虽然他们所处的现实生活对他们来说并非那么简单,但是他们就这样生活着。 老教旨主义者们无须乎再寻找他们仇视机器人及其制造者们的新的借口,仅凭奎因的控告和卡尔文分析这两点,他们就足以把自己的仇恨大声疾呼地发泄出来了。 美国机器人公司的各个庞大的工厂,就像一个个被工蜂守卫着的蜂窝,现在已经做好了一切应战的准备。 史蒂芬·拜厄利在城里的寓所已处在警察的严密监视之下。 这一场政治运动把一切其它方面的事都推到一边去了。它所以还像是一场竞选运动,也只是因为它恰好填补了从提出候选人到正式选举这段时间的空白。 这个虚张声势的小个人的到来并未使史蒂芬·拜厄利感到精神紧张,甚至在看到这个人身后出现了一批身穿制服的人时,他仍然泰然自若。大街上,在警察布好的森严的警戒线以外,新闻记者和摄影师正按照自己行业的传统等待在那里。一家颇善钻营的广播电视公司,已把摄影机的镜头对准了检查官俭朴寓所的黑色大门,播音员正利用这个时间在装腔作势地发表着不厌其烦的评论。 这位讨厌的小个子走到前边,递出一张印制华丽的文件,说:“拜厄利先生,我奉命来这个住所进行搜查,这是法院命令,……嗯……凡非法存在的任何类型的机器人或机械人……” 拜厄利欠起身接过公文。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扫了一眼,微微一笑,接着又还给小个子,说:“一切都符合手续,请开始执行你们的任务吧。”他对满脸不高兴,从旁边一间房间出来的女佣人说,“霍培女士,您跟他们一块去可能的话,帮帮他们的忙。” 这位名叫哈罗逊的小个子开始踌躇起来,他脸上一阵发着红,极力躲避开拜厄利的目光,转身对两名警察嘟哝说:“走!” 过了十分钟他就回来了。 “完了吗?”拜厄利问了一声。他的口气表示出他对回答不回答他这个问话并不特别感兴趣。 哈罗逊清了清喉咙,先是比较平和地,停了一下之后,接着又气呼呼地继续说:“您听着,拜厄利先生,我们是得到了对这个住所进行彻底搜查的特别指示的。” “难道你们还没有搜查彻底吗?” “他们明确地告诉过我们应该搜查什么。” “是吗?” “简单地说,拜厄利先生,我们告诉您,我们奉命要对您本人进行搜查。” “搜查我?”检查官说着张嘴一笑,“那么您打算怎么搜呢?” “我们带来了荧光摄影机……” “那么就是说,你们想对我进行调光照像了,你们奉命这样做的吗?” “命令已经给您看过了。” “可以再看一下吗?” 哈罗逊的脸上现出一种超乎一般殷勤的神情,把公文再递给他。 拜厄利冷漠地说:“你们应该检查些什么,听我给你们念一念:‘伊文斯特朗,柳林大街三五五号,史蒂芬·拜厄利所属的房产,以及车库、储藏室和其它一切与本房产有关的建筑、设施和所属的全部地段,……,嗯……等等,都对。但是,亲爱的,这里只字没有提到要对我的五脏六腑进行检查.我并不是房产的一部分。如果你们怀疑我口袋里藏有机器人那你们可以搜查我的衣服。” 在哈罗逊的心目中,他应当向谁尽职十分明确的。他现在刚有一点可以得到了一个更好的,也就是说挣钱更多的差事的可能,他就更不肯后退一步了。他以带有几分威胁的口吻说:“告诉您,我奉命对您住处的全部家具、陈设和一切可能找到的任何物件统统进行搜查。您也身在这个房子里,难道可以例外吗?” “多么高明啊!我是在这所房子里。但我不是这里的一件家具。 我是一个成年的、享有全权的公民。我有精神病科医生的证明证实这一点。我享有一定的受法律保护的权力。如果您对我进行人身搜查.这将被认为是一种蓄意侵犯我人权的行为。您这一纸公文是不足为凭的。” “当然罗,但如果您是个机器人,那也就谈不上什么人身不可侵犯。” “说的完全对。但您这个公文还是不够的,这上边明明承认我是一个人?” “在哪儿?”哈罗逊一把夺过公文。就在写着“该住所属于……”等字样的地方。 “机器人是不会拥有财产的。哈罗逊先生,您可以回禀您的主人,如果他企图再弄到类似这样一份公文,其中不明确承认我是一个人,那么,我作为一个公民,我将立即对他提出民事诉讼,要求他必须就其目前所掌握的情况,对我是机器一说拿出他所有的证据来。如果他拿不出这种证掀那他必须要对妄图非法剥夺我法律规定的各项权力的行为,付出一笔巨额赔款。您就这样对他说。” 哈罗逊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算您是个能言善辩的律师……” 他一只手揣在口袋里,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走了出去,朝着电视摄像镜头一笑,逗留了一会儿,向采访记者们挥挥手喊道:“伙计们,明天会有你们感兴趣的东西,我这不是开玩笑。” 哈罗逊坐到车里。脑袋往靠背上一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机器仔细看着。他还从来没有拍摄过调光的逆光照片。他但愿这次能正确的拍下这张片子。 奎因和拜厄利两人至今还没有单独地直接会过面。但电视电话和面对面的会晤几乎没有区别。尽管他们每个人所看到的对方的面孔是光电显像管显示出来的一幅黑白画似的影像,但从实际意义上讲,也完全等于面对面的直接会晤。 这次对话是奎因倡仪的。也是他首先讲话,开门见山,没有特别的客套。 “拜厄利,我打算向公众宣布这样一件事实:即您身上穿着调光身线防护服,我想,您对此会很感兴趣吗?” “真的吗?即然如此,您大概已经把它公诸于众了。我想,咱们那些千方百计想猎取点新闻的采访记者们,恐怕早已在窃听我从办公室和外界的一切电话联系了,所以最近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呆在家里。” 拜厄利说话的口气亲切友好,令人感到仿佛是在聊天。 奎因轻轻地抿着嘴唇。 “现在的谈话是受到妥善保护而不会被窃听的。我安排这次谈话还是冒了几分个人风险的。” “我也这样想,没有人知道您是这场竞选的幕后人。至少不会有人正式了解这一点。至于非正式,那当然无人不晓。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那么,我身上是否带有防护罩呢?我想,在您的代理人拍的那张照片第二天显影过度时,您就已经发现了。” “拜厄利,您已经感觉到大家马上就会看清楚,您是害怕调光射线的。” “同时我还感觉到,您,或者是您的人,在非法地蓄谋侵犯我的人权。” “他们才不在乎这个呢!” “可能。看来,这时你我二人的竞选运动来说是很有象征意义腻对吗?您根本就无视一个人的公民权利,而我却没有忘记这些。我不允许对我进行调光透视,因为我要坚持维护自己正当权利的原则。我一旦被选上,我也将同样去维护他人的权利。” “勿庸置疑,您这番话可以成为一篇很有意思的竞选演说,但是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您,调子唱得太高了,听起来令人感到虚假。还有一件事,”他的语调突然严厉起来,“昨天搜查时,并非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在家。” “怎么讲?” “据报告,”奎因站到摄像镜头的范围内,地翻动着自己面前的一叠纸,“还差一个人,一个残疾人。” “一点也不错。”拜厄利毫无表情他说,“是有个残疾人,他是我的老师,和我住在一起,现在住在城外,并且在那里已经住了两个月了。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都说他‘应当好好休息’。莫非这还需要获得您的批准吗?” “您的老师?是个什么学者呢?” “在他成为残疾人之前,曾经是个律师。他有从事生物物理学研究的正式许可证。他有自己的实验室,对他学术研究的详细论述材料,已呈报有关机构,我可以告诉您去找谁。他的工作很平常,而且对一个可怜的残疾人来说,是一聊以消磨时间的乐趣。我正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给他一些帮助。” “明白了。那么您这位……老师……懂得制造机器人的事吗?” “由于我本身不熟悉这个方面的情况,所以也很难判断他这方面的知识如何。” “他对正电子大脑不会没有接触吧?” “这您可以问问你们美国机器人公司的朋友们,只有他们才清楚。” “拜厄利,我不想多罗嗦。您的残疾老师才是真正的史蒂芬·拜厄利。您就是他制造的一个机器人。我们可以证明这一点。是他遭了车祸,而不是您,这是有案可查的。” “真的吗?那么您去查吧!祝您一切如意。” “我们可以搜查一下您的那位所谓老师的‘乡间别墅’。咱们看看从中会找出什么!” "这怎么说呢,奎因?”拜厄利爽朗地一笑,“很对不起呀,我的那位所谓的老师在患病。这座别墅实际上是他借以休息的一座疗养所。处在他这种情况下,更应充分享有人身不容侵犯的权利。如果你们拿不出正当的理由,想进入他的庭院那是不可能的。但,你们要去,我并不阻拦你们。” 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奎因向前探了探身,他的脸充满了整个屏幕,连额上细微的皱纹都清晰可见。 “拜厄利,您何必这样固执?您是不会当选的!” “真的吗?” “难道您没有意识到,由于您没有作出任何举动去驳回关于您是机器人的指控,这只能使老百姓相信您是一个机器人。您可以轻易地做到任何事,就是不能使人相信您不是个机器人。尽管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只要您违反机器人学各项定律的其中一项就够了。” “到目前为止,我所明白的一切就是:我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平平常常的都市律师变成了一个世界知名的人物——您是很会做广告的。” “可您确实是个机器人啊!” “只是别人这样讲,并没有证据。” “但就这些证据也足可以使大家不去选您。” “那您就可以放心了——您胜利了。” “再见。”奎因先生说,他讲话的声音中第一次这么恶意毕露。他的影像从电视电话的屏幕上消失了。 “再见吧。”拜厄利对着空白的荧光屏心平气和地说。 在选举前的一个星期,拜厄利把他的老师接回城里。空中轿车在城市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很快地降落下来。 “你在这里等到选举结束,”拜厄利告诉他,“如果事情进展情况不好,从长远着眼,你还是不卷进去为好。” 从约翰那歪扭变形的嘴里勉强发出的一点嘶哑的声音中,可以听得出他内心的不安。 “难道真有采取暴力的危险吗?” “教旨主义者们在这样叫嚣,所有从道理上讲,这种危险不能说不存在。但实际上我看未必会发生。他们没有什么实际力量。他们只不过是常搞点小动作。到时候可能会引起一些混乱;罢了。让你呆在这里,你不会介意吧?好,那就这样吧!不然我老为你担心,会弄得我六神无主的。” “好吧,我就留在这里,以你看这样做会顺利吗?” “这一点我是坚信不疑的。没有人找过你的麻烦吗?” “没有,真的没有。” “你的角色扮演得很出色吧?” “够好的了。一切都会顺利的。” “那你就多加保重吧,约翰,记着明天看电视。” 拜厄利握了握放在他手上的那只奇形怪状的手。 林顿皱着眉头,表现出二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受拜厄利委托来全权组织这次根本不叫竞选的竞选活动,而竞选人既拒绝公开自己的战略,也拒绝采纳自己全权代表的战略,所以他感到左右为难。 “您不能这样。”他老是这么一句话,最近,更变成了他的口头掸了。“我告诉您,史蒂芬,您不能这样。” 他到检察官对面的一个安乐椅上坐下来。检察官正在不慌不忙地翻弄着打字的讲演稿。 “把这些丢开吧,史蒂芬!您看,这伙人全是教旨派组织的。他们不会听您的。他们多半会向您扔石头。为什么您非要直接对公众讲演不可呢?您搞录音或电视录像不更好吗?” “您不是希望我在竞选中获胜吗?”拜厄利和蔼地问道。 “获胜!您胜不了,史蒂芬!我保护您的生命安全还来不及呢!” “嗅,我不会有危险!” “没有危险,没有危险!”林顿用奇怪的、刺耳的声音嘟哦着。“您是想说,您还是要到凉台上去面对五万发疯的白痴,试图向他们讲点道理吗——站在阳台上,像一个中世纪的独裁者那样?” 拜厄利看了看表。 “的是,大约再过五分钟,就把电视准备好。” 林顿支支吾吾地又说了点什么。 用绳子圈起来的广场上挤满了人。看上去,树木和楼房就像从黑压压的人海中长出来的一样。通过超短波电视,全世界都在注视着这里。这只不过是一次地方性的竞选活动,但照样受到全世界的注目。 拜厄利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 面对着这么大的群众场面,还顾得上笑哪!人群中旗帜林立,无数的横幅标语,写着各种各样的指控拜厄利是机器人的口号。广场上凝聚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敌对气氛。 讲演一开始并不是很成功。讲话的声音全被人群的喧嚣和散布在人群中的一堆堆教旨主义分子有节奏的狂吼乱叫所淹没。拜厄利继续讲着,语调平和缓慢,毫不激动。 林顿在屋里两手抓着头发呻吟着。他在等待着一场流血事件的发生。 最前边的几排人开始骚动起来了。一个瘦骨鳞峋、眼球凸露、干瘪的肢体穿着一件过短小的上衣的公民挤上前来。跟在身后的一个警察缓慢而费力地从人群中钻出来。拜厄利生气的向警察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向前挤。 那个瘦子已经冲到了阳台的下方,在一片人声嘈杂之中听不清他在讲些什么。 拜厄利朝着弯下身去问道:“您说什么?如果您是向我提问题,我可以回答。”他转向吩咐站在他旁边的一个警察:“请把他带到这儿来。” 人群激荡起来。从囚面八方传来“静一点,静一点!"的喊声。这喊声开始和嘈杂的喧嚣混成一片,随之便渐渐安静下来。这个瘦子面颊啡红、气吁吁地站到了拜厄利的跟前。 拜厄利说:“您要提什么问题吗?” 瘦子两眼盯着他,用暗哑的声音说:“我要你打我!” 他突然用力地把下巴往前一伸:“你倒打啊!你说你不是机器人,你就证实这一点吧!你是不能够打人的,怪物!” 出现了一片奇怪而空虚的死寂。拜万利打破了这种寂静,说:“我不能平白无故地打您。” 瘦子粗野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不会打我的!你不打我!你压根儿就不是人!你是个人造的怪物!” 史蒂芬·拜厄利咬紧牙关,当着广场上众目暌暌的数千人以及千百万的电视观众,抡起手掌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那瘦子一个跟斗向后滚去。他原来的那副神气全然不见了,满脸只是一副茫然无措、大惊失色的神情。 拜厄利说:“我很遗憾……先把他抬到房间去好好安顿一下,待我演说完了之后,我想和他谈谈。” 正当苏珊·卡尔文博士调转车头离去的时候,只有一个采访记者从这种被惊呆的气氛中清醒过来,急忙追着向她大声地提了一个问题,可是她没有听清。 苏珊·卡尔文博士回过头来喊了一声:“他是真人!” 这一句话已经足够了。采访记者们急忙跑开去。 讲演被中途打断的部分也全部讲完了,但谁也没注意听他讲了些什么。 卡尔文和史蒂芬·拜厄利又会过一次面——那是在拜厄利宣誓就任市长的一星期以前。当时已是深夜时分。 卡尔文博士说:“您好像根本不累嘛!” 新市长芜尔一笑:“我还可以坚持一阵子。不过您不要告诉奎因就是了。” “我不会说的。您提到奎因,倒使我想起了他的一个很有趣的说法。可惜他这个说法被您给推翻了。我想,您是知道他那套论调的。” “不完全知道。” “他这套论调很富有戏剧性。他说,史蒂芬·拜厄利曾是个青年律师,出色的演说家,伟大的理想主义者,并热衷于生物物理学。拜厄利先生,您对机器人学有兴趣吗?” “只是从法学的角度。” “可是,他说的那一位史蒂芬·拜厄利对此很有兴趣。不料发生了车祸。拜厄利的妻子丧了命,他本人的情况更糟:两腿残疾了,脸也变成了丑八怪,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还忍受着理智上的痛苦。他拒绝作整容手术,从此深居简出,避开人世。他的事业也完了,留给他的只有他的智慧和双手。后来不知他用一种什么方法研制成了正电子脑,是一种能够解决伦理道德问题的极其复杂的大脑。这是机器人学方面最尖端的成就。他在制成这种大脑的基础上,又搞了个躯干。他训练它干他自己所能干的一切事情,很快就训练成功了。他把它以史蒂芬·拜厄利的身份派遣到世界上来,而自己仍作为他的老师——一个从来没有被人们发现的残疾人……” “不幸的是,”新市长说,“我打人这一举动,把这一切全推翻了。 现在从报纸上来看,你们已经正式认定我是一个人了。” “这是怎么回事?您能讲给我听听吗?这不会是一种偶然的巧合?” “不,不完全是巧合。工作大部分还是奎因做的。我的人开始只是悄悄地放出了点风,说我一生中从来没有打过人;说我根本就不会打人;说如果在我受到别人侵犯的时候也不还手的话,那就将证明我是个机器人。所以,我才安排了自己公开发表演讲这样带有种种宣传色彩的愚蠢行动。因此,几乎可以断定必然会有那么一个傻瓜来上钩的。实际上,这真是一种廉价的把戏。在这种情况下,全靠人为的虚张声势。当然,感情因素,正如所期望的,对我在这次选举中获胜是起了保证作用的。” 机器人心理学家点了点头。 “我看,您已经涉足到我的学术领域了——对于任何一个政治家来说,这大概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对这种结果总还是感到遗憾。 我喜欢机器人。我对它们的热爱远远超过对人们的热爱。如果能制造出一种能担当社会行政长官的机器人的话,那它必定是社会行政长官之中的佼佼者。根据机器学定律,它不会伤害人,一切暴虐、贿赂、愚蠢和偏见与它都将是不相容的。尽管它本身是不朽的,但他任职一定时间之后也会自行引退,因为它不愿让人们因知道上个机器人在统治着他们而在感情上受到损伤。这岂不是很理想的事吗!” “除非是机器人由于自己大脑的根本缺陷而不能胜任的工作。因为正电子脑就其复杂程度来说毕竟还不能和入的大脑相比。” “它最好是有个顾问。即使是人的大脑,离开了助手也难以发挥他真正的治理能力。” 拜厄利严肃地看了看苏珊·卡尔文,“您为什么发笑,卡尔文博士?” “我笑的是奎因没有把一切都预料到。” “您是想说,对他编造的故事还可以作些被补充吗?” “是的,还可以作一点补充。奎因所说的这个史蒂芬·拜厄利,这个残疾人,出于某种不便告人原因,选举前在城外躲了三个月,他恰巧是在您举行那次著名的讲演时回来的。而归根结底还是可以把他已经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何况这次任务是简单得多了。” “我没有完全懂您的意思。” 卡尔文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看样子她是准备要走了。 “我想告诉您,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机器人可以打人而不违反第一定律。只有在一种情况下……” “在什么情况下?” 卡尔文博士已经走了门口。她平心静气他说:“当这个被打者也不过是一个机器人的情况下。” 她开朗地笑了笑,清矍的脸上顿时显得容光焕发。 “再见吧,拜厄利先生。我希望五年之后,在选举世界协调人的时候,还能投您一票。” 史蒂芬·拜厄利微微一笑:“这还为时尚早……” 苏珊·卡尔文出去之后,门就关上了。 我惊讶不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是真的吗?” “从头到尾千真万确。”她回答道。 “这位伟大的拜厄利,居然是个机器人?” “咳,这是永远也无法了解透彻的。我想它是机器人。但是,当它决定要死的时候,它毁掉了自己的躯体,这样一来,现在就根本无法找到证据了。而且,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您要知道……” “您对机器人也有偏见。这是没有道理的。它是一个很好的市长……就是这样,”苏珊·卡尔文站起来边说,“我看到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当时可怜的机器人还不会说话呢。以后将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我是看不到了。我快不行了。今后的发展你们会看到的。” 以后,我就再没有见到苏珊·卡尔文。一个月以前她去世了。【第九章 换个角度】 罗格来看他爸爸,一半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天,他爸爸可能不那么忙,另外他想知道是不是一切正常。 罗格的爸爸不难找,因为所有和那个巨型计算机蒙绨维克一起工作的人们和他们的家庭都住在地面上。他们自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城市,住着能解决世界上所有问题的人们。 周日招待员认识罗格,“要是你想找你爸爸的话,”她说,“他在走廊,但他现在可能很忙,没空见你。” 罗格想不管怎样试一下。走廊里比工作日显得空多了,很容易找到哪里有人在工作。他听到一个房间里传来男男女女的声音,于是探头向门里望去。 他马上就发现了他爸爸,他爸爸也看见了他。他看起来并不很高兴,所以罗格认为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嗨,罗格,”他爸爸说,“恐怕我现在很忙。” 罗格爸爸的老板也在那里,他说:“行了,艾肯斯,休息一会儿吧。你在这上面已经花了九个小时了,还一点进展也没有。带这孩子到小吃部吃点什么,打个盹再回来。” 罗格的爸爸看起来不太情愿。他手上拿着个仪器,罗格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工作的,但知道那是个现行模式分析器。罗格能听到蒙绨维克到处在咯呼咔呜地响着。 但罗格的爸爸还是放下了分析器,“好吧,来,罗格。我带你去吃个汉堡包去,让这些聪明人去忙吧,看他们没有我能找出什么错来。” 他停了一会洗洗手,然后他们坐在了小吃部里,面前摆着大汉堡、炸薯条和苏打饼。 罗格说:“爸爸,蒙绨维克出问题了吗?” 他爸爸沮丧地说:“我们还没检查完呢,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可它看起来在工作啊,我的意思是,我听见它的声音了。” “哦,没错,它是在工作,它只是并不总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罗格今年十三岁,四年级的时候就开始上计算机课了。有时候他真讨厌这门课,真希望自己生活在二十世纪,那时侯的孩子们可不用上这门课。——但有时候和他爸爸谈谈是有用的。 罗格说:“假如只有蒙绨维克知道答案的话,你怎么知道它并不总能给出正确的答案呢?” 他爸爸耸了耸肩,有一阵子罗格以为他会说这很难解释而不再谈论下去——但他几乎从来没有这么干过。 他爸爸说:“孩子,蒙绨维克可能有一个大得象个工厂的大脑,但它并不象我们的这么复杂,”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有时候,它能给出我们凭人工一千年也算不出来的答案;但同样有时候什么东西在我们脑中一响,然后我们说,‘哇喔,这儿有问题!’然后我们再问蒙绨维克,而它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你知道,要是蒙绨维克是对的,同样的问题我们应该得到同样的答案。现在有不同的答案,那么就必然有一个是错的。” “现在的问题是,孩子,我们怎么能保证我们总是能发现蒙绨维克出错的时候?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些错误的答案从我们手中溜了出去?我们可能依赖于它的答案去做什么事情,而在五年之后才发现悲惨的结果?蒙绨维克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我们找不出来。而这个问题会越来越糟糕的。” “为什么会越来越糟?” 他爸爸吃完了汉堡开始一块一块地吃薯条。“这是我的感觉,孩子,”他沉思着说,“我们造它的时候用错了智能模式。” “嗯?” “罗格你看,要是蒙绨维克象人一样聪明,我们可以告诉它,然后不管错误多么复杂我们可以一起找出来。而要是它象一个机器一样机械,它出错的时候会简单得多,我们也很容易找到。麻烦在于,它是半智能的,象个白痴一样。它足够聪明能够犯极其复杂的错误,但不够聪明能帮助我们找出错误所在。——这就是错误的智能模式。” 他看起来十分沮丧,“但我们能做什么?我们不知道怎么将它变得更聪明一点——现在还不能。我们也不敢把它变得更苯些,因为世界上的问题越来越严重,我们提出的问题极其复杂需要蒙绨维克全部的智慧去解答。把它变苯些会造成灾难的。” “要是你们关掉蒙绨维克,”罗格说,“然后极其小心地全面检查它的话——” “我们不能那么做,孩子,”他爸爸说,“恐怕蒙绨维克必须不分昼夜二十四小时运行。我们手里已经积压了一大堆问题了。” “但要是蒙绨维克继续出问题的话,爸爸,难道不是必须要关机吗?要是你不能相信它所说的——” “好了,”罗格的爸爸摸着罗格的头发,“我们会找出问题的,老毛病了,别担心。”但他的眼睛却实在是很担心的样子,“快点吧,吃完了我们赶紧走。” “但是,爸爸,”罗格说:“听我说,要是蒙绨维克只是半智能的,为什么说它是个白痴?” “要是你知道我们怎样指引它工作的,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这是一回事,爸爸,没准这不是看待它的正确方式。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我也知道的没那么多,但我不是白痴。也许蒙绨维克并不象个白痴,而是象个孩子!” 罗格的爸爸笑了,“这是个有趣的想法,但这有什么不同吗?” “可能会有很多不同的。”罗格说,“你不是白痴,所以你不知道白痴的想法;但我是个孩子,也许我知道一个孩子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 “哦?孩子是怎么想的呢?” “这样的。你说你们必须让蒙绨维克二十四小时工作。它要是机器是没问题的。但要是你给孩子留了一堆作业,让他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做,他会感觉很累,无精打采而犯错误,甚至有意做错。——所以你们为什么不让蒙绨维克每天休息一两个小时不解决什么问题,只是让它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 罗格的爸爸看上去陷入深思之中。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做了一堆运算,又做了更多的运算,同时说:“你知道,罗格,要是我接受了你的说法,并将它完善的话,结果是成立的。而二十二小时准确无误的工作比二十四小时错误百出的工作也要好多了。” 他点点头,突然从笔记本电脑上抬起头来,仿佛罗格是个专家一样问道:“你确信吗?” 罗格很有信心地点头,“孩子们是需要玩的!”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