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神话》汉译全集-17

1789年10月26日  今天在传教士角听到了一些可怕的传言;弗洛雷,那个铁匠,抓住我的胳膊,要求知道"把你的哥哥和那个反对基督的疯子迷住的东西是什么。"古迪·兰德尔声称天上出现了将要发生大灾难的征兆。一头新生的母牛有两个脑袋。  至于我自己,我不知道什么在迫近;也许是我哥哥的疯狂。他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他的眼睛成了两个充血的大圆洞,里面似乎没有了愉快的、理智的闪光。他笑着,低声地说着,而且出于他自己的某种原因,当他不去耶路撒冷领地时,他就在我们家的地窖里转悠。  北美夜鹰聚集在房子周围和草地上;它们的叫声和海的声音混和在一起形成的怪异的尖厉的声音把所有的睡意都赶跑了。  1789年10月27日  今晚,当菲利普出发去耶路撒冷领地的时候,我跟踪了他,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离以免被发现。一群该死的北美夜鹰聚集在树林里,使树林里到处充满了一种死一般的圣歌。我不敢过桥;镇子上一片漆黑,只有那个教堂闪耀着可怕的红光,眩目的光好像把那些高大的尖顶窗变成了地狱的眼睛。诵读魔鬼的连祷文的声音起起伏伏,有时有笑声,有时有哭声。我脚下的大地好像在膨胀,呻吟,仿佛承受着一份可怕的重量,我跑了,充满了惊奇和恐惧,当我穿过那片树影斑驳的林地时,北美夜鹰可怕的尖叫声不停地灌到我的耳朵里。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无法预料的高潮挺进。夜充满了可怕的声音,我担心--但我感觉到那种迫切要求,要我再去那里,去观察,去看。菲利普好像在呼唤我,还有那个老人。  那些夜鹰  该死,该死,该死  至此,罗伯特·布恩尼的日记就结束了。  但你应该注意到,伯恩斯,在结尾的地方,他声称菲利普好像在呼唤他。我最终的结论是由这些日记形成的,是由克洛蕾丝夫人以及其他人的谈话形成的,但更多的是由地窖里的那些恐怖的、虽死犹生的人形形成的。我们的家系终究会是不幸的,伯恩斯。我们受到了诅咒  [摘自卡尔文·麦卡恩的小日记本]  1850年10月25日  布恩尼先生今天几乎睡了一整天。他的脸很苍白,而且瘦了很多。恐怕他会不可避免地再次发烧。  给他换水瓶的时候,我看见了两封没发出去的信,是写给佛罗里达的格兰森先生的。他打算重返耶路撒冷领地;如果我答应他的话,那会要了他的命的。我敢偷偷溜去传教士角雇一辆马车吗?我必须去,可是他如果醒来怎么办?如果我回来时发现他不见了呢?  我们墙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感谢上帝他还睡着!一想到这个的重要性,我就感到紧张。  第96节:他在我这里死去了  续  我用托盘把吃的给他送去了。他打算一会儿就起床,即便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我要去传教士角。我还有几片安眠药,是他上次生病时,医生给他开的;他就着茶水吃了一片,一点都不知情。他又睡了。  把他和在我们的墙后面蹒跚的那些东西一起留下让我感到害怕;让他再在这个房子里多呆哪怕是一天更让我感到害怕。我得把他锁在屋里。  确信等我带着马车回来的时候他还会在那儿平安无事地睡觉!  再续  拿石头砍我吧!像砍一条有狂犬病的疯狗一样砍我吧!怪物和魔鬼!这些称自己为人的东西!我们是这里的囚犯--  那些鸟,那些北美夜鹰,已经开始聚集了。  1850年10月26日  亲爱的伯恩斯,  快到黄昏了,我刚刚醒来,过去的24小时几乎都在睡觉。虽然卡尔什么都没说,但我怀疑他在我的茶里放了安眠药,他已经看出我要干什么了。他是一个很好的、很忠实的朋友,只想做到最好,我不会说什么的。  但我意已决。明天就是那个日子。我很平静,很坚决,但也似乎感到稍微有点发烧。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必须是明天。也许今晚会更好;但即便是地狱之火也不可能诱使我在天黑的时候去那个镇子。  我不再多写了,愿上帝保佑和守护你,伯恩斯  查尔斯  附--那些鸟已经开始叫了,那些恐怖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卡尔以为我没听见,但我听见了。  查尔斯  [摘自卡尔文·麦卡恩的小日记本]  1850年10月27日早5点  他不听劝阻。好吧。我和他一起去。  1850年11月4日  亲爱的伯恩斯,  虚弱,但头脑还清楚。我不确定今天的日期,但根据潮汐和日落,我确信日期应该是对的。我坐在我的书桌前,也就是我第一次从查普维特给你写信时坐的地方,俯瞰着黑色的大海,最后的一线阳光正在迅速地从海面上退去。我再也不能看到这一切了。今晚是我的夜晚;我把它留给所有的黑暗。  看这大海,它是怎么把自己掷向那些岩石的啊!它把海面的泡沫一团团抛向黑暗的天空,令我脚下的地板颤抖起来。从窗玻璃里,我看见了我的影子,脸苍白得像只吸血鬼。从10月27日起我就没再吃过东西,如果卡尔文那天没把水瓶放到我床边的话,我也应该是没喝过水。  噢,卡尔!他不在了,伯恩斯。他在我这里死去了,在我这个不幸的人的家里,我能看到他映在发黑的玻璃里的影子,细长的胳膊,骷髅式的脸。但他也许是更幸运的人;因为这些天来困扰着的我的那些梦--潜伏在恶梦般的癫狂的地域里的扭曲的形体--无法再去困扰他了。直到现在我的手还在颤抖;我把墨水溅到纸上了。  那天早上,正当我要溜出去的时候,卡尔文站到了我的面前--我还觉得我很狡猾呢。我告诉他我已经决定了,我们必须离开,并且问他是否愿意去离这儿10英里远的坦德雷尔雇一辆马车,我们在那里的名声还不会太坏。他同意了,我看着他顺着海边的路走了。当他远远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时,我赶紧把自己打理好,穿上大衣,带好厚围巾(因为天气已经转冷了;第一个入冬的迹象就是那天早上刺骨的微风)。一闪念间,我真希望有一把枪,随后便嘲笑我自己的这个愿望。在这种情况下,枪能有什么用呢?  我是从配餐室的门出去的,还停下来最后看了一眼天空和大海;停下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因为我知道我很快就要去闻那种腐烂的臭味了;停下来看着一只觅食的海鸥在云层下盘旋。  我转身--看见卡尔文·麦卡恩站在那儿。  "你不能一个人去,"他说;我从没见过他比现在还严肃。  "可是,卡尔文--"我正要说。  "不,别再说了!咱们一起去,做咱们该做的事,要么就是我和你一起回家去。你还没好呢。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去。"  我无法描述我内心矛盾的情感:慌乱,愤怒,感激--但最多的是爱。  我们默默地走过避暑别墅和日晷,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走进了树林。一切都如死一般沉寂--没有鸟鸣,也没有木蟋蟀的唧唧叫声。世界像是被罩在了一个寂静无声的棺罩里。只有永远存在的海水的咸味,和从远远的地方飘来的、淡淡的、烧木柴的烟味。树林里的颜色五彩斑斓,但是在我的眼里,猩红色似乎压倒了一切。  很快,海水的咸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气味,不祥的气味;就是我提到过的那种腐烂的臭味。当我们走到横跨在"皇家河"上的木桥时,我期待着卡尔能再次劝我回去,但是他没有。他停下来,看着那个冷酷的、似乎在嘲弄着它头顶上的蓝天的尖顶,然后又看看我。我们又上路了。  我们忐忑不安地快步走向詹姆斯·布恩的教堂。教堂的大门还像我们上次离开时那样半开着,里面的黑暗似乎在偷偷地看着我们。在我们登上台阶时,我的心似乎都要跳出来了;当我触摸到门拉手并且把门拉开的时候,我的手抖个不停。教堂里的臭味比以前更浓了。  我们走进阴暗的门厅,没有停留就径直走进了中殿。  那里是一片混乱的场景。  某种大家伙曾经在那里发威,把那里破坏得不成样子。长椅被推倒了堆在一起,像一个个稻草人。那个邪恶的十字架靠在东墙上,在它上方的墙面上的一个凹洞表明了它曾经被狠狠地摔过。油灯已经被打碎了,鲸油的臭味和弥漫在镇子上的那种可怕的恶臭混在了一起。在中央走廊上有一道黑色的脓迹,其中还混杂着一些可怕的血丝,就像是铺了一条恐怖的婚礼通道。我们循着这道污迹向布道坛看去--那是我们所看到的唯一没有被破坏的东西。在它上面,有一双晶亮的眼睛正从那本亵渎神灵的书上面盯着我们,那是一只被宰杀的羔羊。  第97节:一切都成了灰烬  "天啊,"卡尔文低声叫着。  我们避开地板上那些腐液,走过去。教堂里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而且似乎把它们变成了巨大的笑声。  我们一同走到了前厅。羔羊还没有被撕裂或吃掉;看上去,它更像是被挤压得血管爆裂而死的。布道坛上和它的基础周围积了厚厚一层难闻的血水……但洒在书上的血是透明的,能看道下面难懂的北欧古代字符,就好像是在书页上盖了一层有色玻璃似的!  "咱们必须得碰它吗?"卡尔问得很坚决。  "对,我必须拿到它。"  "你要干什么?"  "做60年前就应该做的事。我要把它毁掉。"  我们把羔羊的尸体从书上推开;它"咚"的一声掉到了地板上。沾了血的书好像活了似的,闪着猩红色的光。  我开始耳鸣了,耳朵里嗡嗡地响;从周围的墙壁里好像传出了低沉的圣歌声。看到卡尔脸上痛苦的表情,我知道他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我们脚下的地板在抖动,就好像是经常出没于此的教堂的至交正向我们冲过来,要保护教堂。正常的空间和时间的结构似乎被扭曲,被打碎了;教堂里似乎到处都是鬼魂,点燃了永恒的地狱之光的冷火。我好像看见了詹姆斯·布恩,恐怖、畸形,围着一个仰卧的女人疯狂地手舞足蹈,我看见我叔祖菲利普就站在他身后,他是一名侍僧,穿着带风帽的黑色法衣,拿着一把刀和一个碗。  "Deumvobiscummagnavermis--"  这些词句在我面前的书页上战栗,蠕动,浸泡在牺牲品的血水里,那牺牲是一个正蹒跚地走走在星星之间的生物的战利品。  一群瞎了眼睛的教众在愚昧的、对神的赞美歌中摇摆着身体;一张张畸形的脸上充满渴望,充满莫名的期待--  拉丁文又换成了一种更古老的文字,那是在埃及才初建成,尚未有金字塔的时候就有的文字,那是在这个地球还悬在未成形的、沸腾的太空里时就有的文字:  "GyyaginvardarYogsoggoth!Verminis!Gyyagin!Gyyagin!Gyyagin!"  布道坛开始像是被撕裂了似的破裂开来,向上升--  卡尔文惊恐地尖叫着,抬起一只胳膊护住他的脸。前厅剧烈地抖动着,就像一条被狂风摧毁的船。我抓起那本书,并且尽量让它远离我的身体;书好像积聚了太阳的热量,我觉得我就要被烧成灰了,就要失明了。  "快跑!"卡尔文尖叫着。"快跑!"  但我僵直地站在那儿,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几十年,几百年前的另一个人!  "Gyyaginvardar!"我尖叫着。"约-梭托的奴仆,无名的神!来自外太空的蠕虫!星球食魔!时间的瞎子!蠕虫!蠕虫!Alyah!Alyah!Gyyagin!"  卡尔文推了我一下,我踉跄着,教堂在我面前旋转,我摔倒在地上。我的头磕在了一张倒置的长椅的角上,红色的火烧遍了我的头--但好像把它烧清醒了。  我摸索着我带来的火柴。  地下的轰鸣声充满了教堂。石膏掉落下来。尖塔里那口生锈的大钟也产生了共振,隆隆地敲响了魔鬼的钟乐。  我划着了火柴。我点燃书的时候,布道坛恰好在半空中爆裂开来。一个巨大的、黑洞洞的无底洞出现在布道坛下;卡尔在洞口边,马上就要掉下去了,他伸着手,脸已经变形了,发出了一声无比恐惧的尖叫,那叫声我将永远都能听到。  随即,洞口突然涌出了一大团灰色的东西,一堆颤动的肉。空气中弥漫着无比的恶臭。那是涌动着的一大团黏胶似的、起着脓疱的胶状物,就像是一座从地心喷涌出来的可怕的大山。猛然间,我有了一种恐怖的、无人知晓的认识,我认出那只不过是数年来栖息在那个可恶的教堂下的黑暗的无底洞里的一条巨型蠕虫的一小节,一小段!  那本书在我的手里燃烧着,那条蠕虫似乎在我的头顶上无声地尖叫着。卡尔文被斜着打飞出去,就像一个玩偶似的被远远地抛到了教堂的另一端,脖子也被摔断了。  它缩回去了--那东西缩回去了,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破碎的黑洞,洞口周围都是黑色的黏液,一种尖厉无比的啜泣声坠入无底的黑洞,渐渐消失了。  我低头看着。书已经成了灰烬。  我大笑起来,随后便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嚎叫着。  我彻底失去了理智,坐在地板上,任血从我的太阳穴处涌出来,冲着那些亵渎神明的鬼怪嘶喊,卡尔文趴在远远的角落里,用受惊的、失神的眼睛盯着我。  我不知道我的那种状态持续了多久。那难以说清楚。但当我重新恢复正常时,我的周围已经是混黑一片了,我就坐在暮色之中。某种动静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来自前厅地板上的那个破碎的黑洞里的动静。  一只手在裂开的地板上摸索着。  我的狂笑卡在了我的喉咙里。所有的歇斯底里都化作了四肢冰冷的麻木。  一个残骸似的人形以令人窒息的迟缓的动作从黑暗中爬了出来,半个头骨死死地盯着我。臭虫在只剩骨头的前额上爬着。一件糟朽的法衣挂在发腐的、歪斜的锁骨上。只有眼睛是活动的--血红、疯狂的眼睛怒视着我,眼里不只是疯狂;那是来自地球以外的无路的荒原上的空虚的生命的怒视。  它是为了把我带入黑暗而来的。  我拔腿就跑,惊恐地尖叫着,忘记了把我一生的朋友的尸体从那个恐怖的地方带出来。我跑啊跑,直跑到我的肺和大脑都好像要炸开了一样。我一直跑回这个沾上恶名的房子,跑回我的房间,一头倒下,像一个死人似的直躺到今天。我之所以跑,是因为即便是在我疯狂的状态下,即便那是个虽死犹生的破碎的腐烂的人形,我还是看出了似曾相识的家人的形象。但那不是挂在楼上画廊里的菲利普或罗伯特的形象。那个腐朽的形象属于詹姆斯·布恩,蠕虫的守护者!  他还活在耶路撒冷领地和查普维特地下的某个暗无天日、蜿蜒曲折的地方--而且,那个东西也还活着。那本书的毁灭重创了它,但是,世上还有好几本呢。  我是一个通道,我是布恩尼家最后的血脉。为了全人类的美好,我必须死……把那条联系彻底打断,永远。  我现在往海里走了,伯恩斯。我的旅程就像我的故事一样就要到终点了。愿上帝保佑你,赐你平安。  查尔斯  上面那些奇怪的信件最终还是到达了信上所写的收信人埃弗雷特·格兰森的手里。据猜测,查尔斯·布恩尼在不幸复发脑膜炎--他初得此病是在1848年他太太去世之后--并出现精神错乱的时候杀死了他的同伴和毕生的朋友卡尔文·麦卡恩先生。  麦卡恩先生的小日记本里记录的内容无疑都是查尔斯·布恩尼为了增强他自己妄想狂的错觉而伪造出来的。  无论如何,在至少两点细节上,查尔斯·布恩尼被证明是错误的……第一点,当小镇"耶路撒冷领地"被"重新发现"时(当然,我是从历史观点上说),教堂前厅的地板虽然已经腐烂了,但没有爆裂或遭到巨大破坏的痕迹。虽然古旧的长椅都被倒置过来了,而且有几扇窗户都被打碎了,但这也可能是附近镇上的破坏者所为。在传教士角和坦德雷尔的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居民中间还流传着一些与耶路撒冷领地有关的无用的闲话(也许,在那时,就是这类无害的民间传说使查尔斯·布恩尼的头脑失控了),但这似乎很难说明什么。  第二点,查尔斯·布恩尼不是他的家族的最后一人。他的祖父罗伯特·布恩尼至少有两个私生子。一个死于幼年。另一个继承了布恩尼的姓并且定居在罗德岛的"中央瀑布"镇。我是布恩尼家这支分支的最后一代;查尔斯·布恩尼的第三代表亲。这些信件已经交托到我的手里有十年了。在我住进查普维特的布恩尼祖屋的时候,我把它们拿出来发表,是希望读者能对查尔斯·布恩尼被误导的、可怜的灵魂产生发自内心的同情。我现在所能说的就是,他只说对了一件事:这个地方确实需要找个人来除除害虫了。  听起来,墙里有好多大老鼠呢。  詹姆斯·罗伯特·布恩尼  1971年10月2日  (连载已结束,谢谢关注)暗夜呢喃作者:H.P.LovecraftChapter 1我牢牢记得,直到最后,我也没有目睹任何真实可见的恐怖景象。而我心智所感受到的强烈震慑与冲击完全只是因为最后那个我所猜测出的结论——这最后一根稻草令我在那晚狂奔出那间属于埃克利的偏僻农舍,开着一辆强抢来的汽车飞驰过佛蒙特州荒野里那些隆起的半球形山丘——以此来忽视和否认我最后这段经历所暗示的最为简单和直白的事实。尽管我听说也见过那些深奥玄妙的东西,尽管承认我关于那些东西的感觉的确栩栩如生。但是,即便现在我也无法证明我那骇人听闻的推断正确与否。毕竟埃克利的失踪证明不了什么。尽管他的房子内外都有弹孔,但人们却并没有发现其他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所有一切迹象就好像是他临时走出房子,闲逛进了群山里,却再也没有回来一般。没有任何迹象显示那里曾经还有别的某个客人;也没有证据显示书房里曾存放着那些恐怖的圆缸和机器。而他对于那一片他在上出生和长大的土地,以及那些簇拥环抱的群山和那其中永无止境的涓涓溪流所表现出的近乎病态的恐惧也一样说明不了什么。全世界有成千上万的人都受到此类恐惧症的折磨。而且,这些怪癖也很容易解释最后那段时间里他的那些古怪的行为与忧惧。整件事情,就我牵涉到的部分而言,始于1927年11月3日佛蒙特州发生的那场规模著名的、规模空前的大洪水。我当时,和现在一样,是马萨诸塞州阿卡姆市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里的一名文学讲师,同时也是一名热心于钻研新英格兰地区民间传说的业余研究者。那次洪水退去后不久,在充斥着艰辛、苦难以及有组织的救济行动等各式各样报道的报刊杂志上还出现了某些古怪的故事——那是一些关于人们在某几条泛滥的河流里发现一些奇特漂浮物的报告。为此我的许多朋友都加入到那场好奇的讨论之中,并开始询问我能否阐明这方面的一些问题。我很高兴我的那些关于民间传说的研究得到了重视,同时也竭尽所能地贬低了那些疯狂而模棱两可的报道。这些故事看起来显然都是些只有乡下人才会相信的古老迷信思想所塑造的副产物。而当我发现有好几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也坚持说那些传闻之下还掩藏着某些模糊的、被扭曲了的事实基础时,则更令我觉得好笑。这些因此而吸引我注意力的传说大多数都来自剪报上的消息;不过也有一个故事有着口头上的来源——这个故事在我的一位朋友的母亲写给他的一封信中被一再提及,而我这位朋友的母亲恰好就住在佛蒙特州哈德威克镇。在所有的事例中,对于那一类东西的描述本质上全都是相同的,不过这些例子似乎发生在三个相互分离的区域里——其中一处与蒙彼利埃附近的威努斯基河有关;另一处则发生在纽芬那边流经温德姆郡的西河;第三处则以林顿维尔上方加勒多尼亚郡中的濒帕苏姆西克河为中心。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例子中也提到了许多零散的部分,但通过仔细的分析,它们看起来因该都是这三处发生的事情进行摘要和浓缩后得到的结果。在每一桩事件中,村民都报告说看到一个或多个特别怪异而且令人不安的东西出现在那些从人迹罕至的群山里奔涌而下的洪水里。当时普遍的趋向是将这些景象和一系列原始、几乎已被遗忘的隐秘传说联系起来——在那种情形下,一些老人们又把这些秘密传说重新翻了出来,并使之再度流行起来。人们认为他们看到的是一些有机体的生物,但却与他们以往所见过的东西完全不同。自然,在那一段悲惨的时期里,有许多人类的尸体裹夹在洪流里冲向下游;但是那些描述这些奇怪东西的人们很肯定地认为它们并非人类尸体,即便这些东西在大小和大致的外观上与人类略微有些相似。甚至目击者还声称,它们也不是佛蒙特州境内已知的任何动物。故事里所描述的都是些粉红色的东西,大约五英尺长。有如甲壳类生物一般的躯体上长着数对巨大的、仿佛是背鳍或膜翼一样的器官,以及数组节肢。而在原本应该是头部的位置上,却长着一颗结构复杂的椭球体。这颗椭球体上还覆盖着大量短小的触须。那些来自不同地区的报告如此趋于一致实在令人颇为惊讶和印象深刻;但是考虑到曾经流传在这片丘陵地区的古老传说里同样充满了生动描述的这一事实,我的好奇便削弱了不少。那些生动得几乎恐怖的传说可能为所有相关目击者的想象进行了极佳地润色。我当时的结论认为那些目击者——在每个事件中出现的那些土著和居住在边远地区、头脑简单的人们——曾经瞥见过奔涌旋转的洪流里裹夹的那些血肉模糊、泡发肿胀的人类或农场动物的尸体;并任由记忆里那个已经有些模糊的民间传说为这些可怜虫再镀上一层奇异的色彩。这个古老的民间传说虽然有些含糊、闪烁其辞而且其中大部分内容已经被当下一代遗忘了,但是却仍包含着非常奇异的特质,而且显然反映出其受到了某些更加古早的印第安人传说的影响。虽然我本人从未去过佛蒙特州,但是通过阅读伊莱·达文波特留下来的那本极其珍贵的专著,我对这个民间传说了若指掌。这本专著里记录了那些他在1839年之前,从那些生活在这个州境内的最年长的居民那里获取的口头材料。而且,这些材料与我亲自从那些居住在新罕布什尔州的群山里、时过中年的老村民那里打听到的传说非常接近。简要地说,这个民间传说暗示有一族隐匿的可怕生物潜伏在那些偏远的群山之中——它们就潜藏在那些最高的山峰上的密林深处,以及那些源头不明的溪流所冲刷出的阴暗河谷里。人们极少能瞥见这些生物。但是那些冒险深入更加偏远的地区——爬上某些山脉的陡坡,或是进入某些连群狼也会回避的陡峭深谷里的人们常会报告说发现了那些生物存在的证据。这些证据有的是一些留在小河边缘的泥地或者荒芜贫瘠的小块土地上的怪异脚印或爪印;有的则是一些由石头修建的奇怪圆环——这些圆环周围的野草大多被踩踏消磨殆尽,而它们的位置和整体的造型似乎并非是自然所为。另一些证据则是群山上的某些不知道有多深的洞穴——它们在数个月的时间里都被一些巨大的卵石封堵着。而这些卵石的位置和封堵的方式几乎不可能只是出于偶然。而且在这些洞穴的附近总会发现数量远超其他地方的奇怪脚印通向或是离开那个地方——假设人们对于那些脚印指向的方向判断正确的话。但是所有证据中最可怕的还是那些爱冒险的人们于极其罕见的情况下,在最偏远山谷的黄昏中,以及那些超出人们寻常攀登极限的山坡上那些几乎垂直生长的密林里所看见的东西。如果那些关于那种东西的零星描述不是如此一致的话,也许还不会让人觉得有那么令人不安。但是,事实上这些描述吻合得很好,几乎所有的传言在几个方面都是一致的:例如断言那些生物是一种巨大的浅红色的螃蟹,有着许多对脚以及两只生长在背部中央的蝙蝠般的巨大膜翼。它们有时用所有的脚爬行,有时则只试用最后一对足行走,用其他的节肢搬运一些无法确定用途的大型物件。曾经有一次,有人还发现它们甚至有着可观的数目——有人注意到一只它们的小分队当时正沿着林地里河床的浅水处涉水前进。它们三只并肩前进,俨然是一个有纪律的编队。还有一次,有人目击到它们中的一个在飞行——它于夜间从一个单独、光秃秃的小山顶上起飞。有一个瞬间,满月的印衬勾勒出了它那拍动着的巨大翼膜的轮廓,而后它就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总的来说,这些东西似乎并不希望打扰人类,但是它们有时可能要为那些冒险分子失踪的案件负责——尤其是当人们将房子修建在过于靠近某些河谷,或者过高的山脉上时。当地的居民们都知道在某些地点安顿定居是很不明智的选择——这种观念已延续了相当长久的一段时间,甚至于这种观念最初的原因究竟为何都已被人们遗忘了。但即便人们已无法确切回忆起在那些低矮阴森的葱绿前缘坡地上究竟失踪了多少移居者;究竟焚毁过多少农舍,可人们依旧会战栗着检查某些邻近的山崖,确定自己并未深入那片禁忌的区域。不过,根据最古老的传说来看,这些生物似乎只会伤害那些侵入它们隐居地的人。但稍晚一些的描述则提到它们对于人类很好奇,还有传说称它们正试图在人类世界中建立起它们的秘密前哨。有些故事还提到人们会在清晨发现窗户附近有奇怪的爪印;另一些传说则宣称在那些明显受到侵扰的地区之外也偶尔会发生类似的失踪事件。此外,还有些传闻提到:那些独自走在密林里的小路和车道上的旅行者偶尔会听到某些模仿人类说话的嗡嗡声向他们提出令人惊异的提议;而在那些房子的庭院与原始密林紧靠在一起的人家里,小孩们常被他们听到或看到的东西吓得不知所措。而后在最晚——就在迷信思想逐渐衰落以及那些令人畏惧的地区被人们最终舍弃之前——出现的传说里令人震惊地牵扯到了那些居住在密林中的隐士以及偏远地区的农民。这些传说里宣称那些人似乎会在生命的某个时期里经历一次精神上的、令人厌恶的转变。而当地的人们往往会有意地避开他们,并暗地里悄悄谣传他们是将自己出卖给那些奇怪生物的人。甚至在1800年前后,在东北部的一个郡里,指责控诉那些古怪且不受欢迎的隐居者,将他们看作这群遭人嫌恶的东西的同盟或是代理人的行为已经演变成了一种风尚。至于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解释自然也是各式各样。它们普遍的名字大多是“那些东西”或者“古老者”[1],不过也有一些当地的或是短暂使用过的其他称谓。也许大群的清教徒移民者都直接了当地把它们归类为女巫的魔宠或是魔鬼,并使得它们成为一些畏怯的神学思辨的基础[2]。而那些传统里还保留着凯尔特神话传说的人们——主要是那些居住在新罕布什尔州、有着苏格兰与爱尔兰血统的居民,以及他们中的那些获得了总督温特沃思的殖民许可,而定居在佛蒙特州的家族——模糊地将这些东西与那些有恶意的妖精以及沼泽湿地[3]里的“小人”联系在一起。他们依靠着一些零星的、流传了许多代的咒语保护自己不受这些东西的侵扰。不过,只有印第安人关于这些东西的理论最为奇妙。虽然不同的部落有着不同的传说,但是它们都有一个显著的共通点,即在某些重要部分看法是一致的:它们全体一致地认定那些东西不是这颗星球上生物。最为一致,同时也最为生动的是彭纳库克人[4]的神话故事。这些神话里讲述说有翼者[5]从天空中的大熊座上降临到我们大地上的群山里,并在此开采矿产。它们在这里寻找某种它们无法在其他世界里找到的石头。神话中还说,它们并非居住在这里,而仅仅在这里维持着一些前哨。它们会带着一些装满石头的巨大货柜飞回它们那些位于北方的星星[6]。它们只会伤害那些靠得太近或是监视它们的人。动物会避开它们,倒不是因为它们会猎捕动物,仅仅是出于动物们本能的憎恨和敌意。它们不能食用大地上的东西和动物,而是从它们的星星上带来自己的食物。接近它们是有害的。有些时候,一些年轻猎人走进了那些属于它们的群山,然后再也没有回来。倾听它们于深夜里在森林中的窃窃私语也不是个好主意。它们会用一种类似蜜蜂的嗡嗡声来努力模仿人类的声音,而且也知道人类所有的语言——彭纳库克人、休伦人、五个部落内所有人的语言。但它们似乎没有、也没必要拥有它们自己的语言,它们用它们的头部来交谈,因为它们的头部能变幻出不同的颜色,并用不同的方式来表达不同的东西。但是所有的传说,不管是白人的还是印第安人的,都在十九世纪时期逐渐消失了。即便偶尔也有些故事会重新焕发出一阵的生机,不过也很快就销声匿迹了。佛蒙特州人的习惯逐渐被固定了下来[7];根据某个固定的习俗,那些人们曾经走过的小径和居住过的地方被一一确立固定下来,但究竟是怎样恐惧和逃避的心理促使先人们制定下这样一个习惯却越来越鲜有人还能记得,甚至他们都不记得自己的祖先们曾经有过这样一种恐惧或者逃避的心理。绝大多数人只是简单地知道居住在丘陵里的某些地方是非常危险、而又无利可图的,并且一般说来也是相当不吉利的。同时他们也知道,通常情况下,离那些地方越远越好。最终,这些风俗和经济利益合作下产生的惯例如此深刻地烙在了那些为人们认可的聚居地上,以至于人们不再会为了任何理由离开那些安全的边界。而那些传说有这些东西出没的群山也因此而被荒废弃置了——这倒不是出于某个计划或有意的设计,而仅仅只是意外的结果而已。除非处在非常罕见的、局部发生的恐慌时期,否则只有那些好大惊小怪的老祖母们以及那些怀旧的古稀老人还在嘀咕着那些居住在群山里的生物;甚至就连这些流言也承认既然那些房屋和定居地过去就在这里;既然人类严格地遵守惯例,不去打扰它们挑选的领地,那么人们也不需要像以前那么害怕它们了。通过我以往的阅读以及在新罕布什尔州听来的某些民间故事,我在很早以前就对所有这些事情一清二楚。所以当洪水期间那些谣言开始出现时,我很轻易地就猜测到是怎样一些虚构想象的背景造就出了这些奇特的传闻。为此我费了很大功夫向我的朋友们解释这些东西。而当几个好争吵的家伙依旧坚持这些报告里还有某些合理的真实成分在内时,相应地,我也被逗乐了。这些家伙努力指出那些早期的传说延续了相当长的时间,而且保持得相当一致;同时介于佛蒙特州那些群山事实上并未真正进行过勘查,武断地宣布那中间可能居住着什么,或者不太可能居住着什么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甚至即便我向他们保证所有这些神话都属于一个众所周知的固定模式,而且该模式适用于绝大多数人类,并且是由人类那总是创造出同类型幻想的早期想象经历而决定的,仍然不能令他们安静下来。我试着向这些反对者们论证那些佛蒙特州神话在本质上和那些普遍存在的、有关自然化身的传说没有什么不同——这一类神话让远古世界里塞满了半人羊[8]、森林妖精[9]以及长着人类脚掌的萨梯[10];同时还描绘了存在于近代希腊地区[11]的卡梅坎扎莱[12];赋予威尔士和爱尔兰的荒野以那些由某种矮小的、奇怪且可怕的、穴居掘洞的隐匿种族留下邪恶形迹。但是这些论证却毫无用处。另外,我还指出尼泊尔的山地部落中也存在着某些与这些佛蒙特州民间传说相似得令人吃惊的看法——认为可怕的“米·戈”或者“可憎的雪人”正令人毛骨耸然地潜伏在喜玛拉雅山脉的岩石和冰山中——也同样无济于事。甚至当我拿出这条证据时,那些反对者却将它拿来当成反对我的武器,声称这肯定暗示某些那些古老传说在某些方面真的确有其事;还宣布说它表明存在着某些古老而奇怪的地球种族,只是在人类出现和登上统治地位后被迫隐匿起来了。而且可以猜想得到,它们虽然数量逐步下降,但是仍旧活到了相对较近的一段时期——甚至可能直到现在还有一部分生存着。我越是嘲笑这些理论,那些顽固的朋友们就越是坚持;另外由于这些最近的这些报道在即使没有得到那些古老神话的传承的前提下,仍能如此清楚、统一、细致且叙述方式理智得近乎平淡地讲述出相同的事情,这一点本身实在不容轻易忽视。所以有两三个极端热衷那套理论的家伙甚至表示那些古老的印第安人神话可能暗含着那些隐匿的生物并非起源于地球的意思。他们还引用查尔斯·福特[13]的那些离奇夸张的书籍里所谓的“来自其它世界以及其它空间的旅行者经常造访地球”的论调来证明自己的理论非虚。不过,我的反对者中的绝大多数还仅仅只是些浪漫主义者。他们所做的,仅仅是坚持试图为那些因为亚瑟·梅琴[14]那出色的恐怖小说而流行起来的有关潜伏的“小人”的奇妙传说寻找到存在于一个真实世界里的版本而已。————————[1]"those ones," or "the old ones,”[2]made them a basis of awed theological speculation.[3]Raths,不知何物。[4]Pennacook,指居住在麻省梅里马克河河谷、新罕布什尔州以及南缅因州的印第安人。[5]the Winged Ones[6]指大熊座,其就在北方天空。[7]The ways of the Vermonters became settled;[8]faun,在罗马神话中指野外林地的精灵或妖精,罗马人将它与后文希腊神话中的塞特(satyr)联系在一起。但是它们原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二者的形象有些类似。Faun是一种带角的半人半羊,有山羊一样的蹄子。因为罗马神话中fauns的父亲是福纳斯——一个类似于希腊神话中的潘的神明[9]dryad,早期希腊神话中橡树女神,在后来的希腊神话中,它泛指各种树木的女神。形象是一个美丽的女人[10]satyr,塞特,希腊神话中一群与潘和酒神狄俄尼索斯作伴的男性(雄性)生物。它们在森林和山野中流浪。希腊神话对塞特的描述不完全一致,大多把它描述为半人半羊的生物——但最初的萨梯是有人类的脚掌的,后期倾向于把它描述为一种类似人,有长尖耳朵的生物,再后期又与罗马神话中的Faun混淆。[11]modern Greece,疑似指1453年拜占庭帝国毁灭之后的希腊地区。[12]原文为kallikanzarai,但疑似kallikantzaroi,希腊民间传说中一类坏心肠的小妖精。所谓现代希腊只是与古希腊区分。[13]Charles Fort;查尔斯·福特(1874-1932)美国人,异常现象研究者和作家。基本称得上是现代UFO研究的奠基人[14]Arthur Machen;亚瑟·梅琴(1863-1947)威尔士作家,主要从事恐怖、幻想和超自然方面的写作。洛夫克拉夫特先生曾在另一部作品《敦威治恐怖事件》中提到了他创作的《大神潘》异乡人作者:H.P.Lovecraft若一个人孩童时的记忆带给他的仅仅只有恐惧和悲伤,那么他是不幸的。而当他只能回溯起那些在风干枯褐的绞死者以及一排排令人疯狂的古书的陪伴下,置身在无数空旷、阴森的房室里所度过的孤独时光时;而当他只能追忆起那些置身于藤蔓累累、有着无数犹如鬼怪般的森森巨木在高处无声地错综纠结遮蔽而成的昏暗小树林里所看到的可怖景象时,他是悲惨的。诸神给予我的如此之多——他们给予了我迷茫与沮丧、贫瘠与破败。可是,然而当我的意识刹那间惊觉自己已超越其他人所想之时[1],我却奇怪地对这些古老的回忆感到满足,并且绝望地试图固守住这些逐渐枯萎的记忆。我不知自己生于何处,只记得那座城堡极其古老、极其可怕。那里充满了幽暗的走道和高悬的穹顶。那些穹顶修建得如此之高,甚至眼睛也只能捕捉到上面的蛛网和无穷的阴影。那些风化剥落的走道里暴露出的石头似乎总是令人讨厌的潮湿。而某种可憎的气味,某种犹如死去的世代遗骸堆积起来散发的死尸味道,无处不在。那里从不见光明,所以,过去我偶尔会点亮一些蜡烛,从容地凝视着它们微明的火光寻求些许安慰;那里也不见户外的太阳,因为那些可怕的巨木向上延伸的高度已超越了我所能到达的最高的尖塔。仅仅有一座黑色的高塔超越林木之上,直插未知的外空,但是它已经部分崩塌了,无法向上攀登——除非我一块石头接一块石头地爬上那几乎不可能攀援向上的垂直高墙。我一定在那块地方生活了许多年,但我却无从衡量时间的长短。肯定有着某些生物在照料着我的需求,可我却无法回忆起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或者任何活物——只有那些无声的老鼠和蜘蛛。我想那些照料我的东西,不论到底是什么,一定已经极其古老了。我一开始对与活人的所有概念就是那些长相滑稽地像我,然而又如同这座城堡一般扭曲、干枯皱缩、正在衰颓的家伙。对于我来说,那些深埋在城堡地基中的某些岩石地穴里散落的骸骨并不是什么古怪少见的东西。我曾经难以置信地将这些东西与那些人们从事的日常事务联系起来,并且觉得它们要比我从那些发霉的古书里所看到的、有关活物的彩色图片更加自然和正常得多。我从那些带着彩图的书里学到了我知道的一切,没有哪个老师敦促或者指导我,同时我也不记得在所有这些年里,我曾听到过任何人类的声音——甚至就连我自己的也没有;因为虽然我能阅读那些词句,但我却从未想过要大声说出来。我的模样同样也是一件我从未思索过的事情,因为在城堡里没有镜子,所以我仅仅能通过本能的意识来认识我自己,觉得自己应该类似于那些我在古书上看到的年轻人物。我当时能意识到自己还很年轻,因为我脑海里积攒的回忆还是相当之少的。我常常花上很长时间躺下,梦见外面的世界,那些位于腐臭的护城河之外、黑暗沉默的巨木之下的世界;同时渴望地想象着自己正置身于那些位于无尽森林之外、被阳光普照的欢快人群之中。有一次,我试图逃出这片森林,但是我越是远离城堡,那些阴蔽就变得越发浓密,而空气里也越发充满了徘徊不去的恐惧;于是我发疯般跑了回来,免得在那黑夜般的死寂迷宫里迷失了方向。所以,我只能在无尽的光暗交际中睡梦着、等待着,但我却不知道我究竟在等待着什么。然后,在那幽暗的孤寂中我对于光的渴望逐渐变得如此强烈和疯狂,甚至无法再安睡于此。于是我向那穿过森林、直插未知外空但却已经破败的黑色高塔举起了乞怜的双手。最后我决心要攀上那座高塔,虽然我可能会失败;但是即使瞥一眼天空而后死去,也要胜过营营一生却从未仰视过天空。在一个阴湿的黎明时,我爬上了古老破旧的石质楼梯,一直来到它中断的地方。然后,我冒险黏附在那些细小的立足之处爬向上方。那死寂的、没有阶梯的巨石圆筒是恐怖可怕;黑暗、荒废、残破、充满了不祥的气息与受惊而无声飞过的蝙蝠。但是更让我恐惧的仍是我缓慢的进展。因为无论如何攀爬,头顶的黑暗却从未变薄一分一丝,同时新出现的寒意开始徘徊不去、令人生畏地侵袭着我。我颤抖着思索着为何我触碰不到光明,同时如果我敢我一定会向下望去。我幻想着一定是黑夜突然降临在我四周,同时徒劳地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摸索着任何窗户留下的痕迹,那样我便能向外张望,然后试着判断我曾到达的高度。攀附在那面凹陷、令人绝望的峭壁上,经历过一段仿佛永无止境的可怕却又什么也看不见的爬行之后,在一个瞬间,我觉得我的头触碰倒某个坚固的物体。我知道我一定已经爬到了塔顶,或者至少是某一层的顶端。在一片漆黑中,我伸出那只空闲的手试着触碰这堵障碍,却发现它是石制的、无可撼动。然后我环绕着高塔开始一次极其危险的探索,爬到任何这面粘滑泥泞的高墙上任何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直到找到能打开这堵障碍的地方。然后我又开始向上爬去,用上了自己的双手加入到这次可怕的攀登中,同时用头顶开了石头障碍上的那扇厚板,或是门。上面没有光,当我手伸向更高处时,我意识到这次攀登目前已经到了终点。那扇厚板是某个孔穴上覆盖的天窗,孔穴之后是一个有着层层石头阶梯、比高塔下端更加宽大的空间——毫无疑问这里通向某些位于高处的、更加宽敞的瞭望室。我小心地爬过孔穴,尽力防止那块沉重的厚板落回到原来的位置,但直到最后,我仍然失败了。我精疲力尽地躺在石制地板上,听着它摔落回原位发现出的可怕回响,希望在必要时还能再度将它撬起来。深信我此刻已经置身极高的位置上,并却远远高过了那些林木当受诅咒的枝丫,我拖着身体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同时摸索着四周寻找窗户。也许我能生平第一次仰头看到所有那些我从书里读到的天空、月亮和群星。但我的每一步摸索带来的都是失望,我能摸到的只有一座座巨大的架子,以及上面摆放着的坚硬而且尺寸大得令我困惑的长方形箱子——一些可憎的箱子。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思索和揣测这座在无穷亘古之前就与下方城堡割断了联系的房间里究竟可能寄居着怎样的秘密。然后,出乎意料,我的双手碰到了一扇门——它安置在一个石头修建的入口里,上面布满了一些奇怪的凿痕因此显得相当粗糙。我推了推,却发现它是锁着的,但是自我身体里爆发出的一阵极其强大的力量让我克服了所有的阻碍,将它向内拉开了。当我如此做时,我感觉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最纯粹的狂喜与迷醉——我看到光明平静地穿越一扇华丽的铁质栅门,从门后一条短小石头通道里倾泻而下。那是满月的华光。在那之前,除了在梦境以及在那些我甚至不敢称为记忆的模糊印象里,我从未亲眼见过它。想象着我已经位于整座城堡的巅峰之上,我开始快速跑上门后那几小节台阶;一片乌云遮挡住了月亮,让我不觉绊倒在地。我感觉我移动的比黑暗中更加缓慢了。直到我爬到栅栏边时四周仍非常昏暗。通过小心地试探,我发现栅门并没有上锁,但是我并没有打开它——因为我害怕自己会从我一路爬上来的这令人惊诧的高塔上摔落下去。这一刻,月亮又出来了。此刻震惊中最为凶恶疯狂的部分来自于那些完全出乎我意料的错愕,以及那些难以置信的荒诞。我以往经历过的任何事情所产生的恐惧都无法与那一刻我所看到的景象以及这番景象蕴含的离奇意义所带来的惊怖相比拟。那幅景象本身就如同它带来的惊骇一般简单,因为它仅仅如此——我没有望见一幅置身极高之处所应当目睹到的、令人眼花的树梢景象;反而看见自我四周,围绕着栅门,在同一平面延伸铺展开去的只不过是坚实的大地,以及铺设点缀其上的大理石平板与圆柱。这一切都笼罩在一座古老的石筑教堂投射下的阴影之中。而那教堂已经损毁的尖塔此刻正在苍白的月光中如同幽灵般闪烁着。几乎是无意识的,我推开了栅门,跌跌撞撞地走上了那条延伸往两个方面的白色砂砾小路。虽然在那一刻我仍觉得昏乱晕眩,却还紧紧固守着那对于光芒的渴求;甚至即便我着魔地怀疑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未曾停顿我的脚步。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的经历究竟是否痴妄错乱、还是这只是梦境或者魔法;但却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凝视那瑰丽的光辉与华彩。我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什么、或是我可能置身何处;但当我持续不断地跌跌撞撞走向前方时,我开始意识到某一些可怕的、压抑隐藏起来的记忆使得我的举动绝非偶然。我穿一道拱门,走出那那片满是厚板和圆柱的地方,开始在旷野上游荡;偶尔会沿着看见的小路前行,但偶尔却会奇怪地离开小路,踏过一片只有些许地方预示着曾存在有一条被遗忘的古道的草甸。其间有一次我甚至游过了一条湍急的小河——在那里我看到一些已经崩落、长满苔藓的石头遗迹,似乎暗示着曾经这里有一座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小桥。我肯定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才抵达那似乎是我目的地的地方,位于一片繁茂森林庭园内的一座古老庄严、爬满长青藤的城堡。它让我产生了一种令人发疯地熟悉感,同时却又充满了令人我困惑的陌生。我看到护城河已填满了,一些我熟悉的高塔都毁坏倒塌了,同时新出现的厢房也混淆了我的视线。但主要吸引我视线的、同时也是令我感到快乐的是那些敞开的窗户——那里管闪耀着华美的光芒,同时传出那只有最欢快的宴会才有的热闹声响。当我走进其中一扇窗户,向里看去时,我确实看见一群穿着古怪的人们;他们尽情欢笑,彼此之间爽朗地交谈。似乎,我以前从未听过人们的话语,只能模糊地猜想他们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些人脸上的表情似乎唤起了我内心深处极其遥远的记忆,而另外一些则对我来说相当陌生。我跨进一间低矮的窗户,走进了一间光线明亮的房间,从我这一刻满怀希望、简单美好的瞬间一步步走向那绝望与顿悟带给我的最为黑暗、最为不祥的震撼。噩梦很快就降临到我的头上,因为当我迈出那一步时,我一生所经历过的、最令我恐惧的启示出现了。几乎就在我跨过窗台的那一瞬间,人群爆发出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这种强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扭曲了我见到的每一张脸;我所听过的最恐怖的尖叫几乎从我所见到的每个喉咙里回响而出。逃跑是他们普遍的反应。在混乱和恐慌中,他们中的几个昏了过去,然后被疯狂逃窜的同伴拖走了。许多人用双手挡住了眼睛,笨拙而盲目地逃窜。他们踢翻了家具,在试图穿过房间里许多门中的一扇时,绊倒在墙上。骇人的尖叫声回荡着。我独自一个人茫然地站在明亮的房间里,听着那些逐渐消散的回响,颤抖着思索附近究竟潜伏着怎样一个我看不见的恐怖。乍看之下,他们已经抛弃这座房间了,但当我向一个门洞走去时,我意识到我看到了另一个东西——在那扇通向另一个与这里有些相似的房间的金色拱门那边有活动的迹象。当我走近那扇拱门时,我开始更加仔细和清楚地打量起拱门那边的东西;然后,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那是一声骇人的嗥叫,这声音几乎与导致我发出这声嚎叫的恶毒景象一样令我酸楚——我直接看见了那个逼真得可怖的、难以想象同时也无法描述甚至不可明讳的怪物,那个仅凭它的容貌就彻底将一伙欢乐的人群变成了一堆癫狂的逃亡者。我甚至无法描述它到底像是什么,因为它混杂了所有的肮脏、怪诞、嫌恶、畸形与可憎。那是一具腐烂、古老而又支离破碎的可怖形体,一个令人厌恶、腐液滴答同时打来恶毒启迪的妖魔,一幅仁慈的世人总会掩盖起来的赤裸躯壳。老天在上,它不属于这个个世界——或者至少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但令我恐惧的是,我看到了它那已被啃噬后露出骸骨的轮廓,一个针对人类身躯的创造的拙劣、令人憎恶的赝品;而在它身上那些发霉的、已经支离破碎的衣物却让我产生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正是这种感觉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我几乎无法动弹,不过还没有僵直到让我不能无力地做出逃离的举动;但是即便如此,当我向后的踉跄挪步时也没能打破那只沉默而又无可名状的怪物所施加在我身上的魔咒。那对混浊的、玻璃般的眼球对我的双眼施加了莫名的咒语,迫使我的双眼不得不紧紧凝视着它,无法闭上;但是,虽然如此,我的眼睛在那一刻却开始仁慈地变得模糊起来,在经历过第一眼恐惧的一瞥之后便只能朦胧地勾勒出那可怕事物的形状。我试图举起手遮挡住我的视线,然而我的精神太过晕眩昏乱,甚至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手臂遵循自己的意愿。然而,这个举动已经足够让我失去平衡,令我不由得拖着身子向前踉跄几步避免摔倒在地。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突然痛苦地意识到那死尸般的东西是如此接近,甚至让我依稀幻想自己听到了它那空洞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吸声。几乎就要疯掉时,我发现自己还能腾出手来阻挡那只靠得如此之近的腐臭恶鬼;接着在那偶然发生的如同置身无穷噩梦、甚至地狱一般的灾难性一秒中,我的手指触碰到了那扇金色拱门后那只怪物向我伸出的那只腐烂的爪子。我没有尖叫,但在那一秒钟,所有那些随着夜风飘荡的可怖幽灵[2]全都为我尖叫了起来,那一瞬间灵魂深处早已湮没的记忆如同山崩一般轰然涌出。在那一秒钟我意识到了所有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回忆起了那些早在那座恐怖的城堡和那片阴森的树林之前的事情;也认出了这座我正置身其中、早已改变了面貌的建筑物;同时最令我恐惧的则是:当我飞快抽回那已经被它的手指所玷污的手时,我认出这只凶恶的、站在我面的可憎怪物。在这世界里,有苦涩就会有安慰,而那安慰就是忘却[3]。在那极度恐怖的一秒,那些使我惊骇的东西被迅速忘却了,而那喷涌而出的不祥记忆也消散在由一系列反复回荡的想象交织而成的混乱中。在那个噩梦里,我从那座应当被诅咒的闹鬼建筑里仓皇逃离,飞快而又无声地奔走在苍白的月光之中。当我回到那片大理石墓地,走下栅门后的阶梯时,我发现那扇石制活板已经再也无法打开了;但我不会难过,我早已对这块石板下的那座古老城堡和那片阴森树林感到厌倦和痛恨。如今,我与那些讥嘲而又友善的食尸鬼一同乘着夜风出游,而在日间则潜藏在由尼罗河所冲刷出的那条封闭而又无人知晓的哈多斯[4]之谷里,潜藏在那些属于纳菲恩·卡[5]的茔窟里嬉戏。我知道,光芒并非为我而明,只有那照耀在奈卜[6]之石冢上的月光是属于我的;我知道,欢愉并非为我而生,只有那位于大金字塔下、奈托克里斯[7]的狂欢盛宴是为我操办的。然而,在我那新的疯狂与自由中,我几乎要欣然接受那属于异乡人的苦涩。因为尽管忘却让我感到平静,但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我只是一个异乡人,一个存在于这个世纪里,置身于那些依旧是人的人们之中的异乡客。自从那一天我将我的手伸向那个位于巨大镀金框架后面、令人憎恶的东西之后,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自从那一天我伸出手,却触碰到一面抛光的镜子那坚硬而又冰冷的表面后。The End————————[1]when my mind momentarily threatens to reach beyond to the other.[2]all the fiendish ghouls that ride the nightwind,洛夫克拉夫特先生在描述ghouls的时候两次用了ride the nightwind,觉得好像是典故,但找不到出处。[3]nepenthe,希腊文学和神话中传说能治愈哀伤的药物,字面意思就是忘忧药。该词起源于埃及。原来试着写成忘忧散,发现太不搭调了。[4]Hadoth,一个尼罗河峡谷,疑似虚构,这个词读起来很像Hades,地狱。[5]Nephren-Ka,一个虚构的埃及疯法老,他为埃及拿到了闪耀的偏三方八面体,后来建造了一座庙宇供奉这块石头和里面的神明,后来这座庙宇被毁掉,他的名字也从所有记录上抹去。洛夫克拉夫特在《The Haunter of the Dark》里详细描述过这些事情。[6]Neb,黑户,不知是个什么人、什么东西。哪位大人知道麻烦转告一声[7]Nitokris,据称是埃及第六王朝的最后一任法老,女法老。但其历史真实性存疑。洛夫克拉夫特在小说中称她支配着食尸鬼和其他恐怖之物。奈亚拉托提普Nyarlathotep,by H. P. Lovecraft.我无法确切地回忆起它是从何时开始发生的,也许是几个月前,也许是更久之前吧!在一切开始之前,世界便频频显示出令人不安的迹象,到处都充满了一种奇怪的、令人忐忑不安的焦虑,那是对于不可知的危险的忧虑。这种危险遍布世界各地,并且很快地以政治的方式爆发出来。由不知名的焦虑情绪引发的政治和社会动乱成为了世界的主流,示威游行和暴动几乎填满了每天的新闻。至今我仍可以记起当时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还有他们那苍白的脸色和忧郁的神情。怪异莫名的罪状感笼罩在大地之上, 彷佛来自于深渊之底、群星之间的阴晦冷风扫荡着整个世界,季节的次序发生了剧烈的改变,明明是冬天却热得可怕,这种异常的情况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几乎所有的信徒都认为这个世界甚至整个宇宙都已不再由已知的神明控制,而是被那些未知的邪恶力量所支配。正是那时奈亚来到了我所在的城市——一座古老而伟大的,却早已被数不清的罪恶所玷污的城市。我曾经从我朋友那听说过奈亚的事情:他的来历无人知晓,但是他看起来有着传统的埃及血统,那些异教徒一看见他就跪下了,不过他们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奈亚宣称自己来自遥远过去的黑暗之中,并且掌握着那些未曾被人类所知晓的奥秘。这个充满着神秘气质的男人在世界到处向人们展示他所拥有的宇宙秘密,曾经有不少学者试图证明他的神奇表演只是个无聊的骗局,但在奈亚利用他的仪器做出科学的、不容置疑的演示后,他们都无语地离去了。我的朋友曾经在普罗维丹斯见过奈亚的展示,那些神秘莫测的宇宙奇迹秘深深地吸引住了我朋友,他疯狂地崇拜奈亚,并且极力向我推荐奈亚的神奇演示。他说,那些宇宙的奥秘完全超越了人类的想象力,即便是最具创造力的作家也无法用语言表达得出来,只有在奈亚的展示之中,人类才能亲身体会到这些原本永远都无法接触的领域。就在那个炎热的冬天,我终于按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与那些同样被奈亚所吸引的人彻夜去看他。在皎洁而柔弱的月光下,我们来到了奈亚下榻的地方。在那里,我终于亲眼看见了他——一个肤色黝黑、脸上总是挂着略显阴险的笑容,身材瘦长的男人。他很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并且很快答应为我们展示他的那些宇宙奥秘。在奈亚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地下室,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奈亚将一个形态奇异的金属盒子摆在了我们眼前,盒子里面装着一块近乎黑色的、带红色条纹的多面体,它悬在了盒子的中间,有一个金属圈套在了它的半腰上,把它托住了,还有七个设计精巧的支撑物沿水平方向伸展开来,与盒子的内壁形成了一定的角度。这个奇特的多面体在黑暗中散发出十分柔和的白色光辉,十分引人注目。我们按照奈亚的指示,将自己的精神全部集中在那块多面体上。很快,我们的思绪便被它带到了那遥远到无法估计的年代,在那里我看到了无可言状的异域的景象:有高大的石头塔楼,巨大的、没有生命迹象的山脉,还有那些隐藏在阴影之中的可怖面孔。接着,我看见了世界正在无尽的黑暗中抵御着那些摧毁人类栖身之地的邪恶力量;无数的人旋转着、翻腾着、挣扎着死去;死气沉沉的地球围绕在那渐渐黯淡的、冷却了的太阳周围。一切是如此可怕,可一切又是如此真实,我和其他人一起被吓得尖叫起来,于是所有的影像消失了,我们又回到了那间阴暗的地下室中。奈亚微笑着安抚着我们,并且很有礼貌地将我们送走。当我们行走在那炎热而空旷的午夜大街时,所有人都依旧未能从那种莫名的恐惧感中恢复,我们开始互相安慰自己:这座城市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依然充满了活力。到了第二天,奈亚便离开了这座城市,我的朋友对此感到非常遗憾,因为他昨晚有事而未能和我一起去看奈亚。与他相反,我感到了一种轻松——从奈亚那里感受到的震撼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只要我一想到和他同处一个城市便会觉得极度的不安。世界的疯狂程度日渐增长,我之前提到的那种危险的焦虑随着时间而变得愈加深刻,人们甚至彼此开始了斗争,所有的高尚都被堕落的邪恶所取代,人类从未如此绝望与悲观。我的朋友同样陷入了这种狂暴的焦虑之中,他像那些疯子一样在街上大吵大闹,最终死在一场暴乱之中。当我还未来得及为他的死亡而感到悲痛时,真正的绝望便已找上了我。在那个最后的夜晚,一场灾难性的停电席卷了整个城市,刚开始的时候我和别人一样惊惶失措,我们自发地来到昏暗而闷热的街道上,大家彼此交谈着,然后一同咒骂着该死的电力公司。我相信当时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感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因为我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皎洁的银色月亮正逐渐地转变成为一种我们所不能忍受的绿色,就像发霉的腐尸般,我甚至觉得自己从月光中闻到了一股腐臭味。所有人都被吓坏了,我们放声地尖叫、无意义地挥手,直到有某种力量迫使我们安静下来为止。在这种不知名的力量指引下,我们开始形成了一种奇怪的、不由自主的队列,依靠着月亮那病态的绿色光线朝前走着。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只是被那种无可抵御的力量驱使着。原本熟悉的街道在绿色的月光下变得异常陌生,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彻底地脱离了正常的范围,街道尽头的大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草坪,上面甚至还竖着一块生锈的金属牌。当我注视天际附近时,一座奇异的高塔恶作剧般地耸立着,像是一座巨大的指向标。我们很快来到了塔里,并且开始沿着那条螺旋状的阶梯向上行进着。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在这个错乱了的世界里,时间早已失去了意义。和我一起行走的人现在剩下寥寥无几,有一些人在途中的时候便消失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仅仅只是留下了一阵可怕的呜咽声。至于另外的一些人则因为忍受不住这样的折磨而彻底崩溃了,在咆哮出阵阵疯狂的大笑后他们就跳了下去。我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持着我,总之我坚持了下来,和剩下的人继续朝着那未知的终点前进。在经过相当相当久的时间后(我的感觉如此),我们终于来到了阶梯的尽头,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铁门,门没有上锁,其他人犹豫地看着它,却没人胆敢去推开这座铁门。我犹豫了很久,最终伸手将它推开了。一阵炎热到如同地狱之火般的热风从门后吹来,我看到了门内那离奇的、人类语言所无法描叙的景象,这是一个扭曲的、疯狂的黑色漩涡,邪恶的、紫色的雪花在它里面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扫荡着,暗淡而深沉的微光在这片不祥的地方闪耀着,我甚至认为自己从那里听到了令人不安的嚎啕大哭声。当我发现其他人开始梦游般迈着沉重而缓慢的脚步走进那漩涡之中时,我胆怯了,因为我记起了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景——多面体,当初我便是在奈亚的那块神秘的多面体中看到这样的景象的。然而我拖延时间的努力是如此微不足道,就像被于我之前进去的人召唤般,我终于抵挡不了邪恶的呼唤声,伴随着不净的紫色雪花颤抖着踏进了那无法想象的恐怖漩涡之中。仅仅只是一瞬间,就在我跨进这片亵渎的领土之际,我便看到了全部的秘密————一个令人厌恶的、波动着的可怕阴影在非人的手掌中滚动着,并且将整个可怜的世界包裹了起来。从那非正常的季节开始,所有的事情便都掌握在那个可怕的神灵之手。它是来自于藏骸所的风所掠过的黯淡星星之处;降临于人世之外那模糊不清的鬼魂们所看守的邪恶居所;栖身于无数星辰之间的神圣庙宇上的巨大圆柱;蠕动在世界明暗之间的领域上的混沌;从宇宙诞生之初便已存在,愚弄一切的旧日支配者——奈亚拉托提普。这个混沌的嘲弄之神,以它那无法理喻的兴趣将人类一步步引入它的陷阱,然后在这令人恶心的墓地上空,以它那单调的、亵渎的、似长笛般尖细的嘲笑声取笑着一切。作为它所选中的观众,我和那些同我一样不幸的人们将永远地被困在这个超越时间与空间的监牢中,绝望地见证着世界的消亡,永无安眠之刻。记忆H.P.Lovecraft在尼斯的山谷里,被诅咒的亏月稀疏地散发着微光,用它那羸弱的月牙在危险的大箭毒木树丛间为它的月光犁出一条小路。那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溪谷的深处潜伏蠕行之物无从得见。两边山坡上野草繁茂,邪恶的藤条与蔓生植物在宫殿废墟的碎石间攀爬,轻轻地缠绕着破碎的石柱与怪异的独石,拉起那些由一双双已经被遗忘了的大手铺设下的大理石地面。小猿猴在破败庭院里生长着的参天大树间跳跃;毒蛇与其他无名的有鳞生物在地下宝藏内外蠕动着。石墙又高又大,而从它们上面剥落下来的巨石长眠在潮湿的苔藓覆盖之下,既宽大又厚实。它们的建造者竖立起它们,希望它们能屹立永世,其实它们现在仍高尚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因为在它们下面,一只灰色的蟾蜍找到了他的家。在溪谷的最底端流淌着的是赞恩河。河水泥泞,杂草丛生。它从隐秘的泉眼里悄悄流出,淌向地下的石窟。所以溪谷里的妖精既不知道为何河水会是红色的,也不知道它流向何处。出没在月光中的精灵对溪谷里的妖精说:“我已老了,忘记了许多事情。跟我说说那些建造了这些石头遗迹的生物。告诉我他们的事迹,他们的容貌,还有他们的名字。”妖精回答道:“我名叫回忆,我精于那些过去的学识,但我也老了。那些生物像赞恩河的水一样,无法被理解。他们的事迹,我已无从忆起,因为他们不过昙花一现。他们的容貌,在我记忆里已趋朦胧,那就像是树林里渺小的猿猴。他们的名字,我却记得很清晰,因为他们的名称那与这条河的名字相押韵。这些往昔的生物被称作做‘人’”于是精灵飞回了细细的弯月,而溪谷妖精则专注地看着生长在破败庭院里的一棵大树上的一只小猿猴。魔女屋中之梦作者:H.P.Lovecraft沃尔特·吉尔曼不知道究竟是那些梦境造就了这次高烧,还是这次高烧诱发了那些梦境。这一段时间以来,他若不在阁楼里那张单薄的铁床上辗转反侧,就在桌前书写、研究以及挣扎着应付那些数字与方程。在这座古老小镇里、在这面带着霉味充满罪孽的阁楼山墙后,潜滋暗长的恐怖徘徊不去地蜷缩在周遭眼见的一切事物之后。他的听觉已渐渐变得超乎寻常的灵敏,甚至几乎达到了让他难以忍受的程度。为此,在很早以前他就停掉了那个廉价的座钟,只因为那东西的嘀嗒声在他听来就像是整支炮兵部队的轰鸣。而在夜幕降临之后,那些源自屋外黑暗城市里细碎的喧哗;耗子从生虫的隔板里匆匆跑过留下的不祥骚动;以及这座百年老屋中那些看不见的木料发出咯吱作响对他来说仍足以构成一片刺耳的混乱响动了。黑暗里总是充斥着不明原因的响动——而某些时候,他会充满恐惧颤抖着,惟恐他所听到的一切在某一刻消退平息下来,使得他能够听到另一些更加微弱模糊的声响,那些他一直怀疑就潜伏在自己身后的声音。他住在被传说围绕着、一成不变的阿卡姆镇。在那里,簇拥在一起的复折式屋顶歪斜塌陷着盖在阁楼之上。曾经,在那些古老而黑暗的岁月里,女巫们就是躲在这样阁楼里掩过国王的耳目的[1]。但在这整座小城里,恐怕没有哪个地方会比他现在的栖身之处更加充盈着恐怖、乃至死亡的记忆。因为这座房子,这间他所栖身的小阁楼曾经同样也是老凯夏·梅森的避风港。从来都没人能够解释清楚当年凯夏·梅森是如何从塞伦监狱里逃出来的。那都是1692年的事了。当时监狱里的那个狱卒发了疯,并且模糊不清地唠叨着说某个长着白色獠牙与皮毛的小东西冲出了凯夏的单间。而后他们就在监狱灰色石墙上发现了用某种红色、粘稠的液体涂抹出的弧与角——甚至就连牧师科顿·马瑟[2]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吉尔曼不该研究得那么专注。不论是非欧几里德微积分还是量子物理学都够耗费脑力的了,倘若还有人妄图将它们与民间传说,以及追溯那些歌特式故事与壁炉边疯狂传闻背后的奇异背景;追溯那些背景所狰狞暗示着的多维实在的工作搅和在一起,那么他将绝对期盼不到一丝精神上的松弛。吉尔曼以前生活在黑弗吉尼亚,但直到他进入阿卡姆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后,他才开始有意识地将那些关于古老魔法的荒诞传说与自己所学习的数学理论联系起来——某些东西弥漫在这个古老小城空气里,悄悄地催生了他的想象力。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教授们曾一再敦促他放松一点,并且自发地减少了他在几个研究方向上的课程。甚至,他们禁止他再去查阅那些记述着禁断秘密的可疑古书——一直以来这些书都被牢牢地锁着,而打开它们的钥匙则放在大学图书馆的一个贵重物品保管库里。然而这一切终究来得太晚了,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所著的令人恐惧的《死灵之书》,残缺不全的《伊波恩之书》以及冯?云兹特那被查禁的《无名祭祀书》已经为吉尔曼揭示了某些可怖的暗示。而吉尔曼更将这些暗示与他的那些描述空间性质以及已知与未知维度间联系的抽象数学公式系在了一起。他知道他所在的房间就处在那座古老的魔女之屋里,事实上,他正是因为这个才选择在这里住下的。艾塞克斯郡的档案里记载了不少对凯夏·梅森的审判经过。而她被迫向审判法庭承认的一切却让吉尔曼感到毫无道理地痴迷。她向霍桑法官[3]供认:线与弧可以用来指明方向,指引人穿越空间之间的隔阂,从而进入这个空间之外的其他空间。她还暗示:在草甸山那一边有着白色石头的黑暗山谷[4]里,以及河中无人居住的小岛上所举行的某些午夜集会也曾频繁地使用过这类线与弧。她还提到了“黑暗之人”[5];提到了她的誓约;提到了她的诅咒以及她的新秘名——“奈哈比”。后来她将这些东西涂抹在了关押她单间的墙上,然后消失了。吉尔曼相信发生上凯夏身上的怪事,当他了解到凯夏的居所在两百三十五年之后仍旧健在时,更是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而后,他又听到了那些流传在阿卡姆城里的隐密传闻——那些关于凯夏反复出现在古老房子与狭窄街道上的传说;某些在那座房子和其他一些地方入睡的人身上留下的不规则人类齿痕;临近五朔节前夕和万圣节[6]时候,响起的孩子般哭声;在那段恐怖的时候,常弥漫在老房子阁楼里的恶臭;以及在黎明之前那几个最黑暗的小时中,出没于那座腐朽大屋里,徘徊在小镇上,用鼻子好奇地摩挲居民身体、长有皮毛与尖牙的小东西。当听说了这些传闻之后,他更决心不计任何代价一定要在那座房子里住下去。要在那里弄到一个房间其实很容易,因为这座老房子很不受欢迎,很难租出去,所以在很早以前就被用来进行廉价的寄宿生意。可是吉尔曼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到底希望在这里找到些什么,他只知道他希望住在这样一座房子里,住在这样一块在某种机遇之下,或多或少地能够赋予一个十七世纪平庸无奇的老女人以远超普朗克、海森堡、爱因斯坦、德·西特[7]等当代大师钻研极限的深刻数学见解的地方。他仔细研究了所有墙纸已经剥落的地方,考察了每一块他能够到的木料与灰泥墙,试图寻找一些设计隐秘设计后留下的痕迹。同时,整整一个星期他都在设法向房东租下位于东面的阁楼——那个凯夏曾用来练习她的魔法的房间。那里原来是空着的——原因很简单,从来都没人喜欢在那里待上很久——即便如此,那位波兰房东在将它租出去这件事情上仍旧显得很谨慎。然而,实际上,直到吉尔曼发高烧那段时候之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没有什么鬼魂般的凯夏突然飘过昏暗的大厅与房间;也没有什么长毛的小东西爬进他那高高在上的巢穴,用鼻子摩挲着他的身体;更没有什么女巫的魔咒来当作他矢志不渝地搜索的奖赏。有时他也会散步走过那些纠结交错在一起的幽暗小巷。在那里,未铺砌的地面裸露出原来的模样,空气里飘荡着发霉的臭味,两旁怪异且不明年代的棕色屋子摇摇欲坠地倾斜着,透过狭窄嵌有小块玻璃的窗户向他投来嘲弄地一瞥。他心里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那些奇怪的事情。而且,直到现在,在这片表象之下,仍存有一丝模糊的痕迹暗示着他:过去那骇人听闻的一切也许尚未消亡——至少在那些最黑暗、最狭窄、最错综复杂的曲绕着的小巷里仍是如此。他也曾两次划船登上河中央那座被认为是邪恶之地的小岛,并用素描画下了那些一排排树立着的灰色石块所拼凑出的那些奇异的角。在那里每一块生着绿苔的石块似乎都有着晦涩、久远的起源。吉尔曼的房间尺寸不小,但却有着一个很怪异的不规则形状。北面的墙自外向内明显地向屋里歪斜进来,同时低矮的天花板也沿着相同的方向略略向下垂下。可是,除了一个显眼的耗子洞,以及其他几个耗子洞被堵住后留下的痕迹,房间里没有一个入口能通向屋子北面笔直的外墙与歪斜的内墙之间夹着的空间,甚至连以前曾存在过这样一个入口的痕迹都没有。但从整座屋子的外面看过去,那一边却有一扇被木板封上的窗户。而且从那些木板上看来,这个窗户已经封上很久了。倾斜的天花板上方,一定也有着一个地板是倾斜的阁楼,可就像墙后的空间一样,也同样也没法进入。当吉尔曼通过梯子爬上位于阁楼之上布满了蜘蛛网的顶部时,他找到了过去的一个洞口留下遗迹。一块古老而沉重的厚板紧紧地压在洞口之上,并被殖民时代常见的结实木桩牢牢地钉在地上。可是不论吉尔曼说些什么,固执的房东都不允许他继续深入调查这两块密闭的空间。随着时间的流逝,吉尔曼对于那堵反常的墙与房间天花板更加迷恋了。因为他开始意识到了这个古怪的角背后蕴含的数学意义——这一切似乎都提供了一丝关于它们建造意图的模糊线索。他意识到,老凯夏也许曾因为某些极端重要的原因才会选择居住在这样一个有着奇怪的屋角的房间里;她不是曾声称通过某种角便能穿越这个人类所熟知的空间的边界么?渐渐地,他的兴趣从斜面背后那块未能探明的空间上转移开了。因为一切迹象都显示出,探究这些斜面用意的线索应该位于他所居住的这一边上。头脑发烫的感觉以及那些奇怪的梦境在二月初的时候渐渐渗入了吉尔曼的生活。这一段时间来,吉尔曼房间里那奇怪的墙角似乎对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甚至近乎催眠的影响。随着凛冬渐渐离去,他发现自己已越来越专注于向下垂倾的天花板与向内歪斜的北墙之间构成墙角了。这段时间来,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进行日常学习的情况使得他颇为发愁,而对于期中考试的焦虑则使得问题变得更加严重。然而他那极度超常的听力带来的烦恼却并未出现丝毫的减弱。生活已变成一片持久而且几乎无法忍受的噪音。可吉尔曼还存有另一种持续不断且令他恐惧的感觉:他隐约觉得他能听到其他一些声音,这种声音——也许源自其它的世界——始终就在自己能听到的范围边缘颤动着。而到目前为止,那些具体可闻的声音中,耗子从古老的隔板间发出的声响是最让人心烦意乱的了。甚至有些时候,那些耗子似乎不仅仅是在偷偷摸摸地刮擦着隔板,而是在故意弄出这种可怕的声音。当这声响从歪斜的北墙后传来时,它混合着一种干扁的喀嚓喀嚓的声音;而当它从垂倾的天花板上那封闭了近百年的阁楼里楼下来时,吉尔曼总会不由自主地绷紧自己的神经——就好像他正在等待着一个潜伏着恐怖一般。他觉得它正在等待时机,好突然俯冲直下将自己完全吞噬。而他的那些梦境则完全超出了理性可以解释的范围。吉尔曼觉得这一定都是自己在数学与民间传说两方面的研究工作共同作用导致的结果。一直以来,他总是在痴迷地思考着他的方程式为他揭露的那个存在于人类熟知的三维世界外的晦涩世界;过分地去揣测老凯夏是否真的——在某些超出所有人猜测的力量引导下——找到了通向那些世界的大门。那泛黄的乡村记录上所留下的她以及控告方的证词都该死地暗示了某些凡人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而关于那个四处乱窜且长有皮毛的小东西——她的魔宠——的描述尽管有着许多难以置信的细节,却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逼真。那东西不比一只大号的耗子更大。市民们对它有一个奇怪的称呼:“布朗·詹金”。这似乎是一起值得注意的群体妄想症的产物,因为在1692年至少有十一人声称曾瞥见过它的身影。而近段时间,这里也有一批数量多得令人困惑乃至不安的类似传闻。目击者都声称它有着长长的毛发,外形像是只耗子,但是它那有着尖牙的嘴与长着长须的面部却像极了一张邪恶的人脸;而且它的爪子也如同是细小的人手。传说说,它带来了老凯夏,甚至是魔鬼的消息;它如同吸血鬼一般吮吸着养育它的魔女之血;它能说任何语言,而那声音就像是某种可憎的窃笑。然而,在吉尔曼的梦境所展示的所有奇异怪物中,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这个亵神的小怪胎更令他感到作呕与恐慌的了。在那些梦境里,它那一闪而过的影象要比吉尔曼清醒时根据古老的记录或是现代的流言推演得出的形象还要可憎成百上千倍。吉尔曼的梦境的绝大部分都是在坠落着摔向无底的深渊。那些深渊里闪烁着难以描述颜色的微光,回荡着令人困惑的杂乱声响。构建深渊的物质性质,深渊之中的引力特性,乃至深渊与梦中吉尔曼自己的关系他都无从去解释。在那些梦里,他既不是行走也不是攀登,既不是飞翔也不是遨游,即不是爬行也不是蠕动,而是一种部分出于自愿,另一部分却不由自主地运动方式[8]。吉尔曼甚至都没法很好地判断自己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下,他的手臂、腿脚乃至躯干的景象似乎总是被一些古怪而无序的远景割裂开来,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身体的器官和机能不知怎么地奇迹般的变形扭曲,并被拐弯抹角地维系在一起了——而且与他正常的比例与性质之间还维系着某种怪诞的关系。这些深渊却绝不是空荡荡的,那里面拥满了大堆大堆难以形容的带角的事物。在这些闪现着异样色泽的物质中,有一些似乎是生命体,而另一些则不是。其中有一小部分生命体似乎唤起了他脑海深处的某些模糊的记忆,但他却没法形成一个自主的念头来辨认这些好像嘲笑着他的事物究竟像什么,或者暗示了什么。后来,在一些梦境中他开始能够将这些生命体区分辨别开来,并将它们归别到各自的类型中去。这样的每一个类型似乎都有着与其他类型彻底不同的行为与动作方式。在各个类型中,有一个特别的种类,其中所包含的物体展示出的行为,在他看来,要比其他类型的成员要稍稍地不那么毫无规律,也不那么不合逻辑一点。所有的东西——不论是不是生命体——都完全无从描述,甚至都无法理解。有几次,吉尔曼试着把那些无生命的东西比做许多棱柱、或是一片迷宫、抑或大堆立方体与平面堆积的簇群乃至巍峨的建筑群。而那些他觉得各式各样、纷繁复杂的生命体中,有的像是一堆泡泡,有的好比章鱼,有的如同蜈蚣,更有的仿佛就是有生命的印度魔偶。他还看到错综复杂的阿拉伯式蔓藤花纹被惊动了,化作蛇一般的活物。眼见周遭之处皆是无可言喻的险恶与恐怖。每当那些生命体中的某一个——从动作上看——似乎在留意他时,吉尔曼总会感到十足的毛骨悚然的恐惧,以至于这种恐怖常常能将他从熟睡中拉回现实。至于那些东西是如何移动的,吉尔曼却完全说不清,就好像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移动的一样。后来[9]他留意到了一个更大的谜——某些东西会突然出现在原本空荡的地方里,或者同样突然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一直以来,那些尖叫着,轰鸣着的声响总是混乱地充斥在深渊里,使人完全无法去分析它们的音调、音色或是旋律;但是它们似乎随着朦胧的视野中那些模糊的东西——那些生命体与非生命体——同步地变化。吉尔曼一直有一种感觉,他心中的恐惧也许会在它那一个个模糊却又残酷得无处可避的起伏中,突然达到一个无法承受的程度。但吉尔曼并不是在这些充斥着怪诞的漩涡里见到布朗·詹金的。这种短暂的惊骇与恐惧一直留在那些较浅也较鲜明的睡梦中,那些在他坠入最深的沉眠前侵扰着的他的梦境里。那段日子里,当那不知不觉中侵据了他整个脑海的墙角中开始涌现出一团模糊的紫罗兰色薄雾时,当一丝昏暗摇曳着的光辉点亮了这个将残存了数百年的房间时,吉尔曼总是躺在黑暗中,挣扎着试图保持清醒。而此刻,那个可怖之物也似乎从角落的老鼠洞钻了出来,在它那小小的长着胡须的人脸上流露着邪恶的期盼,啪嗒啪嗒地小跑过下陷的宽木地板,向他爬来。但万幸的是,这种梦境总会在那可憎的东西爬到离他足够近,足够它用鼻子摩挲他身体前消散离去。他甚至都能看清楚它那尖锐、长得可怕的犬齿。每一天,吉尔曼都会努力堵死那个老鼠洞;可每个晚上,隔板间的住客们,不管它们是什么东西,都会啃掉并移走洞里的阻塞物。曾有一次,他让房东在那个洞口上钉上了块马口铁,但当天夜晚,隔板里的那些老鼠又啃出了一个新的洞口。在啃出这个洞口时,它们还从洞里推,或者拖出了一小块古怪的骨头碎片。吉尔曼没有找医生报告他的高烧,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每一刻都需要用在临时抱佛脚上的时候,如果还被勒令待在大学的医务室里,他肯定不能通过期中测验。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通过微积分D与高等普通心理学考试,但是起码还有希望在这学期结束前收复失地。三月的时候,有一些新的元素注入了他那些较浅的、序幕般的梦景中,而布朗·詹金那梦魇般的形象也开始伴随着另一团朦胧的事物一同出现在梦境里。随着时间的推进,那团模糊的东西渐渐地越来越像是一个佝偻的老妇人。这个新增的景象令他感到不明缘由的心神不宁。但最后他认定,那个人影就像是他曾见的一个干瘪的老丑婆。他还记得,实际上他曾在那些废弃的码头附近纠结交错的幽暗小巷中偶遇过她两次。在两次偶遇中,那个丑恶的老太婆盯着他时露出的邪恶、略带嘲弄却又目的不明的眼神几乎让他不寒而栗——尤其是第一次遇见她时,吉尔曼还看到过一只臃肿的老鼠窜过了相邻的小巷那阴暗的街口,这使得他毫无道理地联想起了布朗·詹金。吉尔曼思索着,如今那些令他紧张的恐惧情绪肯定又被重新反映在了他杂乱无章的梦里。他已不再否认这座老房子有着一种不利于身心的影响力,但是早先那种病态的兴趣仍然促使他继续住在这里。他觉得每夜的幻想只不过是他高烧的结果,而一旦开始降温,他也就能摆脱这些毛骨悚然的梦境了。然而这些梦境却有着一种诱人的生动与说服力。而且不论何时,只要还醒着吉尔曼就有一种模糊感觉让自己觉得到他曾梦见过的东西要比留在他回忆里的东西多得多。他毛骨悚然地确信在那些无法回忆的梦境里,他曾与布朗·詹金以及那个老妇人交谈过,而且他们还曾怂恿他与他们一起上路去某个地方,去与另一个有着更伟大力量的存在会面。到了三月末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数学方面迎头赶上了,但其它课程的学习却越来越让他感到厌烦。这段时间里他逐渐掌握了一种用以解答黎曼[10]方程的,近乎直觉般的诀窍。同时,他对于第四维度以及其它一些足以难倒班上所有同学的问题所具备的深刻见解也令大学里的阿帕姆教授颇为惊讶。有天下午,他们进行了一次讨论,以探讨空间中可能存在的特异弯曲状态,以及宇宙中我们所在的区域与其它那些形形色色的区域——例如最偏远的星星,或是横穿银河的漩涡,甚至那些与我们有着难以置信的遥远距离、初步设想出来的超出整个爱因斯坦连续时空的宇宙事物——之间较为靠近甚至接触连通的理论点[11]。其间,吉尔曼在处理这些课题的方法赢得了所有人的钦佩,甚至他所做的一些假设性的阐述使得那些从来都为数众多的,谈论他神经质和独居怪癖的流言蜚语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而真正使得学生们大摇其头的则是他那套严肃而认真的理论:假如一个人的数学知识已渊博到人类的成就根本不可能涉及的深度时,那么他也许就能从容不迫地从地球上跨到任何其他的天体上——任何一个也许正位于整个宇宙模型中无穷多个特殊点中的一个之上的天体。吉尔曼认为,这样一次跨越仅仅需要经历两个阶段:第一步,他需要一条通道走出我们所熟悉的三维空间;第二步,他需要另一条通道回到我们所熟悉的三维空间中的另外一点——也许会是另外一个与我们无限遥远的点上。依据许多事例可以想象得出,这种跨越能够在不必以生命为代价的前提下得以实现。存在于三维空间中任何地方的生物也许都可能在四维空间中继续存活下去;而至于它是否能在第二阶段中仍得以继续生存下去,则要取决于它所选择重新进入三维空间的那个陌生地点的情形了。某些星球上的住民也许能够在某个别的星球上活下去,即使这个星球属于另一个星系,甚至属于维度相似的另一个连续时空时亦是如此。当然,虽然在数学理论上这些躯壳或者连续时空中的区域都是被并置的,但是这其中必然也会有着许许多多不适迁移者居住的选择。而且同样也就有了这样可能——存在于某个特定维度空间的住民可以安全的进入许多未知而且不可思议的更高维度,甚至是无限连乘的维度积中[12]。——那么他们这时仍会留在原本的连续时空中,还是已超出这个特定的连续时空之外了呢?——同时这个论断的反向过程也可能是成立的。不过这个假设仍然是一件需要揣摩的事情,但有一件事却是能够完全确信的:在任何连接特定的维度与近邻较高一级维度空间的通道中涉及的突变方式并不会对我们所理解的生物整体性产生任何形式的破坏。关于支持最后这个设想的理由,吉尔曼还不是很清楚,但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的那模糊念头要远远比其他复杂要点上清晰的想法更加重要。阿帕姆教授特别欣赏他关于一些神秘学识所涉及的某些方面与高等数学理论之间存在有密切关系的论证部分。但吉尔曼所提到的这些神秘学识全部源自那些不能提及的古老存在——某些人类或者人类之前的存在——不论如何,它们对于宇宙,以及运行其中的法则的了解程度要远远超越了我们人类。大约到四月一日的时候,吉尔曼开始感到相当的焦虑,因为他长期的高烧仍旧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同时,其他房客抱怨他有梦游症的事情也让他感到有些不安。住在他楼下的房客留意到他似乎总会在夜间的某几个小时里离开他的床,并在房间的地板上弄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这个房客还谈到,他曾听到穿着鞋子的脚在地板上走过的声响;但吉尔曼敢肯定他在这一点上弄错了,因为每天早上,鞋子和其他衣物一样,总是准确地摆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待在这座令人厌恶的老房子里,任何人都会渐渐发展出各式各样的幻听症状。就连吉尔曼自己现在不是也开始认定那些歪斜的北墙与垂倾的天花板后的黑暗空间里,即使是在白天,也会传出某些决不同于耗子刮搔时发出的声响么?他甚至都觉得自己那灵敏得几乎病态的耳朵已经渐渐能捕捉到源自头顶,那早在很久前就被封闭的阁楼里传来的微弱的脚步声了。有些时候,这种错觉甚至逼真得让他感到苦恼。不过,他知道自己真的已变成了一个梦游症患者。有人曾经两次在夜间发现他的房间是空着的,但是他所有的衣服却都还在原地。他的同学弗兰克·埃尔伍德就可以证实这件事。由于家境贫穷,所以埃尔伍德不得不也住在这个污秽、惹人讨厌的地方。他常一直学习到深夜,并且曾因为一个微分方程的问题过来想请教吉尔曼,却发现吉尔曼并没有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在敲过未上锁的门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虽然埃尔伍德推开房门的行为显得相当的冒昧,但他实在是很需要帮助,而且他也觉得房间的主人应当也不会介意自己礼貌地叫醒他。然而在那两次拜访中,吉尔曼都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当埃尔伍德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吉尔曼开始纳闷在那段时候光着脚,仅仅穿着睡衣的自己究竟会在什么地方游荡。于是他下定决心如果有更多关于他梦游的传闻继续出现,他就要详细地调查清楚这件事情。他还想过把面粉撒在走廊的地板上,以便搞清楚他的脚印会走向哪里。毕竟在这房间里能够想到的唯一出口就是房门,狭小的窗户外根本没有什么可立足的地方。四月份的时候,吉尔曼那高度敏锐的耳朵开始被乔·马祖尔维奇那嘀嘀咕咕的祷告声搅得不得安宁。这个迷信的织机安装工住在房子的底层。他曾经讲过不少与老凯夏的鬼魂以及那只长着尖牙,喜欢用鼻子嗅来嗅去的小杂种有关的冗长而杂乱的传闻。他还说他曾时常被这些东西纠缠骚扰,最后唯有待在圣斯坦尼斯教堂的伊万伊奇神父给他用以对付这些邪物的银十字架前才能得以安宁。现在他又开始祈祷是因为女巫们的拜鬼仪式[13]已经近了。五朔节前夕是沃尔帕吉斯之夜[14],届时地狱中最邪恶的恶魔将飘荡于世间;所有的撒旦之奴将聚集在一起行他们不可名述的仪式与行为。虽然善良的人们总会在这个时候聚集在密斯卡托尼大道或是克索顿斯托尔街区[15],并假装对此一无所知,但这依旧是阿卡姆镇上很糟糕的一段日子[16]。届时总会举行一些不洁的活动,而且可能会有一两个小孩失踪。乔很清楚这些事情,他那在住古老村庄里的老祖母从她的祖母那里听说过这些传说。所以在这个时节里,祈祷和埋头数自己的念珠总是比较明智的。更何况已经有三个月凯夏和布朗·詹金未曾出现在乔的房间,或者保罗·切尼斯奇的房间,或者其它任何地方了——像他们这样拖延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他们一定在忙某些更糟糕的事情。四月十六号,吉尔曼顺道拜访了一次诊所,而后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体温事实上没有他担心的那么高。医生全面地询问了他一系列问题,然后建议他去找一个神经科专家看一看。深思熟虑之后,他很高兴自己没有去咨询学校里那个比这位医生更爱打听的校医老瓦德伦。老瓦德伦以前就限制过他其它课余活动,而这次肯定会强迫他好好休息一阵。——这几乎是现在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他已经接近了他等式的那个伟大的结果了。吉尔曼很确定自己已经接近了这个已知的宇宙与四维空间之间的边界了,又有谁能预言得出他还能在这条路上走出多远呢?生命之秘译:再次自寻死路的河伯生命!啊,生命!这场流光溢彩的盛典是何意义?谁人能将渐次凋零的什物拾掇?死亡才是生命的基调——表象已离逝,坟茔中深埋!人只是瞬息,生命则如火焰;降生即陨灭,喑哑了咏叹从万古长世的厚茧中挣扭而出!从古老织锦的经纬上撕扯剥落!生命!啊,生命!——L. Phillips HowardAn American to Mother England一个美利坚人致英格兰母亲H.P.Lovecraft 发表于1916年1月译者:不自量力的河伯英格兰!我的英格兰!横亘于我们之间的滔滔大海难道能阻断我对您的赤子之心吗?先祖的热血给予我忠诚的秉性,身世之别、距离之遥难道能使之枯竭吗?父辈们的岛屿啊!听这孝子的歌谣他一切灵感的源泉皆出于您!母亲!世界的征服者!你强有力的双手开垦出了我祖国那原本蛮荒的旷野;因您非凡的子孙,这坚实的根基得以奠定,因您非凡的艺术,这新生的国家得以造就;因您公正的法律,年轻的共和国得以繁荣,因您的伟大,您亲族的伟大才得以为人知悉。是什么人涌出您那无垢的海岸视哥伦比亚的美德等同于您?而如今无名的乌合之众却从世界的阴暗角落中涌出,爬上我们的海岸,杂种奴隶们也匍行至此,分食那些他们无法创造的属于撒克逊人的自由,置身这些异族之中,在悲恸中我回首,听到不列颠在燃烧,母亲在呼号。英格兰!我的灵魂与您神圣的疆土捆绑在一起,难道有什么东西能斩断这备受珍爱的羁绊吗?难道那场革命苦涩的宣言能动摇团结在民族使命下的灵魂吗?那就重铸个新的哥伦比亚吧,若这是你们的意愿,织就我血肉之躯的仍是不列颠之魂!赞美!那橡树的浓荫,还有那鲜嫩的草场,我梦里常现此景,梦醒时却从未见过。鸣响吧,那些古老的钟声,从藤蔓覆盖的高塔中传出,在日渐消逝的岁月中为我的父辈们祈祷。多少年来你们吟咏我的名,声称对我的崇敬都不过是旧日追随者用来烦人的字句罢了!他们的形体早已在墓穴中朽烂,而我,飘洋过海,只因梦到了那呼号。重现吧,甜蜜的景致啊!让我再看一次石质修道院在莽原上崛起,毗肩绵延的村庄,它们阳光照耀的广场,变幻的水流,林中的仙子。树篱齐整的小道,通向农夫质朴的小屋甜蜜美满就是这些人的命运;神秘的树林,为德鲁伊们的魂灵所充盈,鲜花繁茂的田野,为精灵们的城堡所祝福;古老的庄园,沉静而幽暗,端坐于林地的阴影中。难道这些都是梦吗?难道只有当我阖上眼睑才能捕捉到那玫瑰的芬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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