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神话》汉译全集-15

我得找个人谈谈。  对,我会把那些噱头去掉的。天哪,我没考虑呢;我只是有时在心烦的时候才会那样做,你知道的。你自己来吧。但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那不是一个为剧本写的故事。那是1952年我上高中的时候发生的事,我只是想讲给某个人听。我才不在乎有没有电视台会用它呢;你只需告诉我,我是或不是疯子,就这么简单。  好吧。  正如我所说的,那是1952年。我是岛上一个高中的毕业班学生,那是一所公立高中,但很特别,有一个大型的戏剧课程。他们正开始要消除种族隔离,你知道,50年代初,很自由的地区;每个人都拍着别人的背,因为他们让5个黑孩子进了我们的学校。八百个当中有5个!你会以为他们是指望着上帝从天上下来,给每个人头上都套一个大大的金色光环呢。  不管怎样,我们的戏剧课也消除种族隔离了--一个小黑女孩,15岁,名叫希西·杰克逊,有点天分。我所记得的就是,春季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她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带着那么股劲的黑人女孩,只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那股劲究竟是什么;那使她显得很怪异,就像是刚从医院或什么地方出来似的。  顺便说一句,的确是这样。你知道吗,马尔科姆·X4岁的时候看着他父亲被白人杀死了,这促使他当了一辈子的军人?希西也是亲眼看着她父亲被射杀了,那时她还很小--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的--只是那并没有使她从军;那只是令她惧怕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使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一连好几个星期都不和任何人说话。有时,她会隐遁到这个世界之外,那时候,他们就会把她送到疯人院去。她会坐在学校的剧场里--噢,米尔蒂,岛上的高中都有钱,你最好相信这一点!--并且试图隐身在最后面的一个座位上,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她只有4英尺11英寸高,浑身湿透了可能也只有85磅。所以,那也许就是她没去入伍的原因。天哪,那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害怕每一个人。那也不是简单的白人和黑人之间的事;有一次,我看见她在一个角落里和另外几个黑人学生当中的一人在一起:一个真正诚实的、值得尊敬的男孩,你知道,制服、白衬衫、领带,也提着一个新的公文包,他正在和她说着什么,像是一件关乎他一生的事。他真的哭了,恳求着她。而她所做的就是缩在角落里,好像想要钻到地缝里去似的,还摇着头说不不不。她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小,除非是在台上演出,有时在台上的时候也是如此。第一个星期,她有四回忘了提示--只不过就是站在那儿,眼睛发直,准备倒在地上--还有两次,她误闯到布景里来了,就好像戏已经演完了似的,正好就在一幕戏的中段。  第67节:我从没见过这种人  因此,阿尔·科波里诺和我去找校长了。我一直觉得阿兰自己就是一个很怪的人--记住,米尔蒂,这是1952年--因为他经常看那些疯子写的东西,《克苏鲁邪教》,《大衮的号令》《恐惧的雷恩人》--对,我记得,H.P.洛夫克拉夫特给你带来了好处--可是,我们知道什么呢?那些日子你去参加聚会,你会因为跳了贴面舞而感到兴奋,女孩穿着短袜和衬裙来凸现她们的裙子,如果你穿着一件运动服上学,那也没关系,因为中央高中很自由,但最好不要模仿它。即便如此,我知道阿尔是一个很阳光的男孩,我让他主讲;我只是在那儿不停地点头。我在那些日子里是一个很无关紧要的人。  阿尔说,"先生,吉姆和我都完全赞成消除种族隔离,我们认为,这里成了一个真正自由的地方,真是一件大好事,但是--嗯--"  校长用那种眼光看着我们。哈。  "但是?"他说,像冰一样冷淡。  "是这样,先生,"阿尔说,"是希西·杰克逊。我们觉得她--嗯--有病。我是说,也许最好是……我是说,每个人都说她是刚从医院出来的,这让我们大家都紧张,而且肯定也会让她更紧张,而且,也许这么短的时间会让她--"  "先生,"我说,"科波里诺想说的是,我们不介意黑人和我们同校,但这不是在消除种族隔离,先生;这是在消除正常人和疯子之间的隔离。我是说--"  他说,"先生们,也许你们会有兴趣了解,塞西莉亚·杰克逊小姐智商测验的得分比你们俩加起来的得分都高。而且,戏剧科告诉我说,她的天分也比你们俩加起来的天分还要高。考虑到你们俩在秋季学期的考试成绩,我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阿尔低声说道,"对,问题很多。"  校长又接着告诉我们,我们应该如何抓住这个机会和她一起工作,因为她是如此出色,她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而且,一旦我们停止传布愚蠢的谣言,杰克逊小姐就会有更好的机会来适应中央高中,如果他听到任何消息说,我们又去打扰她了,或者又散布关于她的传言,我们俩就将受到处罚,说不定还会被开除呢。  随后,他的语气不再那么冷冰冰的了,他告诉我们说,在她5岁的时候,有个条子无缘无故地向她爸爸开枪,就当着她的面,她爸爸流了好多血,死在了小希西的怀里,他告诉我们,她的妈妈有多么的穷,还说了另外两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说这些事已经足以令任何一个人发疯了--他用的词是"产生问题,"你知道--不管怎样,听他说完以后,我感觉就像一只老鼠,科波里诺走出校长办公室,把他的脸贴在了瓷砖上--凡是你能够到的地方,都会铺着瓷砖,这样他们就能把涂鸦冲洗掉,当然,在那些日子里,我们不用"涂鸦"这个词--哭得像个小娃娃。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一个"帮助塞西莉亚·杰克逊"运动。  上帝啊,米尔蒂,那女孩能演戏吗!她不可靠,问题就在那;一个星期,她会很用心,像狗一样卖力,练声、做体操、练习击剑、在食堂里读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表演中尽显才华,下一个星期:什么都没了。哦,她的人在那儿,对,她的85磅都在那儿,可是她会敷衍每一件事,好像她的心思在别的什么地方:在技巧上完美无缺,在情绪上一无是处。我后来听说,在那种时候,她在地理或是历史课上也会拒绝回答问题,就那么淡出了,不说话。当她精力集中的时候,她能走到台上,掌控一切,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的舞台。我从没见过这种人。才15岁!而且还那么小。我是说,她的声音不是很好--当然,我估计,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会好起来的--而且,她的身材,老实说,米尔蒂,用过去的一句脏笑话说,就是熨衣板上放了两片阿司匹林。那么小,一点也不好看。但是,我的上帝,你知道,我也知道,那没什么。有一次,她在一个独幕剧里演示巴女王,那是我们在真的观众面前的演出--好吧,就是我们的家长和其他孩子,还能有谁?--而且演得真好。还有一次,我看见她在演莎士比亚的戏。在一堂哑剧课上,她还演过母狮子。她都演得很好。真实,完美,绝对专注。她也很聪明;那时,她和阿尔已经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有一次,我听她给他讲,她是如何处理角色的,那是在她演示巴女王的那个下午,在绿厅,她正用冷霜卸妆的时候。她伸直胳膊,正对着我,就好像她的胳膊是一挺机枪似的,说道:  "至于你,吉姆先生,让我告诉你:重要的是信仰!"  那真是件好笑的事,米尔蒂。她和阿尔成了越来越好的好朋友,当他们带我玩的时候,我会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呢。他借给她看他那些疯子写的书,我无意间零星听到了她生活中的一些事。她有一个极其保守的妈妈,非常敬畏上帝,非常可敬,难怪希西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她妈妈甚至连头发都不让她拉直--不是出于意识形态的原因,你知道,那时还没有,只不过是因为--听听--希西还太小。我想,她妈妈过去肯定比她还要疯狂。当然,我是一个该死的蠢蛋(谁又不是呢?),而且我确实觉得所有的黑人都天生就散漫;他们打着响指走来走去,吊在枝形吊灯上,你知道,就是那些事,跳啊,唱啊。但就是有这么个异类,她的家人晚上都不让她出门;不许她去参加聚会,跳舞,玩牌;不能化妆,连首饰都不能戴。相信我,我认为,如果要为她的反复无常找出个原因的话,那就是因为她的脑袋被圣经敲打得太频繁了。我想,她的空想怎么也得找个口表现出来吧。顺便说一句,要是她妈妈发现她在上戏剧课,肯定会揪住她的头发,把她从中央高中拖走;我们都不得不发誓要时刻严守秘密。演戏可比跳舞要罪孽深重,也邪恶得多,我想。  你知道,我觉得那太让我感到震惊了。真的。阿尔的家庭是极不正统的天主教家庭,我的是不正统的犹太教家庭。我从没碰到谁有那么一个妈妈。我是说,要是希西哪天回家的时候,在她天天都穿的那件宽松的白衣服上别了一个金色的圆形别针的话,她妈妈就会打她;你还记得那种别针吧,女孩全都别的。当然,杰克逊小姐也不会穿马毛的衬裙;杰克逊小姐穿短得不能再短的百褶裙,以及退了色的、皱皱巴巴的直裙。有一阵,我还觉得,穿那种短裙,意味着她还敢表现出她的,你知道,性感,但不是那么回事;那都是她的一个比她小得多的表妹穿剩下的东西。她连自己的衣服都买不起。我想,是她妈妈和那些信仰方面的事使我最终改变了对希西的看法。表面看来,塞西莉亚·杰克逊很普通,我想,但我知道她是个很特别的人。所以,有一天,在教学楼里,我正准备去上另一门课的时候,我碰到了她和阿尔,我说,"希西,你总有一天会出名的。我认为,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棒的演员,我只想说,认识你是我的荣幸。"然后我深深地给她鞠了个躬,像伊若·弗林那样。  第68节:我们准备划船出海  她看着阿尔,阿尔也看着她,有点诡秘的样子。然后她把头埋在她的书里,吃吃地笑了。她那么瘦小,有时你都会觉得奇怪,她是怎么做到的,能成天拖着那些书到处走;她的腰都被压弯了。  阿尔说,"噢,好啦。告诉他吧。"  就这样,他们把他们的大秘密告诉了我。希西有一个表妹,名叫格洛丽叶特,格洛丽叶特和希西共同拥有一个真正的船台,就在希尔弗汉普顿的外码头上。她们各付一半的船台费--当时大约是2块钱一个月,米尔蒂--你要知道,在当时,码头不过是指一条长长的木头船坞,你可以把你的小船拴在那儿。  "格洛丽叶特没在,"希西说,还是那么点小声。"她得去看姨妈,在卡罗莱纳州。下个星期天,妈妈也要去。"  "所以,我们准备划船出海!"阿尔替她把话说完了。"你想去吗?"  "星期天?"  "对呀,妈妈去完教堂之后,就去汽车站,"希西说。"大约是1点钟。伊夫林姨妈9点过来照看我们。所以,咱们有8个小时。"  "去那儿要用2个小时,"阿尔说。"先坐地铁,再坐公共汽车--"  "除非是坐你的车去,吉姆!"希西说着,大笑起来,把书都掉地上了。  "哦,非常感谢!"我说。她把书捡起来,冲我笑笑。"不,吉姆,"她说。"无论如何,我们想让你去。阿尔还从来没见过那条船呢。格洛丽叶特和我,我们叫它'我的船'。"才15岁,她就懂得如何对你笑,笑得让你心花怒放。也许我只是觉得:这真是一个大秘密!一个大罪孽,我想,在她妈妈看来。  我说,"行,我开车去。我能问问那是条什么船吗,杰克逊小姐?"  "别那么冒傻气,"她鲁莽地说。"我是希西,塞西莉亚。傻吉姆。  "至于'我的船'嘛,"她又接着说,"它是一条大游艇。巨大。"  我正准备笑话她,但我随后发现,她是成心这么说的。对,她只是在开玩笑。她又诡秘地冲我笑笑。她说我们得在她家附近的汽车站那儿集合,然后她就沿着铺了瓷砖的走廊走了,穿着发旧的、宽松的绿裙子和一成不变的白上衣,身边跟着瘦得皮包骨头的小阿尔·科波里诺。没有漂亮的短袜;杰克逊小姐只穿着一双快要开线的、矮腰旧皮鞋。但是,她显得有点不一样:她抬着头,步履轻盈,而且,她说话的声音也不像以前那么小了。  我猛然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开怀大笑--在台下。要知道,她动不动就会哭,比如,上课的时候,她从老师的话里听出安东·契诃夫--你知道,那个伟大的俄国剧作家--死了,就会哭。后来,我听她对阿兰说,她不相信那是真的。还有好多诸如此类的小事,都挺神经的。  就这样,我开着那辆在当时看来也许算得上是世界上最老的车--不是博物馆里的东西,米尔蒂--接上了她;那就是一堆破烂--老实说,我能把它发动了,就算是够幸运的了,当我到达布鲁克林区希西家附近的汽车站时,我看见她站在那儿,穿着一条退色的、半新的百褶裙,还有那件白上衣。我猜想,名叫塞西莉亚·杰克逊的小精灵每天晚上都会从小木屋里出来,洗那件上衣,再把它熨平。好玩,她和阿尔真是一对儿--你知道,他就像中央高中的伍迪·艾伦,而且,我觉得他对他那些疯子写的书很感兴趣--真的,米尔蒂,非常狂热,在1952年--因为,否则的话,像他这么一个5英尺3英寸高又这么有才气的意大利小阿飞,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怎么会有一半的时间没人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和他做朋友;我想,那让我感觉到了我的重要性,你知道,慷慨,友善,就像和希西做朋友一样。他俩的体格差不多是一样的,站在汽车站旁边等着,我觉得他俩的脑袋都在同一个地方。我现在明白了。我想,他比他的年代超前了20年,就像他的书一样。假如民权运动早发生几年的话,也许--  不管怎样,我们开车去希尔弗汉普顿了,而且那是一段不错的旅程,好多的乡村,都是平地--在那时候,岛上还有菜圃呢,我们看到,那个船坞不过就是一个比较大的旧码头,但还算不错了;我把车停好,阿尔拿出了希西带的一个购物袋。"午餐,"他说。  "我的船"就在那儿,对,一半在船坞里。不知为何,我甚至都没指望它真的存在。它是一条旧的、有漏缝的小木船,只有一只桨,船底有3英寸。在船头,有人用橙色的漆,歪歪扭扭地写上了船名"我的船"。一根像绳滞子一样坚固的绳子把"我的船"拴在了停泊处。当然,它看上去还不至于马上就沉下去;毕竟,它在那儿也拴了好几个月了,经历过雨、雪,但依然还在那儿漂着。所以,我上了船,心想着我真应该把鞋脱下来,开始用我从车上带来的锡罐舀水。阿兰和希西在船的中间,正从袋子里往外掏东西。我想他们是正在摆午餐。很显然,"我的船"大部分时间都是泊在船坞里的,而希西和格洛丽叶特就坐在船上吃午餐,也许还假设她们是在"玛丽女王"号上呢,因为阿兰和希西好像都没注意到船少了一只桨。天气不错,就是有点时好时坏的那种天;你知道,一会儿多云,一会儿有太阳,但都是那种蓬松的小片云,没有要下雨的意思。我舀了好多粘乎乎的水出去,然后就走到了船头,当太阳出来的时候,我看见那字不是橙色的。那是黄色的。  我又靠近了一些去看:那字不是用漆写上去的,而是用什么东西嵌在"我的船"侧面的,就像是办公室门上挂的那些名牌一样;我想,我第一次肯定看得不够真切。那字写得很好,很顺畅,真的很专业。我猜是黄铜的。不是铸造的,米尔蒂,是那种--他们管那叫什么,拼花?凹雕?每个字都是分开的。肯定出自阿兰之手;他有那种天分,过去常给他的那些疯子写的书画怪异的插图。我回头一看,发现阿兰和希西正从袋子里取出一大块粗棉布,要铺在那些插在船舷上的大杆子上。他们正在支一个遮阳篷。我说:  第69节:她不可能伤害到任何人  "嗨,我敢打赌,那布是你们从剧院拿的!"  她只是笑笑。  阿尔说,"你能给我们拿些淡水吗,吉姆?"  "当然,"我说。"在哪儿,船坞上?"  "不,从桶里。在船尾。希西说上面有标记。"  哦,当然,我想,当然。在太平洋上,我们摆好我们的水桶,求雨。那儿是有一个桶,没错,而且有人不辞辛劳地在污迹斑斑的桶上用绿漆写上了"淡水"两个字,但是,那个桶从来就没有再装过任何东西。桶都干透了,空的,而且锈得很厉害,你把它拿起来,对着光,你能看到桶底有两个洞。我说,"希西,桶是空的。"  她说,"再看看,吉姆。"  我说,"可是,看,希西--"同时把桶倒了过来。  冰凉的水从膝盖到鞋底把我浇了个透。  "瞧?"她说。"绝不会空。"我心想:该死,我没看,没别的。也许昨天下雨了。尽管如此,满满一桶水是很沉的,而我拎那个桶的时候只用了一根手指。我把桶放下了--如果它之前真的是满的,现在肯定也不会是了--又看了看。  桶是满的,水正好到桶边。我把手浸到里面,喝了一点儿:像天然泉水一样清凉,而且有股--我不知道--像被太阳晒过的蕨类植物的味道,或者是悬钩子,野花,青草。我心想,我的上帝,我自己正在变成一个疯子!随后,我看看四周,只见阿兰和希西已经把支到杆子上的粗棉布换成了一个蓝白间条的遮阳篷,就像你在那些拍克里奥佩特拉的电影里看到的那种样子,你明白吗?就是那种支在她的大游船上挡太阳的东西。希西又从她的购物袋里取出了一块带橙、绿、蓝色图案的东西,裹在了她的旧衣服上。她带了一副金色的耳环,大圈的那种,还在她很滑稽的头型上带了一顶黑色小帽。她肯定已经把鞋脱在了什么地方,因为她正光着脚。我还看见她露出了一个肩膀,我在"我的船"的遮阳篷下面的大理石条凳上坐了下来,因为我可能出现了幻觉。我是说,她之前没有时间--而且,她的旧衣服哪去了?我对自己说,他们肯定是把剧院里的那一整包东西都拿来了,诸如,她已经插在她饰有琥珀的皮带上的那把看上去很邪恶的刀,刀柄上镶满了金子和石头: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上面还发出小十字形的光,一闪一闪的,你的眼睛根本跟不上。当然,我不知道那蓝色的是什么,但我现在知道了。你不会把星形的蓝宝石放在剧院里的。或者是一个10英寸长的新月形钢刀片,在阳光下,锋利的刀刃晃得你眼睛都睁不开。  我说道,"希西,你看上去就像示巴女王。"  她笑了。她对我说,"吉姆,圣经里写的不是示巴,而是沙巴。沙-巴。等咱们见到她的时候,你必须记住啊。"  我对自己说:对,这就是每星期天小女孩希西·杰克逊发疯搞怪的地方。迷失的周末。我想,这是我离开的好时候,找个借口,你知道,给她妈妈或是姨妈打电话,或者,也许干脆就给最近的医院打电话。我只是为她着想;希西不会伤害任何人,因为她没有恶意,从来没有。而且,她那么小,也不可能伤害到任何人。我站了起来。  她的眼睛和我的眼睛是平齐的。而且她站得比我低。  阿尔说,"当心,吉姆。再看看。永远再看看。"我走到船尾。那儿有一个写着"淡水"的桶,但当我要看的时候,太阳出来了,我发现我看错了;那不是污迹斑斑、写着绿字的生了锈的旧镀锌铁皮桶。  那是银桶,纯银的。它就放在嵌在船尾的一口大理石井里,上面的字是镶玉的。桶还是满的。它永远都是满的。我回头看见希西站在蓝白间条的绸布遮阳篷下面,佩着她镶着星形蓝宝石和绿宝石和红宝石的短剑,说着很滑稽的语言--我现在知道了,米尔蒂,那是西印度语,但我当时不知道--而且我知道--就像我亲眼看到一样确定--如果我在太阳底下看"我的船"那几个字,它们应该是纯金的,而不是黄铜的。那木头应该是乌木。我甚至都没感到惊讶。虽然一切都已经变了,你知道,我却从没看见过变化的过程;那要么是我第一次没看清楚,要么是我看错了,要么是我没注意到某些地方,要么是我恰好忘记了。比如,我以为在"我的船"中间的是一个旧柳条箱,但实际上,那是一个顶上有小舷窗的船舱,我看见里面有三张靠墙的铺位,一个壁橱,一个漂亮的小厨房,有一台冰箱和一个炉灶,在洗涤槽的一边--我真的没法看得很清楚--有一个瓶子,瓶颈上裹着一条餐巾,戳在装满碎冰的冰桶里,就像一部弗雷德·阿斯泰尔与金吉尔·罗杰斯的老电影一样。整个船舱内部都嵌着柚木板。  希西说,"不吉姆,那不是柚木。是黎巴嫩产的雪松木。这下你明白我为什么不把学校里的那些传言当回事了吧。黎巴嫩的原油!那是它产的雪松木。还有象牙。我去过那儿好多、好多次呢。我还和智慧的所罗门王说过话呢。我去过沙巴女王的宫里,和诺斯索斯妇女达成了永久的协议,她们有像月亮的盈亏一样的双刃斧。我拜访过艾卡顿和娜弗雷塔丽,在贝宁和达尔见过那里的国王。我连亚特兰蒂斯都去过,皇室夫妇在那儿教会了我很多事情。那些男祭司和女祭司,他们教我怎么能让'我的船'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甚至去到海底。噢,我们在黄昏的时候,坐在帕拉斯的顶上聊了好多话题呢!"  那是真的。全都是真的。她不是15岁,米尔蒂。她坐在船头,操控着"我的船",控制台上有好多刻度盘,拨动杆,按键,开关和仪表,像B-57的驾驶舱似的。她起码长了10岁。阿尔·科波里诺也一样,他看上去就像我在一本历史书里看到的一幅图片上的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似的,头发长长的,留着小胡子。他穿得也像德雷克一样,除了没有那种白色硬领,他的耳朵上戴着红宝石,手指上戴满了戒指,而且他也不是17岁了。在他的脸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从他的左太阳穴的发际线一直向下,经过他的眼睛,延伸到他的颧骨那儿。我还看见,在希西戴的小帽下面,她的头发扎成了样子很滑稽的发辫。我见过那种发辫。哦,很久以前,每个人都梳"玉米头"。我在大都会博物馆看见过,那儿有来自非洲贝宁的一个城市的银质面具雕刻。很古老,米尔蒂,有好几百年了。  第70节:好多人都盯着他看  阿尔说,"我听说过别的地方,公主。我能带你去看。哦,咱们去乌斯-纳盖伊和塞勒法伊斯市集吧,还有冷原荒地上的卡代斯--那是个恐怖的地方,吉姆,但是咱们不必害怕--然后,咱们去乌尔塔城,那儿的法律很有意思,不许男人或女人杀猫,或者去打搅它。"  "亚特兰蒂斯人,"希西用一种深沉、悦耳的声音说道,"他们答应下次教我怎么到海底去。他们说,如果你用心去想,如果你准备充足,如果你相信,你就能让'我的船'一飞冲天。到星星上去,吉姆!"  阿尔·科波里诺小声诵读着那些名字:卡苏利亚,索纳-尼尔,塞拉利昂,扎尔,巴哈纳,尼耳,奥利亚布。都是他那些书上写的。  希西说,"在你随我们去之前,你必须做最后一件事,吉姆。把绳子解开。"  我沿着"我的船"的梯子爬到了码头上,把系在泊位上的用金线编的绳子解了下来。金线和丝线拧成的,米尔蒂;绳子从我的手里滑落下去,就像是活了一样;我知道丝绸的那种结实、光滑的手感。我想着亚特兰蒂斯和塞勒法伊斯,还有飞到星星上去的事情,所有这些都在我的脑子里和那些毕业舞会,还有上大学的事混在了一起,因为我已经很幸运地被"我选的大学"录取了,在成为一名美式足球巨星之后,我将当一名律师,公司法律顾问,我将有怎样的一个未来呀。那些都是我当时的计划。人终有一死,对吗?再对比想想那能令约翰·D·洛克菲勒羡慕得脸发绿的、35英尺的游艇,和世上从没有人去过的,而且也没有人再去过第二次的那些地方。希西和阿尔高高站在甲板上,他们俩就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美丽,危险,神秘--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想去了。一部分原因是,显然可以肯定,要是我冒犯了希西,不管是怎么冒犯的--我指的不光是吵嘴,或意见不和,或生闷气之类的事情,而是一种真正刻骨的冒犯--我就会立刻发现自己是坐在一条漏水的小船上,漂流在太平洋上,而且只有一只桨。或者,也许只是被绑在希尔弗汉普顿的船坞上;希西没有恶意。起码是我希望如此。我只是--我想,我的感觉不够好。而且,在他们的脸上有某种--,怎么说,好像在他俩的脸上都有,特别是在希西的脸上,像阴云,像面纱,从上面能看到别样的脸,别样的表情,别样的灵魂,别样的过去和未来,别样的学识,它们在变换着,就像在炎热的天气里,在柏油路上蒸腾的海市蜃楼。  我不想知道那些,米尔蒂。我不想知道那么多。那些东西对大多数17岁的孩子来说,还要等上好几年才能体会到:美丽。绝望。死亡。怜悯。痛苦。  我正抬头看着他们,看着微风把阿尔·科波里诺的紫红色天鹅绒斗篷吹得鼓了起来,把他银黑相间的紧身衣吹得闪着光,这时,有一只又大、又重、又硬、又肥的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一个又大、又肥、又恶、又粗的南方口音说道:  "哎,小孩,谁让你到这个泊位来的!那条小船停在那儿干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南方的红脖子治安官都有的、祖爷爷似的脸庞:斗牛犬似的垂下巴,被太阳晒得通红,肥得像头猪。我说,"先生?"--在那时候,每个高中生都能在梦里那么说--然后,我们转向海湾,我说,"什么船,先生?"那个条子说,"那不是--"  因为那儿什么都没有。"我的船"不见了。那儿只有一片闪闪发亮的蓝色水域。他们没有在远处的水面上,他们没有在码头的另一侧--那个条子和我,我们俩跑了一圈--当时我还有心往天上望了一眼--  没有。一只海鸥。一片云。一架盘旋的飞机。况且,希西不是说了吗,她还不知道怎么飞到星星上去呢?  对,再没有人看到过"我的船"。也再没人见过塞西莉亚·杰克逊小姐,十足的疯子和天才少女。她妈妈到学校来了,我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我告诉他们一个编好的故事,就是我曾经准备和那个条子说的故事:他们说,他们要划船在码头附近转转,然后就回来,而我去停车场看我的车了,当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不见了。出于某种很疯狂原因,我始终觉得希西的妈妈应该长得很像杰迈玛姨妈,可她却是一个瘦小的女人,像极了她女儿,是我见过的最神经质和保守的人:一个瘦小的女人,穿着一件紧绷绷的,但很干净的灰色西装,像老师穿的那种,你知道,破得不能再破的鞋,衬衫的领口处有一道白色的花边,草帽上带着一道白箍,还带着一副白手套。我想,希西知道我希望她的妈妈长得什么样,也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该死的大傻瓜,再考虑到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17岁的白人自由种族主义者,那就是她不带上我的原因。  那个条子?他跟着我到了我的车那儿,我刚一到那儿--我出了一身冷汗,快被吓疯了--  他也不见了。消失了。  我想他是希西变出来的。只是开个玩笑。  就这样,希西再没回来。我没法让杰克逊太太相信,阿兰·科波里诺,少年强奸犯,没有把她的女儿带到某个僻静的地方并且谋杀了她。我不停地试呀,试,但杰克逊太太就是不相信我。  经证实,格洛丽叶特表妹根本不存在。  阿兰?噢,他回来了。但耽搁了一些时间。很长很长的一些时间。我昨天看见他了,米尔蒂,在布鲁克林的地铁上。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矮子,支着扇风耳,穿的还是20年前那个星期天他出发时穿的那件运动服和裤子,头发也剪的是50年代的式样,现在没人会剪成那样了。实际上,有好多人都盯着他看。  第71节:他们不是精神病  问题是,米尔蒂,他依然是17岁。  对,我知道那不是别的某个孩子。因为他正使劲冲我招手呢,还笑着。当我和他一起在他的老车站下车的时候,他开始问起中央高中的每一个人的情况,就好像那是一个星期之前,或者不过是一天之前的事。但是,当我问他这20年他究竟在哪儿时,他不告诉我。他只是说,他忘了什么东西。我们爬上5楼,回到了他的旧公寓,过去放学以后,在他妈妈和爸爸下班回家之前,我们经常会在那儿呆2个钟头。他从兜里掏出那把旧钥匙。那儿还是老样子,米尔蒂:气体制冷柜,暴露在洗涤槽下面的水管,没人再用的夏季凉垫,冬天用的窗帘,窗户上方挂着的帷幔,裸露的镶木地板,还有厨房里铺着的老油地毡。每当我问他问题,他只是笑。当然,他认识我,因为他有两次叫了我的名字。我说,"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他说,"还用认?你没变嘛。"没变,我的天。我说,"喂,阿兰,你为什么要回来?"他像希西那样一笑,说,"为阿拉伯疯子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的那本《死灵之书》,还能为什么?"可我看见他手里拿的那本书了,那是另外一本。他仔细地在卧室里的书架上找着,逐层地看,找他想要的书。他房间的墙上挂满了校旗。顺便说一句,现在我知道那本书了;那就是你去年想要改写成剧本大纲,给那个拍坡的电影的家伙看的那本书,我跟你说过,里面都是特效和动画:奇异的岛屿,陌生的世界,怪物的造型--对,H.P.洛夫克拉夫特。《梦寻神秘的卡代斯》。拿到书后,他没说一个字。就那么让我跟在他身后下了5楼,然后走过旧街区,到了最近的地铁站,当然,当我刚走下地铁站的最后一级台阶,他就不见了。  他的公寓?你再也不会找到了。等我跑回去时,连房子都没有了。不仅如此,米尔蒂,连街道都没有了;那个地址不存在了;现在那里是新修的高速路。  我就是为这才叫你来的。我的天,我得跟什么人说说!现在那两个精神病正在遨游星空呢,去乌尔塔,乌斯-纳盖伊,和迪拉斯-里恩--  但他们不是精神病。那是真事。  所以,如果他们不是精神病,对你和我又意味着什么?瞎子?  我再告诉你些别的事,米尔蒂:遇见阿尔让我想起了希西有一次和我说的话,那是在"我的船"那件事之前,但我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之后的事,那时我已经可以问她,她是怎么出的院。我没那么问过,她也没那么答过,但她说,迟早有一天,在她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遇到一个手脚受伤流血的人,那人会对她说,"希西,回去,他们需要你;希西,回去,他们需要你。"我傻得竟会去问她,那人是白人还是黑人。她只是瞪我一眼,然后就走开了。手脚受伤的人,其中的意味对一个伴着圣经长大的女孩不言自明。我想知道的是:她还会再遇见"他"吗,在那些星星之间?我跟你说,我不会感到吃惊的。真的不会。我只是希望"他"--或希西理想中的"他"--觉得一切都还好,他们可以继续去阿尔·科波里诺的书里写的那些地方旅行。我跟你说,我希望那书是一本长长的书。  要是一切可以重来的话,我……  米尔蒂,这不是一个故事。这是真事。比如,告诉我一件事,她是怎么知道诺弗雷塔丽的?那是埃及女王妮弗雷提蒂,现在咱们都知道,但她是怎么在几十年前,所谓的几十年,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呢?还有沙巴?那也是真的。还有贝宁?我们在中央高中的时候根本没有非洲历史课,1952年的时候没有!还有诺斯索斯人的双刃斧?没错,我们上高中的时候读到过克里特人的事,但在我们的历史书里没讲到过女族长制,还有莱布利,那是那种斧头的名字。米尔蒂,我跟你说,就连曼哈顿的一家妇女解放的书店都叫--  你自己想想吧。  哦,当然。她不是黑人;她是绿色的。那会成为一部极棒的电视剧。绿的,蓝的,彩虹的颜色。抱歉,米尔蒂,我知道你是我的经纪人,你为我做的好多事,而我最近的销量不行。我正在读书。没有,没有你喜欢的:存在主义,历史,马克思主义,东方的一些东西--  抱歉,米尔蒂,可我们作家偶尔也读书。那是我们的恶习。我曾经试着从不同的方面更深入地探究,比如对阿尔·科波里诺。  好吧,这么说你想要的是,这个火星人想要侵略地球,所以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漂亮的、棕色皮肤的女孩,长着长长的金色直发,对吧?她还成了韦斯特切斯特一所富人学校里的一名高中生。这个漂亮的金发女火星人还得加入当地所有的社团,像是妇女意识觉醒组织啦,邂逅疗法小组啦,啦啦队长协会啦,磕药小伙伴啦,这样他--宁愿是她--就能了解地球人的思想情况。对。当然,她还得勾引校长和教练和校园里所有大块头的男人,这样咱们就能把它搞成系列剧,甚至是一个连续剧也说不定;每星期这个火星人都会和一个地球人堕入情网,或是想要做点能毁灭地球的事,或是炸掉点什么,而中央高中就是她的基地。我能写吗?我当然能!那很不错。正对我的路子。我能把我刚才告诉你的都写出来。希西没把我带走真是做对了;这真是件美差。  没有,我什么也没说。当然。那是个好主意。要是咱们再弄出个飞行员就更好了。  不,米尔蒂,说真的,我真觉得它有科幻的影子。它会卖得很好。对,我能在星期一之前写出一份提纲。当然。"来自火星的美丽威胁"?啊哈。绝对是。有性,有惊险,有喜剧冲突,全都有;咱们还可以扩写那些老师,校长,其他学生的父母的事。把当代的问题,比如滥用毒品的事,也加进去。当然,另一个佩顿之家。我甚至还可以再搬到西海岸去住。你是个天才。  第72节:这个年轻人很重要  哦,我的天啊。  没什么。接着说。不过是--看见那个精瘦的小男孩了吗,在旁边那个座位上坐着的?那个长着扇风耳,留着老式发型的人?你没看见?哦,我想你是没看对人,米尔蒂。实际上,我觉得我也没看对;他应该是大都会歌剧院的一个临时演员,你知道,他们有时会在幕间休息的时候出来:全套伊丽莎白时期的装束,紫红色的斗篷,长筒靴,银黑相间的紧身衣。实际上,我刚想起来--大都会歌剧院两年前就搬到上城去了,所以,他不可能穿成那样,对吗?  你还没看见他?我不觉得奇怪。这儿的光线太不好了。听我说,他是一个老朋友--我是说,他是一个老朋友的儿子--我最好过去打声招呼,用不了一分钟。  米尔蒂,这个年轻人很重要!我是说,他和某个很重要的人有关系。谁?世上最伟大、最出色的制片人之一,就是那个人!他--嗯--他们--想让我--你可以把它说成是,写个剧本给他们,对,当时我不想写,但是--  不,不,你就呆在这儿。我就过去打个招呼。你接着说那个"来自火星的美丽威胁"的事;我在那边也能听见;我就过去告诉他,如果他们需要我,就来找我。  你的10个点?当然,你会得到你的十个点。你是我的经纪人,不是吗?为什么,如果不是为了你,我可能就不会--当然,你会得到你的十个点的。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象牙,大猩猩,孔雀,香料,还有黎巴嫩雪松木!  你所要做的就是收集它。  接着说,米尔蒂,好吗?不知为什么,我就想在我去旁边那个座位的时候,耳朵里还能听见你的声音。那些绝妙的想法。那么独到,那么有创意。那么真实。正好就是大众想要的。当然,人们看事情的方法不同,而你和我,我觉得咱们对他们的认识也不一样,你知道吗?那就是为什么你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成功的经纪人,而我--咳,不说了。那对咱俩谁都不好。  啊?哦,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我正听着呢。接着说吧,我去打声招呼,表达我深深的、卑恭的歉意,向阿兰·科波里诺爵士。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吗,米尔蒂?没有?我不会觉得奇怪。  你接着说……树枝  卡尔·爱德华·瓦格纳  一  那个用小树枝捆扎成的构架从小河边的一个小石冢上伸了出来。柯林·雷佛瑞特不解地端详着它--6根长短不一的树枝,交叉地绑在一起,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它使他很不安地联想到了某种异形的耶稣受难十字架,他开始在心里琢磨,埋在石冢下面的会是什么东西呢?  那是在1942年的春天--战争好像变成了遥远而虚幻的事,但在他的桌子上依然摆着一张应征入伍的通知。再过几天,雷佛瑞特就要关闭他的郊区工作室了,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回来--当他真能回来的时候,是否还能够拿起那儿的钢笔、画笔和刻刀。这也是他向纽约州北部的森林和小河告别的时候了。在希特勒的欧洲,没有假蝇鱼竿,没有在乡间的长途跋涉。没有奥特塞利克谷那样可以垂钓的鳟鱼小溪。  曼恩小溪--在以前的地质学测量地图上是这么标注的--流淌在德鲁伊特的东南部。一座在马车时代就已经存在的古老的石桥横跨在人迹罕至的乡间公路上,雷佛瑞特开着他的那辆"福特",很轻松地便跨过了石桥,他把车停在了路肩上。他取出鱼竿和其它钓鱼装备,把小酒瓶装在口袋里,腰上别了一只长柄的平底铁锅。他要往下游走几英里。中午过后,他就可以吃到新鲜的鳟鱼了,说不定还有牛蛙腿呢。  这是一条非常清亮的小溪,但不太容易钓鱼,因为岸边的斜坡上长满了浓密的灌木丛,伸展开来的灌木丛挡住了人的视线,让人很难看到开阔的水面。但当看到冒失的鳟鱼跳出水面吃他的假蝇时,雷佛瑞特的兴致高涨起来。  从桥那里顺流而下,刚开始时曼恩小溪流域是一片相当开阔的牧场,但刚走过半英里,小溪流域的土地就被废弃了,上面长满了再生的常绿植物和低矮的野果树。再往下走一英里,低矮的树木汇入了不曾被砍伐的、茂密的森林。他知道,这片土地在多年前就被州政府收回了。  沿着小溪一路下来,雷佛瑞特注意到了从前的一段铁路路基。没有残留的铁轨和枕木,只有路基,上面长满了高大的树木。身为艺术家,雷佛瑞特很高兴自己能看到横跨在小溪上的、如此漂亮的、用石头垒成的涵洞。在他看来,这似乎有点怪异,这条已经被遗忘的铁路一直贯穿了前面的一片荒野。  他能想象出一个带着圆锥形烟突的、烧木柴的旧机车头,冒着蒸汽,拖着两、三节木材拖车在山谷中穿行的情形。他认定这应该是从前的"奥斯威戈中部地区铁路线"的一段支线,在19世纪70年代的时候很突然地就被废弃了。雷佛瑞特还记得很清楚,他是从他祖父给他讲的一个故事里知道这件事的。祖父告诉他,1871年,他在度蜜月的时候,曾坐这条线从奥特塞利克去德鲁伊特。火车在爬克拉姆山的陡坡时显得非常吃力,他干脆就下了车,在火车旁边步行。大概就是那个陡坡使这条铁路废弃了。  当他无意中看见一面石墙上有一窄条木板,木板上还钉着几条树枝时,他隐约觉得那也许是在告诉路人,"请勿入内。"奇怪的是,虽然那条风化的木板已经看不出有什么特征了,但那些钉子似乎都很新。雷佛瑞特开始并没有在意,但没走多远,他又看到了同样的情况。然后,又是一个。  他搔着他的长下巴颏上的胡茬。搞不懂这是为什么。是一个恶作剧吗?但针对的是谁呢?是小孩子的游戏吗?不对,那些布置实在是太复杂了。从艺术的角度讲,雷佛瑞特很欣赏那些巧夺天工的造型--那些计算精确的角度和长度,那些错综复杂、令人完全无法解释、甚至于令人抓狂的设计。它们带给人的是某种很特别的、不舒服的感觉。  第73节:我撞见这么一个人  雷佛瑞特提醒自己说,他是来这儿钓鱼的,随后便继续往下游走去。但当他走到一处灌木丛时,他又迷惑不解地停下了脚步。  这里有一小片开阔地,地上布置着好多用树枝摆成的格子,还排列着一组平整的石头。那些石头--很可能是从其中一个涵洞的干垒石墙上取来的--组成了一个大约有20乘15英尺见方的一个图形,乍一看就好像是一所房子的平面图。这引起了雷佛瑞特的兴趣,但他很快便看出那不是房子的平面图。如果说那是什么东西的平面图的话,那东西就应该是一个小迷宫。  到处都是那种怪异的格子构架。小树枝钉在窄木条上,排成奇怪的阵列。无法描述它们的样子;没有两个看上去是一样的。有些只是用一、两条树枝成某种角度或是平行地扎在一起。有些是用好几十条树枝和木板组成复杂的格子构架。有一个可能曾经是小孩子的树屋--它有三个面,但那种抽象和不实用的样子让人觉得它顶多不过是一个疯狂的、树枝和金属线的集合体。有时,那种构架是插在一堆石头或一堵墙里的,有时也会插到铁路路基上,或钉在树上。  那应该给人一种荒唐、可笑的感觉,但其实不然。相反,不知为何,那似乎让人觉得很凶险--这些完全无法解释的、构造严谨的格子架构散布在一片荒野中,只有那条张满了大树的路基和被人遗忘的石墙才能证明这里曾经有过人迹。雷佛瑞特把鳟鱼和牛蛙腿的事都抛到脑后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截铅笔,开始匆匆地给那些复杂的构架画素描。也许有人能解释这些东西;也许它们那些疯狂的复杂结构让他有理由更仔细地检视他自己的作品。  当雷佛瑞特猛然发现一所房屋的废墟时,他离那个桥已经有大概2英里远了。那是一所不太招人喜欢的、殖民时期的农舍,有着方方正正的外形和复斜屋顶。窗户都黑洞洞的,窗上的玻璃都不见了;在房子两端的烟囱似乎马上就要倾倒下来了。从屋顶的破口处可以看见一根根的椽,风化的木板墙上有好几处破洞,露出了被砍断的木梁。房屋的地基石头的,而且结实得与房屋本身有些不大相称。从那些没用灰浆砌合的石块的大小看,房屋的建造者应该是打算让这个地基永远屹立不倒的。  房子几乎被低矮的、蔓生的丁香树丛吞没了,但雷佛瑞特还是能看出来,掩映在一大片令人难忘的树荫下的地方曾经是一片草地。再往后是一些生着好多节瘤的、毫无生气的苹果树,还有一个荒草丛生的花园,一些失色的花朵还在花园中开放着--多年的荒凉使它们变得苍白、扭曲了。到处都是树枝构架--草地上,树上,甚至房子上都布满了那些怪异的构架。那情形令雷佛瑞特想到了100张奇形怪状的蜘蛛网--如此紧密地凑在一起,几乎把整个房子和空地都网住了。他一边不解地一张张画着那些构架的素描,一边小心谨慎地走向那所废弃的房屋。  他不知道他想在屋里看到些什么。农舍的样子一看就很险恶,在它所处的那一片阴郁的荒凉里,森林已经把人的所有痕迹都吞噬掉了--唯一能够表明本世纪曾有人到这里来过的标志就是那些树枝和木板组成的不寻常的构架了。有些人可能走到这儿就返回去了。但雷佛瑞特的兴趣反而上来了,因为在他的艺术创作中已经明显地表露了他对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事物的迷恋。他画了一幅草图,上面有遍布着谜一般的构架的农舍和荒地,以及灌木树篱和扭曲的花朵。他遗憾地想到,也许得过上好几年他才能在刮板或画布上将这个地方的怪诞永久地保存下来。  门已经从铰链上松脱了,雷佛瑞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希望房屋的地板还能禁得住他瘦小的身躯。午后的太阳从没了玻璃的窗洞中透射进来,在糟朽的地板上印下一个个巨大的光斑。尘埃在阳光下漂浮着。房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堆积起来的、含义不明的乱石堆和多年积累下来的落叶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有人到这儿来过,而且还是最近的事。有人在那些发霉的墙上画满了怪异的构架的图形。那些图形是直接画到墙上去的,腐烂的墙纸和剥落的石膏墙面上画着粗重的黑色线条。一幅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构图占满了一整面墙,就像一幅疯狂的壁画。还有些图形很小,只有几条线,令雷佛瑞特联想到了楔形文字。  雷佛瑞特不停地在笔记本上画着。他好奇地注意到,许多图形可以看出来就是他之前素描的那些构架的示意图。莫非这里就是当时那个制作那些构架的疯子或有知识的白痴的设计室?软石膏上被木炭划出来的痕迹似乎刚留下的--也许才画上去几天或几个月。  通向地窖的门洞黑漆漆的。地窖也会有这些图形吗?还会有什么别的吗?雷佛瑞特在心里捉摸着他是否胆敢下去看。除了从地板的缝隙里漫过去的光线外,地窖里就再没有光亮了。  "喂?"他喊了一声。"有人吗?"在这种时候,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愚蠢的问话。做出那些树枝构架的人看来几乎不是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雷佛瑞特可不想在这个漆黑的地窖里撞见这么一个人。他突然觉得,他可能真的会在这里发现什么,而他的发现在当时--1942年的时候--是不为人所知的。  这对于雷佛瑞特这种性格的人来说魔力真是太大了。他开始小心地往下面走。地窖的台阶是石头的,因而比较坚固,但上面的青苔和碎片还是让人感到很危险。  第74节:地窖真是太大了  地窖真是太大了--在黑暗处似乎还有更大的地方。雷佛瑞特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让眼睛适应黑暗。刚才那种印象重新出现在他脑子里。对这么一个农舍来说,地窖真是太大了。莫非这里原来是另一所房子的地基--也许是被一个不太富有的人推倒重建了?他查看着里面的石砌结构。这里的片麻岩大石块应该能支承住一个城堡。在更仔细地看过之后,他又联想到了一个要塞--那些干垒石墙的工艺是令人惊异的迈锡尼文明的产物。  和上面的房子一样,地窖看起来也是空的,虽然因为没有灯,雷佛瑞特无法确定在那些阴暗的地方是否还隐藏着什么。在基础墙的部分区域里,那种阴暗程度似乎比别的地方还要大,让人觉得那里是通往更进深的房间的通道。雷佛瑞特不由地开始感到不安。  在地窖的正中央有一大块东西,像张大桌子似的。那好像是石头的,从上面透过来的几缕微弱的阳光轻轻扫在它的边缘上。他很谨慎地走到它跟前--它的高度到他的腰部,大概有8英尺长,宽度稍窄一点儿。他判断,那是一块片麻岩石板,经过了粗粗的打磨,下面是用干垒起来的石柱支撑的。在黑暗中,他只能对这个物体作出一个大概的认识。他用手摸索着石板。沿着它的边缘似乎有一道槽。  再继续摸索时,他的手碰到了某种织物,某种冰冷的、像皮子似的、柔韧的东西。可能是发霉的甲胄,他很厌恶地揣测着。  有什么东西缠到了他的手腕上,冰凉的指甲掐到了他的肉里。  雷佛瑞特惊叫起来,发狂地要挣脱开。他被抓得更紧了,而且石板上的那个东西向上拔了起来。  一缕微弱的阳光扫到了石板的一个边缘上。这已经足够了。当雷佛瑞特奋力往后退的时候,抓着他的那个东西从石板上立了起来,那缕阳光扫过了它的脸。  那是一具僵尸的脸--干肉紧紧地附着在它的头骨上。它的头皮上覆盖着一缕缕脏污的头发,从破烂不堪的嘴里露出了发黄的断牙,那双本应该是黯淡无光的、深陷到眼窝里的眼睛闪着亮光,充满了可怕的活力。  雷佛瑞特再次发出了惊叫声,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别在腰上的长柄铁锅。他把锅拽下来,用尽全身力气,把锅砸到了那张如恶梦般恐怖的脸上。  借着那点阳光,他看到长柄锅像一把斧子似的劈进了那个腐烂的前额里--把干肉和脆硬的骨头都劈开了。攥在他手腕上的力消失了。那张僵尸脸落入了黑暗中,它被劈开的前额,还有它开始往外渗血的--浓稠的血水--一眨不眨的眼睛留给雷佛瑞特的印象将会使他在无数个夜晚里从恶梦中惊醒。  雷佛瑞特飞也似的逃开了。当他匆促地冲入灌木丛的时候,他酸胀的双腿已经使他步履维艰了,但他还是拼死地往前冲,因为他还记得,当他从地窖里逃出来的时候,从他的身后传来了什么东西绊倒在地窖台阶上的脚步声。  二  当柯林·雷佛瑞特从欧洲战场上回来的时候,他的朋友都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变老了。他的头发有些已经变白了;他轻快的步伐也变得迟缓了。他曾经像运动员似的身材已经变得虚弱不堪,像生了病似的。一些无法消除的纹路刻画在他的脸上,而他的眼神也变得游移不定了。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的性情变了。一种尖酸刻薄、玩世不恭的态度已经完全取代了他以前那种古怪的苦行僧似行为方式。他依然对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着魔,但却表现出一种更阴暗的心理,达到了一种不健康的程度,令他的那些老朋友感到不安。但谁让他参加的是那样一场战争呢,特别是还在亚平宁山脉打过仗。  就算他想把他在曼恩小溪遭遇的恶梦般的经历讲出来,他也不会告诉他们的。但他没有透露自己的想法,当他克服恐惧,回想起他在那个废弃的地窖里与之搏斗的那个东西时,他经常会说服自己相信那只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者--一个疯狂的隐士,是微弱的光线和他自己的幻觉将那个人的面貌扭曲了。他推断,他用长柄锅打的那一下不过是擦过了那人的前额,因为那个人很快就起来追他了。最好是不要老想着这件事,当他从梦见那张脸的恶梦中惊醒时,这种理性的想法帮他恢复了正常的心智。  此后,柯林·雷佛瑞特回到了他的工作室,再次拿起了他的画笔和刻刀。那些低俗杂志--在他去战场前,他的作品就登在那些杂志上,并受到他的崇拜者的追捧--用一长串的约稿欢迎他的归来。他收到了来自画廊和收藏家的委托,他还有未完成的雕塑和木刻。雷佛瑞特忙得不亦乐乎。  这时,问题来了。《短篇小说》以"过于怪异"为由退回了他的一幅封面画。一本新编的恐怖小说集的出版商把他的两幅插图退了回来--"太可怕了,尤其是那些被吊着的人的腐烂、发胀的脸。"一个客户退了一件银制的小人像回来,抱怨说那个殉道的圣徒表现出的苦难太过分了。就连专门预告了他的作品将重返它那些恐怖的篇章的《诡丽幻谭》也开始退还他们认为"即便是对我们的读者群来说也太过震撼"的插图。  雷佛瑞特试图马马虎虎地低调处理这些事情,但发现结果不好。到最后,那些约稿渐渐地停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雷佛瑞特变得更加遁世了,他把那些低俗杂志抛到了脑后。他默默地在他地处偏僻的工作室里工作着,偶尔会接受委托为个人或画廊创作作品,有时还卖一件雕塑或一幅画给大博物馆。艺术评论家们都对他极其抽象的雕塑作品给予了好评。  第75节: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三  当战争已经过去25年后,柯林·雷佛瑞特收到了一封信,那是他在以前那些低级趣味的生活里结交的一个好朋友,普雷斯科特·布兰登,现在是哥特出版社的编辑兼发行人,那是一个小出版社,专门做恐怖科幻类型的书。虽然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联系了,但布兰登的信还是以他具有代表性的开门见山的口吻写道:  马萨诸塞州塞勒姆/艾瑞巢/8月2日  致中部地区的恐怖隐士:  柯林,我正在编一套3卷的豪华本的H·肯尼思·艾拉德的恐怖小说集。我恰好想起他的故事是你的至爱。你要是中断退休状态,为我的书画插图怎么样?每卷需要两色的封套和各12张插图。希望你能用一些特别恐怖的画作--有别于那些常见的骷髅头、蝙蝠和狼人--给书迷带来惊喜。  有兴趣吗?我会把材料和详细说明寄给你,你可以自由发挥。等你消息--斯科特。  雷佛瑞特感到很高兴。他有点怀念过去那种低级趣味的生活了,而且他一直崇拜艾拉德的才华,因为他能用写散文的手法来表现他所构思的宇宙恐怖的。他很热情地给布兰登写了回信。  他花时间重温了那些小说,为画插图准备了笔记,还画了写草图。别让一惊一乍的助理编辑来这儿添乱;斯科特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雷佛瑞特带着一种疯狂的享受专注于他的工作。  斯科特要求说要有些特别的东西。可以自由发挥。雷佛瑞特很挑剔地审视着他的素描。那些形象的设计思路似乎没错,但画里还需要某种别的东西--某种能将贯穿于艾拉德的作品中的那种危险的邪恶情绪注入其中的东西。用狞笑的骷髅头和柔韧的蝙蝠吗?太老套了。艾拉德要的不止这些。  那个念头无情地抓住了他。也许是因为艾拉德的故事唤起了那种同样的恐怖感;也许是因为艾拉德构思出来的北方佬的那些的垮塌的农舍和里面邪恶的秘密令他记起了那个春天的下午在曼恩小溪……  虽说从他那天跌跌撞撞地拼死逃出来开始,他就一直拒绝去看他的那个笔记本,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他把笔记本扔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从一个很少用到的文件夹后面把笔记本找了出来,逐页翻看着已经起皱的本子。这些速写再次唤醒了那种充满不祥之兆的邪恶的感觉,和那天所经历的阴森森的恐怖。看着那些怪异的构架,雷佛瑞特觉得别人似乎不可能没有和他一样感觉--那种由这些树枝构架在他心中唤起的恐怖感受。  他开始在他的素描里勾画少许的树枝构架。艾拉德的那些堕落的生物脸上除了轻蔑之外,还被罩上了一种危险的阴影。雷佛瑞特点点头,对这种效果很满意。  四  几个月后,布兰登来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告诉雷佛瑞特说,他已经收到了他为艾拉德的书画的最后几张插图,并且对他的工作感到非常满意。布兰登又在附言中写道:  看在上帝的份上,柯林--你在这些插图上画得哪儿哪儿都是的这些荒唐的树枝是什么意思呀!这些该死的东西实在是太令人毛骨悚然了。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个东西的?  雷佛瑞特觉得他该给布兰登做个说明。他很尽责地写了封长信,把他在曼恩小溪的经历写了下来--只略掉了那个在地窖里抓住他的手腕的恐怖的东西。可以让布兰登觉得他是一个古怪的人,但不能让他以为他疯了,并且还杀了人。  布兰登的回信很快就来了:  柯林--你写的曼恩小溪的那段经历真是太神奇了--而且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那就像是在读艾拉德的一篇小说的开篇一样!我冒昧地把你的信转给了佩尔汉姆的亚历山大·斯蒂夫罗伊。斯蒂夫罗伊博士是一位热心于研究这个地区的历史的学者--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敢肯定,他会对你写的这段经历感兴趣,而且他可能还会帮助我们理解那些怪异的东西。  预计第一卷,《阴影里的声音》,下个月就能装订完毕。校样看上去非常棒。祝好--斯科特。  一个星期之后,从马萨诸塞州的佩尔汉姆寄来了一封信:  我们共同的朋友,普雷斯科特·布兰登,把你写的东西转给了我,内容是你在纽约州北部一个废弃的农舍里发现那些怪异的树枝和石制物品的经历。我发现这真是最令人感兴趣的消息了,我想知道你是否还能回忆起更多的细节?在过了30年后,你还能准确地找到那个地方吗?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在今年春天的时候去查看那些地基,因为它们使我想起了这个地区类似的巨石遗址。我们有几个人很有兴趣去发现这类我们认为是可以回溯至青铜器时代的巨石建筑的遗迹,并且确定它们在殖民时期的黑巫术祭仪中可能具有的用途。  现有的考古学证据表明,公元前1700-2000年左右,一大批青铜器时代的人突然从欧洲涌入东北地区。我们知道,青铜器时代见证了一种非常先进的文化的发展,我们也知道,作为海员,那些人就是那个时期的北欧海盗。我们可以从迈锡尼的狮子门、英国的巨石阵和分布在欧洲各地的桌形石、地道墓穴和古墓堆上看到起源于地中海的一种巨石文化的遗迹。此外,这些遗迹所代表的似乎远不止是那个时代所特有的一种建筑形式。说得更确切点,它好像还与一种宗教迷信有关,那些信徒崇拜某种大地母亲,用多种祭仪和牺牲向她献祭,并且相信,不朽的灵魂若埋葬在巨石坟墓里,就能得到保护。  从我们在美国一些地区发现的--和现在认出来的--许多巨石残迹来看,毫无疑问,这种文化也传入了美国。迄今最重要的一处遗址就是罗德岛北部的"神秘山",那里有巨石建筑的大量墙壁和桌形石--最出名的就是Y形洞穴的古墓堆和祭台(见明信片)。规模稍逊一些的巨石遗址包括在"矿物山"上的一群石冢和雕刻石碑,在诸如皮特谢姆和沙提斯伯里的那些有砌石过道的地下室,还有分布在这个地区的无数异型巨石和地下的"修士隐居所。"  第76节:世界不久就会被摧毁  更有意思的是,这些地方似乎保留了那些早期的殖民地居民的神秘氛围,而且许多巨石遗址都有证据显示曾经被殖民时期的巫师和炼金术士用作邪恶的勾当。特别确切的一点就是,在宗教迫害之后,许多术士都跑到了西部的荒野里--这就说明了为什么纽约州北部和马萨诸塞州西部在后来涌现出了这么多的宗教团体。  最有意思的是,有一个叫做沙德洛克·爱尔兰组织的"新光兄弟会,"他们相信世界不久就会被邪恶的"外部力量"摧毁,而他们这些被挑选出来的人,到时候将会获得肉体上的永生。对于他们当中那些事前死掉的人,他们的尸体会被保存在石桌上,等着"大恶神"来使他们重生。我们已经确信,沙提斯伯里的那些巨石遗址和"新光兄弟会"后来的那些有害身心健康的活动有联系。他们在1781年被安·李院长的震颤派同化了,爱尔兰腐烂的尸体也被人从他的地窖里的石桌上拉了下来,拖出来埋掉了。  因此,我觉得,你发现的农舍大概也和类似的神秘活动有牵连。在"神秘山"上有一个1826年建造的农舍,里面有一块和它的地基合为一体的桌形石。农舍在大约1848-55年间被烧成了平地,当地有一些令人厌恶的传说,讲的就是那里面发生的事。我估计,你发现的农舍也是建在或整合在类似的一处巨石遗址上的--而你发现的那些"树枝"表明,那里还存在着某个不为人知的教派。我记得某些资料里含糊地提到过出现在一些秘密仪式里的构架设计,但无法查到确切的资料。它们有可能代表了一种新发展的神秘符号,是用在某些法术里的,但这只是一个猜测。我建议你参考一下韦特的《仪式法术》或类似的资料,看你是否能认出类似的法术符号。  希望这些内容会对你有帮助。敬请回复。  亚历山大·斯蒂夫罗伊  信里还附了一张明信片--上面是一个四吨半重的花岗岩石板的照片,石板边缘有一道深深的凹槽,还有一个聚流口,上面注明这是在"神秘山"上的祭台。在明信片的背后,斯蒂夫罗伊写道:  你肯定发现了某些和这个相类似的东西。它们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我们已经把一个祭台从原址--现在已经被夸滨水库淹没了--搬到了佩尔汉姆。它们是用来献祭的--祭品包括动物和人--据估计,那道槽是用来把血引流到一个碗里去的。  雷佛瑞特把卡片丢到了一边,浑身战栗着。斯蒂夫罗伊的信又唤醒了旧时的恐怖,此时他真希望他已经把那件事遗忘在了他的文件夹里。当然,那不可能被遗忘--即便是已经过去30年了。  他谨慎地给斯蒂夫罗伊写了一封信,感谢他提供的信息,同时还为自己的那段经历补充了一些无足轻重的细节。他答应--但不知道他是否能履行诺言--今年春天,他会试着去曼恩小溪找那个农舍。  五  那年的春天来得很晚,而且直到6月初柯林·雷佛瑞特才得空重返曼恩小溪。从表明上看,30年所带来的变化微乎其微。那座古老的石桥还在,乡间的小路也没有被铺平。雷佛瑞特心里琢磨着,自从他惊恐地飞车走过之后,是否还曾有别的人开车经过这里。  他向下游进发,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那段旧铁路路基。30年了,他告诉自己说--但他内心的恐惧有增无减。路远没有以前好走了。天气又热又潮,令人难以忍受。当他吃力地穿过蔓生在林子下面的矮树丛时,被他惊起的大团大团的黑蝇在他的身上胡乱地咬着。  从那些挡在他前进的路上的堆积的原木和碎石瓦砾可以看出,小溪在过去这些年里显然遭遇过大水灾。小溪沿岸尽是光秃秃的岩石和砂砾。在一些地方,由连根拔起的树木和和碎石构成的巨大的障碍物看上去就像崩塌的古代防御工事。他越往前走,越觉得他此次来将会是一无所获。过去的那场洪水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甚至于把小溪的流向都改变了。许多的干垒墙涵洞都不再是横跨在小溪上了,而是远远的离开了小溪现在的堤岸。还有一些涵洞已经被冲垮了,或被埋到了成吨的、腐烂的原木下面。  雷佛瑞特在一处长满荒草和灌木丛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苹果园的残迹,他觉得那个农舍应该就在附近,但这里遭受的灾害特别严重,就连那些坚固的石头地基显然都已经被冲塌了,埋在了碎石下面。  最后,雷佛瑞特转身往回走了。他的步子变得轻快了。  他写信把情况告诉了斯蒂夫罗伊,一个星期后,他收到了他的回信:  原谅我没有及时回复你在6月13日的来信。最近我正在追踪调查一些事情,我希望,这些调查可以使我们发现一个此前未曾被报告过的、具有重大意义的巨石遗迹。当然,在获知曼恩小溪那处遗址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之后,我感到很失望。尽管我不抱什么希望,但那些地基似乎很有可能没有被冲毁。在查看地方文件时,我注意到,在1942年7月和1946年5月的时候,奥特塞利克地区分别遭遇了两次特别严重的突发洪灾。很有可能,在你发现那个地方之后不太长的时间,那个农舍和那些不可思议的构架就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这是一片很神秘、很荒蛮的山区,无疑会有许多我们永远都无法知道的事。  我是怀着一种沉痛的心情来写这封信的,就在两天前的晚上,普雷斯科特·布兰登死了。这对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我敢肯定,这对于你和所有认识他的人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我只希望警方能抓到那些恶毒的凶手,他们的这种行为毫无目的性可言--那些贼在他的办公室里翻箱倒柜时显然是受惊了。从他们愚蠢、凶残的犯罪手段上看,警方认为那些凶手服用了毒品。  第77节: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我刚收到一本艾拉德小说集的第三卷,《亵渎之所》。这本书设计得太棒了,而这场悲剧使我们认识到,斯科特再也不会给世人呈上这样的珍品了。亚历山大·斯蒂夫罗伊  雷佛瑞特被那封信惊呆了。他还没有得到布兰登的死讯--几天前他刚收到出版社寄来的一个包裹,里面是《亵渎之所》的首印本。他想起了布兰登在最后一封信了写的一段话--当时他还觉得那段话似乎很好笑:  柯林,你的树枝使许多爱好者感到迷惑不解,单就回复各种问询我就已经用完了一卷打字色带。有一个人很特别--乔治·伦纳德少校--他竭力要求我把详细情况告诉他,恐怕我让他知道得太多了。他写过好几封信,要你的地址,但我知道你很重视自己的隐私,所以我告诉他说,如果有信的话,让我来替他转给你。我推断,他是想要看你的速写原件。但这些气势凌人的、神秘的东西让我觉得很痛苦。坦白地说,我本人不想和那个人会面。  六  "是柯林·雷佛瑞特先生吗?"  雷佛瑞特审视着那个正微笑着站在他的工作室门口的、瘦高个的男人。他开来的那辆跑车看上去价格不菲。从他的高领衣和宽松的皮裤,还有他携带的时髦的公文包也能看出他很有钱。门口的阴影使他瘦削的脸显得像死人一样惨白。从他稀疏的头发看,雷佛瑞特估计他的岁数有小五十了。他带了一副黑墨镜,手上还带着黑色的驾驶手套。  "斯科特·布兰登跟我说了在哪儿能找到你,"那个陌生人说。  "斯科特?"雷佛瑞特警觉起来。  "对,我们失去了一个共同的朋友,很遗憾。我和他谈过,可就在那之后……我从你的表情可以看出,斯科特还没来得及写信告诉你。"  他笨拙地支支吾吾地说,"我是达纳·艾拉德。"  "艾拉德?"  那个陌生人显得有点窘。"是的--H·肯尼思·艾拉德是我的伯父。"  "我不知道艾拉德还有其他家人,"雷佛瑞特握了握他伸过来的手,沉思着说。他从未见过艾拉德本人,但从他以前看过的几张照片来看,这人和作家本人很像。他记起来了,斯科特曾经给某个庄园开过版税支票。  "我父亲和肯特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肯特后来随了他父亲的姓,但没有结婚,你也许知道。"  "当然。"雷佛瑞特有些局促不安。"请随便坐。你来这儿有什么事?"  达纳·艾拉德拍拍他的公文包。"有些我曾经和斯科特谈过的东西。就在最近,我突然发现了伯父的一叠没发表的手稿。"他打开公文包,将一叠发黄的手稿递给了雷佛瑞特。"做为近亲,我父亲从州立医院取回了肯特的私人物品。他从未对伯父或他的作品有太多关注。他把这些塞到我们家的阁楼里后,就把这回事忘了。当我把我的发现告诉斯科特时,他高兴极了。"  雷佛瑞特浏览着那些手稿--一页页难以辨认的笔迹,当中还穿插着修改的地方,就像一个难以破解的迷宫。他见过艾拉德的手稿的照片。不会有错的。  雷佛瑞特全神贯注地读着一些段落。这是艾拉德的真迹--展现了他卓越的才华。  "自从伯父患病之后,他的思想好像就变得特别不健康了,"达纳壮着胆子说。"我非常喜欢他的作品,但我发现最后这些手稿……怎么说呢,有点儿太恐怖了。特别是他翻译的那本神话《恶神之书》。"  这引起了雷佛瑞特极大的兴趣。他专注地看着那些脆硬的纸张,几乎没注意他的客人。艾拉德描述了一个巨石建筑,那是他遭受厄运的主人公偶然在一个位于一片古代的教堂墓地下面的地下室里发现的。其中提到的"古老的象形文字"和他的树枝构架很相似。  "看这儿,"达纳指点着说。"这些是他从阿洛里-兹罗克罗斯的禁书上抄录的咒语:'Yogth-Yugth-Sut-Hyrath-Yogng'--真该死,我都不知道怎么念这些东西。他抄了好多页呢。"  "真是难以相信!"雷佛瑞特说。他试着要把那句话念出来。应该是能念出来的。他甚至都找出了一种韵律。  "太好了,知道你也有同感,我就放心了。我担心最后这几篇小说和片断可能会让肯特的那些书迷受不了。"  "这么说,你要出版这些东西啦?"  达纳点点头。"斯科特想出。我只是希望那些贼不是冲着这些东西来的--一个收藏家要用一大笔钱来买。斯科特说他要守住这个秘密,直到他准备好把它宣布出来为止。"他显得很伤心。  "所以,我现在准备自己出这本书--做一个豪华本。我想让你给书画插图。"  "我感到很荣幸!"雷佛瑞特起誓说,他无法相信这一切。  "我真的很喜欢你给那套三卷本画的插图。我希望看到更多像那类的东西。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书出版出来。关于那些树枝的事……"  "怎么样?"  "斯科特跟我说了关于它们的事。真是太神奇了!你画了整整一本,是吗?我能看看吗?"  雷佛瑞特匆匆地把那个笔记本从他的文件夹里找了出来,便又回去看那些手稿了。  达纳翻看着笔记本,发出了惊叹。"这些东西真是太怪异了--手稿里也提到了这类东西,把它说得更神奇了。你能把这些都复制到我的书里吗?"  "只要是我记得的,"雷佛瑞特向他保证说。"我有一个很好的记忆力。可你不觉得那么做有点太过了吗?"  "一点儿都不!它们和这本书很配。而且它们非常独特。就这样,把你所有的画都放到这本书里。我要用最长的那篇小说命名这本书,就叫做《地球住民》。我已经把印刷的事安排好了,所以,只要你的画一好,我们就可以开始了。我知道你会尽力而为的。"  第78节:他正漂浮在太空中  七  他正漂浮在太空中。一些物体从他身边漂了过去。星星,那是他最先想到东西。那些物体向他漂过来了。  是树枝。各种形状的树枝构架。随后,他便漂浮在那些构架当中了,他看到,那些并不是树枝--不是木头的。那些构架是用一种颜色惨白的物质做成的,就像是被冻住的一条条星光。它们使他想起了某种神秘的象形字母--复杂难懂的符号排列起来,拼成……什么?还有一个排列--一个三维的形状。一个极其错综复杂、令人迷惑不解的迷宫……  然后,他不知怎么就进到了一个地道里。石头垒成的地道很狭窄,他必须要趴在地上,爬过去。潮湿的、长着粘滑的青苔的石头紧紧压迫着他扭动的身躯,他像患了幽闭恐怖症的人一样发出了轻声的尖叫。  他不知在地道里爬了多远,然后又爬过了一些石头垒成的洞穴,有时还会爬过一些通道,那些通道里的角让他的眼睛很难受,就这样,他应该是爬进了一个地下室。地下室的墙和天花板都是巨型的花岗岩石板,对角线的长度有12英尺,在石板之间是一些通向地面的洞穴。在地下室的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片麻岩石板,就像是一个祭台。一股泉水暗暗地在支承着桌面的石柱之间涌动着。桌面的外缘有一道槽,上面有一些令人作呕的污迹,和放在聚流口下面的那个碗里盛的东西是一样的。  一些人从地下室周围的那些黑漆漆的洞穴里出来了--一些无精打采的人形,只能模糊地看出他们的轮廓。一个穿着一件破斗篷的人形从黑暗中向他走了过来--伸出一只像爪子似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向祭台。他顺从地跟着他走了过去,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期待着他。  他们走到祭台前,借着凿在片麻岩石板上的那些楔形构架发出的亮光,他能看见引领他的那个人形的脸。一张僵尸似的脸,前额腐朽的头骨已经碎裂了,凹进去的地方渗出了肮脏的……  雷佛瑞特会在他的尖叫产生的回音中醒过来的……  他工作得太辛苦了,他对自己说,他在黑暗中踉踉跄跄地摸索着,穿上了衣服,他太害怕了,不能再回去睡觉了。每天夜里都会做恶梦。难怪他会那么疲惫。  可是,他的工作室里还有工作在等着他呢。现在他已经完成了大约50幅画了。他还准备再画50幅。难怪会做那些恶梦。尽管还存在着排版的问题,而且在找达纳想要的那种特殊纸张时也遇到了问题--那本书就等着他了。  虽然他被累得骨头都疼,但他还是决意要熬过那个惨淡的晚上。如果把恶梦中出现的一些形象画出来的话,应该会很有意思。  八  最后一批插图已经寄给在皮特谢姆的达纳·艾拉德了,雷佛瑞特瘦了15磅,并且感到身心俱疲,在收到一张额外的支票后,他买了一箱上好的威士忌。图版刚一排好,达纳就让胶印机转了起来。虽然他计划得很周密,但胶印机却坏了,一个印刷工没说明原因就辞职不干了,而新来的工人又出了严重的事故--似乎有数不清的问题,而且每遇到一次延误,达纳都会大发雷霆。尽管如此,印刷工作还在往前赶。雷佛瑞特写信说,这本书被诅咒了,但达纳回信说,一个星期后就会一切就绪。  雷佛瑞特在他的工作室里用树枝做构架自娱自乐,还努力抓紧时间补觉。就在他期待着那本新书时,他收到了斯蒂夫罗伊的一封信:  前几天给你打过电话,想找你,但你家的电话没人接。我现在时间很紧,只能长话短说。我确实发现了一处不为人知的、极其重要的巨石遗址。它位于马萨诸塞州的一个一直很著名的家族庄园里--因为我无法得到授权进入这个庄园,我就不具体说它在哪儿了。有天晚上我偷偷去看过一次(当然是违法的),只有很短的时间,还差点儿被抓住。我在一个神学院的图书馆里看到了一些17世纪的信件和文件,偶然发现了提到那个地方的内容。作者揭露那个家族是一窝巫师和巫婆,提到了他们搞的炼金术和其它一些不太好的流言蜚语--还描述了地下的石室、巨形的人造物体等等,说这些都被用来"做邪恶、残忍的事。"我只是匆匆地翻看了一下,但他的描述并没有夸大其词。而且,柯林--我在偷偷穿过树林去那个地方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好多你那种神秘的"树枝"!我带了个小的回来,让你看看。是新近做成的,和你画的像极了。走运的话,我将会获准去那里查明它们的重要意义--毋庸置疑,它们具有重要的意义--但这些搞巫术的人很难把他们的秘密说出来。我会对他们说,我是从科学的角度对这些感兴趣的,不是要揭露愚昧--再看看他们怎么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近距离地看一眼。所以--我走了!亚历山大·斯蒂夫罗伊  雷佛瑞特扬起了两道浓眉。艾拉德曾经暗示说,那些枝条构架象征着某种神秘的祭仪。但艾拉德30年前就这么写出来了,雷佛瑞特还以为他曾经无意中发现了某个和曼恩小溪类似的遗址呢。斯蒂夫罗伊写的却是现在的事。  他真希望斯蒂夫罗伊发现的仅仅是一个空洞的骗局。  那些恶梦还在烦扰着他--现在已经司空见惯了,因为他只有在梦里才会进入那些场景中,并且见到那些幽灵。习惯了。它们带给他的恐惧从未减弱过。  此时他正穿行在森林里--似乎就在附近的一个山丘上。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石板已经被拖到了一边,露出了曾被它盖住的一个深坑。他毫不犹豫地就走进了深坑,对于深入地下的那些圆滑的台阶,他是再熟悉不过了。一个地下的石室,在它周围有好多引伸出去的石头垒成的洞穴。他知道从哪个洞爬进去。  第79节:他不是在做梦  又进到了那个地下室,还是那个祭台和在祭台下暗涌的泉水,还有聚集起来的一圈模糊的人形。他们围在祭台周围,当他走近他们时,他看见他们正在钉一个疯狂地扭动着身体的人。  那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人,白发蓬乱,污秽不堪的肉体被钉在了祭台上。那张扭曲的脸似曾相识,他在想自己是否应该认识那个人。但此时,那个前额凹进去的僵尸正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着什么,他努力不去想从那个碎裂的前额里渗出来的那些污秽的东西,而是从那只只剩下骨头的手里接过那把青铜刀,并且把刀高高地举了起来,因为他无法惊叫,也无法醒来,所以只能在那个衣衫褴褛的牧师的低语声中将刀……  在一阵充满邪恶的疯狂之后,他终于醒来了,他身上粘糊糊的,但那不是他出的冷汗,他的一只手里正攥着一颗被吞噬了一半的心,而这也不是他在做恶梦。  九  雷佛瑞特不知道怎么竟能神志清楚地把那块肉处置掉了。整整一上午他都站在淋浴器下,搓掉了一层皮。他真希望他能吐出来。  电台里播出了一条新闻。在沃特利附近的一块倒下来的花岗岩石板下发现了著名考古学家亚历山大·斯蒂夫罗伊博士被砸得粉碎的尸体。警方怀疑博士在进行挖掘时触动了那块巨型石板的根基。根据遗留的私人物品,警方确认的死者的身份。  当雷佛瑞特的手不再抖得无法开车时,他飞车去了皮特谢姆--在天快黑的时候赶到了达纳·艾拉德的老石屋。他疯狂地敲着门,等了很久,艾拉德才开了门。  "是你,晚上好,柯林!你来得真是太巧了!书已经印好了。装订厂刚刚把它们送来。"  雷佛瑞特侧身从他身边走过去。"咱们得把书烧掉!"他脱口说道。从早上开始,他已经想过好多问题了。  "烧掉?"  "有件事咱们谁都没有仔细考虑过。那些树枝构架--有一个教派,一个该死的教派。那些构架在他们的祭仪中有着某种意义。斯蒂夫罗伊曾经暗示说,它们可能是一种象形文字,我不知道。但那个教派还存在着。是他们杀害了斯科特……杀害了斯蒂夫罗伊。他们也来找我的麻烦了--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为了阻止你发行这本书,他们会杀了你!"  达纳的显得很焦虑,但雷佛瑞特知道,他并没有说动他。"柯林,这听起来太疯狂了。你真是自不量力,你知道吗。来,我带你去看那些书。它们就在地窖里。"  雷佛瑞特让他领着走下了台阶。地窖相当大,铺的都是石板,很干燥。用牛皮纸包起来的一捆捆书堆成了一大堆。  "把它们放在这儿,就不会把地板压坏了,"达纳解释说。"明天就开始把它们发给发行商。来,我给你一本签了名的书。"  雷佛瑞特心不在焉地打开了一本《地球住民》。他盯着他所钟爱的那些插图上的腐朽的生物和地下的石室,以及污迹斑斑的祭台--还有无处不在的那些怪异的构架。他浑身战栗着。  "给。"达纳把他签好的书递给雷佛瑞特。"再回答一下你的问题,它们就是古老的象形文字。"  但此时雷佛瑞特正盯着那行题字,那是他绝对不会认错的笔迹:"赠柯林·雷佛瑞特,没有你,这项工作就不可能完成--H·肯尼思·艾拉德。"  艾拉德正在说着什么。雷佛瑞特看见,在一些部位上,那些匆忙涂上的肉色化妆品没能完全掩盖住它下面的东西。"代表异型规模的象形文字--人类的大脑是无法理解的,在一种大得无法想像的召唤符--比如,跨度有几英里长的'五角星形',它是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以前我们尝试了一次--但你的铁家伙把艾尔索的脑袋打坏了。他在最后一刻犯了错--几乎让我们全军覆没。艾尔索从四千年前就开始计划那次召唤了。  "然后,你又出现了,柯林·雷佛瑞特--你和你在艺术方面的学识,还有你画的艾尔索的那些符号的速写。现在,一千个新的头脑将会看到你还给我们的召唤符,并且和我们的头脑联合起来,而我们就在'神秘之所'里。大恶神将从地下归来,而我们这些坚定地侍奉他的死人,将成为那些活人的主人。"  雷佛瑞特转身想跑,但此时那些人形从地窖的阴影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同时,巨大的石板滑开了,露出了后面的地道。当艾尔索过来要把他带走时,他开始尖叫起来,但他醒不过来了,只能跟着走了。  新生  菲利普·何塞·法默  排在德斯蒙德前面的是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人,穿着一双拖鞋,一条破旧的蓝牛仔裤,和一件脏兮兮的T恤。在他的屁兜里塞着一本平装的《罗伯特·布莱克作品集》。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能看到他的T恤上有两个大大的字母,M.U.。在他的两撇细细的胡子上粘着一些面包屑。  当他看见德斯蒙德的时候,他发黄色的眼睛--他肯定是得了黄疸--睁得老大。他说,"这儿不是申请进私立养老院的地方,老爹。"他咧嘴一笑,露出了长得出奇的犬齿,然后又转回头去面向入学登记台。  德斯蒙德觉得脸上发烫。从打他在一张标着"Toaahd新生A-D"的桌子前排上队之后,他就感觉到了斜眼,窃笑,和嘀嘀咕咕的闲言碎语。他站在这些年轻人中间,就像立在花园里的一块广告牌,放在宴会桌上的一具尸体。  队伍又往前移动了一个人。新生都在交谈着,但声音都压得很低。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都很克制自己,只有排在他前面的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是个例外。  也许是周围的环境震慑住了他们。这个建于19世纪末的体育馆已经好多年没有重新粉刷了。以前的绿色墙壁都斑驳了。高墙上打碎的窗户都糊上了纸板,挡住了外面的天光。木地板都翘了,走起来嘎吱嘎吱地响,篮板上的篮圈都生锈了。然而,多年以来,M.U.在所有的竞技领域中都是联赛冠军。虽然它招的新生远比它的竞赛对手要少,但它的队伍总能设法取胜,经常还是以大比分取胜。  第80节:一种说不出的气质  德斯蒙德系上了外衣的扣子。虽然这是秋季里很暖和的一天,但体育馆里却很凉。如果他不知道的话,他会以为在他的身后立着一道冰墙呢。在他的头顶上,大灯挣扎着想要赶走黑暗,一点点降临的黑暗就像是沉入海底的死鲸的肚子。  他转身看去,紧排在他后面的女孩笑了笑。她穿着一件平滑、宽松、色彩艳丽的非洲服装,上面印着占星的符号。她的黑头发剪得很短;她的脸不大,五官端正,但因为太尖了,所以不能说是漂亮。  在所有这些年轻人里应该是有一些漂亮的女孩和英俊的男孩的。他已经走过很多校园了,完全知道校花应该是个什么标准。但这里……那边有个女孩,排在右手边的那个队里,脸长得跟模特儿似的。但是,少了点儿什么东西。  不,是多了点儿什么。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但是……令人厌恶?不,现在不见了。不,现在又有了。来回不停地变化,就像是一只蝙蝠在明暗之间不停地扑来扑去。  排在他前面的那个小子又转过身来。他笑的样子就像是狐狸看见了一只鸡。  "漂亮妞,哈,老爹?她喜欢岁数大的。说不定你们俩挺般配呢。"  他的身上和衣服上的臭味在他的周围挥之不去,就像绕着一只死老鼠打转的苍蝇。  "我对有恋父情结的女孩没兴趣,"德斯蒙德冷冷地说。  "在你这个岁数就不能挑挑捡捡了,"那小子说着,又转回身去。  德斯蒙德脸涨得通红,他很快想像自己把那小子揍趴下了。但不太管用。  队伍又往前挪动了。他看看手表。他本打算半小时后给他妈妈打电话的。他应该能早点到这儿的。但他睡过头了,而且闹钟还停了,当它又走起来的时候,似乎还满不在乎似的。当然,它并非如此,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他的东西就应该对他在意。这是非理性的,但他如果是一个相信理性至上的人的话,他还会在这儿吗?这些学生有谁还会在这儿呢?  队伍走走停停地向前移动着,像一只蜈蜙,不时地站下来,确认一下有没有人偷了它的腿。当他排到了头一个的时候,离他预定的打电话的时间已经过去10分钟了。在登记台后面的是一个比他老得多的男人。他的脸上全是褶,像是在一团灰色的生面团上用手指甲划了划,又捏成了大致的人形似的。乌贼嘴似的鼻子贴在面团上。杂乱的白眉毛下,一双眼睛转个不停。  一只手接过了德斯蒙德的材料和打孔卡片,那不像是一个老年人的手。手很大,很厚,白白的,很光滑。手指甲很脏。  "我猜,是罗德里克·德斯蒙德吧。"  那声音很刺耳,一点儿没有一个老人所有的嘶哑的颤音。  "啊,你认识我?"  "当然喽。我看过你的几篇写神秘学的小说。而且,10年前,我还拒绝了你的要求,没给你影印那本书的某些章节。"  挂在发旧的斜纹呢外套上的名牌上写的是:R·莱亚门,COTOAAHD。看来,这位就是"神秘艺术和历史系委员会"的主席了。  "你写的那篇讨论阿尔哈兹莱德的名字的起源的论文是一篇很出色的语言学研究文献。我知道那名字的起源不是阿拉伯语,甚至都不是闪米特语,但坦白地讲,我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时候被从阿拉伯语里剔除的。关于它是如何保留下来的,在你的解释中只提到了它和也门人有关,你说它的原意不是'疯子',而是'那个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的人',真是说得太对了。"  他停了一下,又笑着说,"当你的母亲迫不得已陪你一起去也门的时候,她抱怨了吗?"  德斯蒙德说,"没-没人强迫她。"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可是你怎么知道她……?"  "我看过写你的传记。"  莱亚门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听着就像是晃动一个装着钉子的木桶时发出的声音。"你写的关于阿尔哈兹莱德的文章和你在你的小说里所展现的知识就是你在60岁的时候还能被这个系录取的重要原因。"  他在表格上签了字,把卡片还给了德斯蒙德。"拿着这个去收银处。噢,对了,你们家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长寿之家啊,不是吗?你的父亲是意外身亡的,但他的父亲活到了120岁。你的母亲80岁了,但她应该能活到100岁以上。还有你,你能再活40多年,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  德斯蒙德觉得很恼火,但还没有到他敢于表现出来的地步。在由灰变黑的气氛中,那个老头的脸泛着光。那张脸慢慢漂向他,膨胀开来,猛然间,德斯蒙德就进入那些灰色的皱纹里了。这儿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  那个小人形在一个有着淡淡的光晕的平面上舞动着,然后消退了,而他又陷入了一片咆哮着的黑暗之中。他探身向前,紧紧抓住桌子的边缘。  "德斯蒙德先生,你经常会这么犯病吗?"  德斯蒙德松开了手,直起身子。"太激动了,我想是。不,我从没犯过病,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  那人轻声笑了。"对,那应该是心情紧张的结果。或许你可以在这儿找到消除紧张的方法。"  德斯蒙德转身走开了。在他离开体育馆前,他看到的只是模糊的人影和标志。那个老巫师……他是怎么看透他的心思的?难道那只是因为他看过他的传记,做了一些调查,推测出了一幅完整的图片吗?或者还不止是这些?  太阳已经躲到了厚厚的云层后面。越过校园,越过掩映在许多树木中的城里的房屋,就是塔米塞奇格山了。山是按那个早以灭绝的印第安人部落的名字命名的,据说,他们曾经是邪恶的巨人,并且发动了和英雄米卡图尼斯以及他会变魔术的朋友,奇加斯帕特之间的战争。奇加斯帕特被杀死了,但米卡图尼斯用魔棒把那些巨人变成了石头。  但每隔几个世纪,那些巨人的首领,科托阿德,就能把他自己从符咒中解脱出来,有时,一个巫师能把他放出来。那样的话,科托阿德就会到外面游荡一番,然后再回复到石头状态沉睡。1724年,在城市边缘的一所房子和许多树木在一个暴雨之夜被化为了平地,就像是被巨人的脚踏平了似的。那些折断的树木形成了一条小路,直通一座形状怪异的小山,小山的名字叫科托阿德。  第五部分:  第81节:这完全是巧合吗?  这些故事无一不被印第安人和18世纪那些迷信的白人说成是富有传奇色彩的自然现象。但是,那个由莱亚门牵头的委员会的名称缩写与那个巨人的名字一模一样,这难道也完全是巧合吗?  猛然间,他意识到他正在走向一个电话亭。他看了看手表,感觉到了恐慌。他宿舍里的电话就该响了。最好就在电话亭给她打电话,这样可以节省走回宿舍的那3分钟时间。  他停下了。不行,如果他从电话亭打电话,听到的只能是忙音。  "40多年的生命,正如你所知道的,"那个主席刚才说。  德斯蒙德掉头要往回走。他的路被一个大个子年轻人挡住了。他比6英尺高的德斯蒙德高出一头,胖得就像"梅西"的圣诞游行时那个圣诞老人气球,不过小一号罢了。他穿着一件很脏的圆领长袖运动衫,胸前是无处不在的M.U.,一条短裤,一双破网球鞋。他用像香蕉一样粗的手指拿着一个巨大的萨拉米香肠三明治。  看到他,德斯蒙德突然意识到,这儿的大多数学生不是太瘦,就是太胖。  "德斯蒙德先生?"  "对。"  他们握了握手。那家伙的皮肤又湿又凉,但手很有劲。  "我是温德尔·特里潘。就你的学识,你应该听说过我的祖先。那个最出名的,或说声名狼藉的康沃尔女巫,雷切尔·特里潘。"  "噢,特雷丹尼克·乌勒斯村的雷切尔,离波尔杜湾不远。"  "我就知道你知道。我继承了祖业,但是谨慎多了,当然。反正,我已经大四了,还是兰卡阿里夫兄弟会推选的委员会主席。"  他停了一下,咬了一口三明治。蛋黄酱和萨拉米香肠和芝士慢慢地从他的嘴里溢出来,他说,"你被邀请参加我们今天下午在会所举行的一个聚会。"  他把另一只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片。德斯蒙德草草地看了一眼。"你想让我加入你们的兄弟会?我太老了,做不来那种事。我觉得我适宜……"  "胡说,德斯蒙德先生。我们是一个很严肃的团体。其实,这儿的兄弟会和别的学校的不一样。你应该知道。我们觉得你会带来稳定,还有,我得承认,威望。你非常有名气,你知道。顺便说一句,莱亚门就是兰卡阿里夫的一员。他会关照属于他的兄弟会的学生。当然啦,他不承认这点,而且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也不承认。但事实如此。"  "哦,我不知道。假如我立誓入会了--如果我被邀请的话--我就得住进兄弟会所吗?"  "对,我们一视同仁。当然,那只是在你立誓以后。在你做积极分子时,随便你住在哪儿都行。"  特里潘笑了,露出了嘴里没嚼完的东西。"你没结婚,所以没问题。"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德斯蒙德先生。只不过是说,我们不发展已婚的人入会,除非他不和妻子一起生活。已婚的人失去了他的某些力量,你知道。当然,我们决不主张独身。我们也有一些很不错的聚会。每月一次,我们会在科托阿德山脚下的一个小树林里搞一次狂欢活动。大多数女宾都是巴盖辛女生联谊会的。她们当中的一些人真的喜欢老成持重型的,要是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的话。"  特里潘往前跨了一步,他的脸正对着德斯蒙德的脸。"我们不光有啤酒,大麻,麻醉剂,和女生。还有别的吸引人的东西。有些好东西是曼纽尔·德登布隆侯爵按他自己的配方做的呢。但大部分都是小儿科的东西。那儿还有一只山羊呢。"  "山羊?黑山羊吗?"  特里潘点点头,他叠成三层的下巴上的垂肉嘟噜嘟噜地晃。"对。老莱亚门会去那儿监督,当然,他会戴上面具。有他在,不会有出格的事的。去年的万圣节,虽然……"  他顿了一下,又说,"反正,有东西可看。"  德斯蒙德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的心砰砰地跳,像那种祭拜仪式中敲打的手鼓声,他只在书里读到过那种仪式,但他曾经设想过好多次了。  德斯蒙德把卡片装进口袋。"一点钟?"  "你会来吗?太好了。回头见,德斯蒙德先生。你不会后悔的。"  德斯蒙德走过学校四方广场上的那些大楼,其中气势最雄伟的一幢建筑是博物馆。它是校园里,也就是最初的校区里最古老的建筑。光阴在其它建筑的砖石上都留下了印记,但博物馆的建筑好像把光阴都吸收了似的,而且好像又要慢慢地把吸收的东西再散放出来似的,就像水泥、石头和砖块在太阳下吸收热量,然后在黑夜里又释放出来一样。其它的建筑上都爬满了攀缘植物,而且有点太茂密了,但博物馆外面什么植物都没有。想要爬上它灰暗的骨白色石墙的那些攀缘植物都枯萎了,并且掉到了地上。  莱亚门的红石头房子很窄,有3层楼高,上面是一个双峰屋顶。覆盖在房子外面的攀缘植物长得很茂盛,似乎那房子没有被它们的重量缀得垮塌下来已然是一个奇迹了。那些攀缘植物的颜色与其它建筑上的也略微有些差别。从一个角度看去,好像是青紫色的。从另一个角度看,又是绿色的,像极了苏门答腊岛上的一种蛇的眼睛的颜色,那是德斯蒙德在一本爬虫学专著里的一张彩页上看到的。  岩人部落的巫师就是用这种有毒的爬虫来传递信息的,有时还会用它去杀人。作者没有解释他所谓的"信息"是什么意思。德斯蒙德从另一本书里知道了"信息"的含义,但在那之前,为了看懂那本用阿拉伯语写的手稿里的马来语,他还学会了马来语。  他匆匆走过那所不会引人驻足观看的房子,回到了宿舍。宿舍楼是1888年在另一座建筑的旧址上兴建的,1938年又重新改建过。灰色的墙皮都剥落了。又几扇窗户被打破了,窗口被钉上了硬纸板。门廊的地板都翘了,在他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大门是橡木制的,上面的漆早就掉光了。门上有一个青铜的猫头,猫嘴上挂着一个当门环用的粗重的青铜圆环。  第82节:现场到处都是血  德斯蒙德进了门,走过铺着破地毯的大厅,顺着光秃秃的楼梯上到了二楼。在第一个楼梯平台的灰白色墙壁上,留有很久以前某个人写的字:约梭托混蛋。那些字被冲洗过好多次,但显然只有用涂料才能把这句带有侮辱性的、危险的情绪表现掩盖掉。昨天一个大三的学生告诉过他,谁也不知道那是谁写的,但在它出现后的那个晚上,有人发现一名新生吊死在了一个壁橱里。  "那孩子在自杀之前把自己毁得不善,"那个大三学生说。"我那时没在,但我知道那情形。他应该是用一把剃刀和一个热熨斗干的。现场到处都是血,他的生殖器和睾丸在桌子上,被摆成了一个T型十字架,你知道那是谁的标志,他还把墙上的石膏抓下来一块,留下了一个很大的血手印。那看着简直不像是人手留下的。"  "我很惊讶,他还能活到把自己吊起来的时候,"德斯蒙德说。"流了那么多的血,你知道。"  那个大三学生大笑着说。"你肯定是在开玩笑吧!"  过了片刻,德斯蒙德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的脸马上变得煞白。但后来他又在想,那个大三学生不会是照老规矩和新来的新生开玩笑吧。他想,无论如何,他不会再去向别人问这件事。如果他真是被愚弄了,他不会再受骗第二次。  他听见了长长的走廊尽头有电话铃响。他叹了口气,经过那些关着的房门,往他的房间跑去。从他的身后传来了轻轻的窃笑。他打开了房门,并且又随手关上了。他站在那儿,盯着电话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电话铃不停地响着,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想起了一首诗,诗里写的是一个澳大利亚的流浪汉在一个野兽饮水的水坑里泡澡的事。邦依普,就是澳大利亚民间传说中的那个神秘而又邪恶的生物,就栖息在那个水坑里,默默地,很殷勤地保护着那个流浪汉。他放在火上的茶壶叫个不停,但没有人能听到。  电话铃还在不停地响着。  邦依普就在电话那头。  一种突如其来的罪恶感令他涨红了脸。  在他穿过房间的时候,从眼角里瞥见了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黑黑的东西,转眼间便钻到了塌陷下去的、泛着霉味的沙发床下面。他在边桌旁边站住了,伸出手去抚摸着听筒,感觉到了它冰冷的颤动。他把手又缩了回来。虽然显得很蠢,但他还是觉得,她似乎能察觉到他的抚摸,并且知道他就在旁边。  他吼叫着,开始在屋里转圈。他注意到踢脚板上的那个洞又露出来了。他塞进去堵洞口的那个可乐瓶被推了出来。他蹲下去,把可乐瓶又塞了回去,然后站直了身子。  当他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他依然能听见电话铃响。但他不知道那是否只是他脑子里出现的声音。  他交过学费之后,又去食堂吃了饭--食堂的饭菜比他预想的要好,然后他向后备军官训练队(ROTC)的大楼走去。大楼的状况比其它建筑要好,也许是因为军队管理得好吧。反正,它还没到要人来巡查的地步。那些大炮就架在后面。难道学生真的要学会用这些美西战争时的武器吗?在这些东西都生出铜绿的时候?  当德斯蒙德要求领他的制服和手册时,那个当班的军官愣住了。  "我不明白。你不知道ROTC不再收新生和大二的学生了吗?"  德斯蒙德坚持说他想要参加。那个军官摸了摸他胡子拉茬的下巴,吸了一口"提华纳金牌"雪茄。"唔,让我想想。"  他查阅着一本书,书的边好像都被老鼠磕坏了。"那,你都知道什么?条例上没规定年龄。当然,这儿缺了几页。应该是一个勘误表。以前没招过像你这种年纪的人。但是……好吧,要是条例上没提到这种情况,那么……真该死!不会伤到你的,我们的小伙子不必非得通过障碍科目,或其它类似的科目。  "可是,你都60岁了呀!你为什么要来登记?"  德斯蒙德没告诉他,他曾经在"二战"时延期服役,因为他是他生病的老妈的唯一支柱。从那时起,他就有一种负疚感,而现在他起码可以为他的祖国尽一些--别管多微薄的--义务了。  那个军官站起来,但态度不是很配合。"好吧。我给发装备。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这些混帐东西玩的是一些很不寻常的把戏。你就会知道他们从他们的大炮里打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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