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神话》汉译全集

新生菲利普?何塞?法默排在德斯蒙德前面的是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人,穿着一双拖鞋,一条破旧的蓝牛仔裤,和一件脏兮兮的T恤。在他的屁兜里塞着一本平装的《罗伯特?布莱克作品集》。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能看到他的T恤上有两个大大的字母,M?U。在他的两撇细细的胡子上粘着一些面包屑。当他看见德斯蒙德的时候,他发黄色的眼睛——他肯定是得了黄疸——睁得老大。他说,“这儿不是申请进私立养老院的地方,老爹。”他咧嘴一笑,露出了长得出奇的犬齿,然后又转回头去面向入学登记台。德斯蒙德觉得脸上发烫。从打他在一张标着“Toaahd新生A-D”的桌子前排上队之后,他就感觉到了斜眼,窃笑,和嘀嘀咕咕的闲言碎语。他站在这些年轻人中间,就像立在花园里的一块广告牌,放在宴会桌上的一具尸体。队伍又往前移动了一个人。新生都在交谈着,但声音都压得很低。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都很克制自己,只有排在他前面的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是个例外。也许是周围的环境震慑住了他们。这个建于19世纪末的体育馆已经好多年没有重新粉刷了。以前的绿色墙壁都斑驳了。高墙上打碎的窗户都糊上了纸板,挡住了外面的天光。木地板都翘了,走起来嘎吱嘎吱地响,篮板上的篮圈都生锈了。然而,多年以来,M。 U。在所有的竞技领域中都是联赛冠军。虽然它招的新生远比它的竞赛对手要少,但它的队伍总能设法取胜,经常还是以大比分取胜。德斯蒙德系上了外衣的扣子。虽然这是秋季里很暖和的一天,但体育馆里却很凉。如果他不知道的话,他会以为在他的身后立着一道冰墙呢。在他的头顶上,大灯挣扎着想要赶走黑暗,一点点降临的黑暗就像是沉入海底的死鲸的肚子。他转身看去,紧排在他后面的女孩笑了笑。她穿着一件平滑、宽松、色彩艳丽的非洲服装,上面印着占星的符号。她的黑头发剪得很短;她的脸不大,五官端正,但因为太尖了,所以不能说是漂亮。在所有这些年轻人里应该是有一些漂亮的女孩和英俊的男孩的。他已经走过很多校园了,完全知道校花应该是个什么标准。但这里……那边有个女孩,排在右手边的那个队里,脸长得跟模特儿似的。但是,少了点儿什么东西。不,是多了点儿什么。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但是……令人厌恶?不,现在不见了。不,现在又有了。来回不停地变化,就像是一只蝙蝠在明暗之间不停地扑来扑去。排在他前面的那个小子又转过身来。他笑的样子就像是狐狸看见了一只鸡。“漂亮妞,哈,老爹?她喜欢岁数大的。说不定你们俩挺般配呢。”他的身上和衣服上的臭味在他的周围挥之不去,就像绕着一只死老鼠打转的苍蝇。“我对有恋父情结的女孩没兴趣,”德斯蒙德冷冷地说。“在你这个岁数就不能挑挑捡捡了,”那小子说着,又转回身去。德斯蒙德脸涨得通红,他很快想像自己把那小子揍趴下了。但不太管用。队伍又往前挪动了。他看看手表。他本打算半小时后给他妈妈打电话的。他应该能早点到这儿的。但他睡过头了,而且闹钟还停了,当它又走起来的时候,似乎还满不在乎似的。当然,它并非如此,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他的东西就应该对他在意。这是非理性的,但他如果是一个相信理性至上的人的话,他还会在这儿吗?这些学生有谁还会在这儿呢?队伍走走停停地向前移动着,像一只蜈蜙,不时地站下来,确认一下有没有人偷了它的腿。当他排到了头一个的时候,离他预定的打电话的时间已经过去10分钟了。在登记台后面的是一个比他老得多的男人。他的脸上全是褶,像是在一团灰色的生面团上用手指甲划了划,又捏成了大致的人形似的。乌贼嘴似的鼻子贴在面团上。杂乱的白眉毛下,一双眼睛转个不停。一只手接过了德斯蒙德的材料和打孔卡片,那不像是一个老年人的手。手很大,很厚,白白的,很光滑。手指甲很脏。“我猜,是罗德里克?德斯蒙德吧。”那声音很刺耳,一点儿没有一个老人所有的嘶哑的颤音。“啊,你认识我?”“当然喽。我看过你的几篇写神秘学的小说。而且,10年前,我还拒绝了你的要求,没给你影印那本书的某些章节。”挂在发旧的斜纹呢外套上的名牌上写的是:R?莱亚门,COTOAAHD。看来,这位就是“神秘艺术和历史系委员会”的主席了。“你写的那篇讨论阿尔哈兹莱德的名字的起源的论文是一篇很出色的语言学研究文献。我知道那名字的起源不是阿拉伯语,甚至都不是闪米特语,但坦白地讲,我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时候被从阿拉伯语里剔除的。关于它是如何保留下来的,在你的解释中只提到了它和也门人有关,你说它的原意不是‘疯子’,而是‘那个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的人’,真是说得太对了。”他停了一下,又笑着说,“当你的母亲迫不得已陪你一起去也门的时候,她抱怨了吗?”德斯蒙德说,“没-没人强迫她。”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可是你怎么知道她……?”“我看过写你的传记。”莱亚门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听着就像是晃动一个装着钉子的木桶时发出的声音。“你写的关于阿尔哈兹莱德的文章和你在你的小说里所展现的知识就是你在60岁的时候还能被这个系录取的重要原因。”他在表格上签了字,把卡片还给了德斯蒙德。“拿着这个去收银处。噢,对了,你们家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长寿之家啊,不是吗?你的父亲是意外身亡的,但他的父亲活到了120岁。你的母亲80岁了,但她应该能活到100岁以上。还有你,你能再活40多年,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德斯蒙德觉得很恼火,但还没有到他敢于表现出来的地步。在由灰变黑的气氛中,那个老头的脸泛着光。那张脸慢慢漂向他,膨胀开来,猛然间,德斯蒙德就进入那些灰色的皱纹里了。这儿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那个小人形在一个有着淡淡的光晕的平面上舞动着,然后消退了,而他又陷入了一片咆哮着的黑暗之中。他探身向前,紧紧抓住桌子的边缘。“德斯蒙德先生,你经常会这么犯病吗?”德斯蒙德松开了手,直起身子。“太激动了,我想是。不,我从没犯过病,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那人轻声笑了。“对,那应该是心情紧张的结果。或许你可以在这儿找到消除紧张的方法。”德斯蒙德转身走开了。在他离开体育馆前,他看到的只是模糊的人影和标志。那个老巫师……他是怎么看透他的心思的?难道那只是因为他看过他的传记,做了一些调查,推测出了一幅完整的图片吗?或者还不止是这些?太阳已经躲到了厚厚的云层后面。越过校园,越过掩映在许多树木中的城里的房屋,就是塔米塞奇格山了。山是按那个早以灭绝的印第安人部落的名字命名的,据说,他们曾经是邪恶的巨人,并且发动了和英雄米卡图尼斯以及他会变魔术的朋友,奇加斯帕特之间的战争。奇加斯帕特被杀死了,但米卡图尼斯用魔棒把那些巨人变成了石头。但每隔几个世纪,那些巨人的首领,科托阿德,就能把他自己从符咒中解脱出来,有时,一个巫师能把他放出来。那样的话,科托阿德就会到外面游荡一番,然后再回复到石头状态沉睡。1724年,在城市边缘的一所房子和许多树木在一个暴雨之夜被化为了平地,就像是被巨人的脚踏平了似的。那些折断的树木形成了一条小路,直通一座形状怪异的小山,小山的名字叫科托阿德。这些故事无一不被印第安人和18世纪那些迷信的白人说成是富有传奇色彩的自然现象。但是,那个由莱亚门牵头的委员会的名称缩写与那个巨人的名字一模一样,这难道也完全是巧合吗?猛然间,他意识到他正在走向一个电话亭。他看了看手表,感觉到了恐慌。他宿舍里的电话就该响了。最好就在电话亭给她打电话,这样可以节省走回宿舍的那3分钟时间。他停下了。不行,如果他从电话亭打电话,听到的只能是忙音。“40多年的生命,正如你所知道的,”那个主席刚才说。德斯蒙德掉头要往回走。他的路被一个大个子年轻人挡住了。他比6英尺高的德斯蒙德高出一头,胖得就像“梅西”的圣诞游行时那个圣诞老人气球,不过小一号罢了。他穿着一件很脏的圆领长袖运动衫,胸前是无处不在的M。U。,一条短裤,一双破网球鞋。他用像香蕉一样粗的手指拿着一个巨大的萨拉米香肠三明治。看到他,德斯蒙德突然意识到,这儿的大多数学生不是太瘦,就是太胖。“德斯蒙德先生?”“对。”他们握了握手。那家伙的皮肤又湿又凉,但手很有劲。“我是温德尔?特里潘。就你的学识,你应该听说过我的祖先。那个最出名的,或说声名狼藉的康沃尔女巫,雷切尔?特里潘。”“噢,特雷丹尼克?乌勒斯村的雷切尔,离波尔杜湾不远。”“我就知道你知道。我继承了祖业,但是谨慎多了,当然。反正,我已经大四了,还是兰卡阿里夫兄弟会推选的委员会主席。”他停了一下,咬了一口三明治。蛋黄酱和萨拉米香肠和芝士慢慢地从他的嘴里溢出来,他说,“你被邀请参加我们今天下午在会所举行的一个聚会。”他把另一只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片。德斯蒙德草草地看了一眼。“你想让我加入你们的兄弟会?我太老了,做不来那种事。我觉得我适宜……”“胡说,德斯蒙德先生。我们是一个很严肃的团体。其实,这儿的兄弟会和别的学校的不一样。你应该知道。我们觉得你会带来稳定,还有,我得承认,威望。你非常有名气,你知道。顺便说一句,莱亚门就是兰卡阿里夫的一员。他会关照属于他的兄弟会的学生。当然啦,他不承认这点,而且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也不承认。但事实如此。”“哦,我不知道。假如我立誓入会了——如果我被邀请的话——我就得住进兄弟会所吗?”“对,我们一视同仁。当然,那只是在你立誓以后。在你做积极分子时,随便你住在哪儿都行。”特里潘笑了,露出了嘴里没嚼完的东西。“你没结婚,所以没问题。”“你这话什么意思?”“没什么,德斯蒙德先生。只不过是说,我们不发展已婚的人入会,除非他不和妻子一起生活。已婚的人失去了他的某些力量,你知道。当然,我们决不主张独身。我们也有一些很不错的聚会。每月一次,我们会在科托阿德山脚下的一个小树林里搞一次狂欢活动。大多数女宾都是巴盖辛女生联谊会的。她们当中的一些人真的喜欢老成持重型的,要是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的话。”特里潘往前跨了一步,他的脸正对着德斯蒙德的脸。“我们不光有啤酒,大麻,麻醉剂,和女生。还有别的吸引人的东西。有些好东西是曼纽尔?德登布隆侯爵按他自己的配方做的呢。但大部分都是小儿科的东西。那儿还有一只山羊呢。”“山羊?黑山羊吗?”特里潘点点头,他叠成三层的下巴上的垂肉嘟噜嘟噜地晃。“对。老莱亚门会去那儿监督,当然,他会戴上面具。有他在,不会有出格的事的。去年的万圣节,虽然……”他顿了一下,又说,“反正,有东西可看。”德斯蒙德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的心砰砰地跳,像那种祭拜仪式中敲打的手鼓声,他只在书里读到过那种仪式,但他曾经设想过好多次了。德斯蒙德把卡片装进口袋。“一点钟?”“你会来吗?太好了。 回头见,德斯蒙德先生。你不会后悔的。”德斯蒙德走过学校四方广场上的那些大楼,其中气势最雄伟的一幢建筑是博物馆。它是校园里,也就是最初的校区里最古老的建筑。光阴在其它建筑的砖石上都留下了印记,但博物馆的建筑好像把光阴都吸收了似的,而且好像又要慢慢地把吸收的东西再散放出来似的,就像水泥、石头和砖块在太阳下吸收热量,然后在黑夜里又释放出来一样。其它的建筑上都爬满了攀缘植物,而且有点太茂密了,但博物馆外面什么植物都没有。想要爬上它灰暗的骨白色石墙的那些攀缘植物都枯萎了,并且掉到了地上。莱亚门的红石头房子很窄,有3层楼高,上面是一个双峰屋顶。覆盖在房子外面的攀缘植物长得很茂盛,似乎那房子没有被它们的重量缀得垮塌下来已然是一个奇迹了。那些攀缘植物的颜色与其它建筑上的也略微有些差别。从一个角度看去,好像是青紫色的。从另一个角度看,又是绿色的,像极了苏门答腊岛上的一种蛇的眼睛的颜色,那是德斯蒙德在一本爬虫学专著里的一张彩页上看到的。岩人部落的巫师就是用这种有毒的爬虫来传递信息的,有时还会用它去杀人。作者没有解释他所谓的“信息”是什么意思。德斯蒙德从另一本书里知道了“信息”的含义,但在那之前,为了看懂那本用阿拉伯语写的手稿里的马来语,他还学会了马来语。他匆匆走过那所不会引人驻足观看的房子,回到了宿舍。宿舍楼是1888年在另一座建筑的旧址上兴建的,1938年又重新改建过。灰色的墙皮都剥落了。又几扇窗户被打破了,窗口被钉上了硬纸板。门廊的地板都翘了,在他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大门是橡木制的,上面的漆早就掉光了。门上有一个青铜的猫头,猫嘴上挂着一个当门环用的粗重的青铜圆环。德斯蒙德进了门,走过铺着破地毯的大厅,顺着光秃秃的楼梯上到了二楼。在第一个楼梯平台的灰白色墙壁上,留有很久以前某个人写的字:约梭托混蛋。那些字被冲洗过好多次,但显然只有用涂料才能把这句带有侮辱性的、危险的情绪表现掩盖掉。昨天一个大三的学生告诉过他,谁也不知道那是谁写的,但在它出现后的那个晚上,有人发现一名新生吊死在了一个壁橱里。“那孩子在自杀之前把自己毁得不善,”那个大三学生说。“我那时没在,但我知道那情形。他应该是用一把剃刀和一个热熨斗干的。现场到处都是血,他的生殖器和睾丸在桌子上,被摆成了一个T型十字架,你知道那是谁的标志,他还把墙上的石膏抓下来一块,留下了一个很大的血手印。那看着简直不像是人手留下的。”“我很惊讶,他还能活到把自己吊起来的时候,”德斯蒙德说。“流了那么多的血,你知道。”那个大三学生大笑着说。“你肯定是在开玩笑吧!”过了片刻,德斯蒙德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的脸马上变得煞白。但后来他又在想,那个大三学生不会是照老规矩和新来的新生开玩笑吧。他想,无论如何,他不会再去向别人问这件事。如果他真是被愚弄了,他不会再受骗第二次。他听见了长长的走廊尽头有电话铃响。他叹了口气,经过那些关着的房门,往他的房间跑去。从他的身后传来了轻轻的窃笑。他打开了房门,并且又随手关上了。他站在那儿,盯着电话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电话铃不停地响着,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想起了一首诗,诗里写的是一个澳大利亚的流浪汉在一个野兽饮水的水坑里泡澡的事。邦依普,就是澳大利亚民间传说中的那个神秘而又邪恶的生物,就栖息在那个水坑里,默默地,很殷勤地保护着那个流浪汉。他放在火上的茶壶叫个不停,但没有人能听到。电话铃还在不停地响着。邦依普就在电话那头。一种突如其来的罪恶感令他涨红了脸。在他穿过房间的时候,从眼角里瞥见了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黑黑的东西,转眼间便钻到了塌陷下去的、泛着霉味的沙发床下面。他在边桌旁边站住了,伸出手去抚摸着听筒,感觉到了它冰冷的颤动。他把手又缩了回来。虽然显得很蠢,但他还是觉得,她似乎能察觉到他的抚摸,并且知道他就在旁边。他吼叫着,开始在屋里转圈。他注意到踢脚板上的那个洞又露出来了。他塞进去堵洞口的那个可乐瓶被推了出来。他蹲下去,把可乐瓶又塞了回去,然后站直了身子。当他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他依然能听见电话铃响。但他不知道那是否只是他脑子里出现的声音。他交过学费之后,又去食堂吃了饭——食堂的饭菜比他预想的要好,然后他向后备军官训练队(ROTC)的大楼走去。大楼的状况比其它建筑要好,也许是因为军队管理得好吧。反正,它还没到要人来巡查的地步。那些大炮就架在后面。难道学生真的要学会用这些美西战争时的武器吗?在这些东西都生出铜绿的时候?当德斯蒙德要求领他的制服和手册时,那个当班的军官愣住了。“我不明白。你不知道ROTC不再收新生和大二的学生了吗?”德斯蒙德坚持说他想要参加。那个军官摸了摸他胡子拉茬的下巴,吸了一口“提华纳金牌”雪茄。“唔,让我想想。”他查阅着一本书,书的边好像都被老鼠磕坏了。“那,你都知道什么?条例上没规定年龄。当然,这儿缺了几页。应该是一个勘误表。以前没招过像你这种年纪的人。但是……好吧,要是条例上没提到这种情况,那么……真该死!不会伤到你的,我们的小伙子不必非得通过障碍科目,或其它类似的科目。“可是,你都60岁了呀!你为什么要来登记?”德斯蒙德没告诉他,他曾经在“二战”时延期服役,因为他是他生病的老妈的唯一支柱。从那时起,他就有一种负疚感,而现在他起码可以为他的祖国尽一些——别管多微薄的——义务了。那个军官站起来,但态度不是很配合。“好吧。我给发装备。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这些混帐东西玩的是一些很不寻常的把戏。你就会知道他们从他们的大炮里打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15分钟过后,德斯蒙德把一套制服和手册夹在胳膊底下离开了。他不想带着这些东西回家,所以,他把东西寄存在了学校的书店里。店里的女孩把他的东西放在了一个架子上,那上面还有别人的东西,其中有些东西是外行人根本不认识的东西。那当中就有一个罩着黑布的小笼子。德斯蒙德走到兄弟会街。除了那个“哈斯特尔之家”外,那儿的房子都有一个阿拉伯名字。这些房子和学校里的其它建筑一样,都显得很破旧,疏于维护。德斯蒙德拐上了一条水泥步道,步道的裂缝里都是枯死的蒲公英和其它野草。在他左手边斜着一根15英尺高的大木头柱子。城里人根据柱子上刻的那些头和符号,把它看作是一根图腾柱。当然,它并不是图腾柱,因为拥有它的那个部落并非西北海岸或阿拉斯加的印第安人。这里曾经立着好几百根这样的柱子,但现在只剩下了两根,另一根保存在学校的博物馆里。德斯蒙德从柱前经过时,把左手的拇指根放在了鼻子下面,食指尖放在了前额的正中间,轻声念着古老的敬语,“Shesh-cotoaahd-ting-ononwasenk。”他从各种文献中得知,在这个月相时间里,每个塔米塞奇格人经过这根柱子时都必须念这段话。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段话的含义,因为它是从另一个部落传下来的,又说不定是源自于很久以前的一种语言。但它表达的是一种敬意,如果不遵守这种惯例,就很可能会遭遇不幸。他在做这些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傻,但他知道,这么做是没有坏处的。没有刷漆的木楼梯走上去嘎吱嘎吱地响。门廊很大;纱窗都生锈了,而且有好多窟窿,根本挡不住外面的小虫子。前门开着;从里面传出了音量很大的摇滚乐声,同时能听到好多人在大声交谈,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大麻的味道。德斯蒙德险些掉头回去。他害怕到人多的地方去,而且一想到他的年龄,他就觉得很尴尬。但温德尔?特里潘就站在走廊里,他被一双大手拉住了。“进来吧!”特里潘低声吼着。“我会把你介绍给兄弟们!”德斯蒙德被拽进了一个大房间里,里面挤满了男男女女的年轻人。特里潘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不时停下来拍拍某人的背,高声打着招呼,有一次还拍了一个体格健美的年轻女孩的屁股一下。他们来到了一个角落里,莱亚门教授正坐在那儿,围在他旁边的一些人看上去比这里的大部分人要年长一些。德斯蒙德估计他们都是研究生。他握着那只又肥又厚的手说道,“很高兴再见到你,”但他有点怀疑他是否听见了他说的话。莱亚门把他拉近一些,以便他能听见他说什么,然后说道,“你决定好了吗?”那老头的口气很难闻,但他肯定是喝了什么了,德斯蒙德以前从没闻到过这种气味。那双红眼睛好像闪着光,就像是在眼球里点了两根小蜡烛似的。“决定什么?”德斯蒙德大声问。那个老头笑笑,说,“你知道。”他把手松开了。德斯蒙德站直了身子。虽然屋子里热得能让他冒汗,但他却突然感到很冷。莱亚门暗示的是什么?那不会是他真知道的事。难道他真的知道吗?特里潘把他介绍给了周围的那些男女,然后带着他走到了人群里。他又被介绍给了更多的人,大部分是兰卡阿里夫兄弟会的成员,或是街对面的女生联谊会的成员。他能准确认出的唯一一名入会候选人是一个黑人,一个加蓬人。等那些人都走开之后,特里潘说,“布卡瓦来自一个巫医世家。如果他能接受我们的邀请,他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宝贝,当然,‘哈斯特尔之家’和‘卡夫?达尔?瓦’也特别想要他。系里在中部非洲科学方面比较薄弱。过去曾有过一个特棒的老师,贾尼斯?蒙玛亚,但她10年前在塞拉里昂休假的时候失踪了。如果布卡瓦能担当助教的话,我不会感到惊讶的,别看他名义上只是一名新生。老兄,有天晚上,他还教过我一部分你简直无法相信的祭奠仪式的内容。我……好啦,我现在不说它了。改天再说。反正,他最尊敬莱亚门,而且,因为那傻老头是系里的头头,布卡瓦几乎是笃定要加入我们了。”突然,他开始呲着牙,咧着嘴,弯下腰,手紧紧捂着他的大肚子,脏乎乎的皮肤变得煞白。德斯蒙德问,“怎么回事?”特里潘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直起了腰。“啊,真疼啊!”“怎么啦?”德斯蒙德说。“我不应该说他是傻老头。我没想到他能听见我的话,但他不是用耳朵听的。该死,世上再没有别人比我更敬重他了。但有的时候,我就喜欢信口胡说……好啦,再也不会了。”“你是说?”德斯蒙德说。“对呀。你以为是谁?别管它。跟我来,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他拉着德斯蒙德走过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好多书架,摆满了书籍,小说,教科书,偶尔还有几本包着旧皮面的书。“我们这儿有一个好得不得了图书室,可以说是所有会所里最好的一个。它是我们最吸引人的部分之一。但那指的是它开放那部分。”他们进了一道小门,走过一小段走廊,在另一道门前停了下来,特里潘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开了门。门里是一个狭窄的旋转楼梯,台阶上满是尘土。在高处有一个窗户,微弱的光线从脏污的窗玻璃透射进来。特里潘打开了一盏壁灯,他们开始爬楼梯。到了顶上的第三层,特里潘又用另一把钥匙打开了一道门。他们走进了一个小房间,房间周围的墙壁前都摆满了和天花板一样高的书架。特里潘开了一盏灯。房间的一角有一个小桌子,还有一把折叠椅。桌上有一个台灯,还有一个德登布隆侯爵的半身石像。特里潘喘着粗气说,“一般的,只有大四的和研究生可以来这儿。但我对破例。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加入兰卡阿里夫的一大好处。别的会所都没有像这样的图书室。”特里潘眯着眼睛看着他。“看看那些书。但别动手。它们,唔,吸人,你懂我的意思吧。”德斯蒙德在房间来回走着,看着那些书名。看完之后,他说道,“真让我吃惊。我以为这其中的一些书只有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才能找到呢。还得是在上的锁的图书室里。”“一般人都那么想。听我说,如果你立誓入会,你就可以看这些书。只是不要告诉其他低年级的人。他们该嫉妒了。”特里潘依然眯着眼睛,好像他正在思考着什么也许他不该想的事,他说道,“你不介意转过身去,用手指把你的耳朵堵住吧?”德斯蒙德说,“为什么?”特里潘笑了。“啊,如果你立誓入会,你就会得到一个小方子,那是在这儿工作是必需的。但在那之前,你还不能看到它。”德斯蒙德尴尬地笑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同时,他又觉得很兴奋,他转过身去,背对着特里潘,用手指把耳朵堵上了。他站在这间安静极了的房间里——它是用绝缘板,还是用什么也许是非物质的东西隔音了吗?——数着数。一千零一,一千零二……过了一分钟多一点的时间,他感觉到特里潘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转过身,把手放了下来。那个胖子手里正拿着一本大开本但很薄的书,书皮上有好多黑色的小鼓包。德斯蒙德很惊讶,因为他确信,他在书架上没看到这本书。“我把它抑制住了,”特里潘说。“给,看吧。”他看了一下手表。“能看10分钟。”封面上没有书名,也没有作者署名。此时,当他更近距离地看这本书,并且拿在了手里后,他觉得,书皮不是动物皮制成的。特里潘说,“那是一个老阿台奇罗农自己的皮。”德斯蒙德说了声,“啊!”手不住地抖。接着他又恢复了镇定。“他肯定长了好多疣。”“对。接着看吧。但是,很遗憾,你看不懂。”第一页微微有点发黄,但对于有400年历史的纸张来说,也就不足为奇了。上面全是大大的手写字符。“1641年,西蒙?科南特亲笔手书。“西蒙,罗杰?科南特的同父异母兄弟,”德斯蒙德说道。“他是第一个造访塔米塞奇格的白人,并且就没再离开。他也和那些袭扰塔米塞奇格人的定居者打交道,但他们不知道他到底向着谁。他和受了重伤的阿台奇罗农一起逃进了荒野。20年之后,他带着这本书在弗吉尼亚现身了。”他慢慢地翻着拿5页纸,把每一个象形文字都记在他如照相机一般的记忆里。有一个形象他不喜欢去看。特里潘说,“莱亚门是唯一能看懂它的人。”德斯蒙德没告诉他,他也精通塔米塞奇格语的语法和一小本词典,那是威廉?科?邓纳1624年编写的,并于1654出版发行。其中包括的一个附录翻译了那些象形文字。他用了20年的时间寻找,并且花了1000块钱才得到了一份影印件。他的母亲坚决不同意出这笔花销,但他唯一的一次勇敢地和她作对。就连大学里都没有这份拷贝。特里潘看看他的手表。“还有一分钟。嘿!”他从德斯蒙德手里夺过那本书,很严厉地说道,“转过身去,把耳朵堵上!”特里潘显得很慌乱。他背转身,过了一分钟,特里潘把德斯蒙德的一只手拉了下来。“抱歉,这么急慌慌的,但时间就快到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只有10分钟的时间。”德斯蒙德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认为那也许是因为特里潘对那本书太敏感了,所以才会有那种表现。特里潘显得很紧张,说道,“咱们走吧。我觉得冷了。”下楼的时候,他说,“你确信你看不懂那本书?”“我从哪儿知道怎么读?”德斯蒙德说。他们又回到了大房间里的喧嚣和刺激气味当中。他们没呆多久,因为特里潘想带他看看会所里的其它部分,除了地下室。“这周的某个时间你可以去看。但现在最好别去那儿。”德斯蒙德没问为什么。当他们走进二楼的一个非常小的房间时,特里潘说道,“通常我们不让新生有自己的房间。但对你……如果你想要,它就归你了。”这让德斯蒙德很高兴。他不用去忍受别人的坏习惯了,也不用去听那些让他恼火的唠叨了。他们下到了一楼。此时,大房间不再那么拥挤了。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老莱亚门招手让他过去。德斯蒙德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出于某种原因,他知道,他不会喜欢莱亚门要对他说的话。或许他也不能肯定他是否会喜欢听。“特里潘带你看了兄弟会的好多好书,”莱亚门说。那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特别是科南特的书。”特里潘说,“你怎么……?”他咧嘴笑了。“你感觉到了。”“当然,”莱亚门说。“好啦,德斯蒙德,你不觉得是该接那个电话的时候了吗?”特里潘显得很迷惑。德斯蒙德感到很不舒服,浑身发冷。莱亚门的鼻子都快贴到德斯蒙德的鼻子上了。那张生面团似的脸上的许许多多皱纹就像是象形文字一样。“你已经决定了,但你没让你自己了解这一点,”他说道。“听着。那是科南特的建议,不是吗?听着。从你上飞机去波士顿的那一刻起,你就做错了。你在机场的时候本可以收手不干的,但你没有,即使,我猜想,你母亲还在那儿大吵大闹了一番。但你没收手。所以,拖着也无济于事了。”他吃吃地笑着。“我好心给你建议是要表示我对你的敬意。我想,你会出名的。如果你能够消除某些性格缺陷的话。在这儿,即便是要获得一个学士学位,也需要有力量,智慧,严格的自律,和巨大的奉献,德斯蒙德。“有好多人申请到这儿来上学,因为他们觉得,这里的课程很轻松。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系里的要求比麻省理工对工科学生的要求还高。而且还更危险。“然后是道德问题。这在申请入学时都有声明。但有多少人想去遵守道德声明呢?有多少人决定要站在错误的一边呢?他们放弃了,不知道,对他们当中的任何人来说,要回到另一边去都为时已晚了。他们已经表明了自己,已经抵抗过了,并且好像已经被永远记住了。”他停顿了一下,点了一只棕色雪茄。烟雾围着德斯蒙德打转,但他没有闻到他预想中的味道。烟味和他曾经有一次闻到过的死蝙蝠味不太像。“每一个男人和女人都要决定他或她自己的命运。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马上做出我的决定。我已经盯上你了,你在这儿的进步取决于我对你的性格和潜质的评估。“日安,德斯蒙德。”老头走了。特里潘说,“这说的都是什么呀?”德斯蒙德没答话。他在烦躁不安的特里潘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对特里潘说了声再见,开始慢慢地往外走。他没回家,而是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闪烁的红灯吸引了他,他走过去看出来什么事。一辆带有校园警察标志的汽车和校医院的一辆救护车停在一个两层楼的建筑前。从写在很脏的窗玻璃上的字可以看出,这个建筑的底层曾经是一个食品杂货店。里里外外的墙皮都剥落了,墙上的石膏也掉了,露出了下面的木板条。光秃秃的木地板上有三具尸体。其中一个是在体育馆里排在他前面的那个年轻人。他仰面趟在地上,小胡子下面的嘴张开着。德斯蒙德问其中一个扒在窗户上的人出了什么事。那个人留着灰白的连鬓胡子,可能是个教授,对他说,“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出这种事。有些孩子被带去尝试一些东西,那是只有文学硕士才想要去尝试的东西。是被严格禁止的事。但却管不住那些小傻瓜。”小胡子的尸体上好像有一大块圆形的东西,也可能是他前额上的一块灼痕。德斯蒙德想离近点看看,但救护车上的人在把尸体抬出来之前,先把一块毯子盖在了他的脸上。灰白胡子的人说,“学校警察和医院会处理它们的。”他短短地笑了两声。“城里的警察根本不想到校园里来。家属会接到通知说,他们是吸食海洛因过量。”“那么做不会出问题吗?”“有时会。私人侦探来过,但他们呆不了多长时间。”德斯蒙德匆匆离开了。他决心已定。看到那些尸体使他动摇了。他要回家,与妈妈和好,把他花费了好多时间和金钱收集到的、并且研究过的那些书都卖掉,把时间花在写神秘小说上。他已经看到了死亡的面孔,如果他真做了他想要做的事,幻想进行心理治疗,他将会看到她的脸。死亡。他不能那么做。他走进宿舍房间的时候,电话铃还在响着。他走过去,伸出手去,停了不知多长时间,然后又把手放下了。他往沙发那儿走的时候,看到可乐瓶又从踢脚板上的那个洞里被推出来或是拔出来了。他蹲下身,把瓶子又塞回到洞里。从墙后面传来了轻轻的窃笑声。他坐在塌陷的沙发上。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笔记本,开始在纸上画那些他清楚地记在脑子里的象形文字。他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因为复制的准确性很重要。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有人在敲门,并且还大声叫嚷着,“我看见你进屋了!快接电话,要不就把线拔了!否则的话,有你好瞧!”他没说话,也没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少画了一张象形图。现在他又拿起了铅笔。坐在电话那头的应该是一个很胖、很老的女人。她现在又老又丑,但她生下了他,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她是漂亮的。在他父亲死后,她不得不去工作,以维持他们的家,供养她的儿子。他去上大学的时候,她辛苦工作为他付学费和其它费用。直到他卖出第二本小说后,她才停止了工作。当他开始带女人回家,并且说那是他的准太太的时候,她就生病了。她爱他,但她不给他留自己的空间,那不是真正的爱。虽然他很不满,但在他的内心又存在着某种东西,让他又喜欢当笼中鸟。一天,他终于决定要向自由迈进一大步。那是一个很隐秘、很迅速的决定。他很厌恶自己对她的畏惧,但他就是那样。如果他呆在这儿,她就会到这儿来。他不能忍受这种情形。所以,他只得回家。他看看电话,刚要站起来,又坐下了。怎么办?他可以自杀。那样他就能自由了,而她也会知道,他和她在一起时的愤怒有多大。电话铃不响了,他站了起来。啊,她暂时放弃了。但她还会再打的。他看看踢脚板。可乐瓶正在一点一点地从洞里往外移动。墙那边有什么东西正在很有毅力的不停地努力着。有多少次,它在准备要离开那个洞的时候,发现它的路被堵住了呢?如果它有思想的话,它肯定觉得那次数太多了。但它拒绝放弃,而且有朝一日它可能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是把那个给它出难题的家伙杀掉。但是,如果它被那个为难它的家伙的比它大得多的块头吓住了呢,如果它没有勇气呢,那它就只好继续去推那个堵住洞口的瓶子了。而且……他看看笔记本,哆嗦了一下。纸页的空白处已经被画满了。那画的是科托阿德,此时在他看来,那有点像他的母亲。那是他在想事情的时候,无意中画出来的吗?或者那图形是自己形成的?无所谓了。不管怎样,他知道他该做什么。他一张张看着那些图,吟咏着那些用久已失传的语言写成的句子,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胸膛里爬了出来,爬到了他的肚子里,他的腿里,他的喉咙里,他的脑子里。当他眼睛盯着画纸,念着科托阿德的名字的时候,它在纸上的图像像是要冒火似的。当他说出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屋里渐渐暗了下来。他站起来,点亮了一盏台灯,然后走进了狭小而又脏乱的浴室。镜子里的脸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杀人犯的脸;那不过就是一个60岁的人的脸,那人经受过痛苦折磨,并且还不能十分确定那种折磨已经过去了。当他往屋外走的时候,他看见那个可乐瓶又从踢脚板上的洞里滑出来了。但把瓶子推出来的那个东西还没有准备好要出来。几个钟头之后,他从校园的酒馆里出来,踉踉跄跄地走回了宿舍。电话铃又响了。但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虽然那个电话是从伊利诺斯州他的家乡城市打来的,但却不是他母亲打来的。“德斯蒙德先生,我是比兹利斯警察局的鲁奇警官。恐怕我得告诉你一些不好的消息。唔,啊,你的母亲几个小时前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德斯蒙德没有被吓晕过去。他已经全身麻木了。拿着听筒的那只手就像是在举着一块花岗岩。模模糊糊地,他觉得鲁奇的声音显得很怪异。“心脏病?心脏……?你确定吗?”他叹息着。他的母亲是自然死亡。他不必去吟颂那些古老的词句了。现在他已经不能给自己开脱了,并且永远都会被困在里面。一旦动用的那些词句,就无法挽回了。但是……如果那些词句只是词句,死亡也是一般性的死亡,通过那种次关联传递的那些词句没有引起身体上的反应,那他还会受困吗?他的罪恶感会消失吗?他能从这个地方走出去,而不必担心遭到报应吗?“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德斯蒙德先生。一个很反常的意外。你母亲去世的时候正在和一个串门的邻居聊天,是山敏斯夫人。是山敏斯打电话叫的警察和救护车。有些别的邻居进到了屋里,然后……然后……”鲁奇的喉咙好像噎住了似的。“我刚赶到,正在前门廊上,只觉得……”鲁奇咳嗽起来,然后说道,“我兄弟也在屋里。”房子莫名其妙地就塌了,三个邻居,两个救护人员,还有两个警察被砸死了。“就像是有一只大脚把房子踩塌了似的。要是它再晚塌10分钟,我也完蛋了。”德斯蒙德谢过他,并说他会搭下一班飞机回比兹里斯。他蹒跚着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楼下,在街灯的光影里,莱亚门正柱着拐杖,摇摇晃晃地走着。那张灰脸抬了起来。牙齿闪着白光。德斯蒙德哭了,但他只是在为自己流泪。无疑,这是一篇以克苏鲁世界观为背景的小说,但它的作者既不是恐怖小说家也不是科幻作家。博尔赫斯一生写了许多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特色的短篇小说。他喜欢一切形而上的思考,无疑也迷恋神秘学等等超自然的东西(尽管是作为一种表达哲思的形式)。这篇收录在《沙之书》里的戛然而止的短篇小说带着博尔赫斯小说一向的形而上的深奥,多了几分克苏鲁神话的神秘和悬疑,而少了几分克苏鲁神话的恐怖与惊悚。“人所共知,命运是不可捉摸的;我一向认为洛夫克拉夫特的游戏文章不自觉地模仿了爱伦.坡,我也跃跃欲试想写一篇模仿洛夫克拉夫特的东西,结果不尽如人意,就是题为《事犹未了》的那篇故事。”——博尔赫斯 《沙之书·后记》事犹未了 □ 博尔赫斯怀念霍华德.P.洛夫克拉夫特当我在奥斯汀德克萨斯大学准备最后一门课程的考试时,接到了我叔父埃德温.阿尔内特在美洲大陆边陲因动脉瘤破裂而去世的消息。我当时的感觉同人们失去亲人时的感觉一样:追悔没有趁他们在世时待他们更好些,现在悲痛也没用了。人们往往忘记只有死去的人才能和死人交谈。我学的是哲学;想当初在洛马斯附近的那幢红色房子里,我叔父不用任何专门名词就能向我阐明他那些美妙而深奥的学问。他拿一个饭后吃的橙子向我讲述贝克莱的唯心主义;用象棋棋盘解释伊利亚学派的悖论。几年后,他把欣顿的论文集借给我看,欣顿试图证实空间的第四维度,读者用各种颜色的正方体摆出复杂的图形,就能领悟其中奥妙。我忘不了我们在书房地板上堆砌的棱柱体和角锥体。我的叔父是铁路工程师。早在退休之前,他已决定在图尔德拉安家,那地方既有荒僻的野趣又有靠近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便利。他和建筑师亚历山大.缪尔两人成了好朋友是毫不奇怪的。这个古板的人信奉诺克斯古板的教义;我的叔父和当时几乎所有的绅士们一样,是个自由思想家,说得更确切些,是个不可知论者,但他对神学很感兴趣,正如他对欣顿虚假的正方体或者年轻的威尔斯的编造巧妙的梦魇很感兴趣一样。他喜欢狗;豢养了一条大牧羊犬,给它起名为塞缪尔.约翰逊,纪念他遥远的家乡利奇菲尔德。红房子坐落在一个小山冈上,西南是一片低洼地。另一面栅栏外的南美杉并没有减轻压抑的气氛。屋顶不是平的,而是石板铺的双坡形,还有一个方形的钟楼,把墙壁和为数不多的窗户压得仿佛喘不过气来。我从小就接受了那些丑陋的东西,世界上本来就有许多格格不入的事物为了共存而不得不相互接受。我是1921年回国的。叔父去世后,家人为了避免纠纷拍卖了那幢房屋;买主是个外乡人,马克斯.普利托里乌斯,他以加倍的价格排挤掉出价最高的竞拍者,买下了房子。契约文书签好后,傍晚他带了两个助手把房子里的全部家具、书籍和器皿统统扔到牛马道附近的垃圾倾倒场里(我悲哀地想起欣顿的书里的示意图和那个大地球仪)。过了一天,马克斯去找缪尔,请他对房子做一些修缮,缪尔愤怒地回绝了。后来,首都的一家公司接下装修工程。当地的木工们拒绝打制房子里的新家具;格鲁的一个名叫马里亚尼的木工最终接受了普利托里乌斯提出的条件。他夜里关起门干活,足足干了半个月。新住户也是在夜里搬进去的。那幢房子的窗户再也没有开过,夜里只有门窗缝透出一些亮光。一天早晨,送牛奶的人发现牧羊犬是在人行道上,脑袋给砍了,肢体残缺不全。冬天来到时,那些南美杉也给砍光。此后,谁也没见过普利托里乌斯,他仿佛离开了这个国家。可以料想,这些消息使我深感不安。我了解自己最大的特点是好奇,正由于这个特点,我曾同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结合,只是为了想知道她是谁,是怎么样的人,我还尝试吸食鸦片(幸好没有严重后果),探索数学的超限数,进行我即将谈到的不寻常的冒险。我义无反顾地决定调查事情真相。我采取的第一个步骤是去看望亚历山大.缪尔。在我印象里,他身板挺直,皮肤黝黑,瘦削而有力;如今上了年纪,腰有些弯,黑胡子变得灰白。他在坦珀利的住家接见了我,那幢房子自然和我叔父的房子相似,因为他们两人都信奉那位优秀的诗人但不太高明的建筑师——威廉.莫里斯的准则。我们谈话不多;苏格兰文章上有刺蓟图形不是平白无故的。但我直觉地感到,沏得很酽的锡兰红茶和一大盘烤饼(我的主人把我当成孩子似的替我切开饼,抹了一层厚厚的黄油)实际是他招待老朋友的侄子的一顿加尔文教派俭朴的家宴。他和我叔父在神学方面的争论像是漫长的棋局,每一方都要求对方的合作才能继续。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我还没有切入正题。一阵难堪的沉默,缪尔开口了。“小伙子,”他说,“你老远跑来,不见得是同我谈埃德温和我不感兴趣的美国的吧。让你睡不安稳的是红房子的拍卖和那个古怪的买主。我也一样。老实说,那件事使我不高兴,但我只能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我知道的也不多。”他不慌不忙地接着话:“埃德温去世前,地方官召我到他的办公室。教区牧师也在场。他们提出让我设计一座天主教教堂,允诺给我重酬。我当场回绝说不行。我信奉耶稣基督,不能修建供奉偶像的祭坛,干那种令人厌恶的事。”他住口了。“就这些?”我壮起胆子问道。“不,还有。那个犹太崽子普利托里乌斯要我毁掉我原先的作品,另搞一个骇人听闻的东西。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神情严肃地说了这些话,起身送客。我从他家里出来,在街角迎面遇上达尼埃尔.伊韦拉。小城镇里大家都面熟。他邀我在街上逛逛。我对光棍无赖一向没有好感,估计他会对我讲一大串不足凭信的、在酒店里听来的下流事情,但我勉强同意了。天色已黑。望见几个街区外小山冈上的红房子时,伊韦拉赶紧避开。我问他为什么。他的回答出乎我意料。“我在堂费利佩手下帮闲。谁都没有说过我是胆小鬼。你大概还记得有个姓乌尔戈蒂的家伙从梅尔拉来找我麻烦,落了个什么下场。听我说,有一晚,我喝了酒回家,离红房子百来米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那匹花马惊跳起来,若不是我勒住,拐进一条小巷,这会儿我也许不在这里同你说话了。我见到的东西可不是玩的。”他心有余悸,脱口说了一句脏话。那晚我失眠了。天快亮时,我迷迷糊糊睡去,却梦见一幅迷宫的铜版画,带有皮拉尼西风格,我以前从未见过,或者见过又忘了。那是一座柏树环抱的石砌的阶梯剧场,剧场高出树冠,没有门窗,只有一排密密麻麻的垂直的细缝。我借助放大镜想看看牛头人身怪。终于看到了。那是一头怪物中的怪物;不像公牛却像野牛,它的人身躺在地上,仿佛在睡梦中。它梦见了什么,梦见了谁?那天下午,我走过红房子前面。铁栅栏大门关着,有几根铁条已经扭曲。昔日的花园杂草丛生。右侧有一道浅沟,沟边脚印凌乱。我还有一步棋可走,拖延了几天,迟迟没有付诸行动,不但因为我认为那一步毫无用处,而且因为它将把我带向不可避免的最后结局。我不抱太大希望地前去格鲁。木工马里尼亚是个肥胖的意大利人,皮肤泛红,上了年纪,十分热情而粗俗。我递给他一张名片,他夸张地大声拼出每一个字,拼到“博士”时肃然起敬地愣了一下。我对他说我很想了解他替我叔父以前在图尔德拉的房子打制的家具。那人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边说边做手势。我不打算复述那些话,但有一点不得不提:他声称不论客户的要求如何怪诞,他的信条是尽力满足。他分毫不差地完成了委托。他在抽屉里翻了一通,找出几份文件,上面有那个不知去向的普利托里乌斯的签名,我却看不明白(他显然以为我是律师)。我告辞时,他向我透露说,即使给他世上所有的金钱,他也不去图尔德拉,更不会进那座房子。接着又说,客户是上帝,但以他的愚见,普利托里乌斯头脑有病。话一出口,他觉得后悔。我从他嘴里再也套不出别的东西了。我已经预料到会有那类挫折,但是预料是一回事,实际发生的是另一回事。我一再对自己说时间是一条由过去、现在、将来、永恒和永不组成的无穷无尽的经线,没有什么东西比时间更难以捉摸的了。那些深奥的思考丝毫不起作用;那天下午我看了叔本华或者罗伊斯的书,可是我夜复一夜地在红房子周围的土路上徘徊。有几次,我看到楼上有很亮的光线;另有几次,我认为听到了呻吟声。这种情况持续到1月19日。那几天,布宜诺斯艾利斯热得够呛,人们不但觉得遭罪,而且觉得失去了人类的尊严。晚上十一点左右,暴风雨开始了。先刮起南风,然后大雨倾盆。我赶紧找一株可供避雨的大树。闪电照亮的一刹那间,我发觉自己离铁栅栏只有几步之遥。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希望,我推推大门,居然应手而开。当时仿佛天崩地裂,我为风雨所驱,只能前进。一阵雨打在我脸上,我进了屋。屋里的地砖已被撬掉,我脚下踩的仿佛是杂乱的草料。整个房子里弥漫着一股让人恶心的甜味。我分不清左右,只觉得碰到一堵石砌的斜坡。我匆匆爬了上去,几乎不自觉地拧开电灯。我记忆中的餐厅和书房的隔墙已被拆除,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大房间,只有一两件家具。我无意描述家具,因为尽管光线很强,我不敢肯定是否看到。这里容我做一些解释。看到一样东西,首先要对它有所了解。比如说,扶手椅是以人体及其关节和部位为先决条件的;剪刀则以剪断的动作为先决条件。灯盏和车辆的情况也是如此。野蛮人看不到传教士手里的《圣经》;旅客看到的索具和海员看到的索具不是一回事。假如我们真的看到了宇宙,我们或许会了解它。我那晚看到的荒唐的东西的形状,同人体的形状和可以理解的用途毫无联系。我感到厌恶和恐怖。房间的一个角落有一架通向楼上的垂直的梯子。梯子大约有十来根宽阔的横档,但是横档之间的距离长短不一。那架梯子的可以理解为拱手扶和脚踩的用途,多少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关掉灯,在暗地里等着。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声息,但是那些不可理解的东西的存在总让我感到不舒服。最后我做出一个决定。我战战兢兢地抬起手,第二次拧开电灯。楼下预先展示的梦魇在楼上变本加厉了。许多东西或者某些东西交织在一起。我现在回忆起来,有一张又高又长的手术台似的东西,成U字形,两端各有一个圆窟窿。我认为那可能是居住者的卧榻,正如一头野兽或者一个神道投下的斜影那样显示了它怪异的体形。多年前,我度过拉丁诗人卢卡努斯的《法萨利亚》,可是印象不深,其中的“两头蛇”一词现在突然冒了出来,它让我联想起但当然不完全代表我后来看到的景象。我还回想起阴暗的高处有一面V字形的镜子。那个居住者会是什么模样的呢?这个星球对它来说是难以容忍的,正如它对我们是难以容忍的一样,它来这里要寻找什么?它从宇宙或时间的哪些秘密的领域,哪个古老而如今无法计算的晨昏,来到这个南美洲的郊区和这个夜晚?我觉得自己闯进了混沌世界。外面雨已停了。我看看表,吃惊地发现快两点钟了。我没有关灯,小心翼翼地爬下梯子。按原路下来并不是不可能的。我要赶在居住者回来之前下去。我猜测他不会关门,所以两扇门都没有关上。我的脚踩到倒数第二档时,觉得斜坡上有谁上来,沉重、缓慢、脚步杂乱。我的好奇心压倒了恐惧,以致眼睛都没有闭上。(完) 1.《墙中之鼠》 by H. P. Lovecraft1923年7月16日,我搬进了埃克汉修道院,这里曾是我的祖宅,但现在却几乎成了一个废墟。詹姆斯一世统治时期,修道院发生了一起耸人听闻的惨剧,我的祖先和五个子女,以及身边的仆从全部遇害,只有他的第三个儿子幸存了下来,而他正是我的直系祖先——沃尔特·德拉坡男爵。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沃尔特本该继承全部的遗产,可他却被指控为凶手,那片地产也被政府没收了。而这位男爵既未对此作出任何辩解,也没有任何夺回自己财产的打算。这座古老的建筑似乎令他十分恐惧,在上法庭之前,德拉坡男爵便逃到了弗吉尼亚州。他在当地成家立业,到了现在已成为著名的德拉坡家族。虽然埃克汉修道院后来分给了诺瑞斯家族作为房产,但却一直无人居住。修道院由几座哥特式塔楼和撒克或罗马式的附属建筑组成,不过它的基底却是属于一种或几种更早期的风格。这座建筑就位于安彻斯特村以西三哩之外的悬崖上,其中一面还坚实地镶在悬崖的石灰岩中。或许建筑师和古物研究者会喜欢这座被遗忘了数个世纪的遗址,但这个地区的村民却十分痛恨它,几百年的时间都没能减轻这种厌恶。我在安彻斯特村才呆了不到一天,就知道自己的家族被如何地诅咒着。而在这个星期里,工人已经炸掉了埃克汉修道院,所有人都急于抹去所有残存的痕迹。我很早前就知道关于自己祖先的一些史料,也知道家族的第一位祖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来到美国的。德拉坡家族的人对于这件事一直都采取一种缄默的态度,所以我对其中的细节并不太清楚。我们家族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事迹,也没有什么特别珍贵的传家宝——除了一张信,但也是那种内战之前每位家主都会留给下任当家的、只有他死后才能开启的密封信函。内战期间,一场火灾改变了我的命运,我的家被火烧掉了,祖父也和那封信一起葬身火海。那时我才七岁,而当时我的父亲却参加了联邦军队,正为保卫里士满而战,母亲带着我吃尽了苦头,最终才找到了他。战争结束后,我们举家北移到我母亲的故乡,在我成年之前,我都没有再离开过那里。父亲和我都不知道那封世系的家信里面写了什么,而我后来又全心全意地投入马萨诸塞州的商务中去,也逐渐失去了对这些古老家史的兴趣,以至于忽略了潜藏在我们家族背后的险恶阴影。我的父亲死于1904年,但他并没有留下什么遗言给我和艾佛烈——我唯一的儿子,一个十岁就没了母亲的可怜孩子。也许是小时候我经常开玩笑地跟他讲了一些关于家族过去的猜测,艾佛烈竟对此产生了莫大的兴趣。1917年战争末期,他在被调到英国空军的时候,他给我写了一封信,里面记叙了一些关于德拉坡家族的神秘传说。这些传说中有大部分是由英国皇家空军的爱德华·诺瑞斯上尉所讲述的,这个男人就住在我们祖宅的附近,为此我儿子还和他成了知己。正是他的叙述令我重新关注起我在大洋彼岸的祖产来,并且最终令我决定买回这座祖宅。诺瑞斯还带艾佛烈去过那栋建筑,并准备以一个合理的价格将房子卖给我们——他的叔叔正是这栋建筑目前的主人。我在1918年的时候买下了埃克汉修道院,但就在我准备修复它的时候,我的儿子却因为伤残而被迫退役。接着的两年间,我全心全意地留在家里照顾他,甚至连生意都托付给我的合作伙伴。到了1921年,我打定主意退休,便准备搬到我的新居所去安度晚年。而在那年的十二月,诺瑞斯上尉跑来探望我的儿子,在得知我的计划后,他十分热情地答应帮收集有关修道院的各种资料,以便我更好地修复它。在此之后我有去埃克汉修道院参观过,这个建在绝壁之上的中世纪废墟完全勾不起我任何的感怀,我对它最深的印象就是光秃秃的地板和断裂的独塔。我开始聘请工人来重修埃克汉修道院,可情况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每当我准备去现场查看的时候,都会被人强迫离开。安彻斯特村的村民对这个修道院和拥有它的古老家族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惧和仇恨,这种情绪是如此强烈,甚至感染了工人们,其中不少人索性不干了。我的儿子曾经告诉我,当初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有许多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就因为他是一个德拉坡家族的成员。如今我深深地体会到这一点,虽然我尽力让他们理解我并非含有恶意,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不喜欢我,我不得不通过诺瑞斯才能收集到大部分的乡村传说。或许他们不能容忍我跑来修复一个让人痛恨的象征,因为他们一直认为埃克汉修道院是个恶魔作祟的邪恶之地。我将诺瑞斯收集到的传说结合一些专门研究这个废墟的学者们所提供的资料,从中作出自己的推测:埃克汉修道院很有可能是建立在一座史前的神庙之上。这神庙应该属于德鲁伊教派或前德鲁伊教派,大概和英国的巨石阵属于同一时期。毫无疑问的是,那之中曾经举行过一些无法形容的仪式。而且据某些令人不快的谣言所述,这些仪式已经被引入了罗马人的『众神之母』崇拜当中。地下室的墙壁上清晰地铭刻着“DIV……OPS……MAGNA……MAT……”的字样,这是指『众神之母』玛格纳·梅特,其黑暗崇拜曾经一度盛行于罗马人中,后来才被禁止的。安彻斯特曾是奥古斯都第三军团的营地,废墟的很多残骸证明了这点。在这座神庙的『众神之母』崇拜曾经达到过一个极其辉煌的时期,无数的信徒集聚到了一起,在某位来自佛里几亚的祭司指导下举行了难以形容的仪式。在我收集的资料中提到,这项可怕的仪式并未随着宗教的衰落而消失,在之后的年代中,『众神之母』的祭司们没有忘记他们的传统,罗马人的大力打压只是让他们隐藏起来,在大约公元1000前的时候,也就是七国联盟时代的中期,随着撒克逊人的介入,这个修道院重新崛起,甚至成为了一个邪教崇拜的中心。根据史书记载,这个修道院似乎被一种诡异而强大的力量保护着,它甚至不需要建造围墙来阻挡恐惧的民众,就算是之后丹麦人也没能摧毁这个地方。不过修道院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衰亡的命运——诺曼民族的扫荡最终令它趋于没落。后来,亨利三世在1261年的时候将这片土地送给了我的祖先吉尔伯特·德拉坡男爵。而在此之前,我的家族还没有过任何不良记录,但还是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在一本纪年史中,德拉坡男爵于1307年时被冠于『受上帝诅咒之人』,而所有关于这座建造在古老神殿之上的城堡的乡野传说,也尽都是些可怕的描叙。这些故事都把我的祖先描写为一群世袭的恶魔,并且暗示了他们很可能与几件村民失踪的案件有关。2.《深潜者》“我想它们的身体应该呈一种灰暗的绿色,虽然肚皮是白色的。身体的大部分都光亮滑溜,但背上有着带鳞的高脊。那身形有着人形的模糊特征,而头部却是鱼类的,长着从不闭合的,巨大、凸出的眼球。在脖颈的两旁,还有不断颤动的鳃,长长的手脚上都有蹼。它们杂乱无章地跳跃向前,有时只用后腿,有时则四肢着地……它们那嘶哑的、尖锐的喉音……传达了其面部所无法表现的,一切黑暗的感情。”         ——H.P.洛夫克拉夫特,《印斯茅斯之影》 ……深潜者是水陆两栖的种族,主要崇拜克苏鲁及被称为“父神达贡和母神海德拉”的两只生物。封闭在连时间也毫无意义的深海之中,它们傲慢的人生充满了冰冷的美感,它们的残酷令人难以置信,它们的生命永恒不死。深潜者只会为了交配或崇拜伟大的克苏鲁而聚集到一起,和人类不同,它们没有互相触碰身体的欲望。它们是海洋种族,在淡水中看不到它们的身影;在地球上各海域的海底,都有着它们的都市,其中一个就位于……——摘自《COC TRPG六版规则书》(1953年,马萨诸塞州近海,靠近印斯茅斯)在这场乏味的航行中,我又开始做噩梦了。今晨,我再一次于自己的尖叫中醒来。这些噩梦和我以前的噩梦相比,几乎没有改变。简直就是原封不动从我已经忘却的记忆中挖出来的一般。一样恐怖,一样黑暗,一样绝望,仿佛环绕我们的无尽大海一般。每天晚上,它就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入我的房间,缓缓地将我淹没,把我的心灵囚禁在永不见光的海底,让我在那里痛苦、尖叫、恸哭。在梦中,我的灵魂从我沉睡的躯壳中被残酷地拉出,放入一个陌生的躯体。那个躯体能够在海水中从容不迫地漫步。在刺骨的海水中,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我利用我的新形象在波动的水流中游动。在我身边,充满了数不清的和“现在的我”相同的黑影,他们和我以同样的方式,于阴暗的水底中移动着,不时发出怪异的声调。整片洋流就像一个鬼影重重的异域,充斥着这样怪异的影子。被奇异的力量压制,我无法反抗,只能与他们为伍,默默地于水中迁徙。这是个让人厌恶至极的体验,我感到我的身体被变形成怪物的模样,肥硕而丑陋,周身黏附着恶心而又滑腻的粘液。我的双眼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铁杠撑起,眼皮消失无踪,双眼只能呆呆地、大大地睁着,望着眼前这个混沌的世界。这实在太恶心了,我却不能不看,只能睁大着眼睛。有时,我会抬起自己已经不大对劲的脖子,仰头上瞧,但我却瞧不见天空,只能看到发光、波动着的水面,以及一个漆黑的船底。它现在的样子就像一艘浴缸上漂浮的玩具船,在我们身上投下微不足道的阴影,“我们”就是在尾随它旅行。但我知道漂浮在“我们”头顶的那艘船,它是勇气号,一艘受政府和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资助的军舰,奉命配合一支被称为“绿三角”的秘密部队执行一项奇怪的使命。我知道,我失去灵魂的肉体此时就和一众官兵一起,沉睡在这艘被盯上的军舰上。每天早晨,我都在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中醒来。有时即使醒来,我仍然止不住自己的尖叫,甚至会冲出房间手舞足蹈,直到勤务兵冲过来把我压倒或者狠狠地赏我一拳,我才会清醒过来,明白自己不是水中怪物的一员,水底的一切并非真实。但我仍然会心有余悸,我的衬衫被湿咸的汗水浸透,仿佛昨夜梦中冰冷的海水。我知道船上其他人怎么看我,包括这条船上的头儿,我的老伙计温特。他们一定认为我疯了(而且非常扰民)。其实早在上船之前他们就认为我疯了,因为没有哪个正常人会花钱雇佣一支军队,并买上吨级的深水炸弹去轰炸一个空无一物的水域。甚至早在1928年我就已经被人认为罹患精神疾病,因为我坚持认为,此时这片海域沿岸附近一座贫瘠的小渔村——人们称之为因斯茅斯——是一群半人半鱼怪物的据点,里面几乎没有多少正常人,某种邪恶的东西已经完全支配了那里,而更为疯狂的是,在这座小村附近的海域海底,有着一座这些怪物的城市——我甚至能叫出它的名字:伊哈?恩斯雷——之前,它曾经因遭受我们的深水炸弹轰炸,陷入了沉默,而如今,它又重新开始了活动。于是我们必须再来这么一回。我耸耸肩,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足以说服这位老友。当然,28年发动行动时,我就在因斯茅斯,我知道一些足以根本逆转某些人常识的证据,但我不准备将这些疯狂的真相与人分享,尤其与一位朋友。那些东西只会将人拖入黑暗。“你可以认为我疯了。”我无力地说:“但你不能认为我的同事,还有总统先生也疯了。”“这个世界已经全疯掉了。”温特望着仍然无光的海平面:“我从两天前就已经这么想了。”就在我觉得该说些什么时,突然发觉,情况有变。大脑一阵绞痛,仿佛一股力量要将它拧成两半。我觉得,只有一半大脑属于自己,另外一半被以极度残酷的方式慢慢挖空,之后注入冰凉的海水。我的左半边的视野逐渐消失了,最初我认为自己的左眼瞎了,但很快发现,在我左边出现的那片黑暗实际上是黑暗的水底。我的左眼已经不再属于我,而属于一个于水底行进的怪物。我的左眼疼得仿佛有人正在往眼球中插入一支牙签,我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左半边脸,无助地慢慢伏下身来。眼前,两个视野——水面与水底——逐渐在我的眼前重叠起来,顿时让我觉得天旋地转,剧烈的恶心。我索性将我的右眼也闭起来,让那怪异的幻视充满我的视野。这举动就仿佛把我整个人彻底丢进了虚幻的水底,我甚至感到窒息,但没有任何水灌入我的鼻腔。透过那只眼,我看到了勇气号的船底,此时它已经近在眼前,暗淡的天光透入冰冷的水底,无数肥硕丑陋的影子,如同一群集体起飞的候鸟,正纷纷浮上水面,在那幽黑的海底,潜伏着无数的伏兵,源源不断地向水面上进军——一阵大浪拍来,撞击在侧舷,当的一声,我的后脑勺砸在了坚硬的甲板上,这重重的一撞让我自幻视中逃脱,黑暗的水底在我眼前消失,模糊的眼前逐渐出现了温特关切的脸。我听到周围的水声突然增大,而且还夹杂着不自然的汩汩声——“快告诉你的人,准备战斗!”我朝温特喊道。温特刚皱了一下眉,一个黑影已经自舷边的浪花中跃起,于勇气号的甲板上落地,顺便扑倒了一个水兵。在暗淡的灯光下,那个黑影不是很清楚,但仍然能看到它非人的轮廓。它的样子就像一只巨大的蛙,但手脚却有着类似人的外貌,它黏滑的皮肤在探照灯的灯光下闪烁着灰色的光亮。它用肥硕的身体将那个可怜的小伙子完全压制,两只强壮的手臂将那可怜人的脖颈扭过一个可怕的角度。怪物从噩梦中跳到了现实,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眼前的视野慢慢模糊,又慢慢清晰。我想其他人也经历着同样的感受,因为全舰此时陷入了地狱般的沉默中。沉默被温特打破了:“全舰接敌,开始战斗!”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如同一阵猛烈爆发的鞭炮,枪声立即响了起来。在猛烈的枪声中,我看到昏暗的洋面暴起无数朵巨大的浪花,十数个影子,以怪异的姿势自浪花中高高跃起,仿佛一群蝗虫,从各个方向落在了军舰上。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尖叫,全船所有人都在尖叫,除了我和温特。即使枪声也无法压住这刺耳的声音——我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什么那么恨我了。我拔出了自己的手枪,朝最近的一个影子,按下了扳机。它身上炸开的血花让我明白,噩梦终于成真了。《篮中物》翻译:鹦鹉螺化石又名:卡特·兰道夫的使命(注1)这世界上,超乎常理的事情我已经见得够多了。严酷的极北苔原上,那离我故乡无尽遥远之地,天空仿佛具有了骇人的活力,在遥远恒星抛出的离子下闪烁着不洁之光。在那里,我亲眼目睹一位老妪,萎缩的躯体包容着恐怖的智慧。她用利斧击打树干,直到鲜血一般的物质从中流出,然后将那粘液沸煮成王者筵席上的邪恶佳肴(注2)。我也曾长途跋涉到达西方的黑暗山脉,仰望那雪花石膏般的,统治这片土地的古人们高高在上的面容,毫无表情亦无声响,不自然地从山石中凸现出来。(注3)我见过虫豸横行的破碎小国(注4),还有盒子里活动的头颅挑拨兄弟们反目成仇(注5)。但这些都没能让我预备面对我那全新存在带来的惊异与试炼。我为它们许下了忠心耿耿,满怀崇敬的誓言,但带来的却是诅咒,有些被强加于我,有些则是……自找的。即使撇开别的不说,这一份责任试炼的将是我最真实的灵魂。首先你可要明白,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并不是自愿执行这份使命的,也不认为我有能力将其完成。我是被逼的,被我现在居住这座房屋的女管家。她曾严厉地提醒我,至少要为眼前的局面负上部分责任。在赤luoluo的现实面前,我的确没什么好争论的。本地一处经常被最为疯狂的kangyi者所威胁的实验设施,用我自己的血和遗传物质,确立了这样的现实。我还能怎么样?满怀着恐惧,我缓缓地推开了通往暗室的门,排泄物的恶臭扑面而来。门口透进来的光线照亮了类似笼子的轮廓。它并非一般笼子的方形,由古木制成,上面装点的花纹就像是某些早已灭绝的部落用以崇拜野兽的图形。这些印记赞美着巨熊的饕餮;猛虎那无法驾驭的狂野暴虐;蠢驴那任劳任怨,听天由命的消极;恶枭那晦涩,不切实际的“智慧”;还有野兔那自鸣得意的轻捷。框架上的金属镶边反射着光芒,仿佛是被触摸它的光明激怒了一样。突然,这窄小的监狱中爆发出一声鸣叫,我感觉到了它内部的抽搐与颤抖。竭尽全力压下心中的恐惧,我从笼子的上缘向内张望着。它就躺在那儿!两端伸开约两英尺长,有着不成比例的巨大头颅和软弱无力的肢体。苍白无毛的肉体,大而无神的眼睛,肥胖的躯体像是刚刚饱餐过。高高在上的神啊!让这生物从虚无中得到完整存在的,真的就是我吗?不管了,我还有任务在身。依照指示,我在旁边的桌上摊开一块干净的棉布,大概和那生物等长。在布上撒上一种近似白色的粉末,目的是要压制那生物的恶臭,并抚慰它那新生的,全无硬茧保护的肉体。到此为止还算容易,不过真正的挑战是在下一步。深吸一口气,在这无情的宇宙中得到片刻平静之后,我向笼子内部伸出了手,用我不断颤抖,冒着冷汗的双手举起了那基本静止的生物。它立刻开始扭动,如同感到了我的踌躇一般,而后骤然发出一声惨嚎,即使死亡也无法使我忘却的惨嚎。神啊!它竟然能如此叫嚣!四壁回响着它无休止的尖叫,高得几乎可悲但又夹杂着低沉的喉音,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使我的神经完全崩溃。那东西紧抓着我,想要用它新长成的利爪握住我的肉体,而我只能硬撑下去。幸好我接受过一些粗浅的指示,当这生物发狂时要如何应对。用手抚摩它的脊柱,就像是安杰尔丛林中的布哈亚人(注6)要安抚一条凶猛的鳄鱼。嘴里不断念叨教给我的咒语:“Baw-bAo G'waIu*aWey, Ba-u-baO shewI da zJi@o(注7)”这生物的确变得较为安静了,虽然它眼中还是充满了我无法猜测的诡异情感。不过现在我的鼻孔有开始受到那东西恶臭的残酷折磨。我记起它戴着的那条棉布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那条曾经整洁蓬松,现在却已经被玷污,被亵渎得已经无法拯救的,我要更换的那条布料!片刻之间,我完全绝望了。但过后我看到了旁边的那件容器,坚固耐用而且用巧妙的机关封死,用来容纳那枯萎的布料再合适不过。我把生物平放在桌上,就在准备好的布料旁边而非其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用于固定旧布条的夹子。对于解开布条时那扑面袭来的腐臭瘴气我还是准备不足,不过终点就在眼前了。我抓起那生物的双腿,慢慢抬起,直到能从它身体下面扯出那骇人的布条为止。那被玷污的布料立刻被扔进了上文所说的容器,过程中还要注意不要让它玷污了任何它接触到的物体。终于成功了,把准备好的新布条围在它的私处。然后用夹子固定。现在在注意到,那夹子实际上是一支由最纯的精钢制成的尖针,可以用精巧的机关锁死。虽然对那生物没什么明显的效果,但有那冰冷的钢铁横在我们之间的话,我还是感到安心得多。我小心翼翼地将那生物放回笼中,免得再次惊扰到它。它好像对自己被监禁的事实毫不在意,像是高兴地发出咯咯的怪声,然后安稳地睡去了。它的表情几乎使我放松了警惕,我的手自己动了起来,抚摸着这生物的额头。就在此时,我恢复了自我,记起了我所做的一切。我直盯着自己的双手,背叛了我的双手,盯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我逃出了那间暗室,惧怕着那无可避免的时刻,当这使命再次落到我饱受折磨的灵魂之上……注1:没错,原文如此,是倒过来的。注2:我猜是枫糖……-_-注3:总统山?注4:某热带群岛国家?注5:电视!!!注6:搜索无结果,疑为作者自造词。注7:本句依照中文的语言习惯和CoC的咒语风格作了修改。XDDDDD__________________又名:克苏鲁式看孩子 (原文这个又名在最上面,为了悬念不破我把它移下来了)4绿字的研究作者:尼尔·盖曼本文在译林也刊登过,有同名游戏我相信,它巨大无比。它是潜藏于万物之下的庞然大物,是幽深黑暗的梦魇。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付诸文字后便显得荒唐可笑。请原谅,我不是个长于文字之人。那时,我正在寻找住所,正是这个原因让我遇到了他。我需要找个人来分摊房租,所以一个我们共同的熟人把他介绍给了我。在圣巴特医院的化验室里,我们刚一见面,他就对我说:“看得出来,你在阿富汗待过①。”这句话让我目瞪口呆。①1878年,英国发动第二次侵略阿富汗的战争。“太神奇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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