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詹姆斯·帕特森-2次机会-2

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活动带来莫大的尊严一场刺人的毛毛细雨兜头落下,当时我刚到达拉塞尔高地教堂。数百名穿着黑衣服的悼念者涌进弹痕斑驳的教堂。一度有过彩色玻璃窗的地方,现在缺了个大口子,已用一块帆布遮上。微风吹来时,它发出轻轻的拍打声,就像一面出殡的旗帜。弗兰德兹市长亲临葬礼,和他一起在场的还有我能认出的其他市政府要员。激进主义分子弗农·琼斯站立的位置,与死者家属仅离一臂之遥。默塞尔局长也在场。多年以来,这座城市尚未见过如此盛大的葬礼。这位小姑娘得到这份礼遇,使得她的去世更显悲凉。我忽然发现了辛迪的身影,她站在教堂祈祷处的人群后面,穿着一套黑色短装。我俩点点头,互相交换眼色。在政府代表团之间,我找了个座位,坐在默塞尔附近。过了一会儿,著名的拉塞尔高地唱诗班开始吟唱一首使人萦绕于心的颂歌——《我将飞走》。没什么比这首回荡在人头攒动的教堂内的颂歌更令人激动。我也有自己个人的信条,它的形成与我在街区里的所见所闻有很大的关系。生活中没有什么可以简单地划分为好事和坏事,以便作出判断或补救。但当潮水般的歌声在教堂升起时,它似乎有理由向公众请求怜悯和用爱心普照这个清白的灵魂。唱诗仪式结束后,艾伦·温斯洛走到麦克风前。他穿了一套黑色服装,看上去十分优雅。他谈论起塔夏·卡钦斯就像了解她大半辈子的老熟人一般:她那小姑娘特有的咯咯笑声;唱诗班里最年幼的她却那么沉稳;她多么想成为一名女歌手,或成为重建本社区的一名缔造者。可惜现在只有天使才能听见她甜美的嗓音。他说起话来不像某些出身高贵的牧师,告诫人们在挨揍后再把另一边脸颊送上。他的演讲充满希望,情真意笃。我无法把眼前这位英俊的男子,与“沙漠风暴”战场经历联系在一起。而且仅在前不久,他还冒着生命危险去保护他的孩子们。他用柔和而有力的嗓音说:他对自己无法宽恕,没帮上忙却只有自责。“只有圣人才不会自责,”他说,“请相信我,我不是圣人。我和大家一样,仅仅是心力交瘁之人,不得不用正义去捍卫和平。”他将目光投向默塞尔:“找出那个凶手,在法庭上审判。这与政治、宗教,甚至与种族均无关。但与消除仇恨的权利有关。我相信这个世界纵然面对最坏的事,也不会动摇,它会自我修复。”人们纷纷起立鼓掌叫好,我也和大家一样。我不禁热泪盈眶。艾伦·温斯洛为这项活动带来莫大的尊严,前后不到一个小时便告结束。没有喋喋不休的说教,只有一点歉疚感。但是那种悲凉的气氛我们都难以忘怀。当塔夏的母亲跟随灵柩步出教堂时,她的身影看上去如此强健,而她的幼女正被送往永久安息处。在“愿团结牢不可破”的合唱声中,我走向外面,感到麻木、心碎。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羊身代表顽强和决心在教堂外我等着辛迪。我望见艾伦·温斯洛的身影混杂在送葬人群和哭泣的学童中。在他身上似乎有种我喜欢的东西。他看来对我很真诚,对自己的工作及周围的人确实有一股热情。“哎呀,有个同一战壕的男人。”辛迪跑到我跟前。“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她。“我也吃不准……我能说的就是——昨天我来这儿跟他谈过话,我离开时是立正姿势,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的感觉好像是在采访登泽尔·华盛顿①登泽尔·华盛顿(1954—),美国著名黑人电影演员。一样,要么或许那个新来的家伙是纽约警察局蓝制服分队的。”“你要知道,牧师和神父不一样。”我说。“指的是什么?”“意思就是跟他们一起下战壕没问题,当然跟其撤离火线也没问题。”“当然,”她点点头。接着她模仿一声惊爆枪响,“砰!”“他给人印象深刻,他的演讲使我泣不成声。难道你要我明白的就是那种意思?”“不,”她叹了口气,话题又转回手头要办的事。她伸手到黑色背包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我知道你叫我枪口对外……我想,我已经习惯于在你屁股后面打掩护了。”“说得对,”我说,“那么你为我带来了什么?我们是一伙,对吧?”当我把纸条展开时,使我震惊的是:眼前见到的狮羊蛇形组合的复制图,竟然与我拿给科克伍德去验证的一模一样!职业性的克制力也没挡住我双眼圆睁:“你从哪儿弄来这玩意儿?”“你很清楚你看见的是啥,林赛。”“我猜它也并非是小淘气的时兴玩具。”她没有笑,接口道:“它是什么?是一个仇杀团伙的标志物。一个白人至上主义者的东西。有位报社同事的确对这些团伙作过研究。那天晚上我们会议结束之后,我忍不住也琢磨了一下。这个标志为一小伙名流所使用,也是为何难以查明的原因。”我凝视着自从塔夏·卡钦斯被害以来我反复见过的这个图案,问:“这玩意儿总得有个名称,是不是?”“叫‘客迈拉’,林赛。它源自希腊神话。根据我了解的情况,狮子代表勇气,羊身代表顽强和决心,而蛇尾则象征隐秘和狡诈。总而言之,它象征着不管你怎样向它施压,它终会胜出。”我的目光锁定这个标志——客迈拉,胆汁在我的肠胃里翻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对此尚未得出结论,”辛迪说,“但事情明摆在那儿,大家都认为这些谋杀案互有关联。这个标志即是关键,对吧?让我再给你我发现的第二种解释——怪异的联想物。正与它吻合,对不对?”我听得连连点头。现在又回到了起点——仇杀团伙,甚至是“圣殿骑士”。一旦默塞尔查出线索,我们就要对凡是能找到的每一个仇杀团伙都采取突袭行动。可是那可恶的杀手怎么会是一个黑人呢?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实在说不通。“你该不是对我有点恼怒吧?”辛迪问道。我摇摇头回答:“当然不。根据你的考察资料来看,你是否知道人们当时是怎样杀死那个客迈拉的?”“据说人们请来某位大英雄,他骑着一匹飞马,将客迈拉的脑袋砍了下来。这会儿找靓男也好,找倩女也行——就像周围的那一小撮,啊?”她表情严肃地看着我说:“你有一匹飞马吗,林赛?”“没有。”我又摇了摇头,“我有一条博德牧羊犬①①一种原产英国,体格中等大小的良种牧羊犬。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一个黑人所为的证据克莱尔在市警局的前厅遇到了我,当时我正好带回一份色拉。“你上哪儿去呀?”我问她。她的一身打扮竟让我看着都有点不好意思:身穿一件十分显眼的紫色齐膝紧身衣,肩背一只胀鼓鼓的皮质公文包。她劈头便说:“我特意来见你。”克莱尔面带一种我所熟知的表情——不是称之为沾沾自喜或自命不凡的那种,克莱尔没有那种倾向。转瞬之间,我已从中捕捉到某种信息,或者更像是有时使我自己感到惊愕的东西。我问:“你吃过午饭了?”她窃笑道:“什么午饭?谁还有吃午饭的时间?从十点半开始,我一直在海湾对面显微镜下替你干活。”她窥视我的包内,一下子就拿出那份熏鸡肉色拉,说:“太有诱惑力啦。”我把它夺回来,说:“那要看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她顺手将我推进电梯间。“我得答应送给泰特尔曼几张后排包厢的交响乐音乐会票子,才能把他安抚下来。”当我俩到达我的办公室时,克莱尔告诉我。“你尽可将它看作是埃德蒙享有的待遇。”埃德蒙是克莱尔的丈夫,他在旧金山交响乐团担任定音鼓手已长达六年。“那我要捎给他一张字条,”我们在桌子旁就座时,我不服气地说,“说不定我能得到贵宾票呢。”接着我开始吃午饭。“你想要吗?”她问我,一面在色拉的上方摇晃着手中的一把塑料叉子。“看来要让你不说胡话,倒是件费力事。”我把饭盒扒拉到一旁:“如我所说——要取决于你有点什么东西。”克莱尔毫不犹豫地用叉子戳了一块鸡肉,说:“这话说不通,对吗?一个黑人为什么要对他的同类犯下一宗仇杀罪?”“好吧,”我把饭盒推到她面前,“那么你查出了什么?”她点点头道:“这个案子多半像你告诉我的那样,绝非与武力胁迫相关的标准擦伤或撕裂伤。但当时受检尸体指甲底下确有不寻常的皮肤样本,所以我们用显微镜仔细观察过。它们确实呈现一种高色素沉着的皮肤类型,正如尸检报告所说的‘与非白种人标准完全一致’。当然啦,样本是我们话题之外的组织生理学方面的问题。”“那么你想说的究竟是什么?”我催促道,“杀害那个妇女的家伙是个黑人?”克莱尔身体前倾,用叉子将最后一块鸡肉色拉送进口中,悠悠地说:“乍一看,我便明白某人怎么会有那种感觉了。如果不是非洲裔美国人,那便是肤色黝黑的拉丁美洲人或亚洲人。泰特尔曼直到我请他做最后一次检测时,才趋向同意这个结论。”“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她圆睁着棕色的大眼睛,“我的实习阶段是在莫菲特那家医院,专攻皮肤病理学。”“没有,克莱尔,”我摇头微笑道。她做事一向十分出色。她耸耸肩说:“没有说过,是吧?我不知道咱们如何忽略了那一点。不管怎样说,一个实验室要探求的,基本上就是验证高色素沉着附在细胞内的问题。正如我们知道的黑色素细胞,那是一种更多地集中在有色人种身上的染色细胞,或者说存在于细胞内的色素,而不是在皮肤表层上。”“克莱尔,那么英语学科对于白人或黑人有没有区别呢?”我忍不住要打断她的滔滔不绝。“再说黑色素细胞,”她似乎没听见我的问话,继续往下说:“就是一种深色皮肤细胞,集中在有色人种身上,”她挽起衣袖,“你看看这里①克莱尔是黑人。……麻烦就在于在奇普曼太太的指甲里发现的皮肤样本并不是所有色素都在细胞之间……而是表面着色。那块皮肤样本的表层带有蓝色,对于自然产生的黑色素而言,那就是非典型化的。任何有自尊的皮肤生理学家都会抓住那个关键。”“抓住了什么,克莱尔?”我问道,目光紧盯她那扬扬得意的笑靥。“那件可怕的事并非是一个黑人所为的证据。”她断然回答。“不过那个白人的局部皮肤有色素——是墨水颜色,林赛。那个可怜的妇人手指甲抠下的是凶手的文身!”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一名专职街头巡警在克莱尔离开后,我为她的发现而振奋。这真是一发好炮弹。卡伦敲门进来,交给我一份马尼拉纸①菲律宾马尼拉出产的以麻为原料做的纸。②一种类似非洲黑人圆形蓬松的发式。卷宗,说:“是西蒙·克拉克送呈的。”这是我私下托付她搞来的材料,有关爱德华·奇普曼的经历。我从封皮中掏出材料,开始阅读。奇普曼是中心城区以外的一名专职街头巡警,他在一九九四年退休时警衔为中士警官。他因工作勇敢而两次荣获“巡警队长奖”。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照片上:一张瘦削而轮廓清楚的脸,留着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流行的埃弗罗发式②。这张照片也许摄于他投身警队那天。我通读了材料的余下部分。是什么使得某人要杀死这个人的遗孀?在他的档案记录里无可挑剔。是由于他过度使用武力还是别的什么?也看不出。在他三十年的警察生涯中,这位警官从未开过枪。他从属于波特里罗希尔社区的外延警署,也是一名被称为“追求正义的警官”少数派行动组织的成员——该组织为促进黑人警官的权益而游说。奇普曼像大多数警察一样,引以自豪的是平凡的职业生涯,他从不惹麻烦,从不受审查,从不在公众场合引人注目。材料中找不出与塔夏·卡钦斯或其叔父凯文·史密斯哪怕是最细小的关联。难道我从整个事件中臆断的东西比现实中存在的更多?难道这是一个系列案件?我的直觉告诉我——冥冥之中定有蹊跷。好好想想,林赛!猛然间我被震回现实中——那是洛兰·斯塔福德在敲我的房门:“耽误你一会儿行吗,中尉?”我请她进屋来,她告诉我说,那辆被盗的车属于一位名叫罗纳德·斯塔西克的人,他在山景社区的一所专科学校教人类学课程。“很明显,该车是在他上班地点外边的停车场被盗的。他之所以很晚才报失,是因为他要去西雅图过夜,参加求职面试。”“他要离开的事有谁知道?”她翻阅了一下笔记本,回答:“他妻子——该校的行政管理人员。他在大学里教两个班,另外为该地区其它学校的学生做家教。”“这些学生中,有没有人对他那辆厢式货车或停车处感兴趣?”她忍俊不禁:“据说他有一半学生开着自家的宝马车或萨博车来上课,他们怎么会对一辆用过六年的旧货车发生兴趣?”“那么车背后的贴花呢?”我搞不清假如斯塔西克与谋杀案毫无干系,那他的车上怎么会出现与奥克兰地下室相同的标志物。洛兰耸耸肩道:“据说他从未见过那玩意儿。我说会审查他的叙述,还问他是否愿意接受测谎器的验证。他告诉我说没问题。”“你最好查一查他的朋友或学生,有没有异端的政治倾向。”洛兰点点头:“我会查的。不过那家伙总的来说比较正派,林赛。他好像被人突兀地叫去问话似的。”当下午姗姗来迟时,我忐忑不安地感到这个案子又进入了死胡同。我确信它是个系列案,但我们最佳的机会就是:但愿这小子的茄克衫上有“客迈拉”绣花图案。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吓了一跳,却是雅各比的来电:“坏消息,中尉。我们整整一天守候在那个叫‘蓝鹦鹉’的地方,但一无所获。因此我们没法查出你要找的那些酒吧伙计和花花公子的来龙去脉。他们在五六个月前就离开了。我们所见到的最粗野的家伙,是身穿一件‘磐石准则’T恤衫的举重选手。”“你说的离开是啥意思,沃伦?”“溜走,转移到南方某处。据某个浪荡子说,有一两个跟他一起到处闲逛的家伙还间或来一下,是染红头发的大浪荡子。他们经常出没于路边、固定不变的地点……”“继续追踪,把染红头发的浪荡子给我找出来。现在那辆货车的线索已断,有关的两宗罪案我没有任何线索了。狮蛇标志即是我们唯一的抓手。”“继续追踪?”雅各比有些怨气,“要多久?我们怎能天天在这儿守株待兔?”“我会送去一批替换内衣。”我说罢便挂上电话。我闷坐着,在椅子上轻轻摇晃,有一种骑在马背上的忧惧。塔夏·卡钦斯被害已有三天了,而在她被害的前三天正是埃斯特尔·奇普曼被杀的日子。我一无所获,没有明显的线索。只有凶手留给我们的东西——这该死的“客迈拉。”但常识告诉我……它是系列谋杀。直到抓获凶犯之前,系列谋杀不会停止。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黑夜里一只萤火虫的闪烁巡警阿尔特·戴维森中士听到呼叫时,他迅速向代号160作了回复:“有骚乱情况,家庭暴力。位于第七大街303号楼上。游动分队报告。”他和搭档吉尔·赫雷拉离布赖恩特大街只有四个街区的距离。时间已近晚上八点,十分钟之后他们便可交接班了。“你想去现场看看吗,吉尔?”戴维森看了一眼手表说。他的搭档耸耸肩:“别忘了你的电话,阿尔特。你可是有野餐聚会要去。”野餐聚会……那是他七岁孩子的生日。他在休息时间打电话回家,卡罗尔说如果他在九点半左右到家,她会等着他——这样他就可以将其精选的小甜甜布里特尼·斯皮尔斯化妆镜送给她。戴维森有五个小孩,他们也是他生活的全部。“真糟糕。”戴维森耸耸肩道,“这就是我们拿了那些鬼报酬要付出的代价,对吗?”他们拉响警笛,一分钟不到,编号为24的巡逻车便冲向第七大街灰暗失修的303号入口处,那家停业的“德里斯考尔旅馆”的招牌还悬在正门上方。“还有人住在这个垃圾场里?”赫雷拉叹息道,“究竟谁会住在这儿呢?”两名警察手持警棍和一只大号手电筒走到门口,戴维森拉开门。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流浪汉的尿臊气,抑或是死耗子的腐臭味。“嗨,这儿有人吗?”戴维森喊道,“警察!”突然他们听见头顶上有人叫喊,好像是吵架声。“在上面,”赫雷拉边说边跃上第一段楼梯。戴维森紧紧跟随。到了二楼,吉尔·赫雷拉沿着门厅巡视过去,用手电筒逐一敲击每间房门,喊道:“警察,警察……”在楼梯间里,戴维森又听见了动静——响亮而疯狂的叫喊声,还有一阵哗啦啦的碰撞声,好像什么东西破裂了。嘈杂声来自他头顶上,随即他往上跑过两段楼梯。吵闹声变得愈发响亮。他在一扇关上的房门前驻足,一看是公寓房42室。“婊子……”有人狂叫道。紧接着传来菜碟摔得粉碎的声音。有个女人的声音在乞求:“阻止他,他要杀我。挡住他,求求……有人来帮帮我,求你啦!”“警察!”阿尔特·戴维森立即作出回应,一面拔出手枪,吼道:“赫雷拉,上这儿来,马上!”他用尽全身力气猛撞房门,门轰然洞开。虽然屋里一片昏暗,但是在另一间房中漏出更多的亮光和更响的争吵声……更靠近些……变为刺耳的尖啸。阿尔特·戴维森喀嚓一声把手枪保险打开,接着,他经过敞开的门冲进房内。使他惊愕的是:房内空无一人。一个暴露的灯泡斜射出昏黄的光,在一把铁椅子上面放着一个发出隆隆声响的大盒子,响亮的说话声从喇叭里传出来。那些话跟他先前听到的一模一样:“阻止他,他要杀我!”“搞什么鬼?”戴维森难以置信地瞟了一眼。他朝立体声组合音响走过去,跪了下来,关上电源开关。那些震耳喧闹的争吵声戛然而止。他环顾四周,这个可恶的房间看上去似乎有人来过不多一会儿。他的目光被吸引到那扇窗户,在它正面越过一条小巷,面对着一幢楼房。他觉得看见了什么东西——是什么呢?砰!……他的一只眼睛看到一团黄色火花,像针孔般细小的闪光,它来得如此迅疾,就像弹指一挥间,又如在黑夜里一只萤火虫的闪烁。紧接着那扇窗户四分五裂,一股强硬的动力猛然钻入阿尔特·戴维森的右眼。在他的身躯撞上地板之前他已命归黄泉。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一个十分破烂的公寓楼我刚要到家的时候,突然紧急呼叫器的嘈杂声传入耳内:“可取得联系的分队速赶往第七大街303号楼,在汤森德附近。”106……警官遇上麻烦。我将“探索者”开到路边,听着无线电话。急救医疗队赶到现场,地区分队长电话召唤。迅速、紧迫的信息交流使我相信局势相当危急。我胳膊上的汗毛竖立起来:这是一次伏击,长距离的射击,就像在拉塞尔高地教堂发生的一样。我松开汽车上的离合器,作了一个快速的U型调头,沿着波特雷罗大街直接开上第三大街,然后朝市中心开去。当我从汤森德经第七大街开出四个街区时,骚乱情景已随处可见。街上设置了蓝白两色的路障,到处晃动着手电筒的亮光,到处是穿制服的人,夜幕中飞扬着无线电通话的嘈杂声。我驱车一直向前走,一面在车窗外亮出我的警方身份证,直至我的车子不能动弹为止。随后我离开汽车,奔向混乱的中心区域。我抓住我能发现的第一个巡警问道:“谁出了事?你知道吗?”“巡警,”他回答说,“中央区以外的,名叫戴维森。”“哦,糟糕……”我的心一沉,感到要呕吐。我认识阿尔特·戴维森。我们同时通过警官专科学校的考试。他是个优秀警官,一个好伙伴。这个事件是否意味着和我认识他有关系呢?旋即第二个令人恐惧和作呕的浪头打来——阿尔特·戴维森的眼睛被射瞎。我从人群中挤过去,走向一个十分破烂的公寓楼——那儿停放着一圈紧急救护队的卡车。我意外地遇到刑侦队长山姆·雷恩,他正从那幢楼房出来,手持无线电话贴在耳边。我拉他到一边问道:“山姆,我听说死者是阿尔特·戴维森……怎么那么巧?……”雷恩摇摇头说:“碰巧?他是被诱骗到这儿的,林赛。步枪击中头部。我们认为是一枪命中,他已经被证实死亡。”我站到人行道上,在我的头颅里一阵阵悲啼声越来越响,似乎一些隐秘的不可知的恐惧只针对我显示出来。我断定作案者就是他——客迈拉。第三次谋杀。这次他只需要开一枪。在大楼入口处,我向那些身穿制服的警察挥舞着我的警徽,匆匆走进破败的楼房。一些急救人员正从楼梯上下来,我脚步不停地经过他们身边。我双腿的感觉很沉重,呼吸艰难。在三楼平台上,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持枪经过我身旁,口中喊道:“往下走,大家让开道。”前方出现了两名急救人员,还有两三名警察正推着轮床。我无法将我的脑袋转过去。“这儿抬稳。”我插嘴道。正是戴维森。他的眼睛圆睁着,在他右眼上有一只深红色十美分硬币大小的可见洞孔。在我体内的每一根神经几乎都松开了。我记得他有孩子,这些谋杀者会不会对他的孩子下毒手?“噢,主啊,阿尔特,”我喃喃自语,我强迫自己去打量一下他的尸体,还有枪伤。我最后抚摸着他前额的侧面,说:“现在你们可以抬下去了。”我从内心咒骂道:“狗娘养的杀手!”不知如何我又走到四楼。一群气愤的便衣警探聚集在一间敞开的公寓房外面。我看见皮特·斯塔奇尔——前任凶杀科警探——走出了屋子。我走到他跟前打招呼:“皮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斯塔奇尔在我面前总是有点盛气凌人,他是一个善于冷嘲热讽的老手。他开腔道:“你来此有何贵干,中尉?”“我认识阿尔特·戴维森,我们一起从警校毕业。”我不想给他有关我为何来此的任何暗示。斯塔奇尔鼻子里哼了一声,但还是让我参与现场勘察。在大楼里有两名巡警正在答复911电话①美国紧急报警电话,相当于中国的110电话,并兼有急救和火警的协调功能。屋里只有一台录音机,设置完整,就像一支管弦乐队。“戴维森上了当。某个婊子养的蓄意谋杀一位警察。”我的身体变得麻木,断定是他作的案,便说:“我打算四处看看。”屋内的情况正如斯塔奇尔所说的那样——阴森可怕,不可思议,不像真的。起居室内空空如也,墙壁上的涂料剥落,灰泥上有许多裂缝。当我进入邻室欲琢磨一番时,却愣住了:地板上淌满鲜血,形成了一片小水洼。凡是子弹有可能经过之处,所溅出的鲜血散布在墙上——可怜的戴维森!在房间中央的一把折叠椅上,安放着一台便携式录音机。我的目光转向窗户,一扇满是玻璃碎片的窗格悬垂下来。一刹那间我一切都清楚了,我胸口里一阵发凉。我走到那扇敞开的窗户跟前,探出身子向街对面望去。虽然没有“客迈拉”的任何踪迹,也没有任何人影,但是我知道……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已告诉我——那声枪响,这件罪行。他存心让我们知道——杀人者,他也。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一个冷血枪手“就是他干的,林赛,对不对?”辛迪在电话中问道。时间已过了十一点。在痛苦之余,我尽力凝聚起我的才智,面对恐怖之夜。在晚些时候带上玛莎去散步后,我刚返回家里。我想要做的就是冲个热水澡,并将我脑子里的阿尔特·戴维森尸体血淋淋的印象洗刷干净。“你得告诉我,又是同一个家伙干的——客迈拉,对不对?”我一头倒在床上,答道:“我们不知道,现在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你知道的,林赛。我知,你知,我俩都知道是他干的。”我只希望她别再来烦我,我在床上蜷起身子。“我不知道,”我疲倦地说,“那不可能。”“那支枪是什么口径的?是否与杀死卡钦斯的枪的口径一致?”“求你啦,辛迪,别跟我玩侦探把戏。我认识那个家伙,他的搭档说那天是他孩子的七周岁生日。他有五个小孩。”“对不起,林赛,”辛迪终于转回一种更温存更轻柔的嗓音。“它正像是第一流的谋杀,林赛。别的人不可能做到那样的枪击。”在电话中有好一会儿我们彼此默默无语。她说得对,我知道她的判断正确。接着辛迪又说:“你获得了又一个线索,是吗,林赛?”我没有回答,但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又一种类型的杀手,一个冷血枪手。而且专门瞄准黑人。”“不仅仅是黑人。”我叹息道。“不仅仅是黑人?……”辛迪犹豫片刻,但随即又恢复了急吼吼的语气:“奥克兰市的犯罪专栏记者在凶杀科调查范围之外得悉一个传闻,是关于奇普曼寡妇的事。她的丈夫是个警察。第一个受害者塔夏的叔叔是警察,接下来就是她。现在戴维森成了第三个。哦,主啊,林赛。”“这个问题留待我们解决,”我坚持说。“求求你,辛迪。眼下我需要睡觉。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对于我们有多么艰难。”“让咱们出力吧,林赛,我们大家。我们愿意帮你。”“我也愿意,辛迪。我需要你帮忙,需要你们大家帮忙。”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有人要受到伤害了一整夜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那个杀手曾打过911电话报警。在次日早晨,关于这个问题我得到了正确答案。莱拉·麦肯德丽管理调度台,当戴维森打电话进来时,她一直在值班。莱拉体态丰满,脸颊呈玫瑰红,经常面带微笑,比谁都更显得职业化。而且她能冷静应付严重的局面,就像娴熟的空中交通调度员。在集合厅里,她配置了一套911电话磁带录音设备。所有的录音细节都杂乱地录在录音带上。在出发去瓦列霍前,卡培和雅各比已来到集合厅里。“那个声音在播放磁带的第三圈上,”莱拉解释说,一面按下倒带键。几秒钟后,我们将第一次听到杀手的声音。“旧金山警方,911热线电话。”一个调度员的声音说道。集合厅内鸦雀无声。一个激动的男性声音回应道:“我处在骚乱中,需要打个电话……有个家伙正在对他老婆施虐。”“好吧,”接线员回答,“我需要从你所在的位置开始了解。这场骚乱发生在什么地点?”电话里有像电视机或交通之类的环境干扰噪声,使得说话声难以听清。“第七大街303号4楼。你们最好派人来,从现在听起来情况真的不妙了。”“你说的地址是第七大街303号?”“不错,”那个杀手说。“那么我在和谁交谈呢?”接线员又问。“我的名字叫比利——比利·雷弗恩,我住在同一层楼面,你们最好赶紧点。”我们大家惊奇地面面相觑——杀手居然还留名?上帝。“听着,先生,”调度员问,“当我跟你谈话时,你还能听见什么吗?”“我所听见的,”他说,“是某个怪人拿起燃烧的东西在殴打她。”调度员迟疑了一下:“是的,先生。你能断定到目前为止,已造成什么身体上的伤害吗?”“我不是医生,女士,我只不过在尽力做正确的事。只需派人来!”“好吧,雷弗恩先生,现在我就叫一辆巡警车。我要求你做的,就是守住大楼出口,等待警官来。他们已上路了。”“你们最好赶快行动,”那个杀手说,“听声音好像有人要受到伤害了。”在磁带播放结束后,紧接着便是外勤调度电话的录音。“那个电话是从车载电话中打出的,”莱拉耸动宽阔的肩膀说,“无疑是个录音复制的电话。这儿,再从第三圈开始。”片刻之后,播放出第二遍录音。这次我贴近细听,以辨认声音中有什么可取之处。“我处在骚乱中,需要打个电话……”那是一个焦急的声音,在惊恐中带有冷酷。“那家伙真是个绝妙的演员,”雅各比嗤之以鼻。“我的名字叫比利——比利·雷弗恩……”当我听着那个调度员足智多谋的指令时,我紧紧抓住坐着的那把木椅的边缘。“守住大楼出口,等待警官来。他们已上路了。”与此同时,他正在步枪瞄准镜的后面,等候他的猎物出现。“你们最好赶快行动,有人要受到伤害了。”我们将录音带又听了一遍。这次我听出他声音中嘲弄式的冷漠,对于他要做的事甚至没有丝毫内疚的声调。在最后的警告中,我甚至发觉他带有一种冷酷的窃笑暗示:“赶快……有人要受到伤害了。”“我就得到那些东西,”莱拉·麦肯德丽说。“杀手的声音。”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一份带有薯片的早餐“戴维森谋杀案”改变了一切。《记事报》上出现了醒目的粗体标题:“针对警察的恐怖谋杀日益猖獗被害者已达三人。”报纸的首页刊登着署名辛迪的报道,提到了那支长射程步枪,以及在现场发现的被频频作案的仇杀集团屡次使用的那个标志。我赶往犯罪现场勘察组实验室,发现查理·克拉珀蜷缩在一张金属办公桌后面,正在咀嚼一份带有薯片的早餐。他那腌辣椒式的头发既油腻又蓬乱,他那下垂的眼袋就像两只沉甸甸的包。“这个星期,我已经在这张桌子上睡过两次了,”他愁眉苦脸地说,“难道在那天还有什么人被害?”“万一你没注意到呢,上周我也没有像平时那样美美地睡上一觉。”我耸耸肩说,“得了吧,查理。在这个戴维森案件中,我需要找点东西。他杀了我们的伙伴。”“我知道他干的事。”这个犯罪现场勘察组的矮胖男人叹息道。他站起来,拖着脚步走向一个柜台。他捡起一个小小的用拉链锁住的三明治包装袋,里面装有一颗暗色的顶端已变平的子弹头。“这儿是你要的弹丸,林赛。是从阿尔特·戴维森倒下之处背后的墙里取出来的,一枪贯通。如果你乐意的话,和克莱尔一起检查一下。那个婊子养的可能射击目标十分明确。”我拿起那颗弹头仔细端详一番,想作出评估。“0.4口径,”克拉珀说,“我第一个评估就是从PSG1步枪里发射出来的。”我皱起眉头说:“你能确定吗,查理?”塔夏·卡钦斯被害时用的是一支M16步枪。他指着一台显微镜说:“作为我的客人,中尉。我计算的弹道学,你肯定要用一辈子时间来研究。”“我并非那个意思,查理。我只不过希望为那个叫卡钦斯的小女孩的案子,找出吻合之处。”“里斯还在对此作研究,”他说,一面从袋子里抓起一块薯片。“不过别以它打赌,这家伙活儿干得挺利索,林赛。正如在教堂里一样——没有脚印,身后不留任何痕迹。那台录音机是标准制式,任何地方都能买到。用长距离的遥控装置操作。我们甚至追踪到整个大楼,凡是我们能想到他可能去的路线都去了。我们从栏杆到那扇窗户的锁,一切东西上都撒了粉末,想套取指纹。确实也出现了一样东西……”“是什么?”我逼问道。他经过我身边,走到一个实验台跟前。“偷袭者的一部分脚印。从开枪之处的屋顶上的柏油层上取得,看起来像只标准的鞋印。我们确实也取得几处很好的白色粉末的痕迹,但不能保证这些粉末是他留下的。”“粉末?”“粉笔印,”查理说,“那只有五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如果这家伙用图案做记号,林赛,他使它很难发现。”“这是他做的记号,查理,”我坚信地说。“就是那个枪手。”“我们送出911录音磁带作声音鉴定。一旦有结果,我会让你知道。”我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休息一下,查理。”他拿起那包薯片,笑道:“当然,我会的。等吃完早饭。”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从未见过的一位男士我回到办公室,沮丧地在办公室桌后坐下。我必须了解更多有关那个客迈拉的情况。我正准备打电话给罪案登记科的斯图·科克伍德,突然三名穿黑色西装的官员走进集合厅。其中一人正是默塞尔。不用惊奇,他一直喜欢在早上作一番即兴演说,促使大家平静下来。我知道面临棘手的问题若没有实在的结果,跟他在一起是坐不安稳的。但是另一个人——身边陪伴着新闻联络官的,是我在凶杀科这层楼面上七年从未见过的一位男士。他就是旧金山的市长。“我不想听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胡言乱语,”旧金山两任市长阿尔特·弗兰德兹说道,“我不要那些常规性、保护性的警察队伍,我也不希望让任何找不到地点的步枪来控制局势。”他的目光游移到默塞尔和我之间一个狭小的通道,“我所要的是一个诚实的回答。对此局面我们是否有个解释?”在我那间小小的未掩上玻璃门的办公室里,我们挤成一团。我看见外面四周站着一些职员,他们正观察着这个热闹场面。我在办公桌底下摸索了一阵,将我那双橡胶底浅口帆布鞋穿上。“我们解释不了,”我承认道。“因此弗农·琼斯说得对。”市长吁出一口气,在我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我们有的只是仇恨驱使的杀戮,失控的欢闹——对此警方没有抓手,但是FBI也许能行。”“不,情况并非如此,”我回答。“并非如此?”他扬起眉毛,看了一眼默塞尔,然后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不明白吗?你们获得了一个仇杀团伙可辨认的标志——这个客迈拉,出现在两三个犯罪现场。我们自己的法医相信:那个名叫卡钦斯的小女孩,就是这个疯子蓄意谋杀的目标。”“中尉说的意思,”默塞尔插话道,“就是指这个案件并非简单的仇杀犯罪问题。”我的口中有点干涩,便咽了一口唾沫说:“我认为这比猖獗的仇杀犯罪更深一层。”“更深?博克瑟中尉。那么你相信我们获得的是什么?”我的目光直视着弗兰德兹说:“我所想到的是:某人带有私人的族间血仇,可能是单人袭击者。他用犯罪手法训练谋杀者。”“你说是一种族间血仇,”市长的部下卡尔插嘴道,“虽然族间血仇是针对黑人的,但不属于仇杀犯罪。但若针对黑人小孩和寡妇……也非仇杀犯罪吗?”“针对的是黑人警察,”我说。市长眯着眼睛说:“往下说。”我说明塔夏·卡钦斯和埃斯特尔·奇普曼都与警察有亲属关系。“一定有更深的关联,尽管我们还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关联。杀手安排得井井有条,出没之处他都留下线索。我不敢相信一个仇杀犯罪的凶手,会在谋杀现场留下标记。诸如车道上的那辆货车,在奇普曼的地下室内的小草图,在911录音磁带中那个趾高气扬的声音。我认为这不是什么猖獗的仇杀犯罪。它是族间血仇——我个人的见解。”市长瞥了一眼默塞尔说:“你按照这个思路去做好吗,厄尔?”“把保住官衔的事搁在一边……”默塞尔拘谨地微笑道,“我会的。”“得了吧,我不认为,”卡尔却说,“一切都表明,这是一宗仇杀犯罪案。”在人满为患的屋子里悄然无声,突然间气温给人的感觉就像高达华氏一百二十度。“由此看来我有两种选择,”市长正色道,“根据仇杀犯罪法第四条,我可以召来我所信任的FBI,让他们密切监视这些团伙……”“如何进行凶杀案的调查,他们搞不清楚。”默塞尔提出反对意见。“要么……我可以让这位中尉做她的工作。告诉联邦政府:这件事我们完全可以处置。”市长说。我的眼光与他相遇:“我和阿尔特·戴维森一起进入警校。你想想看,你要缉拿凶手的心情,会比我更迫切吗?”“那么逮住他,”市长边说边起身,“这样我们才知道赌注的结果是什么。”他又补充道。我忧郁地频频点头之时,忽然洛兰一头闯进我的房门,匆匆说道:“很抱歉打扰了你们,中尉,但情况紧急。雅各比从瓦列霍打来电话,他说要为一位重要来客腾出漂亮而整洁的地方。他们在蓝鹦鹉酒吧找到了那个自行车手。”“他们发现了雷德。”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一个银币袋装着的大麻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雅各比和卡培走进集合厅。他们推搡着一个红头发的大个子、自行车手模样的人,他的双手被反铐在背后。“瞧瞧谁决定来造访了。”雅各比嘲弄式地笑道。当警察卡培用力推他走进第一审讯室时,雷德不服气地将胳臂猛然从卡培的紧抓中挣脱出来,在那儿他被一把木椅绊倒,哗啦啦连人带椅摔在地上。“对不起,大块头伙计。”卡培揶揄地耸耸肩说:“尽管从第一步起,我就警告过你。”“理查德·厄尔·伊文思,”雅各比宣称,“又名雷德,布默,杜克。如果他不站起来跟咱们握握手的话,也别感到羞辱。”“难道你们认为这就是我们所指的、不接触身体的审讯方式?”我沉下脸色说,目光扫视过去,使我心中暗暗高兴的是,他们已将雷德扶起来,带进房内。“这家伙在很久以前,曾得到一张警察刑事调查单,其开头是‘称我为被社会摈弃的人’。”雅各比咧咧嘴说,“犯有偷窃行为、愈演愈烈的人身伤害、企图谋杀、非法持有两种武器。”“看吧,”卡培大叫道,一面出示用一个银币袋装着的大麻,一把五英寸长的猎刀。然后又从一只诺兹托姆商场的购物袋里,掏出一支手掌大小的0.22口径的法冠手枪。“他是否知道为什么被带来这里?”我问道。“知道,”卡培嘀咕道,“他在做枪支交易时,被我们当场缉拿,让他在汽车后座消消气。”我们三人挤在小小的审讯室里,面对理查德·厄尔·伊文思。那个爬虫沾沾自喜地咧嘴而笑,不怀好意地斜视着我们,露出袖口里刺满文身的两只手臂。他身穿一件黑色T恤衫,背后印有大写的正楷字母:“要是你能读懂这个……婊子必定摔跟头!”我点点头,随即卡培给他卸下手铐。我问:“你知道为啥来这儿吗,伊文思先生?”“如果你们以为我在跟你们谈话,那么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家伙遇上了大麻烦。”他喷出一口黏液和鲜血的混合物。“你们在瓦列霍已经一败涂地。”我举起那袋毒品说:“圣诞老人好像给你带来许多淘气的玩具。两项重罪……而且还在假释期间买卖武器。在圣昆廷监狱①位于旧金山市郊区。待过。我觉得你一定很喜欢那地方,因为等到下一次,你完全有资格在牢里待上三十年。”“只有一件事我确实知道,”伊文斯骨碌碌地转动眼珠子说,“就是你们可不必由于那两件小小武器的罪责,一路将我拖到这里来。门上那块标志牌明明写着‘凶杀科’。”“大块头伙计,你说得对,”卡培插话道,“以贩卖枪支罪将你那令人遗憾的屁股扔进监狱,只不过是我们的一种兴趣爱好。但是依据你如何回答几个问题,那个非法交易武器罪,就能决定你在什么地方度过余下的三十年。”“狗屎,”那个车手咕哝道,他脸上的那双冷酷、充满敌意的眼睛咄咄逼人。“那都是你们这些屁眼强加给我的。”卡培耸耸肩膀,接着将一个未开启的苏打水易拉罐的平底,使劲压在这个车手的一只手上。伊文思痛得号叫起来。“妈的,我想你说过口渴了。”卡培有点后悔地说。雷德不怀好意地瞥了卡培一眼,毫无疑问想象着怎样用他的自行车从卡培的脸上飞速碾过。“不过你说得对,伊文思先生,”我连忙打圆场道。“我们并不是请你来此,仔细清点你的近期财产。尽管我们不费吹灰之力,马上即可将你移交给瓦列霍警方。但是今天可以对你产生幸运的效果。卡培,问问伊文思先生是否还要喝点饮料。”卡培假装要动手,伊文思急忙将手从桌上移开。旋即那个魁梧的警察将易拉罐打开,把它放在伊文思面前,龇牙咧嘴笑道:“准备完毕,是否还要一只玻璃杯?”“明白了吧?”我想说服他,“我们可以做得漂亮点,事实上我们不会坑害你。你必须做的就是回答几个问题,然后你可以径直回家,还会得到旧金山警察局的表扬。你再也不必来见我们了。否则我们要把你那坐过三次牢的屁股,关在十楼上好几天——直到我们想起来,才把你带回此地,然后通知瓦列霍警方。而且一旦事情转化为第三次重罪屡犯,我们倒要看看我们还有多少强制手段可用。”伊文思伸手越过他的鼻梁,轻轻地擦拭一处血迹,答道:“也许我可以喝上一大口苏打水,如果你们还能给我的话。”“恭喜你,小子。”雅各比说:“自从我们的眼睛盯牢你以来,这是你做的有点意义的第一件事。”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用牛粪做出的炸弹我将一张监视“圣殿骑士”的黑白照片摊在雷德吃惊的面孔前。“我们需要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你的同伙?”伊文思抬起头来,眨眨眼说:“那么说来,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全部东西?”“得了吧,你倒是像钉子一样尖,”雅各比大喝道,“这位中尉在向你提问题。”随后我一张又一张地在桌上铺开三五张照片,展示出各式各样的“圣殿骑士”成员。伊文思摇了摇头说:“从未与这些伙计交往过。”我放下的最后一张照片,是监视他的镜头。卡培伸出手来——他体重有二百五十磅——抓住那个车手的衬衫,提着他脱离了座椅。卡培吼道:“听着,胡扯淡的渣滓,算你侥幸,我们在此尚未顾及到你为那些该坐牢的家伙开脱罪责出力的行为。因此,你要放聪明点,然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我们继续去做我们该做的事。”伊文思耸耸肩膀说:“或许我实际上跟他们有一点点交往,但没有更多的了。俱乐部已经解散,它过于狂热。在好几个月里,我在外面没见过他们。那伙人已作鸟兽散。你们要想找到他们,可从南部五个州开始查。”我望着那两位巡警。他们的疑惑显然和我一样多——伊文思实际上是否会再三为其同伙着想,但是我相信了他。“还有一个问题,”我又说,“是重大问题。”我放下那张身穿吐火女怪图案茄克衫的自行车手的照片。“这张照片对于你意味着什么?”伊文思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不就是花花公子在穿着上惯有的冒牌货尝新吗?”卡培俯身朝前凑过来。伊文思畏缩了,改口道:“它是一个标志,伙计。表示他参与那个运动。一个爱国者。”“一个爱国者?”我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白种人至上的倡导者,一个自由而有秩序的社会的自我决心。”他对卡培微笑道,“当然啦,目前的这个团体拒绝接纳新人。这类烂污事自然也未必反映我的个人观点。”“这家伙是否也绕道去过阳光地带①?”雅各比问。“他?为什么?你认为他干了些啥?”①美国南部和西南部诸州的通称,主要指得克萨斯州南缘,加利福尼亚州、北卡罗来纳和南卡罗来纳州一带。“他常去那儿,”卡培矗立在伊文思面前,“你又想借提问来套口风了。”“瞧,”伊文思咽了一口唾沫,“那个兄弟跟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真名。麦克……是叫麦克米兰,还是麦克阿瑟?他要干什么?”我觉得没有理由不告诉他我们需要知道什么。“对拉塞尔高地发生的事件有什么可说的?”伊文思显得畏惧起来,瞳孔变大,突然开口说:“你们认为是我的同伴们袭击了那教堂?那个家伙,麦克?”“你知道我们怎样才能跟他谈上话?”我又问。伊文思眨巴着眼睛说:“那倒是一个难办的指令,甚至对你而言。”“咱们试试看,”我说,“我们足智多谋。”“我确信你们是那样。但那个混蛋已身亡,早在六月份。在俄勒冈州那地方,他和一个搭档被自己的炸弹炸死。那婊子养的肯定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可以用牛粪做出炸弹。”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如此庞大而糟糕的天地在邻近拉塞尔高地教堂的那个沥青铺地的小停车场内,辛迪·托马斯爬出她那辆马自达轿车。她的内心在愤愤不平地抱怨:不知道她来此干什么。她吸了一口气,推开那扇硕大的橡木门,进入教堂的大厅。就在昨天,这厅堂里还充满唱诗班歌声的回音。眼下它却静得出奇,教堂的座位空无一人。她穿过大厅,走进相连的另一座建筑物。一个铺着地毯的走廊通向一排办公室。一位黑人妇女从一台复印机上抬起目光,问道:“我能帮你吗?你有何贵干?”“我到这儿想见见温斯洛牧师。”“他现在不见来客。”那位妇女说。温斯洛的声音从其中一间办公室里传来:“可以见客,卡罗尔。”辛迪被领到他的办公室。房间很小,堆满了书籍。温斯洛穿着一件黑色T恤衫和一条黄色卡其布裤子,看上去与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牧师都不同。“看来我们毕竟设法让你回到这儿来了,”他说。然后他终于露出微笑。他让她在一个躺椅上坐下,他自己坐在一把磨损得很旧的红色皮椅上。在近旁一本书上,搁着一副眼镜,她本能地偷看了一眼书名——《天才的心碎之作》①美国自由派作家戴夫·埃格斯(1970—)所著的回忆录,被《纽约时报书评》评为2000年“十大好书”之一。——这颇为出乎她意料。“你心情好转了吗?”“正在努力。今天我看了你的报道,发生在那位警察身上的事真可怕。是真的吗?谋杀塔夏的凶手是否与其它两件案件有瓜葛?”“警方也如此认为,”辛迪回答。“法医确认她是被精心谋划枪杀的。”温斯洛满面愁容,摇头道:“我无法理解。塔夏只是个小姑娘,能有什么连带关系呢?”“像塔夏那样的事,”辛迪的目光与艾伦·温斯洛相遇,“重演的可能性不多。但所有的犯罪显然有一条针对旧金山警察的链环。”温斯洛眯缝着眼说:“那么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么快就赶回这儿?是你心灵的伤痛吗?你为什么来此?”辛迪垂下目光回答:“昨天的那场葬礼,太令人感动了。我感到一股寒气,它久久萦绕在我心中。实际上我觉得自己的心灵一直有伤痛。我只不过没有分心去关注而已。”温斯洛的表情和缓下来。她刚才对他讲了一点点实话,而且打动了他。“唔,很好。我很高兴听说你受到感动。”辛迪莞尔一笑。他难以置信地使她感到轻松。温斯洛显得能团结人,富有才华,她耳里听到的只有对他的颂扬之词,而绝无坏话。她很想以他为题材写一部小说,而且她知道那将是一部优秀作品,也许是一部伟大的小说。“我敢打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艾伦·温斯洛说。“好吧,”辛迪说,“说说看。”“你在猜测……那人似乎有足够的凝聚力,又不完全令人不可思议。他不会显得像个牧师的样子。因此他正在干的事,是否正是使其充满生气的工作,像眼前这样?”辛迪脸上突然浮现窘迫的微笑:“我承认,在我脑中闪现过那种想法。我想写一部小说,以你和湾景社区为原型。”他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随即他又改变了话题。“难道这就是你想做的事,辛迪?”“做……?”“你所处的旧金山是如此庞大而糟糕的天地,在你的小说里发出呼吁之后,除了在《记事报》的工作之外,还有什么使你感动?你还有什么热中的事物?”她发觉自己在微笑,便说:“嗨,是我在提问呢。我要写一部关于你的小说,与其它东西无关。”她说,“好吧。我喜欢瑜伽,每周要去栗树大街上两次课。你练过瑜伽吗?”“没有,不过我每天都在冥思苦想。”辛迪的微笑更加灿烂,她也吃不准为什么。“我参加了一个妇女读书俱乐部,实际上只有两个女人。我还喜欢爵士音乐。”“哪种爵士音乐?我也喜欢爵士。”辛迪笑出声来:“好呀,我们谈到一块儿去了。你喜欢哪种爵士音乐?”“有动感的和有释义的,从派因托普·珀金斯到科尔特兰的一切作品。”“你知不知道‘蓝门’?有关基尔里的音乐?”她又问。“我当然知道‘蓝门’。每逢周六晚上我就去那里,只要卡洛斯·雷耶斯在城里的时候。或许什么时候我们可以一块儿去,可作为你小说素材的一部分。你不必马上回答。”“那么你同意让我写一篇关于你的小说啦?”辛迪说。“我同意……让你写一篇有关本社区的题材,我将协助你去写。”半小时之后在她的车内,辛迪呆坐着听凭引擎空转。她实在太震惊了,以至于没有让引擎怒吼起来。她在寻思:“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刚才所做的事……”林赛将会轻轻地敲她脑瓜子,问一问她大脑里的小零件是否在正常运转。她已有了自己想法的开端,也许会成为一部出色的小说,也许她会成为获奖者。她也刚刚接受了塔夏·卡钦斯本堂牧师的一次约会,而且她迫不及待要再次见到他。也许我的心一直在痛着,当辛迪终于驾车离开教堂时,心中默默念道。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一个大胆而深思熟虑型的杀手星期六晚上将近七点钟,这个漫长、苦恼、难以置信的一周也已近尾声。有三个人死去。我唯一很好的线索刚到手边,又倏然失去。我需要找个人交谈,于是我走上八楼——那儿是地方检察官公署的办公地点。在那个大块头男人的办公室再过去两间屋子,便是吉尔的办公室。行政部门那一隅漆黑一片,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职员们都各自度周末去了。一方面尽管我需要感情发泄,但是我又有些希望吉尔——那个崭新的吉尔——会在家里,也许在为她的婴儿房从样本书籍中作些选择。不过当我走近时,我听见房间内传出古典音乐声。吉尔办公室的门半掩着。我轻轻叩了几下门,然后推门而入。吉尔就在屋内,坐在她喜爱的安乐椅中,双膝缩拢靠近胸口,一本黄颜色的法律拍纸簿搁在膝头上。她的办公桌上案情摘要堆得高高的。“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道。“遇到意外的困难。”她叹息道,扬起双手作了一个模拟包围的手势。“就是这个该死的佩龙的事情。在下周一早晨差不多会有一场争吵。”吉尔正处于一桩案情明确的案子结案阶段。在该案中,一个八岁的孩子因在一次意外的天花板倒塌事故中被压死,那个不负责任的房东因而被指控犯过失杀人罪而要承担法律责任。“你在怀孕,吉尔。现在已经过七点了。”“康尼·斯珀林也是如此情况,但她还在作法律辩护。正如他们称之为身体发胖之战。”“不管人家称之为什么,身体零部件的啮合变化都很大。”吉尔把CD播放机的音量调小,伸直她细长的双腿说:“反正史蒂夫不在城里,还有什么别的新鲜事?如果我在家,只不过做着同样的事。”她翘起脑袋,莞尔一笑。“你来检查我?”“不,也许另外有人应该做这件事。”“仁爱的主啊,林赛,我只是在准备笔记,不是在开坦克。我干得挺好。反正——”她瞅了一眼手表,“你什么时候变成广告上的美女,总要洞察世间的一切?”“我没有怀孕,吉尔。好吧,好吧——我停止讲课。”我在她的办公室里踱着方步——观看她在斯坦福大学大四时,作为女子英式足球队员的照片;装有镜框的毕业文凭;以及她和史蒂夫一起攀岩,和他们的黑色猎狗“蛇眼”一起跑步的照片。“假如你愿意坐下来,我冰箱里还有啤酒,”她说,一面将她那本黄颜色法律拍纸簿扔到办公桌上。“给我拿一瓶盾牌啤酒。”我照办了。接着我脱下那件麦克斯·玛拉牌的黑色茄克式外套,将它随手扔到一个靠垫上,然后在一个皮质躺椅里坐定。我们将啤酒瓶口斜放到嘴边,异口同声地说道:“那么……你的案子情况如何?”“你先说吧。”吉尔大笑起来。我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它们之间仅仅隔开半英寸,来表示“零”的含义。我带领她穿行在没有出路的迷宫中:那辆厢式货车,吐火女怪的图案,监视“圣殿骑士”的照片,还有戴维森遭伏击一案,犯罪现场勘察组尚未得出任何结果。吉尔走过来,在躺椅上我的身边坐下。“你想谈谈是吧,林兹?就像你所说的,不是来这儿确认我在干什么。”我内疚地微笑着把啤酒瓶放在咖啡桌上,回答:“我需要对案情调查交换一下看法,吉尔。”“说吧,”她说,“我听着呢……只限于咱俩之间。”我逐一摊开我的论点:尽管那个杀手并非某种莽撞的、发泄仇恨的狂人,却是扮演着族间血仇杀手,一个大胆而深思熟虑型的杀手。“也许你思虑过度了,”吉尔答复道,“实际上你掌握的三件恐怖罪案,都是针对非洲裔美国人。”“那么为什么会有这些犯罪,吉尔?杀死一个十一岁的女孩?杀死一个获得授勋的警察?还有埃斯特尔·奇普曼——她的丈夫已去世五年——也同样被害?”“我不知道,心肝儿,我不过是当你把钉子交给我时,把它们钉在墙上。”我莞尔一笑,然后俯身朝前说道:“吉尔,我需要你帮忙。我要找出这些罪行之间的联系,我知道必然会有联系。我还要查核一些旧案,其中有个白人原告被一名黑人警察所陷害。那就是我的勇气引导我所向之处,也是我思考这些杀手犯罪的起源。其中有某种因素与报复有关系。”“当下一件与警官毫无关系的罪行出现时,又会发生什么情况呢?那时你又该怎么办?”我恳求地望着她说:“你打算帮我忙吗?”“当然,我要帮你。”她朝我摇摇头说。“咄①表示犹豫、不快或不赞成的语气词。……你能否给我点什么线索,有助于将范围缩小?”我点了点头说:“男性,白人。也许身上有一处或三处文身。”“想必也是。”她转了转眼珠。我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她的手,我知道可以指望她。我看了一眼手表:七点半。便说:“你仍处于头三个月的怀孕期间,我最好让你就此结束。”“别走,林赛,”吉尔握住我的手臂,“留下来。”在她脸上,我能见到某种意思。那种明晰的职业化的热情,一下子衰减为远在一千码外的注视。“出了什么问题?吉尔。是不是大夫跟你说了什么?”从她无袖背心里的身体和她耳畔拳曲的黑发上,她看上去无论哪一点都像是能干的律师,是本市法律部门的第二号人物。但是在她的呼吸声中有一点颤抖。“我很好,真的,在身体方面,我很好。我应该快乐,对吗?我快要有个孩子了,我应当有腾云驾雾之感。”“不管有什么感觉,你都应当去感受,吉尔。”我握住她的手。她坚定地点点头。随后她缩起膝盖靠在胸口,开口道:“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在夜间我有时会醒来。我总是怀有这种小小的恐惧,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沉睡,在这整个巨大的行星周围,世间唯我独醒。有时候我的父亲会走进屋来,摇晃着我入眠。他在楼下的书房里准备着他的案件材料,而且在他上床就寝之前总要查一下我是否睡了。他把我称为他的第二把椅子。然而即便跟他一起在那儿的时候,我仍感十分孤独。”她对我摇摇头,眼睛里泪花闪烁。“看着我。史蒂夫离开已有两个晚上,我变成了他妈的白痴。”她说。“我看你并不是白痴。”我说,一面抚摸着她漂亮的脸蛋。“我不能失去这个小孩,林赛。我知道这个念头显得愚蠢。我在支撑着一个生命,它就在这儿,一直在我体内,与我紧紧相连。我怎么会感到如此孤独呢?”我用双肩抵紧抱住她。我的父亲昔日从未摇着我入眠。甚至在他离开我们之前,他就已第三次转换工作,后来老是去麦戈伊酒吧喝啤酒。有时候我感觉最贴近我心跳的,就是我必须追踪的那些狗杂种的脉搏。“我懂得你的意思,”我听见自己的低语声。我拥抱着吉尔。“有时候我也有那种感觉。”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小小新闻书报室在维多利亚大街和海洋大街拐角处,一个穿着绿色防风工作服的男子正佝偻着身子嚼着一块面卷饼①一种以肉、豆、奶酪等做馅的烤饼。当时那辆林肯轿车沿着那个街区慢慢开过来。他在此等候了十几个夜晚,花了数周时间悄悄地接近他下一步的猎物。他监视很久的那个人,住在英格尔赛德高地边上的一所舒适的拉毛水泥粉饰的房子里,离他站的地方只有步行一会儿的距离。那人家里有两个女儿,在基督教会学校念书;他的妻子是个注册护士。他有一条黑色的纽芬兰猎犬,当他的汽车出现在家门口时,那条猎犬就会跑出来向他致意。那条猎犬叫布利特,恰似老电影中描述的模样。那辆林肯轿车通常在晚上七点半左右开回来。每周有两次,那位男主人要出来散步。在维多利亚大街上,总是在同一个地点。他喜欢在韩国市场逗留,跟那些店主们闲聊,同时选上一只西瓜或一棵卷心菜。他扮演着一个大人物在老百姓中随意徜徉的角色。接着他也许会走进“小小新闻书报室”,胳膊下夹着几本杂志——诸如《汽车与司机》、《警察天地》、《体育画报》等。有一次当他等候着为阅读资料付款时,他甚至和杀手站在同一队列中。杀手完全可以将他除掉,有许多机会,从某一距离射出炫目的一枪。但是不能——这个人得贴近身子下手,眼睛对眼睛。这次谋杀要把旧金山城搅个天翻地覆;这次谋杀要搞成国际性的,在众多的案子中要数它最大。当他在湿润的毛毛细雨中缩成一团时,他的心脏都要快活地蹦出胸腔外了……但是这次黑色林肯轿车只不过是路过。因此不会在今晚下手。他长叹一声。“回家去见你的小老婆和那条狗……但很快……你就会变得健忘……”他心里想着,把那只面卷饼在包装纸里团起来,扔进一个垃圾箱。忘记过去吧,但那个念头老是缠着你。“我每天都和过去生活在一起。”当那辆黑色林肯车擦身而过时,他注意地观察着——它的车窗里黑洞洞的,它习以为常地向左拐,又开上瑟瑞托斯大街,然后消失在英格尔赛德高地。“你偷走了我的生活。现在我即将夺走你的。”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跟我一起去兜兜风我抽出周日早晨的闲暇,带上玛莎在海湾边溜达,并在玛琳娜绿地上练习太极拳。到了正午时分,我穿着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汗衫回到我的办公桌前。截至上周一为止,案情调查钻入了死胡同,没有新的视角可以起到作用。我们正在休假,以便避开身后的压力。每一次诘问受阻,每一条受挫折的死路,只会缩短客迈拉再次发动袭击的时间。我正要把一些案卷归还吉尔,突然,电梯门开了,默塞尔局长缓步走进我的办公室。他见到我时有些惊讶,不过没有不高兴。“来吧,跟我一起去兜兜风,”他说。在市警局入口附近,默塞尔的专车停在第八大街的路边等候着。当那位警员司机斜着脑袋回头张望时,默塞尔告诉他:“去西门,山姆。”西门位于市中心外,是一个与其它地方迥然不同的中产阶级居住区。我不知道为什么默塞尔要在那天中午时分拖着我去那地方。在驱车前往西门途中,默塞尔问了几个问题,但大部分时间沉默无语。一阵轻轻的颤抖贯穿我全身:他打算让我不去想那个案子。司机将车开上一条住宅区内的街道,是我从未去过的。他把车停在一座小型蓝色维多利亚式房屋前面,房子对面是一所高中的篮球场。那个球场正在进行着一场篮球选拔赛。我起先不解地眨着眼问:“你想谈什么事,局长?”默塞尔转过脸对我说:“你有没有什么心目中的英雄,林赛?”“你指的是像阿米莉亚·埃尔哈特①或玛格丽特·撒切尔夫人?”我摇摇头。那些人出名时我尚未长大成人。“也许是克莱尔·沃什伯恩。”我笑着说。阿米莉亚·埃尔哈特(1897—1937),美国女飞行员,单独飞越大西洋的第一位妇女。②亚瑟·阿希(1943—1993),杰出的黑人网球运动员,终身致力于反对贫困、种族歧视和特权,1992年在动心脏手术输血时感染艾滋病毒,翌年二月病逝。默塞尔点了点头道:“亚瑟·阿希②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位英雄。有人曾问他对付艾滋病是否很困难,他回答说:‘还没有像对付在美国长大的黑人那么困难。’”他的神情更加深沉。“弗农·琼斯对市长说,我已失去了对这个案件实际利害关系的观察能力。”他指着街对面的那座蓝色维多利亚式房屋说:“你看见那座房屋吗?它是我父母的房子,我在那儿出生、长大。”“我父亲是一家运输场的机修工,我母亲为一个电器承包商记账。他们终身劳作,就是为了送我和妹妹上学。我妹妹如今是个追讨债务的律师,在亚特兰大工作。这就是我们家的来龙去脉。”“我的父亲也为这个城市工作。”我点点头。“虽然我从未告诉过你,林赛,但是我认识你的父亲。”“你认识他?”“是啊,我们在一起工作,都属于市中心之外的无线电调遣警察。甚至有几次一起调换工作岗位。马蒂·博克瑟……你父亲还有一点传奇色彩呢,林赛,但并不一定是因为他的工作特别为人师表。”“快告诉我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好吧,”他停顿了片刻。“当时他是个好警察,一个极其优秀的警察。我们许多人都敬仰他。”“是在他离开警察岗位之前?”默塞尔望着我说:“现在你必须懂得——在一位警察一生中发生的事,并非能够如此容易地简化为我们能理解的几次选择。”我摇头说:“在二十二年中,我没有跟他讲过话。”默塞尔点头道:“作为父亲或作为丈夫,我不能为他说话,但有机会以一个男子汉或一个警察的身份来评议他。你在不知道全部真相的情况下,又如何评判他呢?”“他从未在我身边待上足够长的时间,把事实摆出来。”我说。“对不起,”默塞尔说,“我会告诉你有关马蒂·博克瑟的一些事,不过要另择时机。”“告诉我什么?在什么时候?”他再也不谈余下的秘密,却指示他的司机该回市警局了。“等你找出客迈拉的时候,再说吧。”他告诉我。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他感到自由的唯一机会那天夜里稍晚时,当默塞尔局长的四门轿车在夜间车流中缓缓行驶到他家附近时,他在后排座位上说:“为什么我不能在这儿下车呢,山姆?”他的司机山姆·门德斯朝后面瞅了一眼。对他而言,来自市警局的命令总是要担些风险的。默塞尔处事坚定果断。“山姆,在这儿五个街区的半径内,比起在市警局周围来有更多的警察在巡逻。”在海洋大街上通常有一辆或两辆警车在巡逻;另有一辆驻守在他家对面。他的汽车减速停下来。默塞尔打开车门,将他粗大的身影投射到街上。他随即吩咐道:“明天来接我,山姆。祝你晚安。”当车子离去时,默塞尔一手用力夹住那只厚厚的公文包,另一只手将那件褐色的雨衣甩上肩头。他体会到前面是一片自由轻松的浪花。这种难得的工作之余的短途旅行,是他感到自由的唯一机会。他在金家食品店驻足,挑出一篮子看上去很甜的草莓,又买了一些精选的李子。接着他信步走到街对面的英格尔酒廊去。在那里他决定买一瓶博若莱葡萄酒,这种酒适合让妻子尤妮丝做小羊羔肉炖菜。在那条街上,他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朝家里走去。在瑟瑞托斯大街口,有两根石柱将海洋大街和英格尔赛德高地的安全小区分隔开。大街车流消失在他身后。他走过泰勒家的那栋低矮的石头房子。从一道篱笆处发出一阵沙沙声音,有人叫道:“哎,哎,局长……”默塞尔停下脚步,他的心已跳得怦怦响。“别忸怩啦,我已多年未见到你,”那个声音又说。“你也许记不起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的男子从篱笆后面走出来。他露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假笑,一件绿色的防风工作服系在腰间。默塞尔顿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张面孔有几分熟悉,但他又无法确认。旋即在一刹那间,所有的往事回到了他的脑海中。突然一切都有了感觉,但这种感觉几乎使他停止呼吸。“这是一种殊荣,”那人说,“对于你而言。”他手持一支枪,看上去沉甸甸的,闪出银光,它伸向前直抵默塞尔的胸口。默塞尔知道自己必须采取某种行动——撞击他,无论如何要拔出自己的手枪。他需要再次像街上值勤的警察那样行动。“我要你看清我的脸,我要你死得明白。”“别干傻事,在这儿周围有一些警察。”“很好,那甚至会使我感觉更佳。别恐吓我,局长。在你即将去的地方,你会遇见你的许多老朋友。”第一枪打进他的胸口,砰的一声,冒出灼热的烫焦衣服的气浪,他的双膝顿时弯下。默塞尔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大声喊叫。帕克斯或瓦克斯警官不是驻守在他的住房前面吗?只有极其珍贵的几步路。然而他的声音闷在胸腔里发不出来——上帝啊,请救救我。第二枪撕穿了他的咽喉。他不知是身子往上蹦还是往下倒……他想跟杀手搏斗,他想把这个狗杂种打倒。但是他感觉双腿瘫痪,动弹不了。这时带枪的人俯身站在他跟前。虽然这个狗杂种仍在对他说话,但他无法听见一个字。杀手的面孔不断地渐渐熔化,变得模糊不清。在默塞尔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名字,又似乎不太可能。他两次说出这个名字,只是为了证实,他的耳中能听见沉重的喘息声。“说对了,”那个杀手说,端平了他的银光闪闪的枪。“你已经解决了这个案子,你猜出了客迈拉。恭喜恭喜。”默塞尔心想他应该闭上眼睛了——突然下一束耀眼的橙色光焰在他脸部炸开。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极其糟糕的大事当我听见那个惊人的消息时,我将永远记住当时我所做的事情。我在家里照看炉灶上煮着的一锅通心粉。立体声音响中正播放出莎拉·麦克莱克兰演唱的歌曲“艾迪亚”。克莱尔一会儿就要过来。我哄她跟我一起吃饭,用我拿手的意大利通心粉加芦笋和柠檬沙司来招待她。实际上并不是哄骗她……而是乞求。我要谈论案件以外的一些事情——她的孩子、瑜伽、加利福尼亚州参议院竞选,为什么武士道吸引人。一切的一切……我永远不会忘记……玛莎坐在那里,玩弄着一只无头的旧金山吉祥动物玩具狗熊——那是它占用在身边的宝贝疙瘩之一。我正在切罗勒①一种香料,其叶香如薄荷,用于调味。还检查一下煮着的通心粉。有关塔夏·卡钦斯和阿尔特·戴维森的事,早已置于脑后。感谢上帝。电话铃声响起。我的心中闪过一个自私的念头,但愿不是克莱尔在最后一分钟逃避了我的约请。我将电话听筒在后颈窝处摇了摇,然后回话道:“哎哟……”来电者是山姆·雷恩——刑侦队队长。雷恩在指挥环节上是我的行政上司。从他的嗓音上判断,我知道一定出了极其糟糕的大事。“林赛,又发生了可怕的事。”我的身体变得麻木,就像有个人钻进我的胸膛,用冷漠的拳头挤压我的心脏。我静静地听雷恩在讲:从近距离射出三枪……离开他家仅有几步路。哦,我的上帝……默塞尔……“他在什么地方,山姆?”“摩菲特医院,急救外科。他生命垂危。”“我都知道了,很快就会赶去。”“林赛,在这儿你无事可干。你不如去事发现场。”“钦和洛兰会处理现场。我将按部就班行事。”电子门铃发出嗡嗡声。似乎在恍恍惚惚中,我奔过去将门打开。“嗨!”克莱尔打招呼道。我一言不发。霎时间她发现我的脸色苍白,问我:“出了什么事?”我的双眼湿润,喃喃道:“克莱尔……他向默塞尔局长开枪。”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处于那种最奇特的感受我们疾步走下台阶,爬进克莱尔那辆“先驱者”,从波特里罗大街出发,一路翻越帕纳苏士高地,向加利福尼亚医疗中心飞驰而去。在整个行程中,我的心在狂跳,而且满怀希望。身后的街道渐次模糊,经过第二十四大街、格雷罗大街,然后越过第十七大街上的卡斯特罗公寓小区,到达位于苏特罗山顶的那家医院。在我接到电话之后仅仅十分钟,克莱尔就驾驶着那辆“先驱者”,飞速开进医院入口对面的逼仄的停车空地。克莱尔在前台向一名护士出示了她的身份证,索取最新的病情报告。当她冲向里边的那扇旋转门时,她看上去焦急万分。我跑到山姆·雷恩跟前问:“医生怎么说?”他摇头回答:“现在他躺在手术台上。如果有任何人能承受三颗子弹,而且是贯通伤——那只有他了。”我轻轻地打开我的手机,接通在案发现场的洛兰·斯塔福德。“这里的情况一团糟,”她告诉我说,“有来自内务部的人,还有一些城市危机处理机构的人。压力很大啊!我至今无法接近那些无线电调遣警察,他们是首先赶到现场的。”“不要让除了你或钦之外的任何人靠近现场,”我告诉她说,“我会尽快赶往那里。”克莱尔从抢救室走出来,她拉长了脸说:“现在他们正在对他动手术,情况看起来不妙。他的大脑皮层组织有渗漏,失血过多。他一直坚持到现在已属奇迹。”“克莱尔,我想进去看看他。”她摇摇头:“他几乎不能活下去,林赛。再说他还处于全身麻醉状态。”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产生一种对默塞尔的歉疚感。他知道那件事,而一旦他走了,真相也会随着他永不见天日。“我要进去。”我推开通向抢救室的那扇门,但克莱尔拦住了我。当我洞悉她的目光时,在我体内最后那点希望的微光也荡然无存。我过去老是跟默塞尔顶嘴,发生争执。他是那种我感到总有某些东西要向他证实的人,而且一再要证实。但是到头来,他还是信赖我。处于那种最奇特的感受,我觉得似乎又一次彻底失去了一位父亲。差不多过了一分钟,有个穿绿色罩衫的医生走了出来,一面剥下乳胶手套。他对市长的一位下属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身朝着那位警察局长助理安东尼·特拉奇奥又说了几句。“局长已牺牲。”特拉乔喃喃地说。站在那儿的每一个人,都茫然地凝视前方。克莱尔将一只手臂围住我的肩头,紧紧地抱住我。“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挺得住。”我说,紧紧地搂着克莱尔的肩膀。“是的,你能挺得住。”她安慰我道。当负责抢救默塞尔的医生走回抢救室时,我一把抓住他。我向他自我介绍后,便问:“当他意识清醒时,他说过什么没有?”那位医生耸耸肩答道:“他只坚持了一会儿,但无论讲什么都极不连贯。仅仅是条件反射。他恢复知觉的一瞬间,全靠生命力的支撑。”“他的大脑还在活动,对不对,医生?”默塞尔曾经与杀手正面相对,承受了三枪。我明白默塞尔坚持到足够长的时间是想能够说点什么。“你还记得起来什么吗?”医生疲惫的目光好像在搜寻某样东西。“我很抱歉,督察员。我们已尽力挽救他的生命。你可以尝试问问急救人员。是他们送他来此的。”他说罢便走进抢救室。透过抢救室门内的窗户,我瞥见尤妮丝·默塞尔和他们的两个十几岁的女儿正在走廊里抱头痛哭。我的心里感到她们正在经历生离死别,一个撕心裂肺的转折点正在产生。我跑进女洗手间。我俯身在水槽上,泼一些冷水在脸上。“狗杂种,狗杂种啊!”当我平静下来之后,我抬头看着前面的镜子。我的眼睛昏暗、空虚,看不清东西。在我的脑袋里有个声音像擂鼓一般震响。四桩谋杀案,他们敲响了丧钟……四个与警察有关的人被害。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我恨透了这个狗杂种洛兰·斯塔福德沿着瑟瑞托斯大街,经过那道石头大门,走到我跟前说:“局长当时正在回家途中。”她咬紧下嘴唇,“他住在那条路边的两幢房子里。虽说没有目击证人,但他的司机就在那边较远之处。”我走到发现默塞尔尸体的地点。查理·克拉珀的队伍已经搜遍现场周围。这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居住区,人行道旁边筑有一道高高的篱笆,它有碍于视线、难以看清杀手。枪击地点已用粉笔勾勒出来。在人行道上的尸体轮廓圈内,大块的血斑浸润了地面。在他最后时刻的遗留物中,有装着几本杂志的几只塑料袋、一些水果和一瓶酒,统统散落在四周。“不是有辆警车驻守在他家房子前面吗?”我问道。洛兰向斜倚在一辆蓝白色警车旁的一名年轻警官点头打招呼,然后说道:“大概在他倒下时,那个暴徒正溜之大吉。那时局长的鲜血涌了出来。”事情变得十分清楚——那个杀手一直躲在那儿,等待时机。他肯定躲在灌木丛中,直到默塞尔路过。他一定对情况了如指掌,正如熟悉戴维森的动向一样。从海洋大街那头,我见到雅各比和卡培正朝着我们走来。看见他们的身影,我宽慰地松了一口气。“多谢你们赶来。”我低声说。接着雅各比做了件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事。他紧紧抓住我一只肩膀,目光坚定地直视我的眼睛:“这件事闹大了,林赛。联邦政府的人马上要来。我们所能做的和你需要做的一切,就是随时有可能让你谈谈这个事件。你知道我是为了你,才专程来此的。”我转身对洛兰和钦说:“你们还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完成现场勘察?”“我要顺着逃逸路线查一查,”钦回答,“如果他有辆汽车停放着,肯定会有人见过。否则的话,也会有人看见他在海洋大街露面。”“倒霉的局长。”雅各比叹息道,“我总是在设想——那个家伙将会在他自己的葬礼上,举行一次新闻发布会。”“我们仍旧将此案归入仇杀犯罪吗,中尉?”卡培从鼻子里发出哼哼声。“虽然我不了解你此话之意,”我答道,“但是我恨透了这个狗杂种。”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一种城市犯罪现象雅各比有件事总算说对了。第二天早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来自全国各地新闻机构的记者,形成一股令人厌烦的狂乱人潮:他们集结在市警局外面的台阶上,架设起他们的摄影机,抓紧机会进行采访。目前安东尼·特拉乔名义上是代理局长。他一直是原局长在行政管理上的左膀右臂,但从未升到相应的职衔。关于那个“客迈拉”案件,现在我要直接向他汇报。“不要有漏洞,”特拉乔粗鲁地警告说,“别跟那些新闻记者接触,所有的采访都要经过我同意。”已经设立了一个联合专门调查委员会,处置默塞尔的谋杀案。还没等到我上楼,我已明显觉察出“联合”的含义。当我返回办公室时,两名身穿棕色制服的FBI特工已经等候在外面那个房间里了。一位有教养、但举止刻板的黑人名叫鲁迪,穿一件牛津衬衫,系一条黄色领带——他好像是负责人。另一位模样倔强的典型的外勤特工,名叫赫尔。出自鲁迪之口的第一件事,是表示能与破获“新婚夫妇谋杀案”的督察员共事,不胜荣幸。第二件事,就是索要客迈拉案件的档案——全部材料,包括塔夏案件、戴维森案件以及我们在默塞尔案件中的所有线索。在他们离开后仅一分钟,我即打电话对我的新老板说:“我一猜就知道,你用‘联合’一词所指的意思。”“用犯罪对抗政府官员,就是对整个联邦的冒犯,中尉。我无能为力。”特拉乔说。“默塞尔曾经说过——这是一种城市犯罪现象,局长。他还说过,城市自身应该洞察这种犯罪。”特拉乔的话,把我的心绪抛进一种混乱。“我很抱歉,不能再说什么了。”他就此打住。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正义终将显神威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我驱车前往英格尔赛德高地,去找默塞尔局长的夫人谈话。我觉得必须亲自做这件事。在局长家周围的那条街上,车辆已经沿街排成长队。局长的一位亲戚出来开门,告诉我说默塞尔夫人及其家人正在楼上。在起居室里,我站着察看聚集在那儿的我能辨认出的面孔。几分钟后,尤妮丝·默塞尔从楼梯上走下来。她身边陪伴着一位模样令人愉悦的中年妇女——看样子是她的妹妹。默塞尔夫人认出了我,便朝我走来。“我感到非常难过,无法相信这件事。”我首先紧握住她的手说,然后紧紧地与她拥抱。“我知道,”她喃喃说道。“我知道你自己刚刚走出悲痛。”“我向你保证,我知道这件事很难,但我必须要问你几个问题。”我终于对她说。她点点头,她的妹妹走向那些客人中。尤妮丝带领我走进一间舒适的密室里。我梳理出与其它罪案有联系的方方面面,并向她提出许多相关的问题。近来是否有人对她丈夫发出过恐吓?有没有类似的恐吓电话打来家里?最近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人窥视过这所房子?她摇摇头否定了:“厄尔曾说过,这是他在这个城市里真正喜欢居住的唯一地方,并非只对管理警察队伍而言。”我马上转换了提问方式:“在本周之前,你是否听说过阿尔特·戴维森这个名字?”尤妮丝·默塞尔的脸上一片茫然:“你是否认为,厄尔是被干了其它一些恐怖勾当的同一个人所杀害?”我拉住她的手说:“我认为这些谋杀,全部是同一人所为。”她揉着眉毛说:“林赛,我不可能马上有什么感觉。厄尔的谋杀案……那本书。”“书……?”我急忙问道。“是的。厄尔总是阅读汽车杂志。他有一个梦想,当他退休时……他把这个老古董车放在他一位表兄弟的车库里。他一直说想要把它拆开,然后重新组装。但是那本他塞在茄克衫里的书……”“什么书?”我严肃地斜视着她。“医院里的一位年轻医生把它归还给我,连同他的皮夹子和钥匙。我从不知道他有这方面的兴趣。那些古老的神话……”突然间我的脉搏加快跳动:“你能不能将你谈到的那本书给我看看?”“当然可以,”尤妮丝·默塞尔说。“它就在那边。”她离开密室,不到一分钟便回来了。她递给我一册每个学童必读的平装本图书。伊迪丝·汉密尔顿①伊迪丝·汉密尔顿(1867—1963),美国学者,著有《希腊的道路》、《罗马的道路》和《神话》等。②希腊神话中骑着飞马,杀死吐火女怪客迈拉的英雄。所著《神话》。这是一本翻旧了的书,看起来好像已经翻过上千次。我逐页地翻阅着,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我搜寻内容目录,接着我看见了它——大约在全书总页码的一半,第一百四十一页上。它下面划了线:柏勒洛丰②杀死了吐火女怪客迈拉。柏勒洛丰……:与“比利·雷弗恩”谐音。我的心收紧了。这是阿尔特·戴维森案件中,那个杀手在911报警电话中使用的姓名。他曾自称比利·雷弗恩。我翻到第一百四十一页,就在那儿,还附有图示。狮子在咆哮,山羊身躯,蛇形尾巴。客迈拉!那个狗杂种告诉我们——他杀了默塞尔局长!我顿时激动起来,在那一页上还有别的东西。在插图的上方,用墨水醒目、苍劲地草草写就几个字:更多的凶杀……正义终将显神威。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出现的危险担心离开默塞尔家后,我开着车四处乱转,对于我知晓的真相充满恐惧,浑身大汗淋漓。我的全部直觉正确无误:这决非胡作非为的种族主义分子的猖獗的恐怖谋杀,这是一个冷酷的、老谋深算的杀手。他在奚落我们,早在那辆白色厢式货车上,他就耍了同样的花招;还有那盒趾高气扬的录音带——公然声称比利·雷弗恩。最后我骂了句:去他妈的。随即我打电话给那些女友,我实在熬不住更长的时间。她们三人有本市最敏锐、最严格执法的脑袋瓜。而那狗杂种对我扬言:还将进行更多的杀戮。在苏茜餐厅内,我们要举行一次应急会议。“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在那家小餐馆的火车式卡座里,我逐个扫视她们的面孔说。“那便是我们聚集在此的原因,”克莱尔说,“你一声召唤,我们就跑步前来。”“到头来,”辛迪咯咯一笑,“她承认若没有我们,就一事无成。”由费思·希尔演唱的《这个吻》歌声,淹没了电视中播放的一场篮球比赛的声音。在这一隅的卡座里,我们四个人在自己目标明确的天地中,挤成一堆。上帝,让大家再次聚在一起,真是不错。“由于默塞尔的被害,形势变得更为严峻。联邦调查局人员已经介入。我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谁掌控全局。我所知道的就是——拖得越久,被害的人便会越多。”“这次必须产生一些规则,”吉尔说,一面拽过一瓶不含酒精的盾牌啤酒。“这不是一场游戏。对于上一个案子,我想我已打破了我曾立誓要维护的原则。如:在证据上留一手,将地方检察官的办公室擅作私用。如果这些事情有丝毫走漏,我将要在十楼上办案了。”我们都大笑起来。因为市警局的十楼,是法庭的裁决室所在之处。“好吧,”我同意她的看法。对于我来说,情况也相同。“凡是我们发现的东西,都要递交专门调查委员会。”“但愿我们不要落水,”辛迪面带顽皮的笑容说。“我们来此帮助你,不是来制造某些保守的官僚主义者的发展进程。”“‘玛格丽塔酒临时搜寻队’,享受生活的乐趣,”吉尔开玩笑道。“耶稣啊,我们的重聚使我感到高兴。”“难道你曾经怀疑过这点?”克莱尔说。我环顾这些女伴——“女子谋杀俱乐部”的成员。由于对行将出现的危险担心,我一部分汗毛竖起。四个人被害,包括本市最高级别的警方官员。那个杀手已经证明,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袭击任何地方。“每次谋杀变得愈发高度公开,更加大胆,”我说,然后告诉她们最新的情况,包括塞在默塞尔茄克衫内的那本书。“他不再需要种族主义惯用伎俩的借口。其本身就是赤裸裸的种族主义,毫无疑问。我只不过弄不懂,是何原因。”克莱尔让我们通读那份局长的尸检报告,是那天下午她刚完成的。局长被人在近距离用一支0.38口径的手枪连击三枪。“我得出的印象是:那三枪都相隔可测量的一定距离。我能辨别那几处伤口流血的类型。最后一枪击中头部——默塞尔当时已经躺在地上。这便使我联想到:他们有可能彼此面对面站着。这就表明凶手力图慢慢地杀死他,或者说明他们甚至交谈过。我认为我努力想证明的是,即默塞尔似乎认识那个凶手。”“你要深入查验的那种可能性,是不是说所有这些警官之间都有关联?”吉尔插话说,“当然你关注过,因为你是林赛·博克瑟。”“我当然要关注。在这方面还从未遇到过相关的记录。在这些警官的职业生涯中,似乎没有互相有关联的经历。塔夏·卡钦斯的叔叔,比别人大约年轻二十岁。我们无法找到把它们联系到一起的任何证据。”“有人仇恨警察。得了,实际上许多人有这种心态。”辛迪补充道。“我还未能找出相关的链环。这突破了仇杀犯罪的伪装。那个杀手要我们以一种固定的思路,去观察那些谋杀案。他想让我们发现他留下的线索,而且他故意让我们发现客迈拉——他那该死的标记。”“但若这是私人的族间血仇,”吉尔说,“那就很难理解为何要把视线引向某些有组织的团伙。”“除非他在鼓舞某人的士气。”“或者除非——”辛迪咬着嘴唇说,“那个客迈拉标志,根本不是要把视线引向一个仇杀团伙。也许这本书就是一种手段,他要告诉我们别的东西。”我注视着她,大家也都如此。“我们等着呢,爱因斯坦。”她的目光微微闪烁,接着摇头道:“我只不过思考得发出声音来了。”吉尔说,她将深挖任何申诉某个黑人警察错误执法、或伤害白人的冤案,寻找任何有可能解释那个杀手思路的报仇行为。辛迪也会在《记事报》做同样的事。这真是漫长的一天,我被搞得疲惫不堪。在次日早晨七点三十分,我还得去参加一个专门调查委员会的会议。我眼望着每一个朋友说:“谢谢你,谢谢你们。”“我们准备和你们一起解决这个吸血鬼,”吉尔说。“我们要逮住客迈拉。”“我们必须这么做,”克莱尔说。“我们需要你在这个酒吧不断地买单。”我们又花了好几分钟的时间,闲聊起在第二天早上将要干的事,以及什么时候我们还可重聚。现在我们又要回家开始当厨师了。吉尔和克莱尔把她们的车就停放在停车场里。我问辛迪是否需要搭一段顺风车,因为她就住在卡斯特罗公寓,离我家很近。“实际上,”她微笑着说,“我有一个约会。”“祝你走运。谁是你的下一个牺牲品?”克莱尔大大咧咧地喊道。“什么时候咱们开始对他进行查验?”“你难道在设想一个成熟的、有天资的女人,会像一伙学童似的想要乱抛媚眼?我目前如此猜想——他要用车来接我。”“我总是踮起脚来,等待一个迷人的媚眼。”克莱尔说。我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大笑:“你也许能会见梅尔·吉布森①梅尔·吉布森(1956—),美国著名电影演员、导演,多次获奥斯卡各奖项。②拉塞尔·克劳(1964—),澳大利亚著名电影演员、音乐家。②派因托普·珀金斯(1913—),美国著名黑人音乐家,获格莱美终身大奖。和拉塞尔·克劳②,但是今晚美梦不会摇晃我的小船。”当我们推开酒吧前门时,辛迪紧握我的手臂说:“撑住你的双桨,心肝。”我们大家马上就要见到他。我们一起抛媚眼,而且我的小船会晃晃悠悠。在外面街上等着,众女望穿秋水——那个既性感又英俊,一身黑色装束的男人终于出现了——竟然是艾伦·温斯洛。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那辆神秘的小车不见了我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傻乎乎地站在那儿干瞪着眼。我先瞟了一眼辛迪,然后又看看温斯洛,我的惊奇慢慢转换为羞涩的微笑。“中尉,”温斯洛点点头,单刀直入地打破尴尬的局面:“辛迪说她在会见朋友时,我还不曾料到在这儿会见到你们。”“是呀,我也如此,”我支支吾吾地回应道。“我们要去‘蓝门’,”辛迪对众人说,权当作介绍。“派因托普·珀金斯③的音乐会正在城里举行。”“非凡出众。”克莱尔点点头。“天使般的。”吉尔鼻子里哼出一声。“有人乐意参加吗?”艾伦·温斯洛问道。“如果你们从未听过,那么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孟菲斯①布鲁斯②音乐了。”“明早六点钟我得上班,”克莱尔说。“你们俩可以跟着一块儿去。”①美国田纳州西南部城市。②一种伤感的黑人音乐。我靠在辛迪耳畔悄悄地说:“你知道,那天咱俩谈到隐蔽所时,我只不过是开玩笑。”“我知道你的意思,”辛迪说,一面用她的胳膊环抱着我的胳膊。“但是我没开玩笑。”我和克莱尔、吉尔怔怔地张着嘴,观望着那一对男女拐过街角不见了。事实上他俩在一起的模样很逗人爱,但这仅仅是一次听音乐的约会而已。“好了,”吉尔开口道,“快告诉我,我没在做梦吧。”“你没在做梦,姑娘,”克莱尔回答。“我只希望辛迪能意识到她全身心投入的事情。”“嗯——哼,”我摇摇头说,“我希望他也投入。”坐进我的汽车后,我为辛迪和艾伦·温斯洛而暗自高兴。它几乎驱使我抛弃了原先曾想与他结合的念头。我把我的“开拓者”调了头, 开到布兰南大街, 然后挥手向克莱尔告别——此时她正要走向280号公寓。当我在为汽车调头时,无意中瞥见有一辆白色的丰田汽车沿着这个街区尾随着我。我心里满是刚才我所做的事,想着让我的女友们卷入了这个可怕的案件。我刚取消了一道直接来自市长和我的指挥官的命令。这一次,没有谁能阻挡我——罗思不能,默塞尔也不能。一辆马自达轿车——里面坐着两个十几岁的女孩,从我后面追上来。在第七大街那儿,我们曾经同时停下来等待信号灯。那个开车女孩一路上用手机在打电话;与此同时,她的女伴显然是跟随立体声汽车音响在唱歌。当我启动汽车时,我的目光盯住她们,足足经过了一个街区,直到她们的汽车转进第九大街。这时,另一辆蓝色的小型厢式货车又取代了马自达轿车的位置。我从通往101号公路的下立交通道,将汽车开上波特雷罗山,然后朝南驶去。这时那辆蓝色的厢式货车却改变了方向。使我惊奇的是——我瞅见先前那辆白色丰田汽车,竟潜伏在我身后三十码处。我继续往前开。又有一辆银色宝马车在左车道加速向前,过一会儿又落到我车子后面。紧随其后是一辆城市公交大巴士。看样子好像那辆神秘的小车不见了。谁会由于你因为担心所发生的事情有一点激动、紧张而指责你?——我对自己说。因为我的照片登上了报纸,还上过电视新闻节目。我习惯性地转入右边的康涅狄格大街,并开始爬上波特雷罗山的坡道。我满心希望隔壁的泰勒夫人能出来领着玛莎遛狗。我还想在第二十大街停车,好去买一些螺旋形花饰香草蛋糕。又开过两个街区,我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那辆白色丰田汽车又爬进了视野。那个婊子养的要不是和我住在同一个街区,就是在跟踪我?那一定是客迈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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