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詹姆斯·帕特森-2次机会

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序幕:唱诗班的孩童艾伦·温斯洛永远不会忘记接下来的几分钟,当他刚分辨出那可怕的声音的一瞬间,它们就已撕裂了夜空……他浑身冰凉,不敢相信有人竟在居民区内用高能步枪射击。砰!砰!砰……砰!砰!砰!他指挥的唱诗班恰好离开拉塞尔高地教堂。四十八名幼童尖叫着从他身边奔向人行道。赶在旧金山市唱诗会之前,他们刚结束最后的彩排,而且是顶呱呱的。接着又传来了枪声,听上去很密集,不单单是一枝枪响,是猛烈的射击,进攻。砰!砰!砰……砰,砰,砰!“卧倒!”他拼命尖叫着,“人人都快卧倒在地!抱住你的脑袋,抱头!”当他脱口喊出时,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些话是怎么冒出来的。起初似乎没人听见他的叫喊。对于这些身穿素白连衣裙或衬衫的女孩男童而言,枪声一定被当作礼花鞭炮声了。旋即一阵连发枪声像雨点般地穿透教堂那美丽的彩色玻璃窗,主耶稣在迦百农①为一孩童赐福的雕像顷刻间土崩瓦解,玻璃碎片溅满四处,有一些还掉落在孩子们的头上。“有人在开枪!”温斯洛声音嘶哑地叫道,也许还不止他一人在喊。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在孩子中间狂奔,一边喊叫一边挥舞双臂,尽可能把他们按倒在草地上。①迦百农为古代巴勒斯坦一城市,靠加利利海。当孩子们屈膝低头或扑倒在地之际,温斯洛发现两个唱诗班的女孩钱特尔和塔玛拉竟然僵立在草地上,而子弹在她们身旁嗖嗖地横飞。“卧倒,钱特尔,塔玛拉!”他失声大喊。但她俩却木然无知地呆在那儿,互相紧抱着,狂乱地号啕大哭。她俩情谊深厚,自幼就一起在沥青马路上玩“四方块”游戏,温斯洛对此早有所闻。他心想事不宜迟,便疾步跑向两个女孩,紧紧抓住她们的胳膊将她们按倒在地。接着又扑到她们身上,奋力压住她俩的身体。子弹在他头顶呼啸,仅离几英寸之近。此时他耳朵的鼓膜被震伤,身体在瑟瑟发抖。两个女孩同样战战兢兢,在他的庇护之下直喘粗气。温斯洛几乎断定自己即将送命,但他没忘记低声安慰孩子们道:“没事没事,宝贝。”稍后,正像先前突如其来一样,枪声突然平息。周围的空气一片死寂,显得如此怪异可怕,似乎整个世界停下了脚步在聆听什么。他支起身来,眼前看到的景象令他难以相信:四周的孩子们慢慢地挣扎着站起来,有人在哭叫,但看不到血迹——好像没人受伤。“大家都没事吧?”温斯洛大声问道,一边在人群中穿行。“有没有人受伤啊?”“没事……我挺好。”孩子们一一作了回应。温斯洛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这简直是个奇迹!随后他又听见一个孩子的啜泣声。他便转身走过去,发现是那个年仅十二岁的玛丽亚·帕克,她正站在教堂大门口被涂白的木头台阶上,一副迷失的样子。从她张开的小嘴中,不断发出哽咽声。艾伦·温斯洛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使这个女孩惊慌失措的源头。他感到心往下沉,即便在战乱中,在奥克兰大街上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他都从未感到如此可怕、如此悲哀、如此茫然。“哦,上帝,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年仅十一岁的塔夏·卡钦斯躺倒在靠近教堂地基花坛的一堆沙土上,她那素白的校服浸透了鲜血。艾伦·温斯洛牧师终于放声大哭。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抛给我一个暧昧的媚眼在一个周二的夜晚,我在霍普大街青少年活动所内,正和里面的居留者玩一种叫“疯狂方块8”的游戏。我嗜好玩这类游戏。在我对面的那把破旧的躺椅上坐着的是赫克特,他刚出少教所两天时间,是西班牙语聚居区内的不良少年;阿莉莎文静而俊俏,却有着一个你不愿了解的家庭背景;而那个年仅十四岁的姑娘米切尔,已混迹于旧金山的街头整整一年,出卖自己的肉体。“红心!”我叫道,一面甩下一张红心8,以它换取一组同花牌。而当时赫克特正欲摊牌。“真该死,我有张带警徽的Q呢。”他哀叫道。“怎么搞的?每次我要亮牌,你就会捅我一刀子?”“谁叫你老是相信警察,蠢蛋。”米切尔笑眯眯地插话说,抛给我一个暧昧的媚眼。上个月我每周总要到霍普大街这所住房里消磨一两个晚上。在那个“新婚夫妇谋杀案”折磨了我一个夏天之后,很长时间我都感到十分空虚。为此我离开凶杀科一个月,远离我在波特雷罗山那所公寓的庇护,独自跑到那个小船坞边上,望着海湾发呆。孤立无助,得不到忠告,没有我那三位好搭档女孩——克莱尔、辛迪和吉尔的全力支持。甚至我也未开始工作。在那一刻我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观望,直至我所钟爱的那个人的生命慢慢消失。就职责范围而言,我依然感到要对那位搭档之死负责,那是无法弥补的过失。所以我来到此地——霍普大街。值得庆幸的是,此举毕竟起了一点作用。我的目光越过纸牌,偷看着安吉拉——她刚加入牌局,坐在房间那头的一把金属椅上,在为其三个月大的女儿哺乳。这个可怜的姑娘或许刚满十六岁,整个晚上少言寡语。在离开之前,我得设法跟她聊聊。房门打开了,迪伊·柯林斯走了进来,她是这所青少年活动所的管理人员之一。紧随其后的是一位表情僵硬的黑人妇女,身穿一套灰色的式样保守的服装。她曾有一部叫《幼儿与家庭常识》的专著。“安吉拉,负责你的社会工作者来了。”迪伊边说边在她身旁弯腰蹲下。“我眼睛没瞎!”少女嚷嚷道。“现在我们要领走婴儿。”社会工作者冷冰冰地打断话头,似乎履行这次任务弄得她赶不上下一班开往圣何塞的火车了。“不!”安吉拉将婴儿紧紧搂住,“你们尽可将我困在这个狗洞里,也可以把我送回克雷莫尔,但不能带走我的婴儿。”“求你啦,心肝儿,就几天时间嘛。”迪伊·柯林斯企图说服她。少女双臂抱住婴儿,摆出防卫状。婴儿好像也察觉到面临伤害,啼哭起来。“难道你真的要大闹一场,安吉拉?”社会工作者发出警告,“你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改变一下生活中的某些东西正当她走向安吉拉时,我瞥见安吉拉从椅子里飞身跃起,一只手夹紧婴儿,另一只手抄起刚才她喝的那瓶果汁。说时迟那时快,她猛力将瓶子往桌上磕破,瓶子顿时变成锯齿状的利器。“安吉拉!”我从牌桌边蹦了起来,“快把它放下。没人打算把你的婴儿带走,除非你自个儿把她送走。”“这个婊子妄图毁了我的生活。”安吉拉怒目圆睁地说,“她让我坐在克雷莫尔干等三天,结果错过了我的约会对象。接着又不让我回家见我妈。现今又试图带走我女儿。”我点点头,目光逼视着少女的双眼。“首先你得放下碎玻璃瓶。”我开口道,“你听得懂,安吉拉。”那位社工正欲跨前一步时,被我挡了回去。接着我缓步走到安吉拉跟前,夺下碎玻璃瓶子,动作温柔地从她怀里将婴儿抱了过来。“她是我的全部拥有。”少女喃喃自语,失声痛哭。“知道,知道。”我点头示意道,“这正是你要改变一下生活中的某些东西,把她要回来的原因。”迪伊·柯林斯双臂环绕着安吉拉,用一根布条缠住她那只淌血的手。社会工作者想方设法阻止婴儿啼哭,但未能奏效。我走过去劝说安吉拉:“孩子在附近可得到安置,而且你有每天探视的权利。再说我也看不出继续留在此地会有啥进展,或者有值得记录在案的东西……你说呢?”那位社工不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去。突然我的BP机响了起来,接连三声一组的短促而刺耳的鸣叫,更使屋里的空气紧张。我取出BP机,阅读上面显示的数码——原来是凶杀科老搭档雅各比发来的消息。他想干啥呀?我暗忖。于是我找了个借口离开,来到警员办公场所。在雅各比的车上,我联系上了他。“有件很糟糕的事,林赛。”他脸色阴沉地开口说,“我看你很想知道。”随即他扼要地对我讲述:在拉塞尔高地教堂那儿,发生了一起飞车枪击惨案,一名十一岁的女孩被害。“天哪……”我心一沉,发出叹息。“我想你也许有兴趣介入,”雅各比说。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从我上一次到谋杀现场勘察以来,已过了三个多月,我并不是指“新婚夫妇谋杀案”结案以来的时间……“那么,我还没听到你的回应,”雅各比语气中施加了压力,“你想介入吗,中尉警官?”这是他首次用我的新头衔来称呼。我意识到自己的“蜜月”已经结束。“是的,”我咕哝道,“我要介入。”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彩色玻璃窗被子弹击穿我驾驶着“探索者”沿哈罗大街开往拉塞尔高地教堂,一场冷雨悄然洒下。这里是湾景区的黑人聚居区。一大群愤怒而焦躁的人们已经聚拢——有悲天怆地的社区里的母亲们,还有常见的穿着光鲜的汤米牌衣服的怒气冲冲的黑人乡党——正对少数穿着制服的警察推推搡搡。“这儿不是该诅咒的密西西比!”当我强行穿过人群时,有人大声嚷道。“还有多少人受害?”一位老妇人号叫道,“有多少?”我亮出警徽,从两名神情紧张的石油工人身边挤过,站到前列。我所见到的场景简直使我窒息:那座装有护墙板的教堂正面,已被子弹冲击出一些奇形怪状的洞痕和铅灰色的裂缝。有一堵墙龇开了大口,那儿一大扇彩色玻璃窗被子弹击穿,参差不齐的彩色玻璃片摇摇欲坠,恰似垂下的冰凌。草坪上到处都是小孩,明显地受到了惊吓,一些急救医疗队的人员正在帮忙处理。“哦,老天爷!”我喘息着自言自语。我发现在正门台阶上,一些穿着黑色防风外衣的医疗救护人员正挤在一起,围着一个女孩的尸体。另有两名警察在场,其中一人正是我的老搭档沃伦·雅各比。此时我有点犹豫。类似这种活儿,我干过上百次。自从经办“哈维·米尔克案件”以来,仅在数月前我还曾侦破本市最大的那起谋杀案。不料随后竟有那么多案件接踵而来。我感到迷惑不解,好像我是初入此道似的。我握紧拳头,长舒一口气,迈步走向雅各比。“欢迎你重返人间,中尉。”雅各比称呼我的新警衔时略带卷舌音。那个词的发音依然使我仿佛受电击一般。执掌凶杀科的牛耳,是我职业生涯中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从前我是旧金山警界首位承办凶杀案的女警探,现在又成为该部门首位女中尉警官。在为老萨姆·罗思中尉警官在博得加海湾挑了一份轻松的工作之后,警察局长默塞尔将我召去。我可以做两件事中任意一件,他对我说。我可以给你放长假,而且你要弄明白是否还愿意做这份工作。或者我可以给你这些东西,林兹①林赛的爱称。他说罢在桌子对面把一枚带有两条杠的盾形徽章推到我面前。直到那个时刻为止,我是第一次见到默塞尔的微笑。“中尉的盾形徽章并不使人轻松,对不对,林赛?”雅各比说,暗示我们三年老搭档的关系现已改变。“眼下有什么线索?”我截断他的话头,问道。“看来像单独的刺客,从灌木丛那边开的枪。”他指着教堂旁边一处稠密的灌木丛,大约有五十码距离。“正当孩子们从教堂里出来时,那个臭狗屎就铆上了,见到什么就朝什么开枪。”我喘了一口气,凝视着散布在草坪中那些正在哭泣的极度受惊的孩子们。“有人见到那个家伙吗?见到了,是吗?”他摇摇头说:“大家都被吓得卧倒在地。”在中弹倒地的那个孩子附近,有位悲痛欲绝的黑人妇女靠在安慰她的友人肩头呜咽着。雅各比见到我的目光凝视着那个死去的女孩。“她名叫塔夏·卡钦斯,”他嗫嚅地解释说。“在圣安妮小学五年级刚结业。多好的女孩呀,是唱诗班中最小的一个。”我移步上前,跪在被鲜血浸透的遗体旁。无论你做过多少次这个动作,这毕竟是生离死别的悲痛场景哪!塔夏的衬衫式校服浸透了鲜血,与天上飘洒下来的雨水混在一起。仅隔开几英尺处的草地上,有一只五彩缤纷的帆布书包。“是她的书包?”我迟疑地问道,一面观察现场。“难道只有她中弹?”四周都是弹孔、碎玻璃和碎木片。数十名孩子曾经尖叫着奔向大街……开了那么多枪,却只有一名受害者。“咱们的幸运日,是吗?”雅各比哼着鼻子粗声说。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一支M16自动步枪凶杀科的一位同事保罗·钦正与一位英俊的高个子黑人会晤。那人站在教堂台阶上,身穿高领毛衣和一条牛仔裤。以前在电视新闻节目中,我曾见到过他,甚至还记得他名叫艾伦·温斯洛。即便在大难当头、惊惶失措之际,温斯洛都始终处惊不变,举止从容,保持沉稳的面容,乌黑发亮的短发紧贴头顶,还有一副足球后卫运动员的好身材。旧金山市人人都知道他在这个社区所做的工作,他被视为现实生活中的一位英雄,而且我得说他看上去就像那样的人。我走上前去。“这位是艾伦·温斯洛牧师,”钦给我们作介绍。“林赛·博克瑟,”我自我介绍道,一面伸出了手。“博克瑟中尉警官,”钦又补充道,“她将负责监管此案。”“我挺了解你的工作状况,”我开门见山地说,“你对本社区有很大贡献。但对此案我甚为抱歉,没啥可说的。”温斯洛的目光移向那个被害的女孩,用一种可想而知的极温柔的嗓音说:“她在很年幼时我便认识了。这些都是富有责任心的好人哪!她的母亲……自力更生抚养塔夏和她的弟弟。这些都是幼童,正逢唱诗班的排练……中尉。”我不忍心打断他的话,但我必须这么做。“我可以提几个问题吗?”他木然地点点头:“当然可以。”“你看见过谁?有没有人逃走?一个背影或扫过一眼的印象?”“我倒是看见开枪的地方,”温斯洛回答,他的手指向先前雅各比去过的那处稠密的灌木丛。“正好见到那个跟踪者开枪,不过当时我手忙脚乱地尽力将孩子按倒。真像疯了一样。”“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对你或你的教堂发出过恐吓?”我又问道。“恐吓?”温斯洛皱着眉想了想,答道:“有啊——大约在几年前,当我们首次为这些房子筹募修缮资金时。”离我们不远之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那是塔夏·卡钦斯的妈妈发出的,当时女孩的尸体正被抬上轮床。此情此景令人心碎!周围的人群怒火中烧,奚落辱骂和谴责声脱口而出:“你们这些警察为什么干站着不行动?快去找出凶手!”“我得走过去才好,”温斯洛急忙说,“以免出岔子。”他随即移步,紧抿双唇,脸上一副很无奈的表情,“我本该去拯救那个可怜的孩子,我听见了枪响。”“你救不了所有的孩子。”我插话道,“你已尽力。”他最终点头称是。接着他说出来的事情却让我十分震惊。“凶手的武器是一支M16自动步枪,中尉。三十发子弹的弹夹,非标准化两次供弹制式。”“你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我诧异地问。“沙漠风暴战役①指1991年海湾战争中,美国及其盟军对伊拉克发起进攻,将其赶出科威特的那次战役。②美国著名武器制造商,有许多以他命名的制式武器。”他答道,“当时我是野战部队的一名随军牧师。那种枪支发出的可怕声响令人难以忘记,没有别的枪声与它相似。”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请帮助我们解开疑惑在人群的喧闹声浪里,我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扭头一看——正是雅各比,他站在教堂背后的树林中。“嗨,中尉,快来这儿查一查。”我边走边想:究竟是什么人敢犯下如此恐怖的罪行?我经办过上百桩凶杀案,此类案件通常与吸毒贩毒、劫掠钱财或性有关系。可是眼前这个案件……它只意味着枪杀。“查一下这个,”雅各比说,一边低头查看某个地方——他发现了一枚子弹壳。“M16自动步枪,我敢打赌。”我回答。雅各比点了点头,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这个小娘们自它出膛之时起,就疾扫一切吗?弹壳型号是雷明顿②2-23。”“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小娘们中尉。”我嘲弄式地笑道,然后告诉他我怎么会得知此事。周围的地面上散布着数十枚空弹壳。我们深入到灌木和树林中,渐渐已看不见教堂。我们发现弹壳抛洒处,明显分成相隔五码的两串。“你可以看出他从哪里开始射击,”雅各比补充道。“我想是在这里——他肯定转悠着开火。”从第一串抛洒的弹壳落点分析,枪击者瞄准教堂的侧面时,他的视线很清楚。那扇彩色玻璃窗尽收眼底……所有的孩子像溪流般奔向大街……我总算弄明白为什么无人看见开枪者,他隐蔽的地方简直是天衣无缝。“当他再次装填弹药时,一定会转移到那边。”雅各比又指了个方位。我随即走过去,在第二串弹壳抛洒处蹲下来,发现似乎不大合乎情理。因为从这里望去,教堂的正面一目了然,前面的台阶就是塔夏·卡钦斯倒下的地方。倘若从此地开枪,那不仅仅是暴露目标的问题。我眯细双眼想象当时的情景,作瞄准状向塔夏所在并被击中之处望去。虽可毫无遮拦地锁定目标,但杀手不会有意识盯住她开枪,导致塔夏从一个完全不可能的角度被子弹命中。“一次凭运气的枪击,”雅各比喃喃自语。“你的看法如何,难道是跳弹所致?”“这儿的背后是什么地方?”我问道,一面环顾四周,继续朝教堂相反方向的灌木深处走去。无人看见枪手逃跑,因此他显然没有沿着哈罗大街撤退。那里的灌木约有二十英尺高。走到尽头处,却见有一道五英尺高的铁丝网篱笆,将教堂地界与周围的居民区隔开。铁丝网并不算高,我曾在自己的住处安装过这样的栅栏,完全可以翻越过去。不知不觉我已来到随处有围墙后院和一排排矮小房子的一个棚户区。那儿早有一些闲人聚拢来,冷眼旁观。此地的右面即是惠特尼·杨居民区①原文project在美国尤指由政府出资建造供低收入家庭居住的区域。雅各比终于撵上我了。“别那么急嘛,”他气喘吁吁地说,“有个陈述意见的机会,你让我追得好苦。”“这就是刺客逃逸的路线,沃伦。”我们朝两个方向望过去:一条路通往小巷,另一条路通往一排住家户。一户人家后门口围着一大群旁观者,我大声问他们:“有人看见什么情况吗?”但没有人回答。“教堂那儿曾有人开枪,”我又高声说,“一名女孩惨遭杀害。请帮助我们解开疑惑,我们需要各位帮忙。”众人仍然一声不吭地站在周围,谁也不和警方搭话。稍后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慢吞吞地站了出来,她用肘部推搡着面前的一个小男孩。“伯纳德见到一些情况。”她压低声音说。伯纳德看上去只有六岁左右,他长着一双谨慎的圆眼睛,穿一件紫色和金色相间的科比·布莱恩特式宽松长袖运动衫。“我看见一辆带篷的货车,”伯纳德不假思索地说,“就像罗杰斯舅舅的。”他的小手指向通往小巷那条脏兮兮的便道,“当时就在那儿停着。”我俯身微笑着看着那个惊惶不安的小男孩,温柔地问道:“什么颜色的货车呀,伯纳德?”孩子回答:“白色的。”“我的兄弟有一辆白色的道奇牌小货车。”伯纳德的母亲在旁边插话。“那么你见到的那辆车像不像是你舅舅的,伯纳德?”我又问。“有点像,但我吃不准。”“你看到开车的人吗?”他摇摇头答道:“当时我在车库外面,只看见车开走了。”“要是你再次见到车子,能辨认出来吗?”我问。伯纳德点点头。我又问:“就因为它看上去像你舅舅的车?”这次男孩有些迟疑不决,回答:“不,因为车背后有个图案。”“一个图案?你指的是像枚徽章?或者像某种广告?”“嗯——”他摇摇头。他那月亮般的眼睛东张西望,紧接着他双眼放光,开口道:“我的意思就像那个——”他手指着一户邻居家便道上的小吨位货车,车尾保险杠上贴有一只加州金熊标志。“你指的是贴花?”我想进一步证实。他回答说:“贴在车门上的。”我用手扶住孩子的肩膀问:“那个贴花像什么样子,伯纳德?”“穆法萨,”男孩说,“从卡通片《狮子王》里看到过。”“狮子?”我的思绪飞速追寻任何有可能关联的事物,比方说球队名称、大学校徽、公司标记等等……“是的,就像穆法萨,”伯纳德再次强调,“再说它还有两个脑袋呢。”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一个戴着证章进来的人过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尽力穿过聚集在市警局台阶上的激愤的人群。此时我感觉身体虚脱,极度悲哀,可是我心里明白决不能在这种场合表露出来。在我上班的这座坟墓般的花岗岩建筑物的前厅里,眼下挤满了记者和新闻媒体的工作人员,争先恐后地将手中的微型话筒递给每一个戴着证章进来的人。绝大部分报道刑事犯罪案的记者都认识我,但统统被我挥手赶走,直至我到达楼梯口。不料这时又有一双手抓住我肩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林兹,我们需要谈一谈……”我转脸一看,正是我的挚友辛迪·托马斯,她是《记事报》的一位刑事犯罪类专栏的主任记者。“这会儿我不想打扰你,”她的音量之大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声,“事儿挺重要。在苏茜餐厅见面,十点钟,好吗?”辛迪作为该报“大都市”专栏的特约记者,潜心研究有关材料,才得以进入“新婚夫妇谋杀案”的核心部分,并协力将该案揭露出来。辛迪和我们警察队伍中任何人一样,对于今天我佩戴的金色盾形警徽,具有高度责任感。我挤出一丝微笑说:“行,我将在那儿与你见面。”走上三楼后,我大步流星地跨入一间狭长形的开着日光灯的屋子——此处被戏称为“家”,有十二名监察员专管本市谋杀案。洛兰·斯塔福德正等着我。在成功地办理性犯罪案件六年之后,我向她发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指令。接着卡培·麦克尼尔警官也加入此案。洛兰问道:“我能做点什么?”“你可以查一下在萨克拉门托市①加利福尼亚州首府。有没有被盗的白色运货车,任何挂有本州牌照的都包括在内。同时再发布一道通缉令,凡是在车尾保险杠上贴有某种狮形图案的,均不放过。”她点点头,欲转身离开。“洛兰,”我又喊住她,“尤其是那种双头狮。”我替自己泡上一杯茶,这时卡培跟随而来。他在凶杀科已经工作了十五年,而且我也知道当默塞尔局长跟他磋商关于提升我任中尉职务之事时,他非常支持。此时他显得很伤感,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认识艾伦·温斯洛,早在奥克兰时我就和他一起玩球。他把一生都献给了儿童,他确实是个好人,中尉。”突然间来自车辆失窃组的弗兰克·巴恩斯的脑袋探进办公室,他说:“快来吧,中尉,韦特上楼了。”韦特是旧金山市警察局的内部代号,暗指厄尔·默塞尔局长。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重返战斗岗位真不错默塞尔步入房内,他体重二百五十磅,是个大块头。跟随他进来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位是盖伯·卡尔,这是个矮小精干的负责警方新闻的联络官;另一位是弗雷德·迪克斯,他负责公共关系。局长身穿一套带有商标的深灰色西装,袖口镶着闪闪发亮的金色饰条。我知道默塞尔局长正忙于处理一些紧急事务——例如公交系统爆炸案、黑社会内讧行刺以及系列谋杀案等——然而我从未见过他的脸色如此紧张。他对我打了个手势让我去自己那个办公室,随后他默不作声地随手关上房门,弗雷德·迪克斯和盖伯·卡尔已在房内等着。“我刚与温斯顿·格雷和弗农·琼斯通了电话,”他提及的这两人是本市最坦率的政府官员,“他们向我保证将为关押嫌疑犯之事作辩护,并留给我们一些时间去查明那些烂污事是如何发生的。这样我便领悟到:他们所指的关押,即是将该绳之以法的个别人或团伙移交出来,否则市政厅就该面对两千名横行不法的公民。”此时他的神色几乎没有放松,目光炯炯地逼视我说:“中尉,我希望你也可让大家为你分担点什么……”我便将在教堂察看到的情况,以及伯纳德·史密斯在门口车道所见的白色货车等等,一股脑儿都讲给他听了。“是货车抑或不是,”市长的属下弗雷德·迪克斯插话道,“你要知道必须从这一点入手。弗兰德兹市长将要严厉打击本地区那些支持种族主义或宣传反对多民族共处的活动分子。我们需要作一番努力遏制其势头。”“看来你挺有把握,意思是我们只盯着……”我不赞成地瞥他一眼说,“你们那些普通的仇杀犯罪喽?”“那么就盯着枪击教堂、谋杀一个十一岁小孩的案件?你要从何处入手呢,中尉?”“那个女孩的照片将要刊登在全国每家新闻报道上,”新闻联络官卡尔甩来一句话,“湾景社区的建设成就是市长最引以为自豪的。”我点了点头,问:“如果我首先完成见证人的调查工作,市长会不会介意?”“你不要顾忌市长的态度,”默塞尔插话道,“目前我要提请各位关注的是——我曾在这些大街上长大成人,我的亲属现今仍住在西门。我并不需要电视上的声音刺激,看着那个女孩的面容,她的形象就会映入我的脑海。你们应该进行调查,不管牵涉到哪里,而且尽快查清。林赛……排除一切障碍,你可明白?”他欲起身:“最重要的是——我要快刀斩乱麻,不希望看到调查才开头便没了下文。”大家均点头称是。默塞尔和迪克斯、卡尔先后站起来。默塞尔长吁一口气,说:“我们立刻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为下一步行动扫清道路。”其余的人皆鱼贯而出,默塞尔留在屋内。他粗壮的双手斜按在我的办公桌上,硕大的身躯屹立在我面前。“林赛,我知道自从你承办上一个案件以来,手边尚有许多工作未了结。但你已经竭尽全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就眼下这个案件而言,我需要你掌握全部材料。当你取走中尉肩章时,就得承受这份工作带来的个人痛苦,把你的痛苦抛开吧。”“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坚定地直视着他说。尽管在过去数年里,我和他有一些分歧,但如今我会全力支持他。我亲眼目睹那女孩的惨死,并看到教堂被枪弹射得支离破碎。此刻我浑身热血沸腾——自从我暂别办案工作以来,还没产生过这种感觉。默塞尔局长报以理解的微笑,对我说:“你重返战斗岗位真不错,中尉。”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一本书捡起来的感觉真不错在市警局前的台阶上,召开过一个高度紧张的新闻发布会之后,我如约与辛迪在苏茜餐厅会面。经历了市警局乱哄哄的场面后,重新回到我们喜爱的会面场所,那种悠闲的气氛会使我感到解脱。我到达那儿时,她正在品味“克罗那”饮料。记者辛迪、地区检察官首席助理吉尔·伯恩哈特,还有首席法医、我的挚友克莱尔·沃什伯恩和我在这张桌子上见证了许多发生的事。去年夏天我们便开始在这里会晤,随着承办“新婚夫妇谋杀案”以来,似乎命运就将我们联系在一起。在办案的进程中,我们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我向女侍者洛蕾塔打了个手势,让她端杯啤酒来,随后坐在辛迪对面,劳累不堪地挤出微笑说:“你好……”“嗨,你也好吗?”她也笑了笑,“见到你真高兴。”“是呀。”酒吧间的高处有一部电视机,正在大声播放默塞尔局长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场景。“我们确信是单枪匹马的枪手作的案。”默塞尔局长面对新闻记者的闪光灯宣称。“你待在这儿就是为观看那个镜头?”我问辛迪,然后喝了一大口惬意的冰镇啤酒。“当时我在场,”她回答,“斯通和菲兹帕契克也在那里,他们作现场报道。”我惊异地瞅她一眼。汤姆·斯通和苏西·菲兹帕契克在犯罪专栏上是辛迪的竞争对手。“你丧失了你的一贯作风?六个月前当我们到达教堂时,没有发现你从那里露面。”“我从另一个角度从事报道。”她耸耸肩。酒吧周围聚集着三五成群的人,饶有兴味地关注那个惊爆消息。我咕嘟咕嘟地喝下一大口啤酒,开口说:“辛迪,你肯定看见了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只有十一岁,在唱诗班里唱歌。被害时装有书本的彩色书包就扔在附近地面上。”“你认识此物,林赛,”她给我一个鼓励式的微笑,“你知道它是怎么回事。真令人惋惜。”“是呀,”我点点头,“不过只有一次,把其中一本书捡起来的感觉真不错……你知道,把那些书上的尘土掸去,把它们送回家。只有一次,我乐意把一本书放回书包。”辛迪用拳头充满深情地轻轻敲打我的手背,然后容光焕发地说:“今天我见到吉尔,她显得非常激动,给我们带来好消息。也许因为本尼特的退休,她将获得升职。我们应该聚一聚,看看她究竟晋升什么职位。”“当然了。”我点头说, “可是今晚你要告诉我的就是那件事吗?辛迪……”她摇摇头。在电视荧屏的背景里, 那个新闻发布会突然出现了冷场——默塞尔正信誓旦旦地作出敏捷而令人印象深刻的答复。“有一个问题,林赛……”我只得无奈地摇头:“我无法提供给你任何情况,辛迪。默塞尔掌控着一切,我也从未见到过他这么情绪激昂。十分抱歉。”“我邀请你来这儿,并非想获取什么,林赛……”“辛迪,假如你知道点啥,就请告诉我。”“我知道你的老板该慎于表态。”我眼望着电视荧屏自言自语:“这个默塞尔……”在电视伴音中,我听见他坚持说教堂枪击是一个孤立的偶发事件,我们已有明确的线索,每一位相关的警察将致力于破案——直至抓获凶手等等。“他正在向世人宣称:在那个家伙再次作案之前,你们将会把他缉拿归案。”“是这个意思吗?”我俩目光坚定地互相对视,“我认为已有此含义。”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一个单枪匹马的作案者那个杀手在玩沙漠追兵的游戏,而且他是个高手。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当戴着风帽的身影快速进入视线时,他斜着眼透过红外线激光瞄准仪,神情冷漠地套中了目标。似乎一旦他的手指扣动扳机,那座有着迷宫一样幽暗小房间的恐怖分子的障碍物即会炸成团团橙色的火球。皮影戏般的身影闯入狭窄的门廊,呼哧,呼哧,呼哧……他于此道为顶尖高手,眼疾手快,无人能近身。他的手指紧压扳机,就像食尸鬼、沙螨、毛毛虫般狰狞。快来我这儿吧,宝贝……呼哧,呼哧……穿过幽森的走廊……他撞入一扇铁门,来到恶魔的老巢,一边大嚼塔博拉色拉①一种黎巴嫩生菜,用去皮小麦、番茄和洋葱等制成。一边玩纸牌。他的武器吐出死亡的橙色光焰。“死后升天的人即和平维护者,”他痴笑着说。他眯着眼透过瞄准仪再一次瞄去,在脑海里将教堂作为目标,想象着那个女孩的面容。那个小女孩梳着小辫子,背着彩色书包。“呼哧,呼哧……”屏幕上的一个人影胸口炸裂——这次再度谋杀是创纪录的,命中目标!他的目光投向记分牌——嗬,有二百七十六名敌人被击毙。他一把拽过“克罗那”饮料,咧嘴狂笑。又创下一项新的个人纪录,这次得分值得保留。于是他刻下自己姓名的首写字母:F.C.。当年他站在西奥克兰那家“游乐时光”拱形廊道式游艺室的游戏机旁,在游戏节目结束后还久久地击打键钮不罢休。在那间游艺室内,他是唯一的白人,独一无二。实际上这也是他为何要选择来此的原因。突然间头顶上方的四部电视机荧屏上闪现出同一个面孔,他顿时脊背发凉,暴跳如雷。那正是默塞尔,那个管辖旧金山警察队伍的自命不凡的鸟人。他好像对一切都运筹帷幄,正在调兵遣将。“我们确信这是一个单枪匹马的作案者……”他宣称道,“一起孤立的案子……”要是你早知这一点就好了——他暗自发笑。等到明天……你将会看见……你等着瞧,屁眼局长!“我要强调的是,”警察局长又申明说,“我们决不允许这座城市存在种族主义袭击的恐怖环境。”这座城市——呸!他吐了一口唾沫。对这座城市你懂得什么?你不属于此地。他捞起一枚C4手雷,装进茄克衫的口袋里。假如他想下手,便可将这儿的一切化为滚滚烟尘,立刻兑现。但有活儿要干——就在明天。他正要获取另一项个人记录。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她是受私刑而死第二天早晨,我和雅各比一起返回拉塞尔高地教堂,勘察庭院场地。一整夜我都在辗转反侧,担忧着辛迪先前告诉我的已搁在她桌子对面的那件案子——它涉及到一位独居在西奥克兰的古斯塔夫·怀特社区的老年黑人妇女。三天前,奥克兰警方在一个地下室洗衣房里发现她的尸体被悬挂在水管上,一根电线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最初警方设想这是一件自杀案,因为在她身上没有发现任何抓痕或挣扎所致的伤口。但通过尸体解剖却发现,她被捆住的手指甲内有片状残留物,看样子是带有凝固血迹的人类皮肤碎屑。那个可怜的妇人,当时一直在拼命地抓挠某个加害于她的人。她根本不可能自己上吊——辛迪如此判断——她是受私刑而死。当我重返教堂的犯罪现场时,感到心情沉重。也许辛迪说得对。尽管此案不可能是第一次发生,但是类似的袭击出现第二次,便显然是种族主义谋杀追随者所为。雅各比走上前来,手持一叠《记事报》问我:“你看过这些东西吗,头儿?”已被弄毛的首页上有着显赫的大字标题:“教堂袭击案中十一岁女孩被害,警方犯难。”此文系汤姆·斯通和苏西·菲兹帕契克撰写,他们的报道曾迫使辛迪把“新婚夫妇谋杀案”的研究工作搁置一旁。随着报纸的煽风点火,加上社会活动家格雷和琼斯的摇唇鼓舌,不久之后公众将会谴责我们袖手旁观,而让恐怖嫌疑犯逍遥法外。“你那些伙伴……”雅各比激怒地说,“他们总是将矛头对准我们。”“嗯,沃伦,”我摇摇头说,“我的伙伴不会虚晃一枪。”在我们身后的树林里,查理·克拉珀的犯罪现场勘察组正在查看狙击手周围的地面,他对几只脚印进行了采样,但无法辨认清楚。接着又查验弹壳上的指纹,筛网式地踏勘地面,捡起设想中那辆车停放处遗留下的每一片棉绒或尘末。“你对那辆白色货车还有什么见解?”我问雅各比,再次与他以一种独特的形式合作共事,感觉还算不错。他摇摇头,咕哝道:“已得到一条线索,就在那晚有几个醉汉端着咖啡在那个角落聚会过。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全部收获仅此而已。”他手上有一张某画家根据伯纳德·史密斯的叙述描摹出的图案——一只双头狮子,即那辆货车车厢后门上的粘贴画。雅各比绷着脸说:“咱们在追踪谁,中尉,那个电玩虚拟杀手①原文Pokémon,系网络电子游戏制造商名,双头狮粘贴画可能源于一种游戏。在草地对面,我望见艾伦·温斯洛正走出教堂。离开警戒线大约五十码处,有一小队警卫贴身保护着他。当他看见我时,神色变得严峻起来。“老百姓愿意以任何方式提供帮助。比如用涂料覆盖墙上的弹孔,重新修筑一道篱笆等等。”他说,“但他们不愿见到这种毫无进展的样子。”“很抱歉,”我说,“恐怕目前还得进行积极的调查。”他吸了一口气,又说:“我心里也在琢磨这件事。那个不知名的杀手具有十分清晰的射击视域,我站在那儿观察过,中尉。在瞄准线之内,除了塔夏外还有更多的人。假如某某人蓄意伤害某某人,为什么他们不伤害我呢?”温斯洛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枚蝶形粉红色发夹,说:“中尉,我发觉在某些地方,凡是滥杀无辜和暴虐无道之处,均会激起勇气倍增。”温斯洛提出了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尽管我很喜欢他,却只能表示歉意。他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说:“还会出现更多的此类狗杂种诋毁我们的工作,但我们不会罢手。在这座教堂里,将拥有更多的塔夏。”“我们要勇往直前,讨回尊严。”我补充道。“他们就住在那里,A大楼。”他的手指向那座楼房,“我猜想你将受到热烈欢迎,获得你应得的礼遇。”我迷惑不解地望着他,问:“对不起,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知道吗,中尉?塔夏·卡钦斯的叔叔也是一位城市警察。”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气氛压抑得难以置信我去卡钦斯家造访,寒暄几句略表问候。随后起身返回市警局,不料那里的气氛压抑得难以置信。“默塞尔正在找你呢,”正当我步入办公室时,长期担任民法秘书的卡伦向我诉苦道,“他在大发雷霆。当然喽,他的声音听起来总是怒气冲冲的。”自从那天下午报上的通栏标题出现以来,我可以想象得出默塞尔下巴的皱纹会加深。事实上拉塞尔高地教堂与我们警方内部人员的关联问题,已在市警局闹得沸沸扬扬。我的办公桌上已有几份其它的案件材料在等着我。在材料的底部,我瞥见克莱尔的签名。迄今为止,塔夏·卡钦斯的尸检工作应该结束了。我想回避默塞尔,直到我有点具体的东西可呈报为止。于是我打电话给克莱尔。克莱尔·沃什伯恩是本市最有洞察力、最聪明、最缜密的法医,尽管实际上她碰巧也是我的好朋友。凡是与法律打交道的人都知道她的特点,也知道她领导的部门无可挑剔。而与此同时科伦纳·赖伊特——市长的那位绝配的特派员却在全国游说,在各种会议上施展辩才,以便使其政治履历增添分量。如果有人想在法医办公室搞到一点现成的东西,那么就打电话给克莱尔。每当我需要有人为我指正、令我发笑,或者对方仅仅作为旁听者之时,那里便是我想去之处。“你躲到啥地方去了,宝贝儿?”克莱尔用她与生俱来的活泼声调向我打招呼,她的声音像抛光的铜器般圆润。“例行公事而已,”我耸耸肩膀说,“诸如人员评估、案情详录……城市区域划分以及出于种族主义目的的暗杀……”“刚好在我的专长之内,”她咯咯一笑,“我早就知道你要来倾诉。我的密探告诉我说,你被外面一个案子搞得焦头烂额。”“你那些密探大概都为《都市报》干活,还开着一辆招摇过市的银色马自达轿车吧?”“或者是地方检察官办公室,还有宝马5305型轿车。你怎么会认为消息已经传到了我这儿呢?”“实际情况是:那个被害的小女孩的叔叔也是个穿制服的警察,他在城北警署工作。并且那个可怜的孩子,到头来被当作为拉塞尔高地某座建筑物打广告的宣传品。豪门子弟却安然无恙,谈何公正,哼?那个孬种在教堂留下成百枚弹丸,其中一颗正好射进小女孩的身体。”“唔,宝贝儿。”克莱尔打断我的话,“可是有两颗子弹留在体内呀。”“两颗?……她被击中两次?”紧急救护人员都查看过尸体,我们怎么没有抓住这一细节呢?“假如你说得对,那么我估计你会认为这次枪击属于某种意外事故。”“你在说些啥呀?”“宝贝儿,”克莱尔冷静地说,“我觉得你最好来看一次。”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永远不会令人轻松停尸间位于市警局的底层,屋后门外有一条沥青通道与大楼门厅相连接。我从楼上下来走过两段楼梯,只需不到三分钟时间。克莱尔在她办公室外的会客区与我碰头。她那生气勃勃和时常欢快的面孔上略带职业性的关切,但她一见到我就露出微笑,并拥抱了我。“近来怎么样啊, 陌生人?” 她问我,似乎早将那个案子抛到九霄云外——即便在最紧要的关头,克莱尔都有一种安之若素的本领。我一直很佩服的是,哪怕她只用一个微笑,便可缓解我对某事的冥思苦想。“我挺好,克莱尔。自从我接手那项工作起,一直应接不暇。”“现今你是默塞尔的小宠物了,难怪我与你见面不多。”“你真有意思。”她睁大双眼微笑的样子略带羞怯和傻气。嗨!可是我知道这只是部分表象,或许其中还包含更多的东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姑娘,你在为那些爱你的人赢得时间哪。没有过多地指责我,她立即带领我经过一个非常整洁、铺着地毯的廊道,走向那个称为“地窖”的尸检手术室。她朝身后扫了一眼,然后说:“你先前的观点听上去好像断定塔夏·卡钦斯是死于流弹。”“我想是的。枪手朝教堂发射了三梭子弹,她却是唯一被击中的人。我甚至专程去开枪的地点作过现场勘察,发现他无法清晰地瞄准一个目标后开枪。但是你讲到有两颗子弹……”“嗯,”她点点头。我们推开一扇虚掩的十分厚重的门,进入“地窖”里的那股干燥而冰凉的空气中。刺骨的寒气和难闻的化学药品气味马上使我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眼下这个停尸间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一个单人轮床安放在冰箱般的地下室里很显眼的位置。轮床上有一小堆突起物体,用一幅白色的床单覆盖着,看上去仅占轮床长度的一半。“别动手。”克莱尔发出警告——想必是见到赤裸的、解剖后受害者那僵硬骇人的苍白尸体,永远不会令人轻松。她揭开被单,那女孩的面容呈现在我面前。上帝,她如此年轻……我瞧着她乌黑柔软的皮肤,如此清白无邪,与周围诊所般冰凉的环境极不相称。她有一张非常可爱的脸蛋。在孩子的左胸有一大块贯通的伤口,曾被涌出的鲜血冲刷过,在伤口周围翻出一些肌肉组织。“两颗子弹,”克莱尔解释说,“基本上两颗子弹接踵而来,首尾相连。”这样我便明白了急救人员漏过这一细节的原因。“它们几乎撕破同一个洞孔。”我猛透一口气,脊背发冷,肚子里感到一阵痉挛。“第一颗子弹穿透她的肩胛骨,”克莱尔接着说,小心翼翼地将那锡白色的尸体翻过身来。“第二颗子弹反弹出第四胸椎骨,留在脊椎里。”克莱尔伸手拿过来一个皮氏培养皿①实验室用于培养细菌等的有盖的小玻璃盆。放在旁边的操作台上。她用镊子夹出一个扁平的子弹碎片,大约有弹丸尺寸的四分之一。“两枪,林兹……第一颗子弹穿透右心室,酿成罪恶。也许在弹丸穿透之前她就一命呜呼了。”两枪……百万分之一几率的两颗跳弹?在我的脑海中开始回顾女孩在世时,在教堂那儿可能站立的位置,以及杀手在树林中开枪的轨迹——打一枪还说得过去,但是两枪……“查理·克拉珀那帮人是否在女孩中弹位置的上方,在教堂内发现过弹痕?”克莱尔追问道。“我不清楚。”把所有的子弹与相应的弹痕仔细地作对照分析,是一切枪击案件的标准程序。“那么她被枪击处的教堂是用什么材质建造的?石材还是木材?”“木材,” 我回答, 已意识到她的问题指向。因为没有哪种木材会使M16式自动步枪射出的子弹发生反弹偏转现象。克莱尔将她那副做手术时用的眼镜推上额头。虽然克莱尔有一张快活可亲的脸,但是每当她专注于某事时——就像现在这样,便会传递出不容置疑的神情。“林赛,那两枪射击角度均为正面,而且视线清楚。一颗流弹也有可能从不同的弹道射入。”“我曾逐一检查过枪手的位置,克莱尔。从他射击的方式来看,他必须是个身手极其敏捷的枪手,才能射出那一枪。”“你是说从教堂那边用不规则扫射方式开的枪?”“用一种稳定的方式,从右到左扫射。克莱尔,怪就怪在没有别的人被击中。开了一百枪,却只有她中弹。”“因此你推测它属于偶然事故,对不对?”克莱尔脱下医用乳胶手套,动作灵巧地将它扔进字纸篓。“哦,这两枪根本不是跳弹伤人之类。而是有直接目标,精心安排的枪杀,专门冲她而来。你不妨考虑一下,那个枪手有可能瞄准什么目标?”我又回想起现场的情景。“有可能他蓄意安排了这种枪击方式。从墙面到人身仅有一两英尺的空间距离,利用反弹力伤人。”“那么看来,昨晚连上帝也不会对那可怜的女孩微笑了,”克莱尔充满同情地叹息道,“你最好着手搜寻那个该下地狱的枪手。”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奇普曼的凶手是个黑人在我返回办公室途中,有关塔夏·卡钦斯并非误杀而是谋杀的可能性,一直使我感到苦恼。上楼后我一头扎进正在焦急地等候我的警探队伍中。洛兰·斯塔福德通知我汽车搜寻组捕捉到一个目标:据悉在三天前,位于山景区半岛边上有一辆道奇94型运货车被盗。我便告诉她,要她弄清楚是否有相关的特征。稍后我逮住雅各比,叫他带上干粮跟我出发。“咱们上哪儿去呀?”他呻吟道。“默塞尔还在找你呢!”当时我们刚出门厅,卡伦朝我喊道,“叫我如何向他交代?”“就说我正在调查一件谋杀案。”二十分钟后,我们已经越过海湾大桥,摇摇晃晃地穿过陈旧的土褐色城市建筑物的轮廓线——那是奥克兰的闹市区,然后驶入第七大街,在警察行政管理大厦跟前停车。奥克兰警察总部是一栋灰色玻璃框架结构的低矮楼房,属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那种无个性特点的类型。凶杀科位于二楼,办公室的面积并不比我们的大,显得狭小而沉闷。我们被领进办公室时,罗恩·范德维伦中尉站起来向我们打招呼:“据说向你表示祝贺是理所当然的,博克瑟。欢迎你光临这个一成不变的生活环境!”“但愿如此,罗恩。”我答道。“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你好像要查出这现实世界在如何运转?”多年以来,旧金山和奥克兰警方的凶杀部门之间保持着一种友好的竞争关系。他们相信我们在海湾对面着手处理的案件,不过是某个电脑配件销售商被人发现赤身裸体死于宾馆客房之类的事。“昨晚我在电视上见到你了,”范德维伦哈哈大笑。“非常上镜。我的意思是她……”他朝雅各比咧嘴笑道。“到底因何事让你们专程来此庆贺?”“一只名叫奇普曼的小鸟。”我揶揄地说。埃斯特尔·奇普曼即辛迪告诉我的那位黑人老妇,被人发现吊死在她的地下室里。他耸耸肩说:“如果你的伙计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而让你瞎忙活,我倒是有上百件未了结的案子。”虽然我已经习惯于范德维伦这种带刺的言语,但这次听上去特别不舒服。“言归正传,罗恩。若你允许,我只想看看那个犯罪现场。”“当然可以,不过我觉得要把它牵扯到教堂枪击案中去,倒也很困难。”“是何缘故?”我问道。这位奥克兰警方中尉站立起来,走进外面的另一间办公室,返回时带来一份档案对我们说:“依我揣测,要想把那么明显的种族主义谋杀案和你经办的案子放在一起考虑,又得让他们当中的某个人承认罪责,我倒是很犯难。”“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他,“难道杀害埃斯特尔·奇普曼的凶手是个黑人?”罗恩戴上一副眼镜,开始翻阅这份档案,最后停在标有官方签署“阿拉梅达县验尸官报告”的那一页。“读读这个,掉泪吧,”他咕哝道,“即便你想打电话查询,我都可以让你节省电话费……‘在受害人手指甲内发现的皮肤标本,显示一种高染色体真皮样本,与非白种人相一致。’在我们谈论这个问题的同时,外面的屋子里正在放幻灯片验证。”“你还想勘察现场吗?”范德维伦又问,似乎很欣赏这种场面。“你说呢?我们人已经在这儿了。”“没问题,是呀,作为我的客人嘛。尽管这是克林普曼承办的案件,但他人不在。我可以全程奉陪,反正我去古斯塔夫·怀特社区的机会也不多。谁知道呢?还是跟你们两位超级警探驾车前去吧,说不定一路上能意外捡个金元宝。”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一切看起来挺合乎常规古斯塔夫·怀特社区坐落在奥克兰西区的雷蒙德大街,是六幢全部一样的红砖高层建筑。我们将汽车停下时,范德维伦开腔道:“讲起来也不太合情理……那位可怜的妇人没有生病,好像经济收入也不错,甚至每周固定去教堂两次——而别人有时会放弃。直到验尸之前,一切看起来挺合乎常规。”于是我回想起案情材料中介绍的内容:没有目击证人,无人听见呼救声,无人见到逃逸者。只有一个独守空房的老妇人,被人发现吊死在地下室的水管上——她脖子向左歪,舌头伸了出来。在建筑群中,我们向右拐,进入C大楼。“电梯出了故障,”范德维伦解释说,于是我们拾级而下。在涂有标记的地下室里,见到一个手写的标牌,上有“洗衣间/锅炉房”的字样。“就是在这里发现她的。”那间地下室至今仍然拉着纵横交叉的黄色警示带子,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四壁随处可见涂鸦之作。而尸体、勒死她的电线等,均已送往停尸房或作为证据留存。“不知你们要寻找什么?”范德维伦耸耸肩问。“我也不知道呀。”我忍气吞声地回答。“案件发生在上周六深夜,是吗?”“法医判断是在十时左右。我们认为也许老太太走下来洗衣物,结果遭到袭击。看门人在次日早上发现了她。”“那么保安摄像头呢?”雅各比插话,“它们都安装在走道、门厅的高处。”“和电梯一样——坏了。”范德维伦又耸耸肩。显而易见,范德维伦和雅各比的思路都向着特定的方向前进,但某个念头却拽住我止步不前。追寻什么呢?我一无所知。但是我的感觉中有一个嗡嗡叫着的声音:发现我吧……就在此地。“我们之间的竞争且放一旁,”范德维伦说,“倘若你们要寻找案子的内在联系,我敢断定:一个凶犯在狂乱的暴行中,要他改变思路有多困难——而你们明知这一点。”“谢谢,”我从恍惚中醒来。我扫视整个房间,没有什么突然发现,只有这种感觉:假定我们不得不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天晓得?眼下说不定有什么东西扑通一下,从我们的水池边冒出来呢……正当范德维伦用手指头去关灯那一瞬间,有样东西闪入我眼帘。“别忙!”我阻止说。好像有地心吸力拽着一般,我被拖向房间的另一头,来到发现奇普曼被吊死处那堵墙的背后。我躬身用手指在水泥墙上摸索着……假如先前我没有见到它的话,肯定是在我眼皮底下溜过去了。那是一张草图,就像小孩用鲜明的橙色粉笔画成。它是一头狮子——如同伯纳德·史密斯所描绘的,但更加凶猛。狮子的身躯上连着一条弯曲的尾巴,但它却像别的什么动物的尾巴……一个爬行动物?还是蟒蛇?——但都不是。这头狮子有两个脑袋:一个是狮首,另一个也许是山羊头。我感到郁积在胸中的死结突然化解,茅塞顿开。雅各比从背后追上来问:“找到什么东西啦,中尉?”我长吁一口气,答道:“电玩杀手。”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有某种类型的阴谋发生因此我现在明白了……这些案件之间可能互有关联。伯纳德·史密斯所见的那辆小型货车上有狮形标记,我们掌握了逃犯的汽车,也许还会抓到一个涉案两起的杀手。我驾车返回旧金山市警局、走进我的办公室,此时倘若听见气呼呼的默塞尔局长强调他被烦得头晕脑涨,我也毫不惊奇。我顺手掩上办公室的门,拿起电话拨打局长的分机,等待劈面而来的狂轰滥炸。“你明明知道这儿的现状,”他发话道,声音中充满刺人的官腔,“你以为可以成天待在外面,不理睬我的电话?你如今是博克瑟中尉了,工作职责就是管好警察队伍,而且要跟我保持密切联系。”“对不起,局长,只是——”“一个小孩被害,引起整个社区惊恐不安。我们前不久当场抓获几个精神变态者,他们妄图把这里变成地狱。到了明天,本市的所有非洲裔美国人的领袖都将要求知悉我们的行动计划。”“情况比你谈到的更为严重,局长。”默塞尔一愣,忙问:“比什么更严重?”我便告诉他有关在奥克兰的地下室发现的东西。在两次犯罪中均有狮形标记。我听见他深吸一口气,问:“你是说两次谋杀互有关联?”“我的意思是——在我们匆匆下结论之前,存在着各种可能性。”看来默塞尔有些泄气:“你把那堵墙上发现的图案拍张照——包括那个小孩在湾景社区看到的那个图案,都送去实验室。我想知道那些图案的含义。”“已经着手做了,”我回答。“那么逃跑用的货车呢?它的背部是否也有标记?”“没有。”在默塞尔的脑海中正在形成一种令人忧虑的可能性。“如果在这里有某种类型的阴谋发生,当这个城市被恐怖战役押为人质时,我们决不会坐视不管。”“我们正在搜寻那辆货车,让我花点时间琢磨一下那个图案。”我不想把我最害怕的情况告诉他——假如范德维伦说得对,那么谋杀埃斯特尔·奇普曼的凶手便是黑人;假如克莱尔的判断正确,那么塔夏·卡钦斯即是蓄意谋杀的目标。这也许根本不是一场种族间的恐怖战役了。即便在电话中,我都能感觉出默塞尔下颌部的皱纹在加深。我请求他要敢于冒风险,一个很大的风险。最后我听见他叹息道:“别拉我下水,中尉。解决你自己的案子吧。”当我挂上电话时,感到压力渐渐在增加。世人期待我去撞倒活跃在蒙大拿州西部每一个可恶的团伙的大门,而我自己委实感到困惑。在我的办公桌上,我见到有一份吉尔发来的传真件:“来喝点饮料怎么样?六点整,”上面写着,“我们聚会一次。”整整一天我陷入这个案子……如果还有什么能够平息我的惊恐,那就是跟吉尔、克莱尔和辛迪在一起,以及在苏茜餐厅的一大罐饮料。我给吉尔的语音信箱发送了一个留言,表示我会去那儿。我眼望着办公室一角那个木头衣架上挂着一顶淡蓝色的棒球帽,帽上绣有“这是天堂……”的字样。这顶帽子曾经是克里斯·雷利的物品。在一个美好的周末,我们在“天堂谷”度假时,他将帽子赠送给我。那个世外桃源似乎要在瞬间消失,我们俩开始涉及两人世界中的话题。“不要让我陷入迷乱……”我喃喃自语,热泪盈眶。上帝啊,但愿他在我身边。“你这婊子养的……”我对着那顶帽子摇摇头说,“我思念你。”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一种西班牙式葡萄酒在苏茜餐厅内,我们在往常使用的那个火车卡座刚刚坐下,就感受到那种魔力四射的情调,而且意识到又一次处于这种氛围中。一个难办的案件正在变得更为棘手。在我们面前摆着满满一大罐高酒精度的玛格丽塔①。我的三位挚友,都是身居高位的执法者,恐怕我们这个女子谋杀俱乐部又得重温业务了。①一种西班牙式葡萄酒。“就像回到往昔岁月?”克莱尔微笑着问道,一面移开她硕大的身躯为我腾地方。“已用了比你所知更多的办法,”我叹息道,随后给自己斟了一大杯充溢着泡沫的葡萄酒。“天哪,我确实需要喝上一大杯。”“日子挺苦?”吉尔关切地问。“不,”我摇摇头,“日常工作,轻松事儿。”“那案头工作促使人们很想喝酒。”克莱尔耸耸肩,呷一口玛格丽塔酒。“干杯,很高兴会见诸位少女。”这伙人很明显在期待着什么。我喝了一口饮料,巡视四周,所有的目光都盯牢我。“唔,”我口中的酒险些吐出来。“我无法深入案件,甚至开不了头。”“我告诉你们,”吉尔面带不容置疑的微笑,“事情有了转机,林赛正在努力。”“并非如此,吉尔。有一个压倒一切的指令——默塞尔有意停止调查此案。再者我们来这儿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吉尔那双机警的蓝眼睛闪闪发光:“本地区检察官办公室的代表,准备为其来自三楼的可敬的同僚让出地盘。”“天哪,伙计们,我被这个案件缠身已有两天。”“本市的街谈巷议中,究竟有些什么话题呢?”克莱尔又问。“你们要不要听听我是如何打发日子的?在上午十点,我跟他们实话实说。接着又在旧金山大学听取一个有关精神变态的专题报告——”“咱们还可以谈谈全球的警告声音,”辛迪说,“或者议论一下我正在读的这本书——《毗瑟拏①之死》。”“并非我不愿意谈论那个话题,”我申明说,“只因那个案件被定了调子,属于机密。”“机密?就像那次我在奥克兰用来刺激你的机密?”辛迪质问道。①印度教主神之一,为守护神。“我们是得谈谈那件事,”我解释道,“但要晚些时候谈。”“我想与你达成默契,”吉尔说,“你应当和我们一起分担此案的职责,正如以往一样。然后我将负责地做些事情,由你来判断哪份油水更多。要知道下棋时,‘将死’对方为胜者。”我知道屈从她们仅是时间问题。我怎能对眼前这些女伴们保密呢?说到底这已是人所皆知的消息了——至少其中一部分是。而且在市警局里再也找不出比这三个人更敏锐的头脑。我叹口气,期待地说;“那就拜托各位了。”“当然可以,”吉尔和克莱尔异口同声地说,“好嘞!”我转脸对辛迪说:“那就意味着你回到报社后,千万不要走漏风声,直到我发话为止。”“为什么我总有被你胁迫的感觉?”她摇摇头,然后予以默认。“好吧,成交。”吉尔为我斟满酒杯,笑道:“我就知道,我们最终会击败你。”我又喝了口酒,回答:“不,我早已决定,一旦你们说起,我便告诉各位。我不是说了‘苦日子’吗?”于是我把迄今为止的案情逐一作了介绍。包括伯纳德·史密斯在便道里的货车上见到的贴花图案,我在奥克兰地下室发现的草图,对埃斯特尔·奇普曼被谋害的猜测,以及克莱尔认为塔夏·卡钦斯根本不是意外枪杀的目标等。“我早就知道,”辛迪喊道,一副扬扬得意的样子。“你必须查出那个狮形标记到底象征什么。”克莱尔强调说。我点点头:“我正在着手查核,很费时间。”吉尔——这位地区检察官首席助理又问:“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两宗罪行拴在一起?”“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那么犯罪动机何在?”她追问道。“大家都知道的这两个案件,均视为仇杀罪,吉尔。”她谨慎地点点头,又问我:“那么你的看法?”“对此我开始产生不同的理解。我认为我们必须考虑这种可能性——有人利用这类仇杀罪案作为烟幕弹。”桌子周围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一个种族主义的连环杀手。”克莱尔掷地有声。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等待她吐露真情我已将自己掌握的情况公之于众,虽说都不是好消息。我这几位朋友却听得忧心如焚。我向吉尔点头示意:“现在你……”辛迪抢先说道:“本尼特不打算再过问此案了,对吗?”在检察官公署的八年经历中,吉尔已跃升为仅次于本尼特的发号施令者。如果那老头儿退下,她将顺理成章地被委任为旧金山市下一届地方检察官。吉尔笑嘻嘻地摇着头:“在去见上帝的那天,他都会硬撑在他那个老橡木办公桌上。事实如此。”“得了,你还有事要告诉我们呢。”克莱尔催促说。“对呀,”她承认,“我确实……”吉尔面对我们关注的目光,一个一个地看过来,就像齿轮般地咬啮着悬念。她那双钴蓝色的眼睛,看上去从未如此平静。到头来一个弯月般的甜笑慢慢爬上她的脸庞,只见她轻叹一声说道:“我怀孕了。”我们坐在那里,等待她吐露真情,她却没有动静。她只当看不见众人的目光,足足捱了半分钟。“你——你——在开玩笑吗?”我结结巴巴地说。吉尔是我认识的女性中最有紧迫感的人。从晚上到次日早上八点这段时间,你多半能在她的书桌边逮到她。她的先生史蒂夫管理着美利坚银行的一种企业基金。他们是事业快速成功的人士。他们的山地自行车在莫阿布飞驰,在俄勒冈州的哥伦比亚河上冲浪。但是胎儿却……“大家都有这类事,”吉尔对于我们的大惊小怪不满地喊道。“我早就知道,”克莱尔拍打桌子大叫道,“我看见你的眼神就知道了,我也觉察到你脸上的表情。我说呢,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嘛。你在跟一位专家谈话,懂不懂?有多久啦?”“有八周了,我的预产期在五月底。”吉尔就像少女似的目光躲躲闪闪。“除了我的家人外,你们是我首先告知的,当然啦。”“本尼特要拉出全麦饼干了。”辛迪哈哈大笑。“他自己有三个子女。但这并非是我以此作借口,以便离职,可以安逸地到佩特勒马那地方去种葡萄,我只不过想要一个孩子。”我发现自己在窃笑。其中部分原因是为她而高兴,几乎想大声叫喊;另一部分甚至有点妒忌;但多半是难以置信。“这孩子最好懂得他降临人间是为了什么,”我咧嘴笑道,“他将伴随加州立案法规的节拍,摇摇晃晃地入睡。”“行不通。”吉尔挑战似的笑了笑,“我不会那样做,我向自己承诺过不会那样做。我准备做个好妈妈。”我站起来,从桌上俯身对她说:“你真伟大,吉尔。”在那一瞬间我们彼此凝视着,目光闪亮。我实在是为她感到高兴。我记得当我身患某种血液疾病而惊惶不安时,吉尔当即袒露出她的双臂,向我们展示她的伤疤。她解释说在上高中和大学时,她曾经割过自己的脉。因为生活中挑战的压力牢牢主宰着她,以至于她只能在自己身上发泄。我俩互相伸出手臂,然后我紧紧地拥抱她。“这就是你们一直想做的事吗?”克莱尔问。“我们曾为此努力了好几个月,”吉尔回答,又坐回位子。“我吃不准这是有意识的决定呢,还是恰逢其时。”她看了一眼克莱尔说:“我第一次与你见面,是林赛邀请我参加你们的聚会时,你就谈起你的孩子……当时就在我的心里爆发出某种火花。至今我还记得那些话——‘她统管法医办公室。她是我认识的最有才能的女子,处于职业生涯的巅峰’——正是她常挂口边之词。”“当你开始从事工作之时,”克莱尔解释说,“你拥有所有这种驱动力和清晰的目标。作为一个女人,你觉得必须显示自己的一切能力。不过一旦有了孩子,情况自然就不同了。你会意识到那时的你不再是过去的你,你还将意识到……你不再强求去表现什么,因为你已经拥有。”“哦,嗨……”吉尔急得眨巴着眼说,“我也想要那么一点点。”“我从未将此类情况吐露给你们这些伙伴,”她继续说,“其实以前我怀过一次孕,就在五年前,”她喝了口水,捋了一下贴在后颈窝上的乌发。“我以往的工作处于超负荷状态——你们可记得那次拉·弗拉德听证会——当时史蒂夫刚开始管理自己的基金。”“但那时并不是你恰当的时机,宝贝儿。”克莱尔说。“当然不是,”吉尔的反应相当敏捷,“我要寻觅良机。而当时一切都如此狂热。我被工作拖住后腿,在办公室一直待到晚上十点。好像挺乐意让史蒂夫长期不在身边……”她停顿了片刻,眼睛里有几丝愁云。“当时我的身体有出血症状,医生警告我说必须止住流血。尽管我想方设法,但外界的压力只会加重我的症状,我又孤独无助。有一天,我感到腹内翻江倒海……终于流产了,胎儿仅四个月大。”“噢,天哪!”克莱尔喘着气说,“噢,吉尔!”吉尔缓了口气,桌子四周静悄悄的一阵沉默。“那么,你现在感觉如何?”我问她。“心醉神迷……”她回答。“体力上强壮得像……”她出神的目光闪烁了片刻,旋即转脸朝着我们。“归根结底,我是个倒霉蛋。”我抓住她的手问:“医生怎么说?”“他说:我们将保持密切观察,并将敏感症状降到最低程度。叫我干事悠着点。”“哇,”辛迪嫣然一笑,“吉尔忽然有了拖累。”她指的是在网上适用于一切类似情况的那个专有名词——即不能让你在二十四小时里工作七小时。在吉尔的眼里,我看到了一种明显的变化,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吉尔一直很成功。她有一张俊俏的脸蛋,脸上充满活力。此刻我终于明白,她过得十分快乐。她眼中充盈着晶莹的泪花。我曾亲眼目睹这位女性站在法庭上,面对本市最难缠的痞子、恶棍;也见到她带着尚未查实的证据,对某些杀人犯穷追猛打。我甚至还见过她胳膊上由于自我怀疑而留下的累累伤疤。纵然在最艰难的关口,我也从未见到吉尔掉泪。“真糟糕……”我伸手去拿账单,笑着说:“我来买单。”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一种地下情人的生活我激动万分地和吉尔紧紧拥抱好几次后,遂动身前往位于波特雷罗山上的寓所。那是修葺一新的维多利亚式蓝色建筑物,我家就在二楼。房子舒适、明亮,带有宽大的阳台窗,可以鸟瞰整个海湾。那条名叫玛莎的牧羊犬,在门口亲热地迎接我。“你好,蜜糖。”我招呼道,只见它摇尾上前向我致意,将爪子抵住我腿部。“哎哟,你过得怎么样?”我的鼻子凑近它,亲亲它的脸蛋。随后走进卧室,脱下我的工作服,把头发在脑后束起来,穿上那件宽松式巨人牌圆领汗衫,还有在天气转凉时穿的法兰绒睡裤。我喂玛莎吃过食物后,给自己倒上一杯橙味活力饮料,坐在安逸的阳台里面。我呷了一口饮料,玛莎伏在我膝头上休息。远处一架徐徐下降的飞机灯光一闪一闪地映入眼帘,它即将降落在旧金山国际机场。我发现自己仍在挂念着吉尔将要当母亲那件不可思议的事……她瘦削而健康的体形却有了凸起的腹部……跟我们这些姑娘在一起淋浴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我偷偷地乐了,便对玛莎说:“吉里①吉尔的爱称。乖乖要当妈妈啦。”我从未见过吉尔有如此心满意足的表情。仅在几个月前,那时我多想要一个贝贝,吉尔说她也有同样的想法。但这并不意味着……父母对子女的养育之责似乎与我家庭人口的自然数字并不一致。我的母亲在十一年前去世,当时我才二十四岁,刚考入警官学院。她被诊断为乳房癌时,正逢我大学的最后两年。为了帮忙照料她,我从课堂上赶回来,在她工作的商业中心用车将她接回家。并亲手为她做饭,同时还得兼顾我的妹妹卡特。我父亲曾是一名旧金山警察,在我十三岁时突然失踪,直至今天我都不知个中缘由。在我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不时听到有关他的传闻:有人说他把全部薪金花在赌马上了;有人说他避开母亲过着一种地下情人的生活;有人说那家伙具有魔力能让随便什么人被哄得脱下裤子;也有人说某天他丧失了信心,再也没有穿上那身制服。而我最后从卡特妹妹口中得知的说法是:父亲躺倒在雷登多海滩上,是履行他作为私人保镖之责时殉职的。在中央区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还在问我:马蒂·博克瑟近况如何?他们依然在议论有关他的流言蜚语。也许某某人想起他时,付之一笑亦算乐事罢了。那个马蒂曾用一副手铐抓住三个终身监禁犯……有一次马蒂·博克瑟半途停下警车,跟留在车里的嫌疑犯赌了一次胆量。而我的全部看法即是:那老家伙故意让我照顾和护理我临死的妈妈,而他却一去不复返。我已有将近十年没见到父亲了,自从我成为一名警察那天算起。我从警官学院毕业时,在台下观众里还见过他,不过我们没有交谈。我甚至不再想念他。上帝啊,从我重温这些令人痛苦的往事算起,已有数年之久。母亲去世亦有十一年。我先前结了一次婚,后来又离婚。随后我一门心思致力于凶杀科的工作。如今这件事又萦绕在心头——在我的人生道路上,但愿我能在某个地方邂逅一个心仪的男人……当我对默塞尔谈及死灰复燃的这个念头时,我想自己做得很对。然而当我对自己说:我已将克里斯·雷利淡忘时——我分明是在撒谎。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这个标志不仅代表仇恨那种眼神总是让他激动不已。在那个空荡荡的像单人囚室般的小房间里,他一丝不挂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些黑白照片——少说也看过上千次了。一直是那种眼神……那种僵死、绝望的屈从。他们摆好了姿势等待,甚至明知其生命行将结束,绳子的活结已套在脖子上。在那本松动的活页相册内,他按时间顺序整理出四十七张照片和明信片,这是花费数年之久才收集起来的。第一张是他父亲给他的老照片,上面标注的日期是一九○一年六月九日。德兹·琼斯被绞死在印第安纳州的大河边上。在相册的边缘空白处,有模糊的字迹写着:“这是那天晚上我跳的舞蹈。我们确信后来也玩过——你的儿子山姆亲笔。”在照片的突出位置上,一群人身穿套装,戴着圆顶高帽。他们身后的背景是吊着的软绵绵的尸体。他用手指轻轻翻到这一页:一九一一年在佐治亚州梅森城的弗兰克·泰勒。虽然他花费五百美元才弄到这张照片,但是物有所值。在一棵橡树下停着的那辆四轮轻便马车的背后,被判罪的那个男人瞪着双眼,离死亡仅有几秒钟。他脸上的表情既没有反抗,也没有恐惧。一小群穿戴得体的绅士淑女对着镜头露齿而笑,似乎他们正在见证林德伯格①①C.A.林德伯格(1902—1974)美国飞行员,因完成横越大西洋的不着陆飞行而闻名于世。造访巴黎。他们盛装打扮,好像要拍一张全家福照片。他们的眼神传递出一个信息:绞死那个人既合理又自然。简而言之,泰勒之死是罪有应得,他只有这般下场。他下了床,拖着他那灵巧而肌肉发达的身躯走到镜子前。他一直身强力壮,十年来体重渐增。当他尽力将血液和肌肉收缩到隆起的胸肌上时,显得有点畏缩的样子。接着他按摩着胸部被抓伤的痕迹。回想起他在地下室天花板上的管道系绳子时,那个老婊子用手指甲抠进他的前胸,几乎抓出血来,他厌恶地看了一眼抓痕。他可不喜欢妨碍其皮肤表面光洁的任何举动。在镜子面前他摆了摆姿势,望着遍布于胸前的活生生的狮羊文身图案。不久之后,那些狗杂种将会明白:这个标志不仅代表仇恨。人们将看懂他的图案。有罪者必须受惩罚,名誉需要重建。对于那些人他并没有特殊的反感,也不是仇恨所致。他又爬回那张床上,对着米茜·普莱斯顿的照片行手淫……她那细弱的脖子绑着一根绳索,地点是田纳西州的奇尔德斯县,时间为一九三一年八月。甚至没有一声呻吟,他便一泄如注。强力的冲击使他双膝发抖。那个老太太应该处死,唱诗班女孩也一样。想到这里他亢奋若狂!他按摩胸前的文身,心想:很快我就会让你自由的,我的宝宝……他翻开那本剪贴簿,翻到最后一页空白纸张,刚好在莫里斯·塔洛和斯威特的照片(摄于堪萨斯州的朗堡,一九五六)之后。他一直保留着这页空白,以便贴上适合的照片,现在已经得到了。他取出一瓶胶水,倒在一张照片的背面轻轻抹匀,接着将它贴在空白页上。这正是它归属之处。他依然记得当时她逼视着他,铭刻在她脸上的那种无法避免的悲愤,那种眼神……他很喜欢新增的这部分:埃斯特尔·奇普曼睁大双眼,盯着照相机镜头,随后他踢开了她脚下的椅子。他们总是摆出那种姿势。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次日早晨我做的第一件事次日早晨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斯图·科克伍德,他专管警方登记罪犯的一个小组。我私下向他了解有可能在海湾地区活动的团伙型犯罪的线索。尽管我手下的人早些时候也跟斯图·科克伍德谈过此事,但我需要迅速采取行动。到目前为止,克拉珀的犯罪现场勘察组已搜查遍教堂周围区域,却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我们唯一能说的,就是没有一个人说温斯洛的坏话。科克伍德在电话中告诉我:加州北部一些有组织的白人至上主义团伙在外闹事,在三K党总部开枪决斗;还有一些疯狂的新纳粹主义光头党也在蠢蠢欲动。他还说最好的办法是联络本地的FBI①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缩写形式。分部,他们会密切注视那些人。对狂徒的打击是其份内职责。对于现阶段就让FBI介入的设想,我并不热心。我要求科克伍德将他掌握的材料交给我。过了一个小时他来了,带来一个塑料箱子,里面塞满了蓝色和红色封面的文件夹。“背景材料”,他对我使了个眼色,重重地将箱子搁在我办公桌上。望着堆积如山的材料,我觉得希望渺茫,便问了一句:“你对此事有何见解,斯图?”他显得同情似的耸耸肩,答道:“旧金山确实还没有这类团伙的温床。我在这里给你的材料多半是那些初次露头的,他们绝大多数时间花在手拿啤酒闲逛和赛枪法上。”稍后我叫来一份色拉,想象着我接下来将要花费数小时,伏案研究那些由于怨恨黑人和犹太人而引发的疑难案件。我拽出一摞文件,随意打开一本看看。某些青年群体在俄勒冈州边界附近的绿色景观区域一带活动,自称“加利福尼亚爱国党”。还有一些由FBI提供的概况:活动类型:民兵组织,有十六至二十个成员。武器评估:较少,小型半自动武器,来自走私渠道。在文件最后有如下字样:处理方式:低调/有节制。我浏览着这份材料。一些印刷件上有枪支交叉的标识,表示保密,另外一些则对“大部分欧洲裔白人的移民问题”、媒体掩盖政府计划推进对少数民族人工授精的措施等作了详细说明。我无法想象那个杀手会对这种哗众取宠的玩意买账,我完全看不出他具有相同的特点。我们的伙计做事井然有序,并且敢作敢为,不是某些森林地带的笨蛋。他曾走过一段精心策划的路程,以便在犯罪的瞬间掩盖罪恶。而且他每次作案都有标记。像大多数电视连续剧所演示的那样,他有意让我们知道,并且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戏……我又翻阅了好几份材料,没什么吸引我的东西,我便开始产生浪费时间的感觉。突然间洛兰闯入我的办公室,叫道:“有了一个突破点,中尉。我们发现了那辆白色货车!”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谋杀犯的避风港我带上格洛克自动手枪。在洛兰为我的汽车加满油之前,就在出口处截住卡培和雅各比两人。“我要特警队在外面街上集合!”我大吼道。十分钟后,我们全体人员一路尖叫着来到圣雅辛托大街——一个安静的住宅区所在处,那里有临时设置的路障。一辆担负常规巡逻任务的电子警车在森林山庄高尚居住区的一所房子外,发现了停在那儿的一辆道奇货车。正是由于该车尾部保险杠上的双头狮贴花图案,才使那位警察确定此车正是我们正在寻找的那辆车。那位名叫瓦斯克斯的年轻巡警,指着街区中部一处树阴下的都铎式风格的建筑,那里有一辆白色的小货车泊在车道尽头处。这件事看起来令人迷惑,明明是富人居住区,不像是普通罪犯或谋杀犯的避风港。然而它就是避风港。我们要找的白色货车也在。并且是伯纳德·史密斯看见的“穆法萨”。几分钟后,一辆标有“特警”标志的汽车来到这条大街,它的外观很像有线电视维修卡车。特警队由史基普·阿毕乔特率领。我不知道这种局面会带来什么结果,是否要包围现场或者有可能不得不破门而入。“卡培、雅各比注意,我第一个冲进去,”我说。这是一项作战行动,我不会让别人冒风险。我叫阿毕乔特部署他的部下配合,两人殿后掩护,三人作先锋,令一人携大锤跟随我们以便砸门而入。我们束紧防弹背心,外面再穿上黑色尼龙茄克式制服,以便别人可辨认我们的警察身份。我喀嚓一声拉开九毫米口径的手枪保险。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人感觉紧张气氛。特警队的卡车沿大街缓缓起步,三名身穿黑色带防弹背心套装的狙击手紧贴着卡车,面朝各自相反方向。我和卡培、雅各比跟随着卡车,以它作掩护,直至卡车在一个标有编号610的邮箱前停下。瓦斯克斯的判断正确——那辆货车正是“猎物”。此刻我的心跳加速。虽然从前我亲历过许多次武装进攻,但是没有哪次比今天更危险。我们步步为营地移动到房子前面。房内的灯亮着,还有电视机发出的噪音。我点头示意后,卡培用枪托连续猛击门扇,喊道:“旧金山警方!”我和雅各比蹲伏持枪准备射击。没有人回应。剑拔弩张的几秒钟之后,我打手势让阿毕乔特拿大锤过来,顷刻间房门破裂洞开。“不许动!”卡培声若惊雷炸响,一面摆动手中的枪,指向射击方位。“旧金山警方!”一位身穿蓝色体操服的女子僵立在房内,睁大着双眼。“噢,我的上帝!”她惊恐地尖叫道,目光紧盯住我们的武器。当阿毕乔特的特警队冲进屋内时,卡培用力将她拉出门外。他厉声问道:“房间里还有人吗?”“只有我的女儿,”惊恐的女人尖叫道,“她才两岁。”身穿黑色套装的特警队员急速冲过她身边进入屋内,好像他们在搜寻埃连·冈萨雷斯。1999年11月古巴男孩埃连与其母偷渡去美国途中,其母溺水死亡,埃连被美国亲戚监护,埃连父亲在古巴要求埃连监护权,之后引起美国古巴两国关系紧张,最后美国联邦特工队冲入埃连的住所将其抢出,送回古巴。“那辆货车是你的吗?”雅各比吼道。那女人的目光飞快地转向街道那里,反问道:“你说的是什么?”“那是你的货车吗?”雅各比用洪亮的声音又问。“不,”她的声音颤抖,“不是……”“你知不知道是谁的?”她怀着恐惧又看了一眼,摇摇头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我这才明白:一切都弄错了——只要看看这个居民区、草坪上小孩玩的塑料滑梯、这个身穿体操服的母亲。我的心里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那辆货车是别人丢弃在这儿的。突然一辆绿色的奥迪轿车驰向路边,后面跟着两辆警车。奥迪车一定是闯过我们设置的路障而来。只见一位穿着一身讲究的西装、戴一副玳瑁框眼镜的男人跳出车外,直奔这所房子,口中喊道:“凯西,出了什么事?”“史蒂夫……”那女子紧紧搂住他,发出一声宽慰的叹息。“这是我丈夫,先前我见到屋外的警察时,就打了电话给他。”那男人环顾四周的八辆警车,还有特警队增援力量以及包围现场持枪警戒的旧金山巡警,又问道:“你们来我家干什么?简直在发疯!都他妈的疯子!”“我们认为那辆货车是一件谋杀案中使用过的交通工具,”我解释说,“我们完全有权来此。”“一件谋杀案?”两名阿毕乔特手下的人从屋里出来,宣称里面没有躲藏其他人。大街对面,有些人开始陆续走出门外来看热闹。“两天以来那辆货车是我们追踪的首要目标。我很抱歉打扰了你们,因为无法证实。”不料那位丈夫的火气更大,脸红脖子粗地质问:“照你们看来,我们也与此有牵连?与一件谋杀案有关吗?”我理解他们受到惊扰的程度不轻,便又解释说:“关系到拉塞尔高地的枪击案。”“你们这些人脑子出毛病了吧?你们怀疑我们扫射了那个教堂?”他拉长了脸,疑惑地盯住我问:“你们这些白痴认为我做了什么事?”我的眼光落在他那身细条纹灰色西装和领尖有纽扣的蓝色衬衫上。我觉得有一种丢脸的感觉,因为当了一回傻瓜。“我是反诽谤联盟北加州分部的首席法律顾问。”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想知道那个男人靠什么为生吗我们一直被那个杀人犯愚弄。在那个街区无人知道那辆货车,更不了解被盗车辆的来龙去脉。看来是故意丢弃在那儿的,让我们上当。即便当克拉珀的现场勘察组像篦头发般地检查它时,我也明知不会查出什么狗屎来。我倒是研究了一下那个贴花,断定与我在奥克兰见到的相同。图案上有一个狮首,另一个好像是羊头,尾巴类似爬行动物。可它究竟象征着什么呢?“只有一样东西咱们是知道的,”雅各比自我解嘲地说,“那狗娘养的又有了件笑料。”“很高兴你成为他的仰慕者。”回到市警局后,我对洛兰说:“我想了解一下,那辆货车来自何处?它属于谁,什么人接近过它?在车主失窃之前一个月的一切关联都要搞清楚。”我气急败坏。明明看见一个恶毒的杀人犯逍遥法外,却又找不到一条线索使其落网。究竟这是一件仇杀案呢,还是杀人取乐?是有组织的团伙呢,还是一只孤独的狼?我们也知道那家伙相当聪明,他每一次出击均精心策划过。但若嘲弄别人是他的惯技之一,那么在他出没之处丢弃那辆货车则是一出好戏。卡伦急匆匆地走进屋内,通知我说罗恩·范德维伦有电话找我。在电话里那位奥克兰警官嬉皮笑脸地说:“据说阁下在反诽谤联盟里假扮监察人员,努力消除了一次危险的威胁。”“我想那样会使我们双方的调查显得不相上下,”我反唇相讥。“别紧张,林赛,我打电话不是有意惹恼你,”他说,接着提高了声调,“实际上我本想让你高兴起来。”“我不会跟你吵架,罗恩。现在我能应付周围的一切。你有何贵干?”“你知道埃斯特尔·奇普曼是个寡妇,对吗?”“你早就提过此事。”“那好,我们曾正式收集过她的背景材料,发现她有个儿子在芝加哥,他即将来认领尸体。根据现有情况来看,我认为她的儿子告诉我们的事太巧了,不能置之不理。”“什么事?罗恩。”“奇普曼的丈夫于五年前去世,死于心脏病。想知道那个男人靠什么为生吗?”我立即有了一种感觉——范德维伦将会吹口仙气,让此事柳暗花明又一村。“埃斯特尔·奇普曼的丈夫曾经是旧金山警察。”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教堂落成仪式的那一天辛迪·托马斯把她那辆马自达轿车停放在拉塞尔高地教堂的对面,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装有白色护墙板的教堂墙面,已被斑驳的条条裂缝和一个个弹孔所毁损。那扇漂亮的彩色玻璃窗所在之处,现在已变成一个大缺口,被人用黑色的防水帆布封住了。她依然记得教堂落成仪式的那一天,她为报纸做抢先报道时曾目睹这扇窗户的揭幕。市长、地方显贵和艾伦·温斯洛等人都作了即席演讲,盛赞眼前的美景,对于他的激情以及出乎意外的谦逊,她都留下了深刻印象。辛迪低头弯腰钻过黄色警戒标志带,走到满是弹痕的那堵墙跟前。在为《记事报》工作的日子里,报社曾指派她去别的地方采访死亡事件。但这是她首次在现场感受到人类的种族归属感又消亡了一点。忽然她被一个人的说话声吓了一跳:“你可以如愿地看上很久,但它不会更美观了。”辛迪转身一看,发现自己正面对一位英俊而安详的男子,他的目光很善良。她认识这个人,便点点头说:“在这扇窗户尚未揭幕前,我就来过这里。它曾承载着许多希望。”“希望依然存在,”温斯洛说,“我们没有失去信心,不要为此担心。”她嫣然一笑,直视他那双深邃的棕色眼睛。“我是艾伦·温斯洛,”他边说边移开一堆儿童教材,以便腾出手往前伸。“辛迪·托马斯,”她回答,感到他的手既温暖又轻柔。“请别提及他们已将教堂划入四十九英里大道的景点之一。”温斯洛开始走向教堂的后部,辛迪一路跟随。“我不是游客,”辛迪说,“我只想看看这里,”她很克制地说,“我很想假装成路过的样子,来表达我的敬意……这一点已经做到了。不过我也肩负《记事报》的职责,是搞犯罪专题的。”“一位记者。”温斯洛嘘出一口气,“现在有感觉了吧。数年以来,这儿发生的一切——家教辅导、文学培训、国家认可的唱诗班——还没来得及走完一个历程,一个疯子就将它毁于一旦。目前“新闻夜线”想搞一次城市聚会。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呢,托马斯女士?《记事报》想要什么素材?”他的话使辛迪受了点刺激,不过她乐意听取,因为他说得对。“事实上我以前在此见证了一个历程,当时那扇窗户尚未揭幕,那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他停下了脚步,目光炯炯直视着她,随后微笑道:“确实是个特别的日子,托马斯女士。当我走近你时,就知道你是谁。我记得你,当时你采访过我。”这时有人在喊温斯洛的名字,有个妇女走出门外,她提醒他说十一点还有个会议。“那么你已看到了要来看的一切,托马斯女士?我们是否应该期待你过两年再回来呢?”“不,我只想了解你如何对待这件事。这个暴力事件是你亲身经历的,整个社区对此有何感受?”温斯洛努力显出笑容:“让我给你某种暗示吧。我并未奢谈清白无罪。我已把太多时间花在现实世界中了。”她记得艾伦·温斯洛不是那种通过超凡脱俗的生活形成自己信念的人。他从城市大街上走出来,他当过随军牧师。仅在几天前,他奋不顾身地在火线中尽可能地拯救孩子们的生命。“你是否来过这里,看看社区对恐怖袭击的反响如何?来亲眼看看吧,明天举行塔夏·卡钦斯的追悼会。”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我的声音里充满感激之情范德维伦透露的隐情令人振聋发聩,那天剩余的时间我的脑袋里就像敲鼓一样咚咚响。两宗谋杀案均与旧金山警察有关系。总体来说,尚得不出结果。它们是两个偶发的、无关联的罪案。在不同城市中的人,而且事隔六十年。或者它就意味着有一切可能性。我拿起电话,打给克莱尔:“我需要你帮个大忙。”“有多大呢?”我能感到她在窃笑。“我要你去看看那个奥克兰被吊死的女人的尸检情况。”“可以照办,别担心,我会去看的。”“这可是那个案子闹得很轰动的地方哟,克莱尔。尸检报告还在奥克兰法医办公室,尚未公布。”我心存希望等着,她却叹了口气说:“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林赛。你要我伸出鼻子去嗅尚在进展中的调查?”“听我说,克莱尔,尽管我也知道这不太合程序,但现在有好几种假设,可以决定破案的方向。”“那么是否可以告诉我有什么类型的假设,以便我温习一下,再去触怒那位可敬的法医?”“克莱尔,这些案子互有关联。举例来说,埃斯特尔曾嫁给一位警察,塔夏·卡钦斯的叔叔也是一位警察。我的整个调查的关键在于:我们是否在和单一的杀手周旋。奥克兰警方相信有一个黑人卷入此案,克莱尔。”“一个黑人?”她似乎透不过气来,“一个黑人怎么会干这等勾当?”“我不知道。但在两宗罪案之间存在着相关的证据链,我必须查清。”她犹豫了一下,问:“确切地说,究竟要我查找什么?”我便告诉她关于在受害人指甲里发现的皮肤标本,以及奥克兰法医所作的结论。“泰特尔曼是位好人,”克莱尔答道,“他发现的东西我绝对相信。”“我知道,克莱尔,但他不等于你。求你啦,这件事真的很要紧。”“我想要你明白,”她扔回一句,“如果阿尔特·泰特尔曼也要求将鼻子伸进一个我们初步调查的案子中,我将会给他的违章停车罚款单盖章,然后彬彬有礼地告诉他——请回到海湾他那一边去吧。我不会再为其他人干这类事了,林赛。”“我知道你的意思,克莱尔。”我的声音里充满感激之情。“你为何不想想,近年来我一直在为这种友谊尽力呢?”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一份FBI的报告那天下午稍晚时,在我手下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暂停当天的吵吵嚷嚷后,我才在办公桌前坐下。我无法脱离他们。在我的脑海里,试图反复将那些零枝碎叶拼凑在一起。我掌握的一切都基于尸检报告。那个凶手是黑人还是白人?或许克莱尔的判断正确——塔夏·卡钦斯是被蓄意谋杀的?——但是狮形标志明摆在那里。我的直觉在说:把那些罪行串联在一起,肯定有一个连接点。但连接点是什么呢?我看了一眼手表,亲自打电话给西蒙·克拉克。当时她正要离开,刚好被我逮住。“西蒙,我想让你明天为我拿一份档案来。”“没问题,你要谁的档案?”“大约在八至十年前退休的一名警察,名叫爱德华·奇普曼。”“那要不了多会儿,它可能在码头外那地方。”该部门负责将一些旧档案转给一家文档储存公司保存。“明天下午早些时候,好吗?”“行啊,西蒙。你总可以做得最出色。”紧张不安的情绪仍然使我毛发直立。于是我取出另一堆科克伍德整理的仇杀案材料,啪的一声扔在办公桌上。我随意翻开一本。一个名为“维宪行动美国人”的组织……“犁与横笛”——另一个乡下佬民兵团伙。全是乌七八糟的东西,他们看上去就是一帮右翼乡巴佬。我在浪费光阴吗?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没有任何希望找到正确的线索。回家吧,林赛——一个声音在催促。明天也许会呈现出一条新线索。现在有那辆货车,还有奇普曼的档案材料……有一夜的时间可作评估。不如先带玛莎出去溜达一下。我把材料归拢,正想放弃不看了,忽然最上面一本引起我的注意。“圣殿骑士”是瓦列霍市的“地狱天使”组织的分支。最初的圣殿骑士是十字军中的基督教骑士。这时我马上注意到FBI的处置评估——其等级为“高度警惕”。我把这份材料从文件堆里抽出,一页一页地深入研究。有一份FBI的报告概述道:有一批“圣殿骑士”中的未决重刑犯,涉嫌参与银行抢劫案,对其拉丁美洲裔雇主进行袭击以及组织黑帮。我继续查阅案件文档、监狱记录、对那个团伙的监视照片。突然间我觉得呼吸急促。我的目光落在一个监视场景上:一伙满脸横肉、膀大腰圆、身上刺青的自行车手,聚集在瓦列霍的一家常为其司令部的酒吧外。其中一人弯腰举起他的自行车,背对照相机镜头。他剃了光头,身穿一件草黄色无袖劳动布茄克衫,粗大的胳膊露在外面。正是那件劳动布茄克衫背部的绣花图案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凝视着那个带有蛇形尾的双头狮。第一部分:“女子谋杀俱乐部”再现外形破败的303号房上面在集市的南面,坐落着本市一片破旧的仓库区。在一片绿色防风林中,有个男子鬼鬼祟祟地沿着阴暗的围栏行进——正是那个杀手。夜间这个时刻,在这个年久失修的居民区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那些惯偷、流浪汉三五成群地凑拢在火光熊熊的垃圾箱旁。在废弃的仓库那儿,白天可以看见一些常短路的电子招牌表示营业:今日支票兑换现金……,金属工件……,伯爵王,本城最可信赖的法律担保事务所等。他的目光扫过这条大街,往第七街望去,落在一个废弃的寄居旅馆那间外形破败的303号房上面。他搬出那地方已有三个星期。那所房屋一半的房间空无一人,另一半则成为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流浪汉们夜间的栖身之地。他朝垃圾遍地的街上吐了口痰,将一只阿迪达斯牌黑色运动包甩上肩头,绕过这个街区向第六街和汤森德走去。他走过那条黑乎乎的街道后,转向一个用木板封闭的商店,上面只用一块胡乱涂写的招牌标明:“西班牙风味料理”。在确定四周只有他一人之后,那个杀手推开一扇油漆剥落的铁门,钻进房内。此刻他松了口气,沉溺在某种感觉中。门厅里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消防通道里杂乱地扔满旧报纸和油腻的瓦楞纸板箱。当他找到楼梯口时,满心希望别在大厅里撞见那些露宿在此的流浪汉。他一口气爬到五楼,迅速走到大厅尽头处,穿过一道铁栅栏,踏上消防通道。从那儿有一段螺旋形楼梯通向屋顶。从这儿远眺,凄凉的街道被笼罩在城市天际线的夜色光环下。他所在的位置正好处在海湾大桥的阴影里,朦朦胧胧的光影极像一艘巨轮。他把黑色运动包放在一个空调机换气孔上面,打开拉链,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支改装过的PSG1狙击步枪的零部件。在那座教堂,我需要最大限度的满足。而在这里,只需要放上一枪。在海湾大桥公路上,车水马龙在他头顶上方隆隆作响。他把那根长长的枪管拧上枪身,然后将它锁定就位。摆弄枪支对他而言,就像摆弄吃饭的刀叉一样得心应手。甚至在他睡觉时也能做这件事。他全神贯注于红外线瞄准镜,眯着一只眼透过它看去:琥珀色的影像尽收眼底。他比那些警察精明得多。正当他们搜寻白色厢式货车和狗屁标志时,他却安然在此,打算翻江倒海来个底朝天。就在今晚他们终于会明白。他稳住心跳瞄准这条街的对面,目标在瞬间即逝的标着“303号”的旅馆背面。就在四楼上的一个房间,窗口透出暗淡的灯光。这就是目标,显示真理的时刻。他屏息静气喃喃自语,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从心底瞄准的那个影像已等待了那么久,眼前出现了猎取目标的特写镜头。一旦等焦距调到恰当位置时,他便会立即扣动扳机。喀嚓一声……这次他甚至不必对此留下标记。那些人从这次枪击、这个靶子将会明白。明天,旧金山人人都将知道他的大名。客迈拉①意为“吐火女怪”,源自希腊神话,是一个狮头、羊身和蛇尾的妖怪第二部分:正义显神威二而一的联想我敲敲斯图·科克伍德办公室那扇玻璃门,当时他正在喝早咖啡、吃硬邦邦的面包圈。我把那张拍摄有穿着狮头蛇尾图案衣服的车手照片扔到他面前,说:“我要了解这是什么,越快越好,斯图。”我以合二而一的联想,追根寻源地对照片解说:白色厢式货车尾部的标志,和埃斯特尔·奇普曼被害的地下室那堵墙上的宝丽来一次成像照片——都是狮羊首,蛇或蜥蜴尾。科克伍德的口气变得强硬:“我压根儿不知道。”他抬起目光说。“斯图,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杀手,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他?我想这是你的特长。”“我告诉你,这事正属于我的管辖范围。我们可以把照片用电子邮件传给匡蒂科①位于弗吉尼亚州东北部,美国海军陆战队基地所在处。那边。”“好吧。”我点点头说,“要花多少时间?”科克伍德挺直身子说:“在那边我认识一位曾与我一起参加过专家讨论会的主要调查人员,我会打电话跟他联系。”“那就抓紧办,斯图。接着吃你的硬面包圈吧。一旦有了消息就告诉我,就在你听到回音的那一刻。”走上楼时正巧遇上雅各比和卡培,遂请他们到我办公室。我将科克伍德那份“圣殿骑士”材料和自行车的照片从桌上推过去:“能辨认出这位艺术家吗,伙计们?”卡培审视过照片后,抬头望着我说:“你认为这些小螨虫与谋杀案有关吗?”“我想知道这些家伙在哪里,”我说,“而且你们要留意这个团伙的有关资料,拉塞尔高地教堂枪击案看上去像户外的彩球一样醒目。武器交易、愈演愈烈的暴力事件、雇人谋杀等层出不穷。根据这份材料,在酒吧外活动的那伙人,整个瓦列霍地区称其为‘蓝鹦鹉’。我并不想让你们冲击那儿——犹如你们在吉里那地方戏弄一个皮条客那样。请记住这不在我们管辖权之内。”“我们在听你说呢,”卡培说,“不会重拳出击,只消来点小动作。想想在城外消磨日子也不错呀。”他收起材料,拍拍雅各比的肩膀说:“你的垒球棒可以收进汽车尾厢了吧?”“伙计们,当心,”我提醒他们,“那个凶犯是枪手。”等他们走后,我仔细阅读了一些材料,又打开一份早晨的《记事报》。一条通栏标题显然是辛迪的杰作:警方扩大对教堂枪击案调查,奥克兰妇女被害想必与该案有关。报道指出消息来源于“正在调查的有关人员”和“得到不知名的警方人员的默认”,她概述了我们扩大调查范围的可能性,还提及奥克兰发生的那件谋杀案。她公布的这些情况,则是我为她开的绿灯。我很快拨通辛迪的电话,跟她打趣说:“这里是‘正在调查的有关人员’。”“没门儿,你是‘不知名的……默认’,而‘正在调查的有关人员’则是雅各比。”“噢,狗屁。”我忍俊不禁。“很高兴你有了幽默感。听着,我有些重要情况要告诉你。你是否打算出席塔夏·卡钦斯的葬礼?”我看看手表,离预定时间已不到一个小时。“是的,我将会到场。”“到时候来找我,”辛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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