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从天涯和海角,快从海角和天涯, 快从黑夜入葬和早晨诞生的地带, 来,来,来: 啊,你们欢乐的呼啸震撼着大小山崖, 当一个个城市倾坍成为废墟;你们 虽然身无羽翼,可是踏遍海面洋心, 去追寻覆舟和饥馑的踪迹,坐到 没有粮食的破船上去尽情谈笑, 来,来,来! 抛却你们铺在死城底下的 又低、又冷、又红的床席: 抛却你们的怨恨,象灰烬一般, 等将来焚烧时再发出火焰; 你重新拨弄,它又会燎燃, 喷发的火势更来得惊险: 把自咎心种植在年青人 胸膛里,害他们神魂颠荡, 这是痛苦没有煽旺的燃料, 把地狱的秘隐透露出一半, 让疯狂的幻想者去探讨; 要知道惊慌的人比怨恨的人 更来得残忍。 来,来,来: 我们出了地狱的大门象蒸气般高升, 在净空中乘着飓风狂飙到处飞奔, 可是你没有来到,我们总是枉费辛勤. 伊翁涅 姐姐,我又听得一阵阵翅膀的声音。 潘堤亚 这些坚实的山岳听到了,简直象 抖瑟的空气一般地战栗:那群翅膀的 阴影使我的羽翼里面比黑夜更幽暗。 女鬼一 你们的召唤象生翅的车辆, 在旋风中驶得又快又远; 拉我们离开了血溅的沙场。 女鬼二 离开了饿草遍地的荒城; 女鬼三 依稀闻悲声,鲜血未沾唇; 女鬼四 离开了华丽又冷酷的密室, 在那里赤血用黄金来交易’ 女鬼五 离开了白炽火烫的锅炉, 在里面—— 一个女鬼 不可讲!不可透露! 你要告诉我的事,我早知底细, 可是讲了出来会泄漏天机, 就没法克服那不屈的劲敌, 那倔强的头颅; 听凭他藐视着地狱深潜的威力。 一个女鬼 把盖在身上的布撕掉! 另一个女鬼 撕掉了。 众女鬼合唱 暗淡的晨星 映照着一件悲惨的事实,看来真是骇人。 你也会昏厥,大力的“提坦”?真是丢脸。 你还要夸说你启发了人类精湛的知识? 你在他心里燃起了一种狂热的干渴, 这一种干渴连洪水狂澜也冲浇不灭, 希望、恋爱、疑虑、欲求,永远把他侵蚀。 有一位温文的人来到, 对着血染的地面微笑; 他的话比他寿长,象毒药 使真理、和平、怜悯都萎殆。 瞧啊,只见那天边地角, 许多百万居民的城市 在光亮的空中吐着烟雾. 啊,且听那绝望的号呼! 这是他的温文的鬼魂 悲悼他当初引起的虔心。 再看一蓬蓬火焰快变成 一盏盏萤火虫的尾灯: 死剩下来的都围着余烬, 骇得魂飞魄散。 欢欣,欢欣,欢欣! 过往的岁月兜上心头,它们都记得分明: 未来是十分黑暗;现在又象一个枕囊, 上面长满了针刺,来安顿你失眠的颈项。 半队女鬼合唱一 他苍白和颤抖的眉毛上, 一滴滴惨痛的鲜血在流淌。 现在让我们暂时把手放; 快看一个大梦初醒的国家 从荒凉中突然地长大, 它完全依仗真理来保护, 靠真理的配偶——自由——来带路, 这一大群手拉手的兄弟, 乃是恋爱的儿女…… 半队女鬼合唱二 事实上并不是! 看他们骨肉自相杀害; 死亡和罪恶便开始酿醅; 鲜血象新酒一样甘美: 直到绝望来窒息 这一个奴隶们和暴君们战胜的世界。 (众女鬼隐灭,一女鬼留下。) 伊翁涅 听呀,姐姐!这一阵低沉而恐怖的呻吟, 肆无忌惮地折磨得善良的“提坦” 心碎肠断,正象暴风雨崩夭裂地, 连野兽在深窟中也听到海涛的惨叫。 你敢不敢看那些恶鬼如何收拾他? 潘堤亚 咳!我已经看过两次,不愿再看了。 伊翁涅 你看到些什么?“ 潘堤亚 一幕伤心的景象: 一位态度从容的青年被钉在十字架上。 伊翁涅 还看到些什么? 潘堤亚 我又见天上和地下, 人类的尸体在摩肩接踵地来往, 可怕到万分,这是人类的手所造成; 有些又象是人类心灵的作为,且看 一不少人竟然为了一颦一笑辗转丧命: 还有别种无可名状的丑恶的东西 在四处流荡。我们不必多看吧,凭空 去增加恐慌:这些呻吟声己尽够凄凉。 女鬼 且看这幅象征的图画;那些替代着 人类受罪、受谴责、受奴役的,反而把 成千成万倍的痛苦带给自己和人类。 普罗密修斯 把你眼睛里炯炯有光的幽怨消除掉: 合上你惨白的嘴唇;叫那刺伤的眉毛 不要再流血,别让它和你的眼泪混合! 把你受创的眼珠正视着和平与死, 你的阵痛便不再会震动那个十字架, 你死灰的手指便不再会和淤血厮缠。 啊,可怕呀!我不愿把你的名字说出口, 它已经变成了一种祸殃。我看见 那些聪明、温和、高傲和公正的人: 你的奴隶恨他们,因为他们象你。 有几个被恶毒的诳话赶出了心的家庭, 一个早先降福,晚近悼丧的家庭; 好象斑烂的虎豹追逐着窜奔的叱鹿; 有几个在腌瞻的地窖里和死尸作伴: 有几个——我岂不是听见大家在狂笑?—— 包围在没有熄灭的火焰里:强大的帝国 打我脚边漂过,好象海水冲断了根的 岛屿,它们的儿女在焚烧着的家门边, 通红的火光里,被彼此的血揉在一起。 女鬼 血和火你能看见;呻吟的声音你能听见, 听不见、看不见的更坏的东西还在后面。 普罗密修斯 更坏的? 女鬼 人类心灵的窟窿里永远填满了 恐怖:最高傲的人都害怕,害怕他们 所不屑想象的种种事情完全是真实; 伪善和习俗使他们的头脑变成了 许多人顶礼膜拜的墙坍壁倒的庙宇。 他们不敢为人类设计美好的境遇, 可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他们不敢。 善心的人没有权势,但见泪水空流。 有权势的人缺乏善心:那更值得遗憾。 聪明的需要仁爱;仁爱的又需要聪明, 一切最好的事情就这般地糟做一团。 有些人有力量,有金钱,也能懂得情理, 可是他们生活在苦难的同胞中间, 似乎毫无感觉:自己做什么,自己不知道。 普罗密修斯 你这种话真象是一群生翅的蛇蝎。 我倒可怜那些它们无从伤害的东西。 女鬼 你倒可怜起它们来了吗?我没话说了! (隐灭。) 普罗密修斯 真是遭殃!咳!痛苦,痛苦,永远痛苦! 我闭上我泪尽的眼睛,可是你的罪行, 在我悲极智生的心灵里,显得格外清楚, 你这个阴险的暴君:啊,坟墓中有平安。 坟墓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隐藏起来, 我是个神道,我没有法子到那里去; 我也不想,去追求:因为,如果怕你迫害, 凶残的皇帝呀,那便是失败,不是胜利。 看到了你这许多暴行,我的灵魂上 又增加了新的耐性,但等那时辰到来, 各种各样的事情全会换上一个面目。 潘堤亚 你还看到些什么, 普罗密修斯 讲述和观看, 两件事一样悲惨,你就饶了我一件吧。 我看到那些名字,大自然神圣的口号, 一个个金碧辉煌地写明在那里; 许多国家都环绕在它们的周围, 异口同声地呼唤着:真理、自由、博爱! 突然有一团乌烟瘴气从天上掉落在 它们中间,于是来了纠纷、欺骗和恐惧: 暴君们都蜂拥而入,把胜利品瓜分。 这便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实的幽影。 大地 孩儿,我感得到你的痛楚;这是一种 苦难和盛德混合的欢欣。为了使你 高兴,我召来几个高尚和美好的精灵—— 人类脑子里那些昏暗的洞窟便是 他们的家,他们象鸟雀一般迎风翩跹, 生活在围绕世界的思想的太空里面; 他们的眼光能穿过那迷蒙的疆域, 象在玻璃球里看未来:愿他们安慰你! 潘堤亚 看呀,妹妹,那边拥着一大队精灵, 象春天明朗的气候里成群的自云, 在蔚蓝的天空中会集! 伊翁涅 你瞧!还有呢, 象是溪泉里的水气,在没有风的时期, 一缕一缕断断续续地爬上峡谷。 你听!这是不是松树吟唱的歌曲? 究竟是湖水,还是瀑布演奏的音乐? 潘堤亚 这声音却比一切更悲切,更甜蜜。 众精灵台唱 记不清楚有多少年份, 我们温文地保护和带领 一切被上天压迫的生灵; 我们呼吸着,但是从不肯 站污,人类思想的气氛: 不管它灰暗、昏茫、又潮湿, 象暴凤雨涂抹过的天色, 只有些奄奄一息的光线, 不管它十二分地明净, 象无云的青天,无风的溪泉, 到处是悠闲、清新和寂静; 如同轻风里面的小鸟, 如同微波里面的游鱼, 如同人类心中的思潮 在坟墓的上空来往驰驱; 我们在那里建筑我们的 洞府,完全象白云一样, 在无边无际中自由徜徉: 我们从那里带来个预言—— 它由你开始也由你收场! 伊翁涅 一个个越来越多了:它们周围的空气 好象星辰周围的空气一样明亮。 精灵一 乘着战场上号角的吼叫, 我离开了陈旧的教条, 离开了暴君破碎的旗号, 穿过了一股冲天的黑气, 快,快,快飞到此地, 有许多呼声混杂在一起, 环绕着我同时往上飞—— 自由!希望!死亡!胜利! 一直到了天空才消失; 又有一个声音在我周围, 在我的周围上下驰骋; 这就是那爱情的灵魂; 这就是那希望、那预言—— 它由你开始也由你收场。 精灵二 彩虹的拱门,一晃也不晃, 竖立在汹涌澎湃的海上, 得胜的暴风雨早已象 胜利者,又是骄傲又迅速, 带走了许多俘虏的云朵—— 杂乱的一群,幽暗和急促, 每一片都让霹雳裂成了 两半:我听见响雷在狂笑: 巍峨的巨舰全变作废料, 在惨暴的死亡下,遗留在 白浪滔滔的海面。我象 闪电一般降落在船身上, 又驾着一声叹息奔赶到此—— 那人叹息一声把救命板送给 他的冤家,情愿自己淹死。 精灵三 我坐在一位哲人的床旁, 在他研究的书本边上, 桌灯放射着煊红的光芒, 这时候梦幻拍着火赤的 羽翼,飞近了他的枕席, 我认识它面目一如往昔, 好久以前它曾经煽动过 卓越的口才、怜悯和怨怒; 世界上当时遍地散布 它的光华所映耀的影子, 踏着象欲望般神速的脚步, 它背驮我来到了此处: 天亮前我得骑了它回程, 否则哲人醒来要伤心。 精灵四 我睡在诗人的嘴唇上, 正象一位爱情的宿将, 在他呼吸声中做着幻梦; 他并不追求人间的福祉, 却把思想的蛮荒里作祟的 怪物的殷勤当作粮食。 他从清晨一直到黄昏, 尽望着湖面反映的阳光 照亮花蕊上黄色的蜜蜂, 不管,也不看,他们是什么, 可是他从这些里面创造出 比活人更真实的形态, 一个个永生不灭的婴孩: 他们中有一个将我唤醒, 我立刻前来向你请命。 伊翁涅 你没见两个身形从东西两方来到, 好象一对鸽子飞向心爱的窝巢? 它们是托住万物的空气孪生的小孩, 张着平稳的翅膀在杳冥中飞来。 听:它们甜蜜、忧愁的嗓子!这是失望 和爱混合在一起,化作了声音而消隐。 潘堤亚 你能讲话么,妹妹?我喉咙里发不出声。 伊翁涅 它们的美给了我嗓音。且看它们 多么逍遥,翅膀上有云霞一般的花纹, 橘黄和蔚蓝,加深了又变得象黄金: 它们的微笑如同星光,照明着天顶。 众精灵合唱 你有没有看见爱的形状? 精灵五 当我加快了脚步, 跨越辽阔的区域,那头顶星冠的身形张开他 电光编织的羽翼,象凌空的自云一般掠过, 他馥郁的翎毛里散洒着生命的欢乐的光华, 他足迹过处,遍地明亮;我走近时已经在消放, 空虚的毁灭在后面欠伸:困国在疯狂中的 伟大的哲人,无头的烈士,丧身的惨白青年, 在黑夜里忽隐忽现。我四处遨游,直到你, 啊,忧愁的君王,在笑颜中把恐怖变作欢喜。 精灵六 啊,姐姐!孤独原来是一个纤弱的东西, 它不在地面上走动,也不在空气中飘荡, 只是踏着催眠的步子,用静寂的羽翼, 在最好、最温柔的人心里,鼓动亲切的希望; 这些人因为羽翼在上面扇拂,那轻快的脚步 又带来了悦耳的清音,获得了虚诞的抚慰, 幻梦着架空的欢乐,又把妖魔唤作爱, 醒来却和我们现在招呼的人一样,只见到痛苦。 合唱 现在毁灭显变成了爱的影子, 跨着死亡的插翅的白色坐骑, 满怀破坏的心肠在后面跑, 连逃得最快的也没法逃避, 它践踏着鲜花,也践踏着莠草, 又践踏着人类和野兽——不论他们 美或丑,它都象大风大雨般蹂躏。 可是你将制服这个凶狠的骑将, 虽然他的心和四肢并无创伤。 普罗密修斯 精灵们!你们怎么会事先知晓? 合唱 打从我们呼吸的空气里听得, 当白雪销声匿迹,红花含苞。 打从下界的春天得来的消息, 当轻柔的和风拂动接骨木丛, 牧羊放牛的人们大家知道 白色的山植不久便要开了: 智慧、公理、爱情、和平, 眼看它们挣扎着要产生, 我们便象牧羊儿一样, 感到温煦的和风,这个预言 由你开始也由你收场。 伊翁涅 那些精灵飞往哪里去了? 潘堤亚 他们只遗下 一些感觉,好象神妙的歌唱和琵琶 已经停歇,可是彩声还没有休止, 那无孔不入的余音却依旧深深地 在扑朔迷离的灵魂中间萦绕和滚转, 如同狭长的山洞里面有回声振荡。 普罗密修斯 这些虚无缥缈的身形多么窈窕!可是 我感到,除了爱,一切的希望全空虚; 你是这般遥远,阿西亚!当我的生命 洋溢,你会象金蹲盛放美酒一般 接住它,不让它沉埋进干渴的尘埃。 一切寂然无声。啊!这个幽静的早晨 多么沉重地积压在我的心头; 即使难免做梦,我也会怀着悲愁 来睡觉,如果能让我打个瞌。 啊,我情愿去担当那命运所指派 我的职使,做人类的救星和卫士, 或是让一切都回复当初的原状: 那里不再有苦恼,也不再有失意; 大地会来安慰,上天从此不来磨难。 潘堤亚 你有没有忘掉在寒冷的黑夜里, 陪伴你的那一个,她从来不睡觉, 除非你的魂灵的阴影落在她身上? 普罗密修斯 我说过,除了爱,一切希望全空虚: 你在爱呢。 潘堤亚 我当真深切地在爱; 可是晓星已经发白,阿西亚在辽远的 印度溪谷里——她流放的地方——等候着: 那地方也曾经象这里的山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