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之球-12

“也许,我们没有必要把他杀死。”诺曼说道。  “倘若他不做出任何举动的话,也许我们不必把他杀死。”贝思说道,随后又摇摇头,“哦,见鬼,我们是在欺骗谁呀?这个居留舱禁不起再次攻击啦。我们得把他干掉,我只是不愿面对现实罢了。”  “我也一样。”诺曼说道。  “我们可以利用鱼枪制造一次不幸事故,然后等待海军来带我们离开这儿。”  “我不想那样做。”  “我也不想,”贝思说道,“可是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我们不必杀死他,”诺曼说道,“只要失去知觉就行。”他去了急救舱,开始准备药品。  “你认为那儿会有什么东西吗?”贝思问道。  “也许会有麻醉剂,我不肯定。”  “有效吗?”  “我认为任何造成昏迷的药品都有效。我是这样想的。”  “我希望你的看法是对的,”贝思说道,“因为倘若他做起梦来,梦中表现出了怪兽,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不会的。麻醉剂会造成一种无梦的完全昏迷状态。”诺曼看看瓶子上的标签。“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贝思答道,“但是电脑里的资料全都有记载。”她在控制台前坐下。“把药名报给我听,我来替你找。”  “Diphenyl parakne。”  贝思揿下按钮,扫视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这是,呃……看上去像……某种治疗烧伤的东西。”  “Ephedrine hydrochloride。”  屏幕上的文字又变了。“这是……我猜想是治疗晕船的。”  “Valdomet。”  “治疗溃疡的。”  “Sintag。”  “合成鸦片代用剂,效用十分短暂。”  “能导致昏迷吗?”诺曼问道。  “不行。根据上面的介绍是不行的,不管怎么说,只能持续几分钟。”  “Tarazine。”  “镇静剂。会使你昏昏欲睡。”  “好。”他把那瓶药放到一边。  “‘还会引起胡思乱想。’”  “那不行。”他说道,又把瓶子放回原处。他们不需要任何奇思怪想。“Riordan?”  “抗组织胺药。治疗伤口的。”  “Oxalamine呢?”  “抗菌素。”  “Chloramphenicol呢?”  “也是一种抗菌素。”  “见鬼。”药从瓶子里滚了出来。“Parasolutrine呢?”  “这是一种催眠剂……”  “那是什么?”  “导致睡眠的。”  “你是说,这是安眠药?”  “不,这是——上面写着你可以把它和Paracin trichloride一起使用,把它作为一种麻醉剂。”  “Paracin trichloride……是的。我在这儿找到了。”诺曼说道。  贝思读着屏幕上的说明。“20CC的Parasolutrine加上6CC的paracin,做肌肉注射,使患者沉睡,适合做急救外科手术……无严重副作用……睡眠,唤醒患者十分费劲……”  “这种状况会持续多久?”  “3至6个小时。”  “药性要多长时间才发作?”  贝思皱起眉头。“上面没有说。‘当麻醉剂发挥效用时,甚至可以开始做大范围的手术……’不过上面没有说药性要多长时间才起作用。”  “见鬼。”诺曼说道。  “也许会很快。”贝思说道。  “但是,倘若很慢怎么办?倘若需要20分钟呢?人能抵抗它的药力吗?能把药力排拆掉吗?”  贝思摇摇头。“上面根本没提到。”  最后他们决定把parasolutrine、paracin、duicinea、sintag和鸦片剂混合在一起使用。诺曼在一根大注射管内注满了透明的液体。那根管子那么粗,就像是给马注射用的。  “你认为这药水会致他于死地吗?”贝思问道。  “我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啦,”贝思说道,“我们不得不这样做。你以前有没有替别人注射过?”  诺曼摇摇头。“你呢?”  “只有给实验室的动物注射过。”  “我该在哪个部位注射?”  “在肩部注射,”贝思说道,“趁他睡觉的时候。”  诺曼把注射针管转向灯光,从针头上挤出几滴药水。“行啦。”他说道。  “我最好跟你一起去,”贝思说道,“以便按住他的身子。”  “不行,”诺曼说道,“要是他醒着,看见我们俩一起去,一定会起疑心的。你得记住,你早已不在卧舱内睡觉了。”  “可是,倘若他动武,那该怎么办?”  “我觉得我能对付。”  “好吧,诺曼。不管你怎么说,都听你的。”  C号筒体走廊上的灯光显得异乎寻常地明亮。诺曼听到自己踩在地毯上轻轻的脚步声,听到不停作响的通风器和加热器的嗡嗡声。他感觉到藏在手心的针管的分量,他来到卧舱的门前。  两名海军女兵站在舱门外。当他走近时,她们啪的一声立正。  “詹森博士!”  诺曼停住了脚步。那两位女子相貌秀丽、皮肤黝黑,一副肌肉发达的样子。“稍息。”诺曼微笑着回答道。  她们丝毫没有松懈。“抱歉,先生!我们命令在身,先生!”  “原来如此,”诺曼说道,“好吧,那么你们就执行公务吧。”他打算从她们身旁经过,进入卧舱。  “对不起,詹森博士!”  她们挡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回事?”诺曼问道,尽力装出一无所知的模样来。  “这个区域谁也不能进入,先生!”  “可是我想睡觉啦!”  “十分抱歉,詹森博士!亚当斯博士睡觉时,谁也不准打扰他,先生!”  “我不会打扰亚当斯博士的。”  “抱歉,詹森博士!我们想看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先生!”  “我手上吗?”  “是的,你手上有东西,先生!”  她们见到他便立正,身上背着机枪,说起话来先生长、先生短地,这使他感到神经紧张。而他又看了她们一眼。那上过浆的军服,遮盖着强健的肌肉。他觉得自己无法强行从她们身旁经过。他看到了在门的那一头,哈里正仰天躺着,鼾声大作。这是给他注射的最佳时刻。  “詹森博士,我们能看一下你手上的东西吗,先生?”  “不行,你们不准看。”  “很好,先生!”  诺曼转过身子,走回D号筒体。  “我看见了。”贝思说道,朝监视器点点头。  诺曼望着监视器,望着走廊上那两名女子。然后他又看看邻近的那个监视器,屏幕上显示出大球。  “球体起了变化。”诺曼说道。  入口处盘旋的沟槽明显有了改变,结构更加复杂,而且伸展得更远。诺曼深信这一切再也不是原来的模样。  “我认为你说得没错。”贝思说道。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待会儿你可以把带子倒过来,”贝思说道,“现在我们最好注意一下那两个人。”  “怎么注意?”诺曼问道。  “很简单,”贝思说着又握起了拳头,“在B号筒体内,有五个带易爆炸药的鱼枪头。我去那儿拿两个过来,把那两名卫兵炸个鸟兽散。你就冲进去给哈里打一针。”  要不是她的模样那么美丽,她那冷酷无情的决心真叫人毛骨悚然。现在她的容貌娴静而高雅,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似乎愈来愈仪态万千。  “鱼枪在B号筒体吗?”诺曼问道。  “当然啰。你可以看看录像监视器。”她揿下了按钮。“见鬼。”  B号筒体的鱼枪失踪了。  “我看,那个狗杂种已把守住了他的根据地,”诺曼说道,“哈里老奸巨猾,混蛋!”  贝思若有所思地瞧着他。“诺曼,你没事吧?”  “当然啰,问这干吗?”  “急救箱内有面镜子。你去瞧瞧。”  诺曼打开白色的急救箱,从镜子里望着自己。所见到的一切使他惊诧不已。那不是他预料中的健康模样,他已经看惯了自己胖乎乎的脸庞,以及因为周末没有刮胡子而长出的灰白短须。  可是镜子里的他是一张消瘦的脸,上面长着黑胡子。那阴郁而充满血丝的眼睛下,映出一道黑圈。他的头发稀疏而平直,油腻腻的,会在前额上。那模样就像一个危险人物。  “我看起来像杰基尔博士,”他说道,“或者说像海德先生。”  “是呀,你确实像。”  “你变得愈来愈漂亮了。但我是那个对杰里来说很丑陋的人,因此我愈来愈丑了。”  “你认为是哈里起的作用吗?”  “我认为是的。”诺曼说道,他心里又加了一句:但愿如此。  “你的感觉也不同了吗,诺曼?”  “不,我的感觉完全一样,只是外表看起来像个鬼。”  “对,你的脸色有点吓人。”  “我相信是这样。”  “你真的没事吗?”  “贝思……”  “好吧。”贝思说道。她转过身去,又看着监视器。“我还有最后一个主意。我们俩一起去A号筒体,穿上工作服,再去B号筒体,关上通往居留舱其余筒体的氧气管道。这会使哈里失去知觉,他的卫兵就会消失,我们便能进去给他注射。你认为如何?”  “值得试试。”  诺曼放下注射针管。他们朝A号筒体走去。  在C号筒体,他们从那两名卫兵身旁走过,她们又是啪的一声立正。  “哈尔彭博士!”  “詹森博士!”  “继续执行任务吧。”贝思说道。  “是!但我们想问一下,你们要上哪儿去?”  “例行巡回检查。”贝思说道。  他们之间出现了一阵沉默。  “很好,博士!”  他们被允许通过了。他们进入B号筒体,里面是一排管道和机器。诺曼心神不定地看了一眼;他不喜欢在这维生系统前瞎转,可是他不知道他们还能干些什么。  在A号筒体中还剩下三套工作服。诺曼伸手去拿他的那套。“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他问道。  “明白,”贝思回答道,“请相信我。”  她把脚套进工作服中,开始扯上拉链。  就在这时候,整个居留舱内响起了警报声。红灯再次闪闪发光。用不着别人提醒,诺曼的心里就很清楚,这是舱外警报。  又一次攻击开始了。  二  15小时20分  他们通过横向通道,从B号筒体直接跑回D号筒体。诺曼忽然注意到,那两名卫兵不见了。在D号筒体内,警报器呜呜地响着,监视舱外感测器的屏幕上发出耀眼的红光。诺曼瞥了一眼录像监视器。  我来了。  贝思飞快地扫视着各个屏幕。  “热量感测器有变化。好啊,它来了。”  他们感到一阵重击,诺曼转过身子,朝舷窗外望去,那条绿色的鱿鱼已经在外边了,带吸盘的巨大触须缠绕住居留舱的底部,有一条触须平拍着舷窗,拍在玻璃上的吸盘扭曲着。  我在这儿。  “哈——里——!”贝思高叫着。  鱿鱼的触须抓住居留舱,试探性地摇晃了一下。舱体的金属外壳发出缓慢而令人难受的吱嘎声。  哈里跑进了屋子。  “怎么回事?”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哈里!”贝思大叫道。  “不,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那条鱿鱼,哈里!”  “哦,天啊,不行啊。”哈里呻吟道。  居留舱剧烈地摇晃起来。屋子里的灯光闪了几下,然后熄灭了。只有急救灯还闪耀着红光。  诺曼向哈里转过身去。“快停止,哈里。”  “你在说什么呀?”哈里无奈地叫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哈里。”  “我不明白!”  “你知道,哈里!这是你的缘故,哈里,”诺曼说道,“你干的好事。”  “不,你错了。这不是我!我发誓这不是我的缘故!”  “是你,哈里,”诺曼说道,“要是你再不停止,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居留舱又晃动起来。天花板上有一个传热器爆炸了,滚烫的玻璃碎片和电线像雨点一样落下。  “快,哈里……”  “不是我,不是我!”  “没有多少时间啦。你明白你在干什么。”  “居留舱再也经不起折腾啦,诺曼。”贝思说道。  “这不可能是我的缘故!”  “是你的缘故,哈里。你要面对事实,哈里,现在要面对事实。”  诺曼说话的时候,仍然在寻找注射针筒。他把针筒放在屋子的某处,可是报表纸从写字台上散在地上,监视器也倒在地上,四周一片混乱……  整个居留舱又晃动起来,从另一个筒体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新的警报声又响起了,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使诺曼立即意识到——在巨大的压力下,海水冲入了居留舱。  “C号筒体淹水了!”贝思看了一下控制板,大声叫道。她顺着通道跑去。在她关门的时候,他听到舱壁上的金属门发出格格的响声,屋子里弥漫着带有浓重碱味的雾气。  诺曼把哈里按在墙上。“哈里!正视现实,快停住!”  “这不可能是我的缘故,这不可能是我的缘故。”哈里呻吟道。  又是一次猛烈的冲击震荡,使他们的身子摇晃起来。  “这不可能是我!”哈里大叫道,“这与我毫不相干!”  接着哈里尖叫起来,身子扭曲起来。诺曼看到贝思从他的肩部取下注射针筒,针头上还沾着鲜血。  “你在干什么?”哈里叫道,但他的双眼已显得呆滞而茫然。当又一次撞击来临时,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像喝醉酒似的跪倒在地。“不是,”他轻轻地嘟哝道,“不是……”  随后,他便面朝下地瘫在地板上。使舱体金属外壳扭曲的震荡立即停止了,警报声也骤然消失。除了从居留舱内某处传来汩汩的流水声外,一切都陷入了不祥的静寂之中。  贝思迅速地来回走动,看着一个个监视器的屏幕。  “内部警报解除。舱外警报解除。一切危机都解除啦。没错!都没有读数了!”  诺曼向舷窗跑去。那条鱿鱼也消失了。窗外的海底一片空旷。  “损伤报告!”贝思大声吼道,“主动力损坏!E号筒体损坏!C号筒体损坏!B号筒体……”  诺曼飞快地转过身去望着她。要是B号筒体毁坏,他们的维生系统将不复存在,他们就肯定完蛋啦。“B号筒体保存。”贝思最后说道。她的身子踉跄起来。“我们没事了,诺曼。”  诺曼瘫坐在地毯上,突然感到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是那么紧张、那么僵硬,他已经心力交瘁。  事情总算结束了,危机已经过去。不管怎么说,他们将恢复正常。诺曼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放松。  事情总算结束了。  12小时30分  哈里被打扁的鼻子已停止淌血,现在他的呼吸也显得更平稳、更顺畅。诺曼拿起冰袋,瞧了瞧哈里那张肿起的脸,调节了一下哈里手臂上的静脉输液量。贝思方才在哈里手臂上插输液针,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才总算把针头戳进了静脉。他们在为他输入混合麻醉剂。哈里呼出一股酸味,就像锡的味道。不过除此以外一切正常,只是完全失去了知觉。  无线电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我在潜艇上,”贝思说道,“已经进舱了。”  诺曼透过舷窗,朝DH-7号居留舱瞥了一眼,只见贝思往上爬进潜艇旁的圆棚内。她将揿下“滞留”按钮,最后一次这样的出征是必要的。他又朝哈里回过身去。  电脑中没有任何讯息说明诺曼使一个人连续睡上12个小时会有什么后果,但那是他们必须采取的行动。哈里要么逢凶化吉,要么就完蛋啦。  我们其余的人也是一样,诺曼思忖道。他看了一眼监视器上的计时钟。现在正是12小时30分,并且正在往后倒退。他把毯子盖在哈里身上,然后朝控制台走去。  大球还在那儿,但沟槽的结构全变了。一次又一次的震撼使他几乎忘却他最初对球体是何等着迷——它是从哪儿来的,代表着什么。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代表什么。贝思是怎么称呼它的?智力酶。酶是一种物质,它促使化学反应成为可能,而本身却没有真的参加反应。我们的人体需要化学反应,然而人体的温度太低,多数反应无法顺利进行,于是我们要靠酶来帮助,使化学反应得以产生,并加快速度。酶使这一切成为可能。而她把大球称为智力酶。  真聪明,诺曼思忖道。聪明的女人。她的情绪冲动确实恰到好处。如今哈里处于昏迷状态,贝思看上去还是那么漂亮。这时,诺曼发现自己的外表又恢复了原先矮矮胖胖的模样,这使他松了一口气。当他凝视着监视器屏幕上的球体时,他看到了屏幕反射出自己熟悉的身影。  那个球体。  由于哈里失去了知觉,诺曼心里纳闷他们是否能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记得那一片光亮,就像萤火虫一样。哈里是怎么说的?像是提到泡沫一类的东西。泡沫。诺曼听到一阵嗡嗡转动的声音,便朝舷窗外望去。  潜艇在移动。  那艘黄色的小型潜艇已解开缆绳,在海底滑行,它的灯光照射在海床上。诺曼按下了内部通信系统的按钮。“贝思吗?贝思!”  “我在这儿,诺曼。”  “你在干什么?”  “别紧张,诺曼。”  “你在潜艇里干什么,贝思?”  “只是采取预防措施,诺曼。”  “你要离开吗?”  贝思的笑声从内部通信系统中传来。轻盈的、自在的笑声。“不,诺曼。不必紧张。”  “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这是秘密。”  “得啦,贝思。”诺曼思忖道,现在他可不需要贝思的情绪失控。他又一次想到了她的情绪冲动,刚才他还对此表示赞赏呢。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已丝毫不存在。“贝思?”  “待会儿再跟你说。”贝思答道。  屏幕上呈现出潜艇的侧面,诺曼看到它的锚臂上挂着红色的箱子。他看不清箱体上印的字母,但这些箱子似曾相识。他正在观察时,潜艇已从太空船那高高的翼翅旁驶过,然后又朝海底落去。有一只箱子脱离了锚钩,轻轻地落到淤泥上。潜艇使劲地搅动着海底沉淀物,又往上浮起,向前滑动了100码,接着又停住,放下了另一只箱子。它就这样绕着太空船的四周,持续不断地工作着。  “贝思?”  没有回答。诺曼眯起眼来看看那些箱子。上面印着文字,但距离那么远,他看不清。  潜艇转了个向,迳直朝DH-8居留舱驶来,艇上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当它驶近时,声纳的警报器响了起来,红灯呜呜叫着,闪烁出耀眼的灯光。他觉得这警报声真叫人厌恶,接着朝控制台走去,看看那些按钮。他怎么才能关掉警报器呢?他瞥了一眼哈里,哈里还是昏迷不醒。  “贝思?你在哪里呀?你撞上那些鬼警报器啦。”  “按下F8。”  F8究竟是哪个按钮?他四处找着,最终在键盘上看到了一排按钮,上面从F1一直标到F20。他按下F8,警报声停止了。现在潜艇已经靠得很近,灯光穿过舷窗射到居留舱内。仪表上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庞,尽管周围气泡四起,她的身影仍清晰可见。随后潜艇又下沉,从诺曼的眼前消失。  诺曼走到舷窗前,朝外看去。深海星3号正歇在海底,从锚臂上往下安置更多的箱子,现在他可以看清箱子上的文字:  小心,Tevac炸药附近禁止吸烟,禁止使用电子仪器  “贝思吗?你到底在干什么?”  “待会儿告诉你,诺曼。”  诺曼倾听着她的声音。她的嗓音听起来正常。她是不是疯了?没有,他思忖道,她没有发疯。她的嗓音听起来正常,我相信她没事。  可是他并不确定。  潜艇又移动了。螺旋桨把海底的沉淀物扬起,使艇上的灯光朦胧不清。那股混浊的水流从舷窗旁漂过,模糊了诺曼的视线。  “贝思?”  “一切都很好,诺曼,我马上回来。”  当扬起的沉淀物重新落在海底时,他看到那艘潜艇又向DH-7号居留舱驶去,不一会儿,在半圆顶棚的下面停泊下来。接着,他看到贝思爬出潜艇,在艇首艇尾系上缆绳。  11小时  “事情很简单。”贝思说道。  “是炸药吗?”诺曼用手指着屏幕。“上面写着,在体积相等的情况下,Tevac炸药是目前所知威力最大的常规炸药。你把它们布在居留舱的四周,到底是想干什么?”  “诺曼,别紧张。”贝思把手搭在诺曼的肩膀上。她的抚摸十分温柔,足以消除他的疑虑。他感到她的身子贴得那么近,他的情绪稍微放松了。  “我们应当事先商量一下这件事的。”  “诺曼,我不要冒险了。再也不要了。”  “可是哈里仍然昏迷着。”  “他也许会醒来。”  “也不会的,贝思。”  “我不再抱有侥幸心理了,”贝思说道,“要是大球内再冒出什么玩意儿来,我们就可以把它炸个稀巴烂。我已经在周围安放了炸药。”  “可是干吗要放在居留舱四周?”  “防卫用。”  “怎么个防卫法?”  “请相信我,这是防卫。”  “贝思,让这种玩意儿离我们这么近是很危险的。”  “炸药没接上引信,诺曼。实际上,也还没有把它沿着飞船连接起来。我还得出去用手把它们接起来。”贝思看了一眼屏幕。“我想我得先等一会儿,也许打个盹儿。你累吗?”  “不累。”诺曼回答道。  “你已经很久没睡觉了,诺曼。”  “我并不累。”  她以审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要是哈里使你放心不下,我会照料他的。”  “我真的不累,贝思。”  “好吧,”贝思说道,“随你。”她用手指把秀发从脸上往后拨去。“我可累坏啦。我要去歇上几个小时。”她起身登上阶梯到实验室去,然后又往下看看诺曼。“想来我这儿吗?”  “什么?”诺曼问。  贝思冲着他会意地笑了。“你听到我说什么了,诺曼。”  “待会儿也许会去吧,贝思。”  “好。当然可以。”  贝思顺着梯子往上爬着,她那里着紧身服的身子平稳而优美地左右摇晃。她穿着那套紧身连衣裤看起来很漂亮。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她是个长相不错的女人。  在屋子的另一头,哈里节奏平稳地打着鼾。诺曼检查了哈里头上的冰袋,心里却想着贝思。他听到贝思在上面的实验室里走来走去。  “嗨,诺曼?”  “什么事……”他走到阶梯前,抬头望着。  “下面还有没有这种工作服?干净的?”一件蓝色的衣服掉到他的身上。这是她的紧身连衣裤。  “有。我想是放在B号筒体内。”  “给我拿一件来好吗,诺曼?”  “行。”诺曼回答道。  诺曼去B号筒体时,发现自己有一种不可言状的不安。现在发生的是怎么回事?当然啰,他十分清楚正发生什么事,可是为什么是现在?贝思在施展她巨大的诱惑力,而他却表示怀疑。贝思在与男人打交道时,总是咄咄逼人、精力充沛、态度直率、得理不饶人。诱惑根本不是她惯用的伎俩。  而她正在勾引他,诺曼从贮藏柜中取出新工作服时思忖道。他拿着衣服回到D号筒体,爬上了梯子。他看到上面有一种陌生的、略带蓝色的灯光。  “贝思?”  “我在这儿,诺曼。”  诺曼踏进实验室,只见贝思一丝不挂地仰面躺着,身子上方是一排用铰链固定在墙上的紫外线日光灯。她的眼睛上遮着两只不透明的杯子。她诱惑性地扭转过身子。  “衣服拿来了吗?”  “拿来了。”诺曼回答道。  “多谢啦。放在椅子旁任何地方都行。”  “好吧。”诺曼随意地把工作服放在她的椅子上。  贝思翻身面对强烈的灯光,叹了口气。“我觉得我最好来点儿维生素D,诺曼博士。”  “是的……”  “或许你也该来点儿。”  “没错,或许是的。”可是诺曼心中在思忖,他不记得实验室里曾有一排日光灯。事实上,他确信这儿原先连一盏日光灯也没有。他在那间屋子里待了很久;要是有的话,他会记得清清楚楚。他回过身来飞快地走下阶梯。  实际上,这阶梯也是新的,由黑色的电镀金属制成。原来不是那样的。这成了一道崭新的梯子。  “诺曼?”  “我马上来,贝思。”  他走到控制台前,开始敲打按钮。他曾见过一份资料,上面记载关于居留舱的种种参数,或诸如此类的东西。他终于找到了:  DH-8号居留舱设计参数  5.024A A号筒体  5.024B B号筒体  5.024C C号筒体  5.024D D号筒体  5.024E E号筒体  选择一项:  诺曼选择D号筒体,屏幕上出现了另一屏内容。他挑选了设计计划,看到一幅又一幅的建造设计图。他不停地敲击按钮,屏幕上也飞快地变换着图形,最后看到了D号筒体顶上生物实验室的具体结构图。  设计图上清楚地显示出一大排日光灯,用铰链固定好,收在墙上。这排灯一定是一直固定在那儿的,他只是没有注意到罢了。还有许多别的细节,他原来也没有发现——譬如实验室圆拱形屋顶上有个紧急出口处。此外,地板入口处旁还有一张折叠床,一道黑色的电镀阶梯。  你慌了,诺曼思忖道。这与日光灯以及建造图纸毫不相干,甚至与性也没有任何关系。你之所以慌了手脚,是因为贝思是唯一留在你身边的人,而且她的行为有些反常。  在屏幕的一角,他看到了那倒计时的小钟,钟上的时间在倒退,速度慢得叫人难受。还有12个小时,他思忖道,我只要再捱过12个小时,一切就会恢复正常啦。  他感到饥肠辘辘,但是他知道没任何东西可吃。他精疲力竭,可是没有任何能睡觉的地方。E号筒体和C号筒体都被海水淹没了,而他又不愿上楼去和贝思待在一起。诺曼躺在D号筒体的地板上,靠近哈里的床铺。地板又湿又冷,使他久久未能入睡。  9小时  撞击,那种叫人丧胆的撞击,还有地板的剧烈晃动,使他猛然惊醒。他翻了个身,站起来,立即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他看到贝思正站在监视器旁。“怎么回事?”他叫道,“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贝思反问道。  她显得十分平静。她在对他微笑。诺曼望着四周。警报声并没有响起,红灯也没有闪烁。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你以为我们又遭到攻击了?”贝思问道。  诺曼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有那种念头,诺曼?”贝思问道。  贝思又一次带着那种古怪的表情望着他。一种审视的目光。她的目光专注而又冷淡,其中没有丝毫挑逗的暗示。如果说包含着什么的话,那就是昔日贝思的那种猜疑:你是个男人,你只会招来麻烦。  “哈里还在昏睡,不是吗?那么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们遭到攻击?”  “我不知道。我想我是在做梦。”  贝思耸耸肩。“也许是我走路时造成地板的震动,”贝思说道,“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你终于决定睡一会儿了。”  还是同样的审视目光,仿佛他出了什么差错似的。  “你没有睡足,诺曼。”  “我们都没有睡足。”  “你尤其不足。”  “也许你说得对。”他得承认。由于他睡了两个小时,精神好多了。他笑了起来。“你有没有吃咖啡和丹麦奶酥?”  “这儿根本没有咖啡和丹麦奶酥,诺曼。”  “我知道。”  “那么,你干吗要那样说?”她神情严肃地问道。  “我是在说笑话,贝思。”  “哦。”  “只是个玩笑。你知道,这是对目前状况的一种幽默反应。”  “原来如此。”她一直在操纵着监视器屏幕的图像。“顺便问一句,关于那个气球,你了解到了什么情况?”  “哪个气球?”  “那个海面气球。你记得吗?我们曾谈过这件事?”  诺曼摇摇头,他一点也不记得。  “在我去潜艇之前,我曾问起向海面释放气球的操纵密码,你便说你要在电脑中查一下,看看我们是否能找到操纵的办法。”  “我说过吗?”  “是的,你说过,诺曼。”  他在回想着。他记得,他和贝思如何从地板上抬起哈里那毫无生气、重得出奇的躯体,把他放在一张床上;他们又如何堵住他那哗哗直流的鼻血,与此同时,贝思开始给哈里做静脉注射。她曾给实验室的动物做过注射,所以知道该怎么做。事实上,她当时还开了个玩笑,说她希望哈里的情况要比她实验室里的动物好,因为那些动物往往是一命呜呼。随后,贝思自告奋勇去潜艇,而他说他将和哈里待在一起。那就是他所记得的一切。根本没有提到过气球的事儿。  “一定说过,”贝思说道,“因为那通信信号说明,我们应当确认已收悉来电,也就是说,要向海面释放一个无线电通信气球。而我们猜想,既然暴风雨已经减弱,海面上一定是平静得多,可以让气球漂浮而不至于扯断电线。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释放气球。你说你要寻找操纵指令。”  “我真的不记得了,”诺曼说道,“我很抱歉。”  “诺曼,在这最后几小时里,我们得一起工作。”  “我同意,贝思,完全同意。”  “你现在感觉如何?”贝思问道。  “不错。事实上,相当好。”  “好,”贝思说道,“坚持下去,诺曼。只有几个小时啦。”  她热烈地拥抱了诺曼,然而当她放开他时,他在她的眼中看到的,依然是冷漠的、审视的目光。  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知道了如何释放气球。当气球箭也似的窜向海面时,电线从舱外的绕线轮上挣脱开,尾随气球而去。他们听到从远处传来一阵金属发出的声音,接着是长时间的沉寂。  “怎么回事?”诺曼问道。  “我们是在1,000英尺的水下,”贝思答道,“气球到达海面要好一会儿呢。”  随后,屏幕上起了变化,他们收到了海面状况的数据。风速已降到每小时15节,浪高为6尺,气压为20.9。阳光可见。  “好消息,”贝思说道,“海面情况良好。”  诺曼直愣愣地望着监视器屏幕,思忖着阳光可见这个客观事实。他过去从未曾渴望过阳光。真好笑,你把一切都看作理所当然。可是现在一想到能见到阳光,竟如此激动,就好像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乐事似的。他无法想象,还有什么比见到太阳、云彩和蓝天更令人高兴的事。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已迫不及待地希望离开这儿了。”  “我也是一样,”贝思应道,“不过,这要不了多久啦。”  砰!砰!砰!砰!  诺曼正在检查哈里,这声音使他大吃一惊。“这是什么声音,贝思?”  砰!砰!砰!砰!  “别紧张,”贝思在控制台前说道,“我只是在想,应该如何操纵这玩意儿。”  砰!砰!砰!砰!  “操纵什么?”  “侧面扫描声纳。虚监孔声纳。我不明白,他们干吗把它叫做‘虚监孔声纳’。你知道那是指什么吗?‘虚监孔’?”  砰!砰!砰!砰!  “不,我不知道,”诺曼说道,“请把它关掉。”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不安。  “这上面标着‘FAS’,我认为是代表‘虚监孔声纳’,但这儿又说是‘侧面扫描声纳’。实在叫人不明白。”  “贝思,关掉它!”  砰!砰!砰!砰!  “行啊,当然可以。”贝思答道。  “你为什么想知道如何操纵这玩意儿?”诺曼问道。他感到十分恼火,仿佛贝思是故意用这种声音来惹他生气似的。  “只是以防万一。”贝思回答道。  “老天爷,你是在预防什么呀?你自己说过,哈里还在昏睡嘛,不会再有什么攻击啦。”  “别紧张,诺曼,”贝思说道,“我想有所防备,就是这个缘故。”  7小时20分  他无法使贝思放弃这个行动。她执意要去舱外把四周的炸药用线连接起来。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根深蒂固。  “可是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贝思?”诺曼一个劲儿地问道。  “因为那样做了以后,我心里会踏实些。”贝思回答道。  “然而这样做是毫无道理的。”  “如果我做了,就会好受些。”她仍然坚持己见。最后诺曼还是无法阻拦她。  现在,他看着她,一个面罩上射出一道灯光的娇小身影,从一箱炸药走到另一箱炸药前。她打开每一箱炸药,取出巨大的黄色锥形物,那东西看起来很像公路修理车上所用的锥形零件。这些锥形物被引线连在了一起,当她全部连接好时,它们的顶尖处闪着一盏小小的红灯。  诺曼看到一连串小红灯在飞船的四周上下浮动着,使他感到很不自在。  贝思离开时,诺曼曾对她说:“你不会把居留舱旁的炸药用引线连上吧。”  “不会的,诺曼,我不会这样做的。”  “你要答应我。”  “我对你说过,我不会这样做的。要是这样做使你不安,我就不会做。”  “这会使我不安的。”  “好吧,好吧。”  而今,从露出珊瑚根部、依稀可见的船尾起,直到飞船四周,都出现了红灯。贝思继续向北,朝那些尚未打开的炸药箱移去。  诺曼看了一下哈里,哈里正鼾声大作,但依然毫无知觉。他在D号筒体内来回踱着步,随后又向监视器走去。  屏幕在闪烁。  我来了。  哦,老天爷,诺曼思忖道。他又想,这怎么可能发生呢?这是不可能的。哈里还昏迷着呢。这怎么可能发生呢?  我是来找你的。  “贝思!”  她的声音在内部通信系统中变得很细。“我在,诺曼。”  “快离开那儿。”  别害怕。  “什么事,诺曼?”贝思问道。  “我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东西。”  “看一下哈里,他一定是醒了。”  “他没醒。回到这儿来,贝思。”  现在我来了。  “好吧,诺曼,我回来了。”贝思说道。  “快,贝思。”  不过他无需那样说,他已经可以看到,她在海底奔跑时,头盔上的灯光在上下跃动。她离居留舱至少还有100码距离。他从内部通信系统中听到了贝思沉重的喘息声。  “你能看到什么东西吗,诺曼?”  “不,什么也看不到。”他伸出脖子,费劲地望着正前方,因为那条鱿鱼总是在那儿出现,每次总是先露出绿色的光亮。可是现在他并没有看到任何绿光。  贝思在那儿直喘气。  “我能感觉到什么东西,诺曼。我感觉到海水……掀起了波涛……猛烈……”  屏幕上闪现出字母:我现在要把你杀了。  “你没看到舱外有什么东西吗?”贝思问道。  “没有。我什么也没看到。”他只看到贝思孤零零地在泥泞的海底。她头盔上的灯光,是他唯一专注的地方。  “我能感觉到它,诺曼。它在靠近。老天爷啊,警报声有没有响起?”  “什么也没响,贝思。”  “老天爷。”她在奔跑时,传来了她气喘吁吁的声音。贝思的体魄十分健壮,可是在这种环境里,她却不能施展全部的力量。不会太久的,他思忖道。他已经发现她的速度放慢了,头盔灯的跃动频率也变得缓慢许多。  “诺曼?”  “我在,贝思。我在这儿。”  “诺曼,我不知道我能否赶回来。”  “贝思,你能成功。放慢点儿。”  “它在这儿,我能感觉到它。”  “我什么也没发现,贝思。”  他听到一阵急促、刺耳的咋嗒声。起先他以为是线路上的静电声,随后意识到那是贝思全身颤抖、牙齿在打战的缘故。她花了这么大的力量,本该全身过热,但她却愈来愈冷。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冷,诺曼。”  “放慢点儿,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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