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火焰-2

巨痛。“嗨,先生,我们到机场了。”安迪睁开眼,马上又被头顶那盏灯的耀眼白光晃得闭上了。一阵可怕的轰呜声越来越响,在这巨响的撕裂下,安迪全身缩成一团,就像有钢针在他耳中一下下地钉着。一架飞机正在起飞。它正穿过疼痛的血雾向他冲来。啊是的,大夫,现在一切又都回到我这儿来了。“先生?”司机听上去忧心仲忡,“先生,你没事吧?”“我头疼。”他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湮没在飞机发动机的呼啸声中。谢天谢地,发动机声开始渐渐消退了。”现在几点了?”“快半夜十二点了。我实话对你说,到这儿来花了不少时间。如果你打算坐公共汽车回家,现在已没有车了。还用我送你们回家吗?”安迪开始在脑海中搜寻他告诉这司机的故事。不管头疼与否,他应该记住的,这很重要。如果在什么地方他与前面所讲的故事自相矛盾,这司机的脑海中就会产生反弹效应.这效应也许会消失——确实这很可能——但也许不会。他可能会抓住其中一点漏洞、进一步探究;很快事情就会发展到他无法控制的地步,他的所有念头将全部集中在这一点上;此后不久,他就会全面精神崩溃.这样的情况以前出现过。“我的车在停车场。”安迪说,“一切正常。”“噢。”司机松了口气,笑着说,“葛兰不会相信的,你知道。嗨!我实话对——”“她当然会相信的。你是相信的,对不对?”?司机的嘴咧得更大了,“我有这张大票子作证明,先生.谢谢你。“也谢谢你。”安迪说。他尽量表现得很有礼貌。为了恰莉他必须坚持.如果是独自一人的话,很久以前他就会自杀了。一个人不该忍受这样的痛苦。“你肯定没事吗?先生?你看上去脸色惨白。”“我很好,谢谢。”安迪开始摇醒恰莉,“嘿,宝贝儿。”小心地没有叫她的名字。也许这没什么关系,但警觉像呼吸功能一样,自然而然就起作用了,“醒醒,我们到了。”“恰莉嘟哝着,拥身离开他,“来吧,宝贝儿。醒醒,亲爱的。”恰莉的眼睛……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坦诚的蓝眼睛——颤动着睁开了.她坐了起来,擦着自己的脸,“爸爸?我们在哪儿?”“奥尔巴尼:室贝儿。在机场。”他俯身靠近恰莉,悄声说,“现在什么都不要说。”“好的。”恰莉朝司机绽开一张笑脸,司机也朝她笑了。她钻出汽车,安迪跟在她身后,尽量稳住自己的脚步。“再次感谢,伙计。”司机叫道,“嘿、真是个绝妙的主顾。我实话对你说。”安迪握住他伸出的手:“保重。”“我会的。葛兰不会相信我这次的奇遇的。”司机上了车,将车驶离漆成黄色的人行道。又一架飞机正在起飞,引擎隆隆怒吼。安迪觉得自己的头马上就要裂成两半、像个空葫芦似地滚落在人行道上.他踉跄了一下,恰莉用手搂住他的胳膊。“噢,爸爸。”她叫着,声音悠远漂渺。“到里面去。我得坐下来。”他们走进候机厅,一个是穿着红色裤子。绿色短衫的小女孩,一个是长着深色头发、没精打采的大个子男人,一个机场搬运工注视着他们走进候机厅。他想:这真是罪过,一个这样的大男人后半夜还在外面游荡”看上去喝得烂醉,让他的小女孩像只导盲犬一样领着他;几个小时前,她就该上床睡沉了。这样的父母根本就不配有孩子,搬运工愤愤地想着。这两个人穿过由电眼控制的层层大门走进候机厅。搬运工也随即把他们忘到了脑后。直到大约四十分钟后,从那辆停在人行道旁的绿色轿车上下来的两个人开始盘问起他时,他才又记起了这两个人。现在是子夜零点十分。航空集散站的大厅里已有不少人:即将离岗的服务人员;起得太晚。脾气乖戾的孩子们和催促着他们的手忙脚乱的母亲;满脸充满倦容的生意人;穿着大靴子、留着长发。四处游荡的年轻人。有些人肩上背着袋子,还有两个背着装在袋子里的网球拍;扩音器里宣布着飞机的到站和起飞,并播送着广播找人,像梦中听到的有些赶也赶不走的声音。“安迪和恰莉并排坐在桌旁,面前摆着的电视机已经接通。这些电视机外壳已伤痕累累。凹凸不平,并被漆成了黑色。在安迪看来,它们就像是未来派画家笔下邪恶的眼镜蛇。他将自己最后的两个硬币投了进去。这样,人们就不会让他们走开了。恰莉的电视正在重放(新兵),而安迪的电视上是一部令人作呕的电视剧。“爸爸,我非得那么做吗?”这是恰莉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眼泪已在她眼眶里打转。亲爱的,我已经精疲力尽了。”安迪说,“我们没有钱。我们不能呆在那里。”“那些坏人要来了吗?”她压低声音耳语般问道。“我不知道。”哒,哒,哒,头痛阵阵。已不再是一匹没有驭手的黑马;而像是从五楼窗户中坠下砸在他身上的装满尖利铁块的邮袋,“不过我们得这样假设。”“我怎么能弄来钱呢??“安迪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你知道的。”恰莉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这是不对的,偷东西是不对的。”“这我知道。”安迪说,“但他们一直追赶我们也是不对的。我向你解释过,恰莉。至少我试着向你解释过。”“小坏事和大坏事?”‘是的。微不足道的邪恶和巨大的邪恶。”“你的头真得很疼吗?”“相当厉害。”安迪说。一两个小时之内,头疼会进一步加剧,使他不再能够思考。但告诉她这些是没有用的.她现在已经非常害怕,不应该再令她不安了。虽然安迪认为这次他们已不能逃脱,但他不想告诉恰莉。“我来试试吧。’她说着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可怜的爸爸。”她说完吻了吻他。安迪闭上了眼睛。面前的电视开着,在逐步加剧的头痛中,他只隐约听到一阵毫无意义的唠叨声。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恰莉已走得很远,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身影穿行在大厅零落的人群中,绿衣红裤,像一件圣诞节的装饰品。上帝,保佑她吧。安迫想,别让任何人找她麻烦,也别再吓唬她了。求求你了,上帝,行吗?他再次闭上了眼睛。看上去独自一人的小女孩。红色的弹力裤、绿色的人造丝罩衫,齐肩的金发,这么晚了还没睡,后半夜一个小女孩独自四处游荡艰难不引入注意,不过幸好这是在机场,她从人们身旁走过。而没人注意到她。如果她是在哭泣,一个保安会来到她身旁,问她是不是走失了;是否知道父母乘坐的航班;他们叫什么名字,这样可以广播找人,但她并没有哭泣,而且看上去胸有成竹。其实并不是这样一一但她很清楚自己在找什么。爸爸说他们需要钱,头疼发作时,地不能用脑,必须躺下尽可能地休息,一直睡到头疼消失。可那些坏蛋就要来了。从“伊塔”’来的坏蛋们。他们要把她和爸爸拆散,看看他们为什么具有特异功能——看看能否利用他们,让他们做事。一个垃圾桶上面扔着一个购物纸袋,恰莉顺手把它拿了起来。她沿着大厅又走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一排公用电话亭。恰莉看着这些亭子,心中充满恐惧。因为从她很小的时候起,爸爸就一次次告诉她不能这样做,说那是个坏东西,可她并不是总能控制住这个坏东西。她可能会伤害自己,或是别人,或是许多人。那次(噢,对不起,妈妈,疼痛使得妈妈尖叫了,我让妈妈尖叫了,我再也不这样做了,再也不会,因为它是个坏东西)在厨房,她还很小,可是回忆令人痛苦。它是个坏东西,因为如果你对它听之任之,不加约束,它会到处蔓延。这真太可怕了。她还有其它功能。比如说“推动”别人——爸爸这样称呼它。只是她比爸爸功力更强,而且在那之后并不头疼。可是有时在那之后……会起火。恰莉不安地注视着电话亭,坏东西的名字在她脑中鸣响:无源热分裂。当他们住在波特城时,他们像傻瓜一样认为自己是安全的。那时爸爸对她说:“别在意,宝贝儿,你是个能引火的人,一个非州部落里的巫师。”当时这听起来很好玩,她咯咯笑了:可现在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玩了。她不该发功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可能被他们发现。那些从“伊塔”来的坏蛋们,“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对你了解多少。”爸爸曾经对她说,。‘但我不愿让他们知道得更多。亲爱的,你的能力不完全跟我一样。你不能让人们,嗯,改变他们的想法,是不是?“不能……”“但你可以移动物体,如果他们发现某种规律,并把这规律和你联系起来,那我们的处境就更不妙了。这就是偷东西。偷窃也是件坏事。没关系,爸爸的头很疼,他们必须在他不能思考之前找到一个安静。温暖的地方,恰莉向前走去。一共是十五个电话亭,都装着圆形的自动门。人站在亭中,就像站在一个装有电话的巨大的胶囊里。恰莉沿着一个个亭子向前走着,看着。大多数亭子里面光线昏暗。一个穿着连衣裤的肥胖女人塞在一个亭子里,面带微笑飞快地说着。倒数第三个亭子里是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他坐在小凳上,两条腿伸出门外,急急忙忙地说着。“萨利,我知道你怎么想,但我可以解释。千真万确。我知道……我知道……只要你让我——”他抬起头看见了正盯着他的恰莉。他收回腿拉上门,动作连贯得像只缩回壳里去的乌龟。一定是和他女朋友吵架了,恰莉想。也许是他没有赴约,让她白等了。我可不许哪个男孩让我白等。广播在大厅里回荡。恐惧像只老鼠,啃噬着她的心。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她感到了自己的孤立无助和渺小,甚至伤心地想到了妈妈。这是偷东西,可又怎么样呢?他们已经偷走了她母亲的生命。恰莉溜进最后一个电话亭,手里的纸袋簌簌作响。她摘下听筒,装出一副打电话的样子——喂,爷爷,对,我和爸爸刚到。我们很好——边透过玻璃向外望去,看看是否有人在注意她。没有,附近只有一个黑人妇女正背朝着她从一台机器里抽出飞行保险。恰莉凝视着电话。突然,她发功了。一股能量从她体内溢出,恰莉咬住自己的下唇,很喜欢这种压迫感。不,一点儿也不疼。操纵物体使她感觉很舒服,而这是令她不安的又一个原因。万一她逐渐喜欢上这种危险的事情可怎么办?恰莉在心里又稳稳地“推”了一下电话。忽然间,一大堆硬中队退市口汹涌而出。她试着想用纸袋接在下面,可来不及了。大部分硬币都掉落在地板上。她蹲在地上,尽可能在把硬币扫进纸袋,同时不停地朝窗外望去。捡完地上的硬币,恰莉朝下一个电话亭走去。那个当兵的还在隔壁的亭子里说个不停,这时他又打开了门,嘴里叼着一支烟。“萨尔,向上帝发誓我去了!如果不信问问你哥哥!他会恰莉关上了自己亭子的门,掐断了他略带乞求的声音,虽然刚刚七岁,可她己能识破花言巧语,恰莉凝视着电话,不一会儿,它就吐出了里边的硬币。这次纸袋放的正是地方,硬币带着音乐般的叮当声落在里面。当恰莉出来时,那个当兵的已经走了。于是她走进了这个电话亭。凳子还是温热的,尽管电扇在吹着,可里边还是充满了香烟难闻的气味。硬币哗啦啦地落在她的袋子里。她走了出来。埃迪·戴尔戈多坐在一把硬椅子里,盯着天花板,吸着烟。婊子,他心里骂道。下回你要再是装模作样可得当心。埃迪这样埃迪那样埃迪我再也不想再见到你,埃迪你怎能这么狠心。不过现在他已经让她不再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类鬼话了。眼下他有三十天假期。他要去纽约,去大苹果(纽约市别称)看看风景、逛逛单身汉酒吧。等他回来,萨利自己就会像是个熟透的大苹果,随手可摘了。不要对佛罗里达州马拉松市的埃迪·戴尔戈多说什么“你要尊重我”这类的鬼话,他可不吃这一套。萨利·布莱德福就会对他投怀送抱了,如果她真相信他已经做了输精管切除手术,那就活该她自做自受了,让她跑到当老师的乡巴佬哥哥那儿去哭吧,活该,到那时,埃迪·戴尔戈多就会是在西柏林开着他的军用卡车了,他就会在——一股奇怪的热流从脚上传来,打断了埃迪,一半憎恶。一半幸灾乐祸的白日梦:就像猛然间地板温度上升了十度,与此同时,传来一种奇怪但有些熟悉的味道。并不是什么东西着了。但是,也许是什么东西烧焦了?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在电话亭边转来转去的小女孩,她大约七,八岁,看上去己疲惫不堪,这时她手里托着一个大纸袋,里面好像装满了日用品。但是他,的脚。是他的脚出问题了。它们已不仅仅是热了,它们已经发烫了。埃迪·戴尔戈多低头一看,尖叫了起来:“天啊!”他的鞋起火了。它们已经发烫了。埃迪,蓦地跳了起来.人们朝这边转过头来,有个女人看见发生的事,惊恐地叫了出来。两个保安正在和一个阿勒格尼航空公司的售票员闲聊,这时也朝这边望来,看出了什么事。这一切对埃迪·戴尔戈多来说都无关紧要。萨利·布莱德福和他的爱情复仇计划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的军鞋正欢快地吐着火苗,绿军装的裤脚边也开始着火。埃迪以冲刺速度冲过大厅,身后带着一股浓烟,就像是由发射器中弹出。女厕所离得更近些。而现在对埃迪来讲救命要紧,己顾不得那么多礼仪了。他毫不迟疑地撞开问跑了进去。一个年轻妇女正从其中一个小隔离问里出来。她把裙子塞在腰间,正在整理内裤。看见像个火炬似的埃迪,她“噢”地发出一声尖叫。叫声在用花砖装饰的厕所四壁问发出巨大回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从其它几个有人的小隔间里传出一阵骚动。埃迪没等小隔间的门关上就一头冲了进去。他双手撑着两边的墙头,把一双脚先伸到了马诵里,一阵吱吱的响声过后,大股大股的蒸气冉冉升起。那两个保安人员冲了进来。“站住!里边的人!”其中一个保安叫道。他拔出了手枪。两手放在脑后,出来!”“你就不能等我把脚上的火弄灭吗?埃迪咆哮着。4恰莉回到父亲身旁。她又哭了。“出什么事了,宝贝儿?”“我弄到了钱。可是,它又跑了出来,爸爸,有个当兵的……我没办法。”恐惧从安迪心中涌起。虽然头部和颈后疼痛难忍感到了恐惧。“是……是起火了吗?恰莉?”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滚下。“噢,上帝,”安迪低声道,挣扎着站了起来。恰莉再也坚持不住。她双手捂着脸,无助地哭泣起来。一群人聚集在女厕所门前。有一阵门曾被挤开过,可安迪什么也看不见,现在他看见了。那两个跑过去的保安正领着一个穿着军装,看上去很粗鲁的年轻人朝治安办公室走去。年轻人工在对他们破口大骂,满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他膝盖以下的大部分军裤已不见了,手里拎着两个正在滴水的黑家伙,看样子大概是他的鞋。三个人走进办公室,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大厅里响起一片兴奋的嘈杂声。安迪坐了下来,将恰莉搂在怀中,他现在很难集中精力思考;思绪就像银色的小鱼在阵阵作痛的黑色海洋中左突右冲。但他必须坚持,要想逃离困境,他需要恰莉。“他没事,恰莉,他没伤着。他被带到治安办公室去了,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恰莉渐渐平静了些,透过涟涟的泪眼,向他讲述了发生的事。她无意中听到那个年轻人在打电话,就做了一些随意的猜想,觉得他正在欺骗电话那端的女该。“后来,我回来时看见了他,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就发生了。它一下子跑了出来。我差点伤害了他,爸爸。差点把他伤得很厉害,我把他点着了!”“小声点。”安迪说,“听我说,恰莉。我觉得这是这几天最让人高兴的事了。”“是吗?”恰莉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他。“你说它从你体内跑了出来。”安迪挣扎着说,“它是跑了出来。但和以前不一样。这次只出来了一点点,刚才确实很危险,亲爱的,可是……你本来有可能点着他的脸或头发的。”这念头把她吓得一哆嗦,安迪轻轻地把她的脸扳了过来。“这是下意识的。它总是针对你不喜欢的什么人。”他说,“但是你并不想伤害那个年轻人,恰莉。你……”安迪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只觉得头痛阵阵,有一阵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讲话。恰莉仍能感觉到那个坏东西在她脑中狂奔乱跳,就像是个邪恶而愚蠢的小动物,想要钻出来再做些什么。如果你打算干点什么——比如从电话亭里拿钱——就得把它放出来……可它还会做别的事情,相当可怕的事情。(就像那次在厨房里,噢,对不起妈妈。)你来不及把它收回,但现在不要紧了。现在她再也不愿想它了,再也不愿(绷带,妈妈必须缠上绷带,因为我弄伤了她)想它了。现在重要的是父亲,他瘫坐在椅子里,脸上写满痛楚,面色惨白,眼睛血红。噢,爸爸,她想,如果可能我真想和你交换一下我们的能力。你很疼但你能控制它。我的能力比你大而且一点儿也不疼,但有时当我很害怕时——“我弄到了钱。”她说,“我没有打开所有的电话亭,因为袋子已经太沉了,我担心它会漏。”她急切地看着他,“我们到哪儿去,爸爸?你得躺下休息。”安迫把手伸进纸袋,慢慢地将一把把硬币装到自己夹克的口袋里。长夜漫漫不知何时是头,他只想再弄辆出租车进城去,注进看见的第一家旅馆。但他很担心,出租车会被跟踪,而且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一那辆绿色轿车里的人仍在紧追着他们。安迪竭力回忆着自己对奥尔巴尼飞机场所知道的情况,首先,这是奥尔巴尼县飞机场,它不是在奥尔巴尼市内而是在康勒尼镇。震颤派(美国新教一派别)地区——以前他祖父不是告诉他这里是震颤派地区吗?这些人现在还在吗?高速公路的情况怎样呢?收税公路呢?答案终于出现了:有一条路,叫什么大道来着?北人道还是南大道?安迪睁开眼,看着恰莉。“你还能走路吗,亲爱的?大概两英里·当然。”她睡过一觉,精神相对好些,“你行吗?”问题就在这儿。他也不知道。“我会尽力的。”他说,“我想我们应该走到大路上去,然后找辆车坐,亲爱的。”“搭便车?她问。安迪点点头。“跟踪一个搭车的人可不那么容易,恰莉。如果幸运的话,我们早晨就可以到布法罗市了。”但是如果不走运的话,就会一直站在叉道上朝过往车辆不停地招手,直到那辆绿色轿车开过来。只要你觉得可以就行。”恰莉忧心忡忡他说。“来吧。”他说,“帮我一把。”当他站起来时,一阵巨痛暮然袭来。他晃了晃,闭上了眼睛。当地再次睁开眼时,人们看上去都那么不真实,颜色也显得大耀眼了。一个女人从旁边走过,高跟鞋踩在机场地板砖上哒哒作响,像有人在用力摔打地下室的大门。“爸爸,你真觉得可以吗?恰莉的声音微弱而充满惊恐。恰莉,只有恰莉看上去一切正常。“我觉得我行。”他说,“我们走吧。”他们离开大厅,走的不是进来的那扇门。那个曾看见他们进来的搬运工正忙着从一辆汽车的行李箱中往下卸皮箱。他没有看见他门出去。“走哪条路呢,爸爸?恰莉问。他朝两边望望,看见了下边朝集散站大楼右侧拐去的北大道。可问题是怎么过去呢:到处是通道——过街桥,地下道;到处是路标——禁止右转,停车,靠左行,禁止停车。在凌晨的夜幕中,交通信号像不安分的精灵上下飞舞,闪烁不停。“我想是这条。”他说,他们沿着一条挂满“只准装卸’牌子的小路走过集散站大楼。一辆银色的奔驰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头上那盏钠灯在车身上的反光使安迫不禁哆嗦了一下。恰莉询问地看着他。安迪点点头。“尽量靠边走。你冷吗?”“不冷,爸爸。”“感谢上帝,今天晚上很暖和。你妈妈会——”他的嘴猛地闭上了。两个人渐渐隐没在黑暗中,高大,宽肩的男人;穿着绿衣幻裤的小女孩拉着他的手,几乎像是在引导着他。大约十五分钟后,那辆绿色轿车出现了,它停在黄色人厅道旁:两个男人走了出来,他们就是在曼哈顿追赶安迪和恰莉一直到出租车上的那两个人,司机门坐在方向盘后。一个机场警察走了上去,“这里不能停车,先生。”他说:“请把车——一”‘我可以。”司机说着把他的证件出示给警察,警察看看证又看看司机,然后再次低头端详着证件上的照片。‘噢。”他说道,“对不起,先生。有什么事?我们可以知道吗?”“与机场安全无关。”司机说,“不过也许你能帮上忙,你今晚见过这两个人吗?”他先递给机场警察一张安迪的照片,然后是恰莉的一张很模糊的照片,照片上她的头发比现在长,编成两条小辫子,那时她母亲还活着,“那女孩现在比照片上大一岁多。”司机说,“头发也短了些,大概到肩膀。”警察翻来覆去仔细地查看着两张照片。“我想我看到过这个女孩。”他说,“黄头发,是不是?从照片上看不出来。”“不错,黄头发。”“那男人是她父亲”“俗话说得好,不问问题就不会有人告诉你假话。”警察突然对这个坐在这辆不伦不类的轿车里面无表情的年轻人产生了一阵反感。他以前曾和联邦调查局。中央情报局,还有那个叫作“伊塔”的组织打过交道。他们的特工全都是这副嘴脸:狗仗人势,傲慢无理,狂妄自大。他们以为穿着蓝制服的都是些小警察,可五年前这里发生劫机事件时,抓住那个浑身装满手榴弹的动机犯的正是这些小警察们,而又是在你们这些“真正的”警察看押下,那劫机犯割断了自己的颈动脉,一命鸣呼了。干的好啊,伙讨。“是这样先生,我问这人是不是她父亲,是想看看两者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从照片上很难看得出来。”“他们有点像。头发颜色不一样。”这我自己看得出来,混蛋,警察心里暗自骂道。“我见过这两个人。”他对绿轿车的司机说,“他很魁梧,比照片显得更高大。看上去像是病了。”“是吗、司机显得很兴奋。“今晚我们很忙。还有个笨蛋把自己的鞋给点着了。”司机在方向盘后霍地挺直了身子:“你说什么?”警察点点头,很得意自己撕下了这司机一副不耐其烦的假面具,可如果司机告诉他他将在“伊塔”曼哈顿的办公室里受到盘问的话,他可就高兴不起来了。而且埃迪·戴尔戈多没准会把他给揍扁,因为休假期间他在纽约并没能逛单身汉酒吧;相反,大部分时间他都处于一种药物麻醉的状态中,一遍又一遍地描述着他鞋子突然变热前后的情况。从轿车上下来的那两个人正在和机场工作人员谈话。其中一个找到了那个曾看见安迪和恰莉走下出租车。走进大厅的机场搬运工。“是的,我看见过他们。我觉得这真是罪过,一个男人喝得烂醉如泥,让一个小女孩那么晚还呆在外面。”“也许他们是要坐飞机。”一个人猜测道。“也许是吧。”搬运工赞同道,“不知道那女孩的妈妈会怎样想。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这事。”“我想她不知道。”那个穿着深蓝色波特尼500高级毛料西装的男人万分诚恳他说,“你没看见他们离开?”“没有,先生。就我所知,他们还在附近。当然除非他们的飞机起飞了。”这两个人在大厅,登机处迅速转了一圈,不停地将手中的证件出示给机场的保安警察。最后两人在联合航空公司的售票处碰头了。“一无所获。”第一个人说。“你认为他们上飞机了吗”第二个人问。他就是那个穿着波特尼500高级西装的人。“我觉得那混蛋最多只有五十块钱,也许还少得多。”“最好查一查。”“对。不过得快点。”联合航空公司,阿勒格尼,美国布兰尼夫航空公司,通勤航班,都查过了。并没有一个看上去有病,肩膀宽宽的男人买过机票。不过,奥尔巴尼航空公司的行李管理员说他曾见过一个穿着绿衣红裤,有着漂亮的齐肩金发的女孩。两人在电视椅旁再次碰头。不久前安迪和恰莉就坐在这里。第一个人问,“你认为怎样?”穿着波特尼500西装的特工看上去很兴奋。”我想我们应该包围搜索这一地区。”他说,“他们是徒步离开的。”两人几乎一溜小跑地走回汽车。安迪和恰莉沿着机场叉道柔软的路肩在黑暗中走着。偶尔有一辆汽车从他们身旁飞快地驶过,将近一点钟了。他们已经走了一英里;在集散站,那两个人已和他们车上的同伙会合。安迪和恰莉现在是平行于北大道向前走着。在他们的右下方伸展着被钠灯耀眼灯光照射着的北大道。也许可以爬下路基设法拦下一辆车;但如果碰上一个警察,那他们逃跑仅存的一线希望也就全破灭了。不知还要走多久才会碰上一条下去的坡道,安迪这样想着。脚步每次落下都会在他脑中产生一阵疼痛。“爸爸?你还行吗?”“到现在为止,还可以。”他答道,可实际上情况并不太妙。他并不是在自欺欺人,也不是想骗恰莉。“还要走多远?”“你累了吗?”“还没有……可是爸爸……安迪停下脚步,低头严肃地看着她:“怎么回事,恰莉?”“我觉得那些坏蛋又追上来了。”她低声道。“好吧。”他说,“我门最好是抄个近道,亲爱的,你能爬下去吗?别摔了。”她看看斜坡,上面长满十一月份的枯草。“我想行吧。”她迟疑地说。他翻过保护网,然后帮恰莉爬了过来,有些时候,在极度的疼痛和压力下,他的思绪就会逃离眼前的压力,飘向过去。过去,他们曾拥有过美好的时光;可后来阴影开始悄悄笼罩他们的生活——开始是他和维奇,然后是他们三个,一步一步像月食一样无情地吞噬着他们的欢乐。过去一“爸爸!”恰莉一声惊叫,她滑倒了。十一月的干草很滑,非常危险,安迪想抓住她的手,可没能抓住,自己也失去厂平衡。当他摔倒在地上时,头部的巨痛使他失声叫了出来,他和恰莉顺着路基朝北大道滚落下去。大道上汽车飞驶而过。如果他俩有谁滚到路面上,要想刹车是来不及的。那个教授助手在安迪肘部上方的胳膊上绑了一圈止血带,对他说:“请握拳。”安迪握起拳头,血管明显隆起。他转开脸去,觉得有点恶心。维奇·汤林逊躺在他旁边的床上,穿着一件无袖白衬衫和一条灰色长裤,她朝安迪紧张地笑笑,他再次想到,她的褐色头发可真美,与她清澈的蓝眼睛正相配……这时胳膊上传来一阵尖利的疼痛,然后是沉闷热辣辣的感觉。“好,完了。”教授助手安抚他说。“你也完了。”安迪说,他可感觉不怎么样。他们是在贾森·吉尔内大厅楼上的70房间里,屋子里摆着学校医院提供的十二张床,十二个自愿者躺在床上,头下垫着软软的忱头,等着挣他们的二百美元,瓦里斯大夫并没有给这些人做静脉注射,而是脸上挂着冰冷的微笑在病床间走来走去,和每个人都说句活,我门现在随时都可能萎缩,安迪有点神经过敏地想他们集合时,瓦里斯曾作了一个简短的发言,发言的内容概括起来大致如下:不要害怕、你们是在现代科学温暖的怀抱中。安迪对现代科学并无多大信心,现代科学不仅发现了索尔克氏疫苗,还给世界带来了氢弹,胶化汽油和激光枪。那个教授助手正在安迪胳膊上做着记号。瓦里斯说过注射液浓度是百分之五……他把它叫作D5W溶剂,胳膊上记号的下方是一个小小突起,如果安迪要注射命运六号,药液就从这里注射,如果他在对照组里,那注射的将是普通生理盐水,不是天堂便是地狱。他再次朝维奇望去:“你怎么样,亲爱的?”“还好。”这时瓦里斯来了,他站在他们中间,先看看维奇,再看看安迪。“有一点儿疼,是吗?”他说话不带任何口音,但他的说话方式让安迪觉得这是一个外国人在说英语。“紧张。”维奇说,“有点紧张。”“是吗?会过去的。”他低头看着安迪,慈祥地微笑着,白大褂使他看上去非常高大、可他的眼镜又显得很小。滑稽的对比。安迪问:“什么时候我们开始萎缩?”瓦里斯仍然微笑着,“你觉得自己会萎缩吗?”“是,是的。”安迪咧嘴傻乐着说,有什么事不对头。上帝,他忽然觉得有些飘飘然,头开始发晕。“一切都会好的。”瓦里斯说着,笑得更灿烂了。他向前走去,安迫开心地想:像个骑马的小丑,他扭头看看维奇,她的头发真有光泽!使他有点荒唐地想到了燃烧着的红铜。他出声地笑了。实验员好像知道安迪脑子里的念头,也微笑了。她走过来在安迪的胳膊又注射了一些药液,然后慢慢走开了。安迪现在有勇气正视这条胳膊了。他已不再害怕。我是棵松树,他想着。看看我美丽的松针,他又乐了。维奇正在朝他微笑,上帝,她可真迷人,安迪想告诉她,她非常漂亮,她的头发就像着了火的铜。“谢谢。”她说,“真是绝妙的赞誉之辞。”她真这样说了吗?还是他的想象?安迪努力挣扎着抓住自己最后的思绪,说:“维奇,我想我注射的是蒸馏水。”她安详地说:“我也是。”“很走运,是不是?”“是的。”她梦吃般说。不知什么地方有人在大喊大叫。听不太清的歇斯底里。声音有趣地升上爬下。似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安迪转过头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真有意思。一切都变得很有意思。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在缓缓移动。缓动。学校那个先锋派影评家在他的文章里总是把这叫作缓动:影片中,安东尼奥尼通过自己的缓动步伐,取得了极其出色的演出效果。多么聪慧。有意思的词,像一条蛇从冰箱中滑出:缓动。几个助手慢镜头般奔向放在70房间黑板旁边的一张床。躺在床上的那个年轻人似乎正用手在眼睛上干什么,没错,他确实是在祈腾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把手指插入了眼眶,似乎想把眼球抠出来。他的两手像利爪一样抠着,鲜血从他眼眶中缓缓喷涌而出;针头从他胳膊上缓缓地飞出;瓦里斯缓缓地向他跑去,安迫恍忽地想,床上那人的眼睛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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