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讲不完的故事》米切尔·恩德-9

“听你们这么说,”巴斯蒂安尖刻地说,“我甚至几乎可以相信,你们也想摆脱我。”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阿特雷耀声音嘶哑地说。  “是啊,”巴斯蒂安答道,“你们两个好像只有一件心事,那就是让我尽快地离开幻想国。”  阿特雷耀望着巴斯蒂安,他慢慢地摇了摇头。许久,三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巴斯蒂安已经开始为他对他们俩的指责而感到内疚。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不符合事实的。  “我以为,”过了一会儿阿特雷耀轻轻地说,“我们是朋友。”  “是的,我们是朋友,我们将永远是朋友。请原谅我的胡说八道。”  阿特雷耀笑了:“如果我们的话伤害了你,也请你务必原谅,我们并不是有意的。”  “不管怎么说,”巴斯蒂安和解地说,“我会按照你们的建议去做的。”  之后,三位先生回来了。他们打到了几只鹧鸪,一只野鸡和几只野兔子。他们拆了帐篷,又继续前行。现在巴斯蒂安又骑上了骡子伊哈。  下午,他们来到了一个树林子里。这个树林里只有笔直高耸的树干,都是些针叶树,它们的顶部是茂密的绿色伞状树冠;一点儿阳光也射不进来。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儿不长任何矮树丛。  骑马走在松软平坦的路上很舒服。福虎同意与其他人一起走。假如他与阿特雷耀在树冠之上飞翔的话,他肯定会找不到他们的。  整整一下午,他们就着朦朦胧胧的深绿色的光线,在高大的树干之间穿行。傍晚时分,他们在一座小山丘上发现了一座城堡的废墟。他们在倒塌了的门、墙、房间和桥之间发现了一个尚完好的拱顶。他们准备在这儿过夜。这一次轮到红头发的海斯巴尔德掌勺。事实表明他比其他两位更懂得烹调。他放在火上炙烤的野鸡味道好极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又出发了。他们整天都在树林里穿行。从树林里看,四面八方看上去都一样。直到晚上他们才发觉,他们显然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因为他们又回到了出发时的那个城堡,只是这一次他们是从另一边走近城堡的而已。  “我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海克里昂捻弄着他的黑色的小胡子说道。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海斯巴尔德说着,摇了摇他那满是红发的头。  “这根本就不可能!”海多恩嘟哝道,他拖着又长又瘦的腿僵硬地走进城堡的废墟。  可的确是这样,前一天吃剩下来的东西证实了这一点。  连阿特雷耀和福虎也不能解释,他们怎么会迷路的。不过,他们俩什么也没说。  吃晚饭的时候——这一回是烤兔肉,海克里昂烤得勉强可以吃——三位骑士问巴斯蒂安是否有兴趣从他宝贵的记忆中讲一点有关他来的那个世界上的事情。巴斯蒂安请求原谅,说他喉咙疼。因为他整天一言未发,骑士们便把这一托词当成真的了。  他们给了他一些如何防治喉咙疼的建议,然后便去睡觉了。  只有阿特雷耀和福虎猜到了在巴斯蒂安身上发生的变化。  第二天,他们又一大早出发,整天在树林子里穿行。他们非常注意始终朝—个方向走——到了晚上他们又来到城堡的废墟前。  “真是活见鬼了!”海克里昂嚷嚷道。  “我要气晕了!”海斯巴尔德叹息道。  “朋友,”海多恩干巴巴地说,“看来我们得放弃我们的事业了。我们根本就不配做流浪骑士。”  第一天晚上巴斯蒂安就特意为伊哈找了一个单独的歇息之地,因为他有时候喜欢独自一人在那儿冥思苦想。马儿聚在一起只有一个话题,那就是谈论他们高贵的出身摆他尊贵的家谱。这使伊哈感到厌烦。这天晚上,当巴斯蒂安把骡子牵到他的位子上去时,他说:  “主人,我知道我们为什么无法继续往前走。”  “你是怎么知道的,伊哈?”  “主人,那是因为我驮着你的缘故。如果你只是半只驴子的话,你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感觉。”  “那你看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主人,那是因为你不再希望了的缘故。你停止了你的希望。”  巴斯蒂安惊愕地望着他。  “伊哈,你确实是一只很聪明的动物。”  骡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晃动着他的长耳朵。  “你是否知道我们迄今为止一直朝着哪个方向走吗?”  “不知道,”巴斯蒂安说,“你知道吗?”  伊哈点了点头。  “迄今为上我们一直在朝着幻想国的中心走。这曾经是我们的方向。”  “朝着象牙塔走?”  “是的,主人。当我们朝着这个方向走的时候,我们行进得很快。”  “不可能吧,”巴斯蒂安表示怀疑道,“要是那样的话,阿特雷耀肯定会发觉的,福虎更会发觉;可是,他们俩一点儿都没有觉察到。”  “我们骡子,”伊哈说,“是很寻常的生物,肯定无法与祥龙比。可是主人,有一些事情我们是知道的。其中包括方向感。这是我们生来就有的本领。我们从来不会迷路。所以,我敢肯定你是想去找童女皇。”  “去找月亮之子……”巴斯蒂安喃喃地说,“是的,我是想再见她一面。她会告诉我,该怎么做的。”  巴斯蒂安抚摩着骡子柔软的嘴巴,轻轻地说:  “谢谢你,伊哈,谢谢!”  第二天阿特雷耀把巴斯蒂安拉到一边。  “听着,巴斯蒂安,福虎和我,我们得向你道歉。我们给你出的主意,从我们这方面来说是出于好意,可是这个主意很傻。自从你听从了这个主意之后,我们便不再前进了。昨天夜里我们,福虎和我,对此谈了很久。只要你不再希望,你就无法离开这儿,我们和你一样。尽管你会因此而忘记更多的东西但是别无他法。我们只希望你能及时找到回去的路。如果我们一直呆在这儿的话,同样也帮不了你的忙,你必须使用奥琳赋予你的权力,找到你下一个希望。”  “是的,”巴斯蒂安说,“伊哈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我已经知道了我的下一个希望。跟我来,我想把它告诉大家。”  他们回到了其他的人身边。  “诸位朋友,”巴斯蒂安大声说,“迄今为止我们一直在徒劳地寻找着把我送回来的那个世界的路。如果我们这样继续走下去的话,我担心我们将仍然找不到它。因此,我决定去找一个人这个人会告诉我有关的答复。这个人就是童女皇。从今天起,我们旅行的目标就是象牙塔。”  “乌拉!”三位先生异口同声地欢呼道。  然而,欢呼声中响起了福虎铜钟般低沉的声音:  “你得放弃这个想法,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你所想做的事情是不可能实现的!难道你不知道,每一个人只能见到金眼睛一切愿望的女主宰一次吗?你再也不可能见到她!”  巴斯蒂安蓦地站了起来。  “月亮之子要感谢我的地方很多!”他被激怒地说,“我不能想象她会拒绝见我。”  “你会学会的,”福虎回答道,“至今为止她的决定是很难理解的。”  “你和阿特雷耀,”巴斯蒂安一边回答,一边感到自己的火气直往头上冒,“不断地想给我出主意。你们自己也已经看到了,假如我照着你们的主意去做会是怎样的结果。现在我要自己来作决定。我已经作出了决定,现在我们就这么去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镇静了一点,继续往下说:  “再说,你们总是从你们的角度来看问题。但是,你们是幻想国的生物,而我是人。你们怎么知道,适应于你们的规则必定也同样适用于我呢?当阿特雷耀带着奥琳的时候,与我的情况完全不同。如果我不把珍宝还给月亮之子的话,谁去还给她呢?你不是说没有人能第二次见到她吗?可是,我已经见到过她两次了。第一次是在阿特雷耀走进她房间的时候,我们曾经互相对视了那么一瞬间。第二次是当那个大鸡蛋爆炸以后。在我身上,一切都不同于你们,我将会第三次见到她的。”  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默然无语。那几位先生没有说话,因为他们不知道争论为何而起;阿特雷耀和福虎没有说话,那是因为他们确实没有把握。  “是的,”阿特雷耀终于轻声地说,“或许会像你说的那样,巴斯蒂安。我们无法知道,童女皇将如何来对待你。”  然后他们出发上路。只过了几个小时,还不到中午时分他们便走到了树林的边缘。  他们的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略微有些起伏的,呈丘陵状的大草地,草地上有一条河蜿蜒流淌。他们走到河边,沿着它一直往前走。  阿特雷耀又像以前那样骑着福虎飞在队伍的最前面,为了探明道路而在空中作环绕飞行。他们俩充满了忧虑,他们的飞行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轻松了。  当他们飞得很高、很往前时,他们看到远处的陆地好像被切掉了一块。一片岩石的陡坡通向一块根深的低地——从远处看,这块低地上覆盖着茂密的森林。河流到那儿变成了一个强大的瀑布直泻而下。骑马的那些人最早也要到第二天才能走到那儿。  他们往回飞去。  “福虎,”阿特雷耀问,“你是否认为,童女皇并不在乎巴斯蒂安会变成什么?”  “谁知道呢,’福虎说,“她是不加区别的。”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阿特雷耀继续说,“那她可真是一个……”  “别说出来!”福虎打断了他,“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别说出来。”  阿特雷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福虎,他是我的朋友。我们得帮他一把。如果不得已的话,即使是违反童女皇的意愿也在所不惜。可是怎么来帮他呢?”  “靠运气,”祥龙答道。他那铜钟般的声音听起来第一次像是有了一条裂缝。  这天晚上,他们选择了坐落在河边的一个空木屋作为过夜的场所。这个木屋对于福虎来说自然是太小了,他像以往一样,宁愿睡在天空中。马和骡子也必须留在外面。  吃晚饭时阿特雷耀讲到了他所见到的瀑布和奇怪地被分成上下两截的地形。随后,他顺带地说:  “顺便提一下,有人在跟踪我们。”  三位先生互相注视了一下。  “乌拉!”梅克里昂大声喊道;他捻弄着他那黑色的小胡子,为终于可以干点什么而感到高兴。“有几个?”  “我数了一下,跟在我们后面的有七个,”阿特雷耀答道,“可是在明天早晨之前他们到不了这儿,除非他们日夜兼程。”  “他们是否带了武器?”海斯巴尔德想知道。  “这一点我无法确定,”阿特雷耀说,“不过,还有更多从其他方向来的人。我看见西面有六个,东面有九个,还有十二或十三个来自我们的前方。”  “我们得等着瞧,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海多恩说,“三十五六个人对我们三个来说根本就构不成什么危险;对巴斯蒂安先生和阿特雷耀来说就更不在话下了。”  这天夜里,巴斯蒂安没有把宝剑希坎达从身上解下来,迄今为止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把它解下来的。睡觉时他用手握着剑柄。睡梦中他看到了月亮之子的脸庞。醒来时,他只记得她微笑着,充满期望地看着他,其他东西他都记不清了,然而,这个梦坚定了他与她再见面的希望。  他从木屋的门缝里往下看,只见在外面的晨雾中——晨雾是从河水中升腾起来的——隐隐约约站着七个身影,两个是步行的,其余的骑着各种不同的坐骑。巴斯蒂安轻轻地唤醒了他的伙伴们。  几位先生系好了他们的剑,然后一起走出木屋。在外面等候的那些身影一看到巴斯蒂安,都从他们的坐骑上跳了下来;接着,他们同时跪下左腿,低下头大声喊道:“万岁!向幻想国的救星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致敬!”  这些人看起来十分奇怪。那两个没有坐骑的,其中一个脖子特别长,脖子上长着一个有四张脸的脑袋,东西南北各有一张脸。  第一张脸上的表情是欢乐,第二张是恼怒,第三张是悲伤,第四张是困倦;每一张脸都是僵硬的,不变的,但是它可以把符合它目前情绪的那张脸转向前面。这是一个四面鬼,有的地方也把他们叫做情绪多变的尼克。  另一个步行者在幻想国中被叫做头足纲生物,或头足类生物;也就是说,这种生物没有躯体,没有手,只有一只头,由又细又长的腿支撑着。头足类生物总是在漫游,没有固定的住地。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总是几百成群地到处游荡,很少能遇到一个独往独来的。他们是以食草木植物为生的。跪在巴斯蒂安面前的这一个,看上去很年轻,面色红润。另外三个来者骑着比山羊大一点的马,他们中一个是格诺姆,一个是影子鬼,还有一个是女野人。格诺姆的额头上套着一个金色的圈显然是一位君主;影子鬼难以辨认,因为他只是一个影子,而没有投下影子的躯体;女野人的脸像一只猫,她一头金黄色长长的卷发像大衣一样地包裹着她,浑身上下蓬蓬松松的毛也同样是金黄色的,个子犹如一个五岁的小孩那么高。  另一个骑着公牛的来访者来自萨萨弗拉尼尔之国。萨萨弗拉尼尔人生下来时年老,当他们成为婴儿时便会死去。眼前这一位留着长长的白胡子,秃顶,脸上布满皱纹——照萨萨弗拉尼尔人的情形来判断,他很年轻,与巴斯蒂安年纪相仿。  骑着一只骆驼而来的是一个蓝色的鹰嘴怪,他又瘦又高,缠着巨大的包头布。他的身体像人,尽管赤裸的上身全是肌肉,看上去却像是一块闪光的蓝色金属;他脸上没有鼻子和嘴巴,而是长着一只巨大的、弯弯的鹰嘴。  “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海克里昂态度有点生硬地问。  尽管来人作了礼节性的问候,但是海克里昂仍然没有完全相信这些人是不怀恶意的,只有他一个人还没有松开剑把。  这时候,迄今为止还是一脸倦容的四面鬼把他那欢乐的脸转向前面;他根本就没有注意海克里昂,而是对着巴斯蒂安说道:  “先生,我们是来自幻想国各国的君主。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来向你表示问候的,同时也是来请求你的帮助的。你来到幻想国的消息从一个国家飞快地传到另一个国家,风和云呼唤着你的名字,大海的波浪用它澎湃的涛声传诵着你的荣誉,每一条小溪都在讲述着你的威力。  巴斯蒂安看了阿特雷耀一眼,阿特雷耀严肃地、甚至是近乎于严厉地望着四面鬼,嘴角上没有露出一丝笑意。  “我们知道,”这时,蓝色的鹰嘴怪接过话题,他的嗓门像老鹰的尖叫,“是你创造了夜森林蓓蕾林和戈阿普彩色沙漠。我们知道,你吃过喝过彩色死亡的火,并曾在它的火中沐过浴。除了你之外,在幻想国从来没有人能从彩色死亡之处生还。我们知道,你曾经周游过千门寺,我们也知道在银城阿玛尔干特所发生的一切。我们知道,先生你是万能的,只要你一开口,你所希望的东西便会出现。所以,我们来请你到我们那儿去,让我们有幸分享你赐给我们以自己的故事的恩惠,因为我们所有的人还没有自己的故事。”  巴斯蒂安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能做你们所期望的事;以后我可以给你们大家帮忙,可是现在我必须去见童女皇。因此,我请你们帮助我去找象牙塔!”  这些生物似乎并没有失望,他们互相商量了一会儿,然后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地宣布,愿意按照巴斯蒂安的提议陪他去找象牙塔。过了不多久,这一队伍——现在已经成了一支小小的旅行队伍——便出发了。  整整一天他们遇到了许多新来的人,不光是阿特雷耀在前一天所提到的那些使者从四面八方而来,而且还有更多的人慕名而来。有足似山羊的森林之神,有巨大的夜魔、女妖、小精灵,有骑虫的,有三只脚的。有一只像人一样高的、穿着翻口靴子的公鸡。有一只长着金色鹿角、穿着燕尾服、能直立行走的鹿。在新来的生物中,有好多与人类毫无相似之处。比如,他们中有戴着头盔的铜蚂蚁,有奇形怪状会滚动的岩石,有会用他们长长的鸟嘴吹出音乐的哨鸣生物,还有三个所谓的积水潭者,他们走动的方式实在令人惊奇——如果可以称其为走动的话——他们每移动一步便会溶解成水流,然后又重新恢复他们的形体。在新来的生物中,最最奇怪的也许要数一个能分裂的生物,他身体的前一部分和后一部分可以分开到处跑,他的模样有那么一点儿像河马,只是他的身上有红色和白色的条纹。这期间到达的生物总共有近百个。他们都是来向幻想国的恩人巴斯蒂安问候并请求赐给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的。最早到的那七个生物,向新来的解释这次旅行的目的地首先是象牙塔,所有的生物都愿意同行。  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海多恩与巴斯蒂安一起骑在最前面,这时候队伍已经很长了。  将近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那个有瀑布的地方。夜幕降临的时候,这支队伍离开了高地,沿着一条蜿蜒的山间小路往下走,来到了一个像树一样高的兰花林中。那些奇大的花朵上全是斑斑点点,使人不由得会产生那么一点不安的感觉。安营扎寨时他们决定派人值班守夜,以防万一。  地上长满了苔藓。巴斯蒂安和阿特雷耀找了许多苔藓,搭了一个软软的床。福虎把这两个朋友围在中间,他自己头朝里。这样,他们三个在一起,犹如呆在一个建在沙滩上的、有防卫的大城堡里。暖洋洋的空气里洋溢着一股奇怪的香气,这股香气是从兰花里散发出来的,闻起来很不舒服。这是一种预示着灾难的香气。20  长眼睛的手  当兰花花瓣和叶子上的露水在刚升起的朝阳下闪烁发亮时,旅行队伍便出发了。夜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只有新来的使者络绎不绝地赶到,这使这支队伍的人数,算上原有的,达到近三百人。这一支由形形色色组成的队伍肯定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景观。  他们越往兰花树林深处走,兰花的形状和颜色越是令人难以置信。不一会儿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三位先生便发觉,那种促使他们昨天夜里派人值班的、令人不安的感觉并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些植物中有许多是食肉植物,它们大得足以吞噬十头牛犊;虽然它们自己并不会移动——从这个角度来看值班守夜并没有必要——但是只要一碰到它们,它们便会像铁夹子似的把人夹住.有好几次,这三位先生不得不用剑来解救他们的旅伴及其坐骑的四肢,他们把整株花砍下来,剁碎。骑在伊哈背上的巴斯蒂安经常被幻想国各种各样的生物围得水泄下通。这些生物是想引起巴斯蒂安的注意或者至少是能够看他一眼。可是,巴斯蒂安一路上沉默不语,脸上毫无表情。一个新的愿望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这是第一个使人觉得他难以接近、甚至是心情阴郁的愿望。  尽管已经与阿特雷耀和福虎讲和了,但是,他们的举动中最使他恼火的是,他们无可置疑地把他当作一个没有独立性的孩子来对待。他们自以为对他负有责任,得监护他,引导他。他们怎么会这么想的?显然是他们以为自己比巴斯蒂安强——尽管他们是出于好意。毫无疑问,阿特雷耀和福虎把他视为一个头脑简单的、需要保护的小男孩。这不合他的心意,不,这一点也不合他的心意。他的头脑并不简单!必须让他们瞧瞧!他想要变得令人生畏起来,令人生畏而又令人起敬。他要成为一个使人肃然起敬的人,连福虎和阿特雷耀也要对他恭谨有加。  蓝色的鹰嘴怪——顺便说一下,他的名字叫伊卢安——从围在巴斯蒂安身旁的生物中挤出一条路,他双手交叉地放在胸前鞠了一躬。  巴斯蒂安停了下来。  “有什么事,伊卢安?说吧!”  “先生,”鹰嘴怪用他老鹰般的声音说,“我从新来的人那儿打听到一件事。新来的人中有一些说,他们认识这个地方并了解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先生,他们都怕得发抖。”  “为什么?这是一个什么地方?”  “先生,这个由食肉兰花构成的树林叫奥格莱斯花园,这个花园属于一个叫霍罗克的魔宫,这个魔宫又叫长眼睛的手。在那儿住着幻想国最有势力的,也是最恶劣的女巫师。她的名字叫萨伊德。”  “好吧,”巴斯蒂安答道,“告诉那些害怕的生物,请他们放心,有我在他们身边。”  伊卢安又鞠了一躬,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曾经飞在前面的福虎和阿特雷耀降落在巴斯蒂安身旁。大队人马正在午休。  “我不知道该怎么来看待这件事,”阿特雷耀开始说道。“在前面约三四小时路程的地方,也就是在兰花树林的中央,我们看见了一栋建筑,它像一只巨手似的拔地而起。它给人以一种无名的恐惧感,假如我们继续保持目前这一方向的话,那我们正好冲它而去。”  巴斯蒂安也讲述了他从伊卢安那儿听到的消息。  “在这种情况下,”阿特雷耀说,“改变方向是比较理智的做法,你觉得呢?”  “不,”巴斯蒂安说。  “没有任何原因逼着我们非与萨伊德相遇不可。我们最好还是避免这次遭遇。”  “有那么一个原因,”巴斯蒂安说。  “什么原因?”  “因为我想这么做。”巴斯蒂安说。  阿特雷耀无言以对,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巴斯蒂安。因为这时候又有许多幻想国的生物从四面八方涌来想看巴斯蒂安一眼,他们便没有把谈话继续下去。  午饭之后,阿特雷耀又来了,他以似乎是很不在意的口吻对巴斯蒂安提议道:  “你是否有兴趣与我一起骑着福虎飞行?”  巴斯蒂安知道阿特雷耀有心事。他们俩跃上了祥龙的背。阿特雷耀在前,巴斯蒂安在后,然后一齐飞向空中。这是他们俩第一次一起飞行。  他们刚一飞出可能会被人听到的范围,阿特雷耀便说:  “现在很难与你单独谈话。可是我们俩必须谈一谈。”  “我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巴斯蒂安微笑着说,“有什么要谈的呢?”  “我们所陷入的处境,”阿特雷耀犹豫地开始说道,“以及我们将要去的地方——是否都与你所萌发的新的愿望有关?”  “也许是吧。”巴斯蒂安有点冷淡地答道。  “是的,”阿特雷耀继续说,“这一点我们——福虎和我已经想到了。这是一个什么愿望呢?”  巴斯蒂安沉默不语。  “不要误解我的意思,”阿特雷耀补充道.“并不是因为我们害怕什么东西或什么人。不过,作为朋友我们为你而感到担心。”  “没有这个必要。”巴斯蒂安更加冷淡地回答道。  阿特雷耀沉默了许久。最后,福虎回过头来对他们说;  “阿特雷耀想提出一条非常理智的建议,这个建议你应该听一听.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  “你们又有什么好的忠告了?”巴斯蒂安带着讥讽的微笑说。  “不,并不是什么忠告,巴斯蒂安,”阿特雷耀答道,“而是一个建议。也许刚开始时你并不喜欢这个建议,但是在你拒绝之前先考虑考虑。在整个这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在为如何来帮助你而伤透了脑筋。这一切都是因为童女皇的标记对你所起的作用。假如不借助于奥琳的威力的话你无法继续产生愿望;可借助了奥琳的威力你又会失去你自己,你会越来越记不起来,你究竟要去哪儿。假如我们不采取措施的话,你不久就会什么也记不得了。”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了,”巴斯蒂安说,“还有什么呢?”  “那时候,当我佩戴珍宝的时候,”阿特雷耀继续说,“一切都不同于现在。它引导我,但是并没有向我索取什么。这或许是因为我不是人类,我不会失去什么对人类世界记忆的缘故吧。我想要说的是,它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损害,而是恰恰相反。因此,我想建议你把奥琳给我,相信我的引导。我将为你找到你的路。你觉得怎么样?”  “拒绝!”巴斯蒂安冷冷地说。  福虎又一次回过头来。  “你难道连考虑一下也不愿意吗?”  “不愿意,”巴斯蒂安答道,“为什么要考虑呢?”  这时候,阿特雷耀第一次火了。  “巴斯蒂安,请你理智一点!你必须看到你不能再这么干下去了!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完全变样了吗?你与过去的你究竟还有什么相似之处呢?你将会变成什么呢?”  “多谢了!”巴斯蒂安说,“非常感谢你们不停地为我的事情而操心。可是,从我这方面来说。说真的,假如你们不来打扰我的话,我会觉得更好。我——假如你们已经忘记了的话——我就是那个曾经拯救过幻想国的人。我就是那个月亮之子赋予了她的权力的人。她这样做肯定是有理由的,否则的话,阿特雷耀,她完全可以把奥琳留在你那儿的。但是,她把标记从你这儿要回来,给了我。你是说,我变了,是的,我亲爱的阿特雷耀,这一点你是说对了。我再也不是你们所以为的头脑简单、一无所知的马大哈了。要我告诉你,你想要从我这儿要走奥琳的真实原因吗?这是因为你妒嫉我,除了妒嫉没有别的原因。你们还没有认识我,如果你们继续这么干下去的话——那么我好好地对你们说——到时候你们就会认识我的。”  阿特雷耀没有回答。正在飞行的福虎突然失去了力量,他艰难地在空中飞行着,像一只被射中的鸟越飞越低。  “巴斯蒂安,”最后阿特雷耀费劲地说,“你刚才所说的话,你不能当真。我们愿意把它忘掉,就像你从未说过这些话似的。”  “好吧,”巴斯蒂安答道,“随你的便,并不是我开的头。不过,就我个人来说;忘掉它吧!”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谁也没说什么。  远处,在他们正前方的兰花树林里露出了魔宫霍罗克,它看上去确实很像一只巨手,五个手指向上竖着。  “不过有一点我想一如既往地对你们说明,”巴斯蒂安突然说,“我决定再也不回去了。我将永远呆在幻想国。我觉得这儿很好。为此我可以轻易地放弃我的记忆。至于幻想国的未来,我可以给童女皇起一千个新名字,我们再也不需要人类世界了。”  福虎猛地急转弯,调过头往回飞。  “嘿!”巴斯蒂安大声喊道,“你干什么?继续飞啊!我想从近处看看霍罗克宫。”  “我不能再往前飞了,”福虎用撕裂的嗓音说,“我真的不能再往前飞了。”  当他们在旅行队伍旁降落时.发现同行的人十分惊恐不安。原来旅行队伍遭到了袭击。前来袭击的那一帮人是五十个又高又强的家伙,他们穿着黑色的、昆虫般的甲胄或防护衣。护送者中的许多人都逃跑了,现在才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地回来。其他人奋起抵抗,可是连一点儿效果也没有。这些盔甲巨人击退了一切抵抗,这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场儿戏。梅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三位先生英勇抗击,可是连一个敌人也没有战胜。最后,他们终因寡不敌众被缴了武器并被用链条绑住拖走了。一个穿着黑色盔甲的家伙用奇特的金属般的声音大声地说了以下这番话:  “这是萨伊德,霍罗克宫中的女主人,给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的消息。萨伊德要求救星无条件地屈服于她,并宣誓以他的声望、他所拥有的一切和他的本领为她服务,做她忠实的奴隶。如果他不愿意这么做并想出什么诡计来阻碍萨伊德的愿望实现的话.那么他的三位朋友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就会被慢慢地、屈辱地、残酷地折磨致死。他得尽快考虑,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期限就到了。这是萨伊德,霍罗克宫的女主人致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的消息。这一消息已经传达到了。”  巴斯蒂安咬着嘴唇。阿特雷耀和福虎愣在那儿,可巴斯蒂安却知道他们俩在想什么。正是因为他们俩不动声色他才感到更加恼火。可是,现在并不是向他们追究的时候,以后会有适当的机会与他们论说的。  “很清楚,我是绝不会屈服于萨伊德的这一讹诈行为的,”他大声地向站在周围的人说,“我们必须马上想出一个尽快解救三个被俘者的计划。”  “这谈何容易,”蓝色的鹰嘴怪伊卢安说,“事实已经表明,我们所有的人都不是那些黑色家伙的对手。即使是由先生你,阿特雷耀和祥龙率领我们众人去作战的话,等我们攻下霍罗克宫时间也太久了。三位先生的性命掌握在萨伊德的手中,只要她发现我们的进攻.她就会杀死他们的。这一点我觉得是肯定的。”  “那么,我们就不能让她知道.”巴斯蒂安说,“我们必须要打她个措手不及。”  “我们怎么做得到呢?”四面鬼问道。现在他把他那张愤怒的脸转向前面,看起来怪可怕的。“萨伊德是很狡猾的,她会作好各种各样准备的。”  “这也是我的担心,”格诺姆君主说,“我们人太多了,如果我们朝霍罗克宫挺进的话,她肯定会觉察的。这么一大队人马是无法隐蔽的即使在夜里也做不到。她肯定已经派出侦察人员了。”  “那么,”巴斯蒂安考虑着,“我们正好利用这一点来蒙蔽她。”  “先生,你的意思是什么?”  “你们必须带着整支队伍朝另外一个方向走,看上去你们好像是在逃窜;我们好像是放弃了解救三个被俘者的打算。”  “那么那些被俘的人呢?”  “我,阿特雷耀和祥龙会一起来做这件事的。”  “就你们三个?”  “是的,”巴斯蒂安说,“当然,阿特雷耀和福虎得同意我的意见,否则的话我便一个人干。”  钦佩的目光注视着他。站在近旁的人小声地把这些话传给其他没有听到的人。  “先生,”蓝色的鹰嘴怪最后说,“不管你是赢还是输,这件事都将被载入幻想国的史册。”  “你们跟我走吗?”巴斯蒂安转向阿特雷耀和福虎,“还是你们又有什么建议?”  “不,”阿特雷耀说,“我们跟你走。”  “那么,”巴斯蒂安命令道,“队伍必须趁天亮现在就出发。你们必须装出逃窜的样子,快走吧!我们得在这儿等到天黑。明天早上我们将与你们重新会合——要么带上那三位先生,要么根本就不会来了。走吧!”  随行者们默默地向巴斯蒂安鞠躬,然后上路。巴斯蒂安、阿特雷耀和福虎藏在兰花树丛中,一动不动,默默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黄昏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一阵轻轻的铿锵作响的声音,接着看到有五个巨大的黑家伙走进空空如也的营地。他们行走起来奇特而又机械,五个人一个样,他们身上的一切好像都是由黑色的金属制成的,甚至连他们的脸也像是用铁制成的面具。他们同时停下脚步,转向旅行队伍开拔的方向,然后一齐开步走去追踪队伍的足迹。他们互相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然后,又静了下来。  “计划好像奏效了,”巴斯蒂安轻轻地说。  “只有五个,”阿特雷耀答道,“其他的在哪儿呢?”  “那五个人肯定会以什么方式去喊他们的,”巴斯蒂安说。  当天色完全黑下来后,他们小心翼翼地从隐蔽的地方爬出来。福虎带着他的两名骑手悄然无声地飞上天空,为了不被发现他尽可能低地贴着兰花树林飞。首先得确定方向,这正是下午飞过的方向。当他们很快地向前飞行了一刻钟后便产生了一个疑问:他们现在是否能找到霍罗克宫,究竟该怎么去找。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可几分钟之后他们便看见了那所宫殿。那儿的一千扇窗户灯火通明。看来萨伊德很想让人看见这所宫殿。当然,这是很容易解释的,因为她在等候巴斯蒂安的拜访,当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拜访。  为了谨慎起见,福虎在兰花与兰花之间的地上滑行,因为他那珍珠般的白色鳞片会闪烁发光,会把灯光折射回去。他们不能过早地暴露自己。  他们在植物的掩护下接近了霍罗克宫。在正门前有十个盔甲巨人在那儿守卫着。在每一个灯火通明的窗口都站着一个守卫,黑乎乎的,一动不动,像一个个充满威胁的影子。  霍罗克宫坐落在一个没有兰花的小小的高地上。这栋建筑的形状确实犹如一支拔地而起的巨手,每一个手指都是一个塔楼,大拇指是一个眺望楼,眺望楼上还有一个塔楼;整栋建筑有好几层,每一节手指便是一层楼;窗户的样子犹如察看四方的明亮的眼睛。真是名副其实的长眼睛的手。  “我们得搞清楚,”巴斯蒂安对着阿特雷耀的耳朵轻声地说,“被抓的人给藏在哪儿了。”  阿特雷耀点了点头,示意巴斯蒂安不要出声并呆在福虎的身边。然后,他毫无声息地贴在地面往前爬。过了许久他才回来。  “我绕着整个宫殿侦察了一遍,”他轻轻地说,“只有那一个入口,而且防守得很好:在中指的顶部有一个天窗,那儿好像没有盔甲巨人看守。但是,如果我们骑着福虎飞上去的话,他们肯定会发现我们的。被抓去的人可能被关在地下室里,不管怎么说,我从很深的地下听到一阵长长的痛楚的叫喊声。”  巴斯蒂安紧张地思索着,然后他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  “我将试着去接近那扇天窗。你和福虎,你们俩必须把守卫引开。你们得设法让他们相信我们将要攻打正门。你们必须把所有的守卫都吸引到这儿来。但是只是把他们吸引过来而已,你懂吗?不要打。我将试着从手的反面爬上去,尽可能地拖住这些家伙。但是别冒险!在你开始之前给我几分钟时间。”  阿特雷耀点了点头,并按了按他的手。然后巴斯蒂安解下他的银披风消失在黑暗之中。他围着那栋建筑转了大半圈,当他刚走到建筑物的反面,就听到阿特雷耀大声喊道:  “嘿,你们认识幻想国的救星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吗,他来了,但并不是来请求萨伊德的恩惠的,而是来给她一次机会,让她自愿地放走被抓的那几个人。在这样的条件下,她可以保全她那条可耻的性命。”  巴斯蒂安刚好可以从宫殿拐角处的一个灌木丛窥探,阿特雷耀披上了银大衣,把他那蓝黑色的头发往上盘成缠头布的模样。对于不太熟悉他们俩的人来说,他们还真有点儿相似。  有那么一刹那,黑色的盔甲巨人好像显得有点犹豫,可这只是一瞬间而已。接着他们向阿特雷耀冲去,可以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像金属一样铿锵作响。同时,窗边的影子也动了起来,他们离开了原来的位子,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盔甲巨人成群结队地从大门口涌出。当第一批人快要抓住阿特雷耀时,他像鼹鼠一样从他们眼前逃脱了。一转眼他骑着福虎出现在他们的头顶上。盔甲巨人们用他们的剑在空中挥舞着。他们往上跳跃着,却抓不住阿特雷耀。  巴斯蒂安闪电般地向宫殿窜去,开始从建筑物的表面向上爬。有的地方他可以借助于窗户的边缘和墙壁的突出部分,但更多的时候他只能靠用手指尖紧紧地抓住。他越爬越高,有一回他用脚抵住的那部分墙碎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悬在一只手上,可他还是把身体拉了上去,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一个地方继续往上爬。当爬到塔楼的高度时,他越爬越快,因为塔楼与塔楼之间的距离很小,他可以用脚抵住两个塔楼往上窜。  最后他找到了那个天窗钻了进去。塔楼的这间屋子里果然没有人看守,谁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打开门看见一个很窄的旋转楼梯,他悄然无声地往下走。当他来到下一层楼时.看到有两个黑色的守卫站在两边,默默无声地注视着楼下发生的事情。他飞快地从他们身边闪过,没有被他们发现。  巴斯蒂安蹑手蹑脚地下了其他的楼梯,穿过许多过道与走廊。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些盔甲巨人在战斗中可能是难以战胜的,可作为守卫却毫无用处。  从迎面扑来的阴森森的寒气以及潮湿发霉的气味中,他马上感觉到,他终于来到了地下室。幸运的是,这儿的看守显然都到上面去抓所谓的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了。不管怎么样,这儿没有看守。墙壁上插着的火把,为他照亮了道路。下了一层又一层,巴斯蒂安觉得好像地底下的层数与地面上的一样多。他终于来到了最下面的一层,现在他看到了关押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的监狱;所看到的景象十分悲惨。  他们长长的铁链绑住了手关节悬吊在空中,他们的脚下是一个洞,一个黑黝黝的无底深渊。铁链通过监狱天花板的滑轮与一个绞车相连。可是这个绞车是用一把很大的钢的挂锁锁住的,无法使它转动。巴斯蒂安站在那儿束手无策。  三个俘虏闭着眼睛,像是昏厥了过去。这时,坚韧不拔的海多恩睁开了他的左眼,然后他用干干的嘴唇喃喃地说:  “嘿,朋友,你们看,谁来了!”  这时,其余的两位也艰难地睁开了他们的眼睛,当他们看见巴斯蒂安时,在他们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先生,我们知道您不会撂下我们不管的,”海克里昂用他嘶哑的声音说。  “我怎样才能把你们放下来?”巴斯蒂安问,“绞车被锁住了。”  “抽出你的剑,”海斯巴尔德说,“把链条砍掉就行了。”  “让我们掉进深渊?”梅克里昂问。“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也无法把剑抽出来,”巴斯蒂安说,“希坎达必须自动跳到我的手中。”  “噢,”海克里昂喃喃地抱怨道,“魔剑就是这点蠢,你需要它时它却固执己见。”  “嘿,”海斯巴尔德突然悄悄地说,“有一把开绞车的钥匙,他们把它藏到哪儿去了呢?”  “在什么地方有一块石板是松动的,”海克里昂说,“当他们把我吊起来时我没有看清楚。”  巴斯蒂安瞪着眼睛使劲地看。跳跃的火光极其昏暗,来回走动了几次后他才发现地上有一块石板有点凸出。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掀起来,下面果然有把钥匙。  现在他打开了绞车上的大锁,把它取了下来。巴斯蒂安开始慢慢地转动绞车,绞车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声音非常响,上面几层的地下室肯定能听见。假如盔甲巨人没有全聋的话,那么这时候他们便得到了警报。但是,现在停止转动绞车也无济于事了。巴斯蒂安继续转动,直到那三位先生达到洞口边缘的高度为止。他们开始来回地荡来荡去,直到他们的脚触到了坚实的土地。等到他们的脚一踩到地,巴斯蒂安就把他们完全放了下来。他们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上,躺在那儿起不来了。他们的手关节上仍然绑着粗粗的铁链。  巴斯蒂安没有时间去考虑了,因为从地下室的石头楼梯上传来了金属般的脚步声。先是三三两两的,然后越来越多。卫兵们来了,他们身上的防护衣在火把跳跃的火光中犹如巨大的昆虫甲壳闪烁发亮。他们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拔出剑朝巴斯蒂安走过来。巴斯蒂安就站在通往监狱狭小的入口后面。  这时候希坎达终于飞出了它那生锈的剑鞘,落到巴斯蒂安手中。光一般的剑刃像闪电般地朝第一个盔甲巨人砍去,巴斯蒂安自己还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希坎达便把第一个盔甲巨人劈成了碎片。这些家伙终于露了底:他们是空心的,他们只是由会自动行走的盔甲组成的。盔甲内什么也没有,是空的。  巴斯蒂安所站的位子很有利,因为监狱的门很窄,盔甲巨人只能一个一个地接近他;希坎达一个接一个地把他们砍成了碎片。不一会儿他们便像一只什么大鹏鸟的黑色蛋壳那样在地上堆成了一堆。当大约有二十个盔甲巨人被砍碎之后,其余的好像有了什么新的计划。他们撤走了,显然是想在一个对他们有利的地方来对付巴斯蒂安。  巴斯蒂安利用这个机会,飞快地用希坎达的利刃割开了绑在三位先生手关节上的铁链。海克里昂和海多恩艰难地站起身来,试着去拔他们自己的剑——奇怪的是他们的剑并没有被拿走——来支援巴斯蒂安。但是,他们的手因为被吊得时间太久而失去知觉不听他们的指挥了。三人中最弱的海斯巴尔德连自己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的两个伙伴不得不扶着他。  “你们别担心,”巴斯蒂安说,“希坎达是不用别人帮忙的。走在我的后面,不要因为想帮我而给我制造任何麻烦。”  他们离开监狱,慢慢地上了楼梯,来到一个很大的像大厅似的房间里。这时候,所有的火把突然一下子都熄灭了,不过希坎达发出了明亮的光。  他们又一次听到有许多盔甲巨人踏着金属般的脚步声走来。  “快!”巴斯蒂安说,“快回到楼梯上去。我在这儿守着!”  他没有去看那三个人是否执行了他的命令,他也没有时间去确认这—点,因为希坎达已经开始在他的手里挥舞。希坎达所发出的锐利的白光把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尽管进攻者把他从门口挤回楼梯口,以便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可是他们用力砍杀,却一下也碰不到巴斯蒂安。希坎达围着他飞快地旋转,看上去犹如几百支连在—起分不开的剑。终于,他站在一片被打碎的黑色盔甲的废墟中。周围再也没有什么活动的东西了。  “来吧!”巴斯蒂安向他的伙伴喊道。  三位先生从门口走到楼梯上,惊得睁大了眼睛。  “天哪!”海克里昂的小胡子颤动地说,“这场面我可从来没有看见过。”  “我会把这些告诉我的孙子们的,”海斯巴尔德惊讶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  “可惜他们不会相信我们的。”海多恩遗憾地补充道。  巴斯蒂安手里握着剑,犹豫不决地站在那儿。突然,希坎达回到了它的剑鞘中。  “危险已经过去了,”巴斯蒂安说。  “不管怎么说,用得着剑的危险已经过去了。”海多恩说。  “我们现在怎么办?”  “现在,”巴斯蒂安答道,“我要亲自去认识一下萨伊德,我有一句话要对她说。”  于是,他们四个人从地下室的楼梯往上走,一直走到地面上。阿特雷耀和福虎在入口处的大厅里等候着他们。  “你们两个干得很好!”巴斯蒂安说着拍了拍阿特雷耀的肩膀。  “那些盔甲巨人呢?”阿特雷耀想知道。  “都是些空核桃!”巴斯蒂安轻描淡写地答道,“萨伊德在哪儿?”  “在楼上她的魔厅里。”阿特雷耀答道。  “来吧!”巴斯蒂安说。他又重新披上了阿特雷耀递还给他的银大衣。然后,他们大家一起顺着宽阔的石楼梯往楼上走去。福虎也随他们一起走了上去。  当巴斯蒂安在伙伴们的簇拥下,走进宽敞的魔厅时,萨伊德从一个用红珊瑚做成的宝座上站了起来。她很漂亮,比巴斯蒂安高大得多。她身穿一件紫罗兰色的丝绸长袍;头发红得吓人,发式极其怪异,编起来的发辫被高高地盘在头顶上;她的脸像大理石般的苍白,又细又长的手亦是如此。她的目光奇特而又令人眼花缭乱。过了一会儿巴斯蒂安才发现其中的奥妙:她的两只眼睛不一样,一只是绿色的,一只是红色的。她好像是有点怕巴斯蒂安,因为她在发抖。巴斯蒂安迎着她的目光。她垂下了她那长长的睫毛。  屋子里放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谁也猜不出它们的用途。画满了图画的大天球仪,各式各样的星座钟,从天花板上垂下了各种各样的钟摆。在这些东西之间放着珍贵的香炉,从香炉中升起五颜六色的烟云,这些烟云像雪一般地在地上扩散。  到这时为止,巴斯蒂安一直一言未发。这使萨伊德惊慌失措,她突然向他走来,跪倒在他面前的地上,然后拿起他的一只脚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的主人,我的主宰,”她的声音低沉、柔软,听起来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感觉,“在幻想国中谁也敌不过你。你比所有最强大的人还要强大。比所有的恶魔还要令人生畏。如果你想要向我复仇,因为我太傻了没有认清你的伟大,那么就用你的脚来践踏我吧。你有理由对我发火。如果你愿意向我这个一钱不值的人,恩赐你那出了名的宽宏大度的话,那么请允许我做作顺从的女仆;请允许我以我的名誉,我所拥有的一切和我的本领向你起誓效忠于你。请你教会我什么是你认为值得追求的东西,我愿意成为你恭顺的学生,愿意按你的眼色行事。我为自己对你所作的一切感到后悔,我恳请得到你的宽恕。”  “站起来,萨伊德!”巴斯蒂安说。他曾经对她非常恼火。但是女巫师的一番话讨得了他的欢心。假如她确实是出于对他的不了解而这样做了,假如她确实深切地后悔了,那么现在还要对她进行惩罚就有失他的尊严了。她甚至表示愿意向他学习,什么是他认为值得追求的东西,这样就根本没有理由驳回她的请求了。  萨伊德站了起来。她低着头站在巴斯蒂安的面前。“你是不是愿意无条件地服从我,”巴斯蒂安问道,“即使我命令你的事情你觉得难以执行——也不反对不抱怨吗?”  “我愿意这样做,我的主人和主宰。”萨伊德答道,“你将会看到,假如我们把我的巫术和你的权势结合起来的话,那么我们将无所不能。”  “好吧,”巴斯蒂安答道,“那么我收下你。你必须离开这个宫殿,随我一起去象牙塔,我打算到那儿去见月亮之子。”  有那么一刹那间,萨伊德的眼睛里闪现出红的和绿的光,随后她又垂下了她那长长的睫毛,说:  “我遵命,我的主人和主宰。”  所有的人都到了楼下,走出宫殿。  “首先我们必须要重新找到其余的随行者。”巴斯蒂安作出了决定,“谁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萨伊德说,“我略施小计让他们迷了路。”  “这是最后一次,”巴斯蒂安说。  “这是最后一次,我的主人,”她重复道,“可是我们怎么到那儿去呢?让我走着去吗?深更半夜的,还要穿过树林?”  “福虎会驮我们的,”巴斯蒂安命令道,“他有足够的力气驮着我们大伙一块儿飞。”  福虎抬起头,望着巴斯蒂安,他那红宝石般的眼珠子闪闪发光。  “我确实有足够的力气,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他用铜钟般的声音说道,“但是,我不愿意驮这个女人。”  “但是你必须这样做,”巴斯蒂安说,“因为我命令你这么做。”  祥龙望着阿特雷耀。阿特雷耀让人觉察不到地朝祥龙点点头。但是,巴斯蒂安还是看到了。  所有的人都骑在祥龙背上。福虎立刻飞上了天空。  “往哪儿飞?”他问。  “就这么笔直往前飞!”萨伊德说。  “往哪儿飞?”福虎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又问了一遍。  “笔直往前飞!”巴斯蒂安朝他喊道,“你不是已经听懂了吗!”  “飞吧!”阿特雷耀轻轻地说,福虎照着做了。  半小时之后,天色渐明,他们看见下面有许多篝火,祥龙降落了。在这期间又来了新的幻想国的生物。他们中有许多带了帐篷。这个营地犹如一个由帐篷组成的、四四方方的城市。这个城市坐落在兰花林边缘一块宽阔的、鲜花盛开的草地上。  “现在有多少人了?”巴斯蒂安想知道。在这期间带队的是蓝色的鹰嘴怪伊卢安。他前来问候。他告诉巴斯蒂安,队伍中的人数还没有来得及细数,但肯定有上干人。还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在他们安营不久,也就是说还不到午夜时分,出现了五个盔甲巨人。他们的举止是和平的,一直呆在一边。当然,谁也不敢去靠近他们。他们抬着一项巨大的、用红珊瑚做的轿子,可轿子是空的。  “这是我的轿子,”萨伊德用恳求的语调对巴斯蒂安说,“是我在昨天夜里把他们先派出来的。用这种方式来旅行是最舒服的。主人,如果你允许我坐轿子的话。”  “我觉得不妥,”这时候阿特雷耀打断了她的话。  “为什么,”巴斯蒂安问,“你为什么要反对。”  “她愿意怎么旅行就怎么旅行,”阿特雷耀尖锐地说,“可是她昨天晚上就派出了这顶部子,这就是说,她早就知道她要来这儿。这一切全是她计划好的。事实上你的胜利是一个失败。是她有意让你取胜的,为的是以她的方式来赢你。”  “住嘴!”巴斯蒂安气得脸色通红地大声喊道,“我并不想知道你的意见!你那不断的教诲把我搞得心烦意乱。现在你还要来否定我的胜利,讥笑我的宽宏大量。”  阿特雷耀想说什么,但是巴斯蒂安向他喊道:  “闭嘴,别来打搅我!如果你们俩觉得我的所作所为不合适的话,那么走你们的路!我不留你们!你们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对你们厌烦透了!”  巴斯蒂安的双臂在胸前交叉着,把背转向阿特雷耀。站在周围的众生物屏住了呼吸。有那么一会儿,阿特霍耀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沉默着。到这时候为止,巴斯蒂安还从来没有当着别人的面斥责过他。他的嗓子眼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他费劲地呼吸着。他等了一会儿,可巴斯蒂安并没有再把身体转向他。他这才慢慢地转身走了出去。福虎跟在他的身后。  萨伊德笑了,这可不是什么善意的笑。  这时候巴斯蒂安又失去了一项记忆。他忘记了自己在他那个世界是一个孩子。 21  星宿寺  一路上,不断有人前来加人伴随巴斯蒂安去象牙塔的队伍.他们都是从幻想国的各个国家派来的使者。清点人数是不可能的,因为刚刚点完又有新的人到达。这支几千人的队伍每天清晨开拔,休息的时候,营地便成了最奇特的帐篷之城:这是可以想象的,因为伴随巴斯蒂安而行的生物不仅在形像上,而且在躯体上,差别都很大,所以帐篷的大小也各不相同,从像马戏团舞台那么大的,一直到像顶针那么小的;连使者乘坐的车辆也是形形色色的,从很一般的帆布篷车和马车,一直到最奇特的会滚的桶、会跳的球和长脚会爬的器皿;真是难以形容。  在这期间有人为巴斯蒂安也搞了一个帐篷。这是所有帐篷中最富丽堂皇的。它的样子像一栋小房子,是用闪烁发亮,色彩绚丽的丝绸做的,上下左右到处都绣了金色和银色的图案;顶上飘着一面旗帜旗上的纹章是一只七座的烛台;帐篷内布满了被子、枕头,垫得软软的。不管这支队伍的营地安在哪儿——这个帐篷始终位于中心。蓝色的鹰嘴怪守卫在帐篷门口。这时它已经担当了类似巴斯蒂安的仆从兼卫土的角色。  阿特雷耀和福虎还在护送巴斯蒂安的人群中,但自从那次公开的龃龉之后巴斯蒂安没有再与他们说过话。巴斯蒂安在内心里期待着阿特雷耀的屈服期待着他来请求原谅。可是,阿特雷耀并没有这样做。连福虎也不准备向巴斯蒂安表示敬意。巴斯蒂安对自己说,这正是他们必须学会的:如果是要看谁能坚持得更久的话,那么他们俩必须看到,他的意志是坚定不移的;可要是他们屈服的话,那么他愿意张开双臂欢迎他们;假如阿特雷耀跪在他面前的话,他会扶他起来并对他说:“你不应该向我下跪,阿特雷耀,因为你是,而且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暂时,他们俩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福虎好像不会飞了,步行着走,阿特雷耀走在他身边,经常低着头。如果说他们以前曾经是队伍的前卫,在空中飞行以侦察地形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则成了后卫跟在最后。巴斯蒂安对此很不高兴,但是他无法改变这种状况。  队伍行进时,巴斯蒂安大多是骑着骡子伊哈走在最前面。当他没有兴趣骑骡子的时候,便到萨伊德的轿子中去拜访她:这种情况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她总是极为恭敬地接待他,把最舒适的座位让给他坐,自己则坐在他的脚边。她总是能找到有趣的话题。当她发现有关人类世界的谈话会给他带来不快时,便避免去问他有关在人类世界中的过去。她几乎不停的抽着一个放在身边的东方的水烟斗,这水烟斗的烟管看上去像一条绿宝石颜色的蝰蛇。她用长长的,大理石般苍白的手指夹着的烟嘴犹如一支蛇头。她抽烟时就像是在吻那只蛇头。她玩儿似地从嘴巴和鼻子里喷出烟雾,这些烟雾每一次都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时而是蓝色的,时而是黄色的,还有玫瑰红色、绿色和紫色的。  “有一件事我早就想问你了,萨伊德,”在一次这样的拜访中巴斯蒂安问道,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几个穿着黑色昆虫般盔甲的巨大家伙。他们抬轿子时的步调完全一致。  “你的女奴洗耳恭听,”萨伊德说。  “当我与你的盔甲人作战之后,”巴斯蒂安继续说道,“发现他们只是由盔甲构成的,里面是空的,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动?”  “是因为我的意志。”萨伊德微笑地答道,“正因为他们是空的,他们才能服从我的意志。我的意志可以左右所有空的东西。”  她用她那对双色的眼睛打量着巴斯蒂安。  巴斯蒂安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她的目光使他不安,不过这时她已经垂下了她那长长的睫毛。  “我是否也可以用我的意志来左右他们?”巴斯蒂安问。  “当然可以,我的主人和主宰,”她答道,“你会做得比我好上一百倍。与你相比我—无是处。你想试一试吗?”  “现在不试,”巴斯蒂安回答说,这件事使他感到很不舒服,“也许以后吧!”  “你真的以为,”萨伊德继续说道,“骑着一头骡子比让听凭你的意志指挥的形体抬着走更好吗?”  “伊哈很愿意驮我,”巴斯蒂安说,显得有点儿愁眉苦脸,“她为能驮我而感到十分高兴。”  “那么你这样做是为了她的缘故?”  “为什么不呢,巴斯蒂安答道,“这有什么不好?”  萨伊德从她嘴里喷出绿的烟。  “噢,没什么,主人。你做的事情怎么会有什么不好呢。”  “你想说什么。萨伊德?”  她低下了那满是红发的头。  “你为别人想得实在大多了,我的主人和主宰,”她耳语般地说道,“但是,没有人值得你把你的注意力从自己的重要发展上引开。假如你不会因此而生我的气的话,噢,主人,那么我才敢向你提出忠告:更多地想想怎么完善你自己吧!”  “这与老伊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多大关系,主人,几乎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她不配做一个像你这样的人的坐骑。每当我看到你骑在一个这么……普通的牲口的背上,我总会觉得屈辱。所有伴随你的生物都对此惊异不已,只有你,我的主人和主宰,是唯一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自己的人。”  巴斯蒂安什么也没说,可是萨伊德的话给他留下了印象。  第二天,巴斯蒂安骑着伊哈率领这支队伍走过一片非常漂亮的洼地草坪,草坪上时而有一小片一小片香气四溢的丁香花树林。中午休息的时候,巴斯蒂安照萨伊德的建议去做了。  “听着,伊哈,”巴斯蒂安说,一边抚磨着骡子的颈项,“我们分手的时候到了。”  伊哈发出了一声痛楚的叫声。  “主人,这是为什么?”她悲叹地问道,“难道我没有把我的事情做好吗?”从她那深色眼睛的眼角中流出了泪水。  “当然不是,”为了安慰她,巴斯蒂安赶紧说:“恰好相反,这一路上你驮着我,你是那么温顺,那么耐心和充满诚意。为了表示感谢,我现在要酬报你。”  “我不要任何酬报。”伊哈答道,“我愿意继续驮你。我还能有比这个更大的愿望吗?”  “你不是曾经说过,”巴斯蒂安继续说道,“你为你们骡子不会生儿育女而感到伤心吗?”  “是的,”伊哈悲伤地说,“因为我老了,以后很想对我的孩子们讲述这一段日子。”  “好吧,”巴斯蒂安说,“现在,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将马上成为现实。我只想把它讲给你听,讲给你一个人听,因为这是你的故事。”  然后,他用手拉住伊哈的长耳朵,对她耳语道:“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小片丁香树林。你儿子的父亲正在那儿等你,这是一匹雪白的、翅膀上长着天鹅毛的牡马。它的鬃毛和尾巴长得拖在地上。它已经悄悄地跟踪了我们几天,因为它矢志不移地爱上了你。”  “爱上了我?”伊哈吓得几乎喊出声来,“可我只是一只雌骡子而已,再说我也并不年轻。”  “对于他来说,”巴斯蒂安悄悄地说,“你是幻想国中最美丽的生物,这正是因为你就是你现在这副模样,或许也是因为你驮过我的缘故。不过,他很腼腆,不敢当着这么多生物的面来接近你。你必须到他那儿去,否则的话他会因为对你的相思而死去的。”  “天哪,”伊哈不知所措地说,“有这么糟糕吗?”  “是的,”巴斯蒂安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再见,伊哈!去吧,你会找到他的。”  伊哈跑了几步,然后又一次向巴斯蒂安转过身来。  “说实话,”她说,“我有一点儿害怕。”  “勇敢一些。”巴斯蒂安微笑着说,“别忘了给你的孩子们和孙子们讲关于我的故事。”  “主人,谢谢!”伊哈用她那简单的方式答道。她走了。  巴斯蒂安长久地望着伊哈慢腾腾地离去,他为自己把她打发走而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回到自己富丽堂皇的帐篷里,躺在柔软的枕头上,凝视着帐篷顶。  他一再对自己说,他满足了伊哈最大的愿望。但是,这并不能排解他郁闷的心情。看来即便是为使别人高兴而做某件事,也要看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之下做的。  可是,这些想法只涉及到巴斯蒂安一个人。伊哈确实找到了那匹雪白的长翅膀的牡马,与他成了亲;以后她生了一个儿子,这是一头白色的、有翅膀的骡子,叫帕塔普兰,在幻想国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说,不过,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下次再讲。  打那以后,巴斯蒂安坐萨伊德的轿子往前走。为了让巴斯蒂安尽可能舒服,萨伊德甚至提出自己不坐轿子步行跟在轿子旁边。可巴斯蒂安不愿接受她的建议。于是他们俩便一起坐在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宽敞的珊瑚轿中。  巴斯蒂安仍然有点儿不高兴,这在萨伊德的面前也表现了出来,因为是她给他出主意让他把骡子打发掉的。萨伊德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他的答话极其短促,无法与他真正交谈。  为了使他的情绪好起来,她和颜悦色地说:“我的主人和主宰,假如你肯赏脸接受的话,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她从坐垫下取出一只装演得极其精致的小匣子。巴斯蒂安充满了好奇地坐起身来。萨伊德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条细细的腰带。这条腰带就像是由一个个活动的环节构成的链条,所有的环节和环扣都是用透明的玻璃组成的。  “这是什么?”巴斯蒂安想知道。  腰带在萨伊德手中轻轻地丁当作响。  “这是一条能使你隐身的腰带。然而,你,我的主人必须给它起一个名字它才能属于你。”  巴斯蒂安打量着腰带,然后说;“腰带格玛尔。”  萨伊德微笑地点了点头:“现在它属于你了。”  巴斯蒂安接过腰带,犹豫不决地把腰带拿在手里。  “你不想马上试—试,以证实它的作用吗?”萨伊德问道。  巴斯蒂安把腰带围在腰上,感到它非常合身。他发现再也看不见自己了,既看不见自己的躯体.也看不见自己的手和脚。这是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感觉。他马上又试着去解开环扣;可是,由于他既看不见自己的手,也看不见腰带,所以没法解开。  “救命啊!”巴斯蒂安用快要窒息的声音喊道;猛然间他有一种恐惧感,怕自己再也挣脱不了腰带格玛尔而必须永远做隐身人。  “必须先要学会怎么来使用它,”萨伊德说,“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的,我的主人和主宰,请允许我来帮助你!”  她向空中抓了一把,一转眼便解开了腰带格玛尔。巴斯蒂安又能看见自己了。他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接着他笑了起来,萨伊德也微笑着吸吮着水烟斗的蛇嘴。  不管怎么说,她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其他的想法上去了。  “这样,你就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了,”她柔声柔气地说,“主人,对于这一点我是非常看重的,这种心情简直难以言表。”  “伤害?”巴斯蒂安问道,他仍然有点困惑不解,“什么伤害?”  “噢,假如你明智的话,”萨伊德耳语般地轻声说道,“是没有人能够战胜你的。危险来自你自己,所以你很难去抵御这一危险。”  “危险来自我自己……你这是什么意思?”巴斯蒂安想知道。  “明智就是超然于一切事物之上,对谁都采取既不恨也不爱的态度。但是你,我的主人,还仍然看重友谊。你的心并不像雪峰似的冰凉冷漠——这样就有人会加害于你。”  “谁会加害于我?”  “主人,就是那个傲慢无礼、而你却始终友善待之的那个人。”  “请你说得清楚一点。”  “主人,就是那个自负狂妄、没有一点恭敬之心的绿皮族小野人。”  “阿特雷耀?”  “是的,除了他还有那个无耻的福虎。”  “这两个人会加害于我?”巴斯蒂安几乎笑了出来。  萨伊德垂着头坐在那里。  “这一点我绝对下会相信的,”巴斯蒂安继续说,“我连听都不要听。”  萨伊德一言不发,头更低了。  寂静了良久,巴斯蒂安问: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阿特雷耀有什么反对我的企图吗?”  “主人,”萨伊德轻声地说,“但愿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把一切都说出来,”巴斯蒂安大声地说道,“不要只是影射!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的恼怒使我发抖,主人,”萨伊德真的浑身发抖地结结巴巴地说,“即使这是我的末日的话,我也还是想对你说:阿特雷耀打算悄悄地或用暴力来取走你身上带的童女皇的标记。”  有一刹那间巴斯蒂安觉得透不过气来。  “你是否能够证实这一点?”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萨伊德摇了摇头,喃喃地说:  “主人,我所知道的事情是无法证实的。”  “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巴斯蒂安说,血涌到了他的脸上,“不要污蔑全幻想国最诚实、最勇敢的少年!”  说着他跳下轿子走了。萨伊德沉思地用手指玩弄着水烟斗上的蛇脑袋,她那一对绿色和红色的眼睛微微地闪着亮光。过了一会儿,她又微笑了起来。她一边从嘴里吐出紫色的烟圈,一边轻声地说:  “走着瞧,我的主人和主宰。腰带格玛尔会向你证实这一点的。”  当夜幕降临时,巴斯蒂安走进了他的帐篷。他命令蓝色的鹰嘴怪伊卢安,不要放人进来,尤其是萨伊德。他要一个人独自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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