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阿特雷耀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严厉。巴斯蒂安不知所措地停住了手。阿特雷耀抱歉地笑了笑,又以柔和的声调重复道: “不,巴斯蒂安,我已经带过很长时间了。” “那么好吧。”巴斯蒂安说。然后,他把符号翻过来。 “瞧!你看到过刻在这儿的字吗?” “当然看到过,”阿特雷耀答道,“不过我不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为什么?” “我们绿皮人能看懂足迹,可是看不懂字母。” 这一回轮到巴斯蒂安“噢”了一下。 “这些字是什么意思?”阿特雷耀想知道。 “随心所欲。”巴斯蒂安念道。 阿特雷耀目不转睛地盯着标记。 “它说的是这个意思?”他喃喃地说道。他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巴斯蒂安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巴斯蒂安问道: “如果你当初知道它的意思的话,那么你的行动是否会有所改变?” “不会。”阿特雷耀说,“我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是这样的。”巴斯蒂安点了点头说。 他们俩又沉默了一会儿。 “阿特雷耀,我还得问你一件事,”巴斯蒂安终于又继续开始说话,“你刚才说,当你在魔镜门中看到我的时候我曾经是另外一副模样。” “是的,完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 “你很胖,脸色苍白,穿着完全不同的衣服。” “胖而苍白?”巴斯蒂安问道,他不相信地笑了。“你可以肯定那是我吗?” “难道那不是你吗?” 巴斯蒂安想了想。 “你着到过我,这我知道。不过,我一直是像现在这样的。” “真是这样的吗?” “不然的话我总能回忆起来的吧?”巴斯蒂安大声说道。 “是的,”阿特雷耀说着,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应该回忆得起来。” “也许这是一面哈哈镜。” 阿特雷耀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 “那么你怎么来解释你当初看到的我曾经是另一副模样的呢?” “我不知道,”阿特雷耀承认道,“我只知道,我没有搞错。” 之后,他们又沉默了良久,最后他们去睡觉了。 当巴斯蒂安躺在床上时——床头、床尾自然是用最精湛的银织物做成的——脑子里一直想着他与阿特雷耀刚才的谈话。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从阿特雷耀得知他带着光泽以后,他击败英雄海因雷克的胜利以及在格拉奥格拉曼处的逗留给阿特雷耀所留下的印象并没有刚开始那么深刻。阿特雷耀也许会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一切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巴斯蒂安希望赢得阿特雷耀的无限崇敬。 他想了好久。这必须是幻想国中没有人能做得到的,即使是带上了符号也做不到的。这必须是只有他巴斯蒂安才能办到的。 他终于想出来了:编故事。 他一再听说,在幻想国中没有人能创新。甚至连寂静的声音乌玉拉拉也曾经这么说过。然而,这正好是他特别擅长的。 阿特雷耀得看到,他,巴斯蒂安,是一个伟大的诗人。 他希望有机会尽快地向他的朋友证明这一点。也许就在明天。比如说,在阿玛尔干特举行一次诗人庆祝活动,在这样的活动中,巴斯蒂安一定能用他的想象力把所有的人都比下去的。 假如他所讲述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的话,那就更好了。格拉奥格拉曼不是说过,幻想国是一个故事的王国,所以即使只是在一个故事中提到过的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也会重新再现。 得让阿特雷耀惊得目瞪口呆。 巴斯蒂安想象着阿特雷耀惊愕的表情,一会儿便睡着了。 翌日清晨,在宫殿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摆出了一桌极其丰盛的早餐。他们在餐桌旁就坐,这时候银发老翁凯阔巴特说: “我们决定,今天要为我们的客人,幻想国的救星,和他的那位把他带到我们这儿来的朋友,举行一个非常特殊的庆祝活动。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也许你并不知道,从很古老的时候起我们阿玛尔干特人就是幻想国中的歌手和说书人。我们的孩子很早就被教会了这门艺术。等他们长大之后,他们必须到各国去周游数年,用他们的这一职业来造福众人。所以,我们每到一处都受到尊敬和友好的接待。但是,我们有一个苦恼:实话说,我们所储存的诗歌和故事并不太多。很少的故事要被我们许多人来分。据说——我不知道这一传说是否正确——你在你那个世界里是以会编故事而著名的。是这样吗?” “是的,”巴斯蒂安说,“我甚至还因此而遭到了别人的嘲笑。” 银发老翁凯阔巴特惊奇地扬起了他的眉毛。 “因为你会讲述谁也没有听说过的故事而遭到嘲笑?这怎么可能呢?在我们中是没有人会这么做的。如果你愿意送给我们一些新的故事,我和我的城民将对你感激不尽。你是否愿意用你的天才来帮助我?” “很愿意!”巴斯蒂安答道。 用完早餐,他们顺着凯阔巴特宫殿中的台阶走了出去。福虎已经在那儿等候他们了。 这时候,在广场上聚集了一大群人,不过,这一次在他们中间只有为数很少的人是到这个城市来参加比赛的宾客。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阿玛尔干特人,男女老少,所有的人都是蓝眼睛,长得很匀称,所有的人都穿戴着银色的民族服饰。绝大多数人手里拿着竖琴、古七弦琴、吉他、琉特琴等银光闪闪的弦乐器。他们要用这些乐器来为他们表演伴奏。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希望能在巴斯蒂安和阿特雷耀的面前来表演他们自己的艺术。又摆上了坐椅。巴斯蒂安坐在银发老翁凯阔巴特和阿特雷耀的中间。福虎位于他们的后面。 这时候,凯阔巴特击了一下巴掌,对着正在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说; “伟大的诗人愿意满足我们的要求。他将要送给我们新的故事。朋友们,拿出我们的拿手好戏,使他进入一种好的心境。” 广场上所有的阿玛尔干特人都默默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第一个人上场咏唱了起来。之后,不断地有人上场演唱。所有人的声音都很漂亮,很洪亮。所有人的表演都很出色。 他们所咏唱的故事、诗歌和歌曲,有的扣人心弦,有的欢快,有的忧愁,如果要在这儿把它们都叙述一遍的话,太花时间了。留待以后再来讲述。总共大约只有一百来个不同的故事。之后便是重复。新上场的阿玛尔干特人只能重复前面的人所咏唱过的东西。 尽管如此巴斯蒂安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等待着轮到他上场的那一时刻。他昨天晚上的愿望一丝不差地实现了。他急不可待地期望着其他的愿望也能够实现。他在一边打量着阿特雷耀。阿特雷耀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听着,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银发老翁凯阔巴特终于让他的城民们停止了表演,他吹着气转向巴斯蒂安说: “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一如我已经对你说的,可惜我们只有很少的存货。我们没有更多的故事,这并下是我们的过错,你已经看见了,我们正在尽力而为。现在,你能不能送给我们一个你的故事呢?” “我将把我想出来的所有故事都送给你们,”巴斯蒂安慷慨地说,“因为我可以再想出好多新的故事来。我已经把许多故事讲给了一个名叫克里斯·塔的小女孩听,但是绝大多数的故事我只讲给我自己听过。这就是说,还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故事。如果要把每一个故事都讲一遍的话,那要花几个星期、几个月的时间,我们不会在你们这儿呆这么久。所以我想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在这个故事中包含了其他所有的故事。这个故事很短,它叫‘阿玛尔干特图书馆的故事’。”他考虑了一会儿,以很随便的语气开始讲道: “在许多许多年之前,在阿玛尔干特有一个名叫夸娜的银发老娘,当时是她统治着这个城市。在那古老的岁月里,还没有眼泪湖穆尔湖,阿玛尔干特也不是用可以抵御湖水的特殊的银子做成的。那时,它还是一个普通的城市。那儿的房子是石头的或者是木头的。这个城市位于一个山谷中,四周都是种满了树的山丘。 “夸那有个儿子叫奎因。奎因是一个杰出的猎手。有一天,奎因在树林子里发现了一只独角兽,独角兽的角尖上顶着一颗亮闪闪的石头。奎因打死了那只独角兽,把石头带回了家。这样,他便给整个阿玛尔干特城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城里的居民们所生的孩子越来越少。假如找不到拯救的办法,他们就会绝种。可是并没有办法让独角兽复活,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银发老妪派了一个使者到南方神托所去。那时候南方神托所还在。使者的任务是向乌玉拉拉讨教该怎么办。可是,南方神托所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使者出发时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了。这时候,银发老妪早已过世,她的儿子接替了她的位子。当然他的年纪也已经很老了,其他的阿玛尔干特人也都进入了老年,只剩下唯一的两个孩子,一对童男童女。男孩叫阿奎尔,女孩叫穆夸。 “使者宣布了寂静的声音乌玉拉拉给他的启示:只有当阿玛尔干特变成幻想国最漂亮的城市时,它才能继续存在下去。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弥补由奎因所犯下的罪孽。阿玛尔干特人只有在幻想国中最丑陋的阿沙泪人的帮助下才能做到这一点。阿沙泪人也被称为‘永远流泪的人’,因为他们为自己的丑陋感到伤心,因而不断地流泪。他们正是以自己泉涌般的眼泪来洗涤埋在大地深处的那种特殊的银子,并懂得如何把它们做成美妙的银织物。 “于是,所有的阿玛尔干特人都去寻找阿沙泪人,可是没有人能找到他们,因为他们生活在大地的深处。最后只剩下了阿奎尔和穆夸。其他的人都死了。这时他们已经长大成人,他们俩齐心协力找到了阿沙泪人,并说服他们把阿玛尔干特变成幻想国最漂亮的城市。 “就这样,阿沙泪人先造了一艘银的小船.用银织物在船上造了一个小小的宫殿。他们把小船放在空无一人的阿玛尔干特城的集市广场上,然后,把他们在地底下的眼泪变成喷泉,从植满了树的山谷中喷射而出,山谷中盛满了苦涩的泪水,变成了穆尔湖,湖面上漂浮着第一个用银子造成的宫殿。阿奎尔和穆夸就住在这个宫殿里。 “不过,阿沙泪人向这一对年轻人提出了一个条件,这个条件是: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必须致力于歌唱和说书。只要他们能这样做,阿沙泪人就愿意帮助他们;因为这样一来阿沙泪人等于也参与了这一活动,并以此把他们的丑陋变成了美丽的东西。 “于是,阿奎尔和穆夸建造了一个图书馆——这便是阿玛尔干特最著名的图书馆——他们在这个图书馆里收集了我所有的故事。他们先是收集了你们现在所听到的这个故事,后来又不断地收集了我所讲过的所有的故事。最后他们收集了那么多故事,多得无论是他们俩还是如今住在银城中的他们的后裔都讲不完。 “幻想国最漂亮的城市阿玛尔干特之所以现在还存在着,是因为阿沙泪人和阿玛尔干特人都互相遵守着他们的诺言——尽管他们都已经不知道这一段历史。只有眼泪湖穆尔湖的名字还令人记起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这段故事。” 巴斯蒂安讲完这段故事之后,银发老翁从他的坐椅中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脸上绽开了喜悦的笑容。 “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他说,“你所送绍我们的不仅仅是这—个故事,也不仅仅是你所有的故事。你送给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身世。现在我们知道了,穆尔湖是从哪儿来的,漂浮在湖面上的我们的银船和银的宫殿是从哪儿来的。 “现在,我们也知道了,为什么我们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由歌手和说书人组成的民族。最主要的是,我们现在知道了我们城市中那个大的圆形建筑中所收藏的东西是什么。我们中还没有任何人走进过那个建筑,因为它从来就是锁着的。迄今为止我们还不知道在那儿放着我们最大的宝藏,那儿就是阿玛尔干特的图书馆。” 巴斯蒂安自己也惊呆了,他刚才所讲述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事实。(或者,这一切本来就是如此?格拉奥格拉曼也许会说:两者兼而有之!)不管怎么说,他想用自己的眼睛来证实这一点。 “这栋房子在哪儿?” “我会指给你看的。”凯阔巴特说。他又转向众人大声地说:“大伙儿都跟上!我们今天也许还会遇到更多的奇迹。” 这是一列长长的队伍,走在头里的是银发老翁,阿特雷耀与巴斯蒂安走在他的旁边。这一队人马走过了连接银船的小桥,最后在一个很大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这个建筑物坐落在一艘圆形的船上,其本身的形状像一只巨大的银罐子。它的外墙光滑,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唯一的大门,但是是锁住的。 在光滑的银门扇中央有一个环,环中有一块石头。这块石头看上去像玻璃一样晶莹透亮,石头上刻着下面这段文宇: “自从我被从独角兽的角上取下,便失去了光泽。 我锁住了这扇门,直到有人能叫出我的名字, 使我重新焕发光彩。 我将为他照亮一百年, 我将把他引向约尔的明鲁德 阴暗的深处。 然而,倘若他第二次从未到头 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念一遍的话, 我原本可以照亮百年的光泽 便会在瞬息间绽放。” 凯阔巴特说,“我们中没有人能解出这段文字的意思。没有人知道约尔的明鲁德指的是什么。尽管我们大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叫出这块石头的名字。我们大家只会使用幻想国中已经有的名字。因为这些都是其他东西的名字,所以人们无法使这块石头发光变亮,也无法打开这扇门。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你是否知道这块石头的名字?” 在场的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阿玛尔干特人以及到阿玛尔干特城来作客的人都屏住呼吸,充满了期望。 “阿尔察希尔!”巴斯蒂安大声喊道。 就在这一瞬间石头开始闪光发亮,从环中跳出来落到了巴斯蒂安的手中。门开了。 千百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啊!”的惊呼。 巴斯蒂安手中拿着闪光发亮的石头进了门,阿特雷耀和凯阔巴特紧跟着也进了门。等他们进去后,众人一涌而入。 圆形的大屋子内黑乎乎的。巴斯蒂安举起了那块石头,尽管石头发出的光比蜡烛亮,但还是不能把整个屋子全照亮。只见周围的墙壁上除了书还是书,一共有好几层楼那么高。 有人取来了灯光,不一会儿,整个屋子被照得一片通亮。现在可以看到,周围的书墙被分成了好几个不同的部分,每个部分都插了指示牌。那上面写着:“快乐的故事”,“惊险的故事”,“严肃的故事”或“短小的故事”等等。在圆形大厅中央的地上刻着很大的、引人注目的文字: 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全集图书馆 阿特雷耀站在那儿,瞪大眼睛环顾四周,他的内心充满了惊奇和钦佩,这些感情情不自禁地流露在他的脸上。这使巴斯蒂安感到非常高兴。 阿特雷耀用手指着四面的书墙问:“这一切都是你想出来的故事吗?” “是的。”巴斯蒂安答道,并把阿尔察希尔放进了回袋。 阿特雷耀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这使我简直无法相信。”阿特雷耀承认道。 阿玛尔干特人自然是早就带着火一样的热情冲向那些书,开始翻阅了起来;他们朗诵着,有些人干脆坐在地上,开始背诵书中的某些段落。 有关这一伟大事件的消息自然是像野火似地在整个银城,在当地人和宾客中迅速地蔓延开来。 巴斯蒂安和阿特雷耀刚从图书馆出来走到室外,就遇到了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三位先生。 “巴斯蒂安先生,”红头发的梅斯巴尔德说——显然他不仅是这三个人中最善于舞剑的,同时也是最擅长说话的一个,“我们听说您显示出了无与伦比的能力。所以我们前来请求您,收我们做您的侍从并允许我们陪您远征。我们三人中的每一个都想有一个自己的故事。尽管您肯定并不需要我们的保护,但是如果有三个像我们这么勤奋而又能干的骑士作您的随从的话,肯定会对您有益的。您愿意收下我们吗?” “我愿意。”巴斯蒂安答道,“每一个人都会为拥有这样的随从而感到骄傲的。” 于是,这三位先生都一定要当场对着巴斯蒂安的宝剑立下效忠的誓言。巴斯蒂安阻止了他们。 他向他们解释道:“希坎达是一把魔剑。任何一个没有吃过、饮过彩色死亡的火并在它的火中沐浴过的人碰到它都会有生命危险。” 于是,他们便只能满足于用友谊地击掌来代替宣誓。 “英雄海因雷克怎么样了?”巴斯蒂安打听道。 “他完全垮了,”海克里昂说。 “是因为他心上的姑娘,”海多恩补充道。 “您是否去看看他。”海斯巴尔德最后说。 于是,他们一行——现在一共是五个人——一起去他们刚来时落脚的那个旅店。巴斯蒂安的老骡子伊哈就寄放在那儿的牲口棚里。 当他们走进旅店时,里面只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把头放在桌子上,两只手插在金色的头发中。这人便是英雄海因雷克。 显然,他在行李中多带了一套备用的衣服。他现在的装束比前一天与巴斯蒂安比武时被撕成碎片的那一套要朴素一些。 当巴斯蒂安向他问好时,他吓得跳了起来,他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两位少年。他的眼睛有点发红。 巴斯蒂安问,他们是否可以坐在他的旁边。他耸了耸肩膀,点了点头,又垂头丧气地坐到了他的位子上。在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张纸条,看上去好像是多次被揉成团,又多次被展开的。 “我想知道您的情况,”巴斯蒂安说,“我很抱歉,如果是我伤害了您的话。” 英雄海因雷克摇了摇头。 “我完了。”他声音嘶哑地说,“这儿,您自己看吧!” 他把那张纸条移到巴斯蒂安的面前。 “我只想嫁给最伟大的人,”纸条上写着,“可惜您不是,再见!” “是奥格拉玛尔公主写的吗?”巴斯蒂安问。 英雄海因雷克点了点头。 “我们比武之后,她马上就让人把她连同她的小马一起送到了岸上。谁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干什么?” “您不能去追她吗?” “追她有什么用?” “也许可以使她回心转意。” 英雄海因雷克发出一声苦笑。 “您太不了解奥格拉玛尔公主了。我苦练了十多年,才掌握了所有这些本领。我清心寡欲,放弃了一切不利于我身体的嗜好。我以铁一般的意志向最杰出的击剑师学习剑术,向最厉害的摔跤手学习摔跤,直到我能战胜他们为止。我比马跑得快,我比鹿跳得高。在所有的方面我都是最最杰出的,甚至还能做得更好——到昨天为止还是这样的。以前,她从未正眼瞧过我,可慢慢地,她对我,对我的能力开始感兴趣。我已经有希望被她看中——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没有了希望我怎么能活得了去?” “或许,”巴斯蒂安说,“您不应该过于看重奥格拉玛尔公主。肯定还有其他同样能够使您动心的姑娘。” “不,”英雄海因雷克说,“我喜欢奥格拉玛尔公主,就是因为她只肯嫁给最伟大的人。” “是这样。”巴斯蒂安束手无策地说,“当然,这就难了。那怎么办呢?也许您可以换一种形式来试试,比如以诗人或歌手的身份?” “我现在的身份是英雄,”海因雷克有点儿被激怒地说,“我不会,也不愿意去从事其他的职业。我就是我。” “是的,”巴斯蒂安说,“我也认为应该这样。” 所有的人都默然无语。那三位先生对海因雷克投以同情的目光,他们能够理解他现在的心情。最后,海斯巴尔德清了清嗓子,转身对巴斯蒂安轻声说:“对于您,巴斯蒂安先生来说,要帮助他并非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巴斯蒂安望着阿特雷耀,可是阿特雷耀的脸色又变得难以看透。 “对于一个像海因雷克这样的英雄来说,”海多恩补充道,“如果周围没有怪物的话,他的处境确实是很难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巴斯蒂安仍然没有听懂。 “怪物之所以有存在的必要,”海克里昂抚摩着他又浓又黑的小胡子说,“是为了使英雄能显示出英雄的本色,”他一边说,一边朝巴斯蒂安眨了眨眼睛。 现在,巴斯蒂安终于听懂了。 “听着,英雄海因雷克,”他说,“我刚才建议您去讨别的姑娘的欢心,只是想考验一下您的坚贞。事实上,奥格拉玛尔公立现在正需要您的帮助,除了您谁也救不了她。” 英雄海因雷克仔细倾听着。 “巴斯蒂安先生,您说的话可当真?” “完全当真,您马上就会相信的。几分钟之前,奥格拉玛尔公正遭到了袭击并被绑架了。” “被谁绑架了?” “被幻想国中一个最最可怕的怪物绑架了。这是一条叫斯梅尔克的龙。公主正骑马穿越林间空地。怪物看见了她,从空中向她袭来,把她从马背上抓起来,飞走了。” 海因雷克跳了起来。他的眼睛开始发亮,两颊绯红;他高兴地拍起了手,但是很快,他眼中的光就熄灭了。 “遗憾的是这不可能,”他悲伤地说,“四周不可能再有什么龙了。” “您忘了,英雄海因雷克,”巴斯蒂安说,“我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来的——比您曾经到过的地方要远得多。” “确实是这样。”阿特雷耀证实道,这是他第一次插话。 “她真的被那个怪物绑架了吗?”英雄海因雷克大声地问,随后他把两只手压在心口上,叹息道:“噢,我的心上人奥格拉玛尔,你现在一定在受苦。别怕,你的骑士来了,他已经上了路。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上哪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离这儿很远的地方,”巴斯蒂安开始讲道,“有一个叫莫尔古尔的国家,又叫冷焰国,因为那儿的火焰比冰还要冷。至于您怎样才能找到这个国家,这我无法告诉您。您必须自己去找。在这个国家的中部有一个石化了的树林叫沃德加贝。 “在这个石化了的森林中有一个用铅制成的城堡叫拉加尔,城堡的周围有三条沟围着,第一条沟里流动着绿色的毒液,第二条沟里是烟雾腾腾的硝酸钾,第三条沟中聚集着与您的脚一样大的蝎子。沟上既没有大桥也没有小桥可以通过,因为统治着这个铅制城堡的主人就是那个长着翅膀的、名叫斯梅尔克的怪物。它翅膀上的皮肤又粘又滑,两个翅膀张开的话有三十二米宽。它不飞的时候像一只巨大的直立着的袋鼠。它的身子像一只有疥癣的老鼠,它的尾巴细得像蝎子;谁只要轻轻地触到它的毒刺,他就会丧命。它的后腿细得像蝗虫,它的前腿看上去卷曲着,小得像小孩子的手;但是绝不可被此假象所迷惑,正是这两只小手力大无穷。它的长头颈与蜗牛的触角一样可以伸缩;脖子上长着三个头,一个大头犹如鳄鱼的脑袋,它可以从这张嘴巴里吐出冰冷的火焰来。在鳄鱼眼睛的地方长着两只瘤,实际上又是两个头。右边的这个头像一个老头的脸.它用这个头来看和听;用来说话的则是左边的那个头.这个头看上去就像一张皱缩干瘪的老太婆的脸。” 这一番描述使英雄海因雷克的脸变得有点儿苍白。 “它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斯梅尔克,”巴斯蒂安重复道,“它的这一恶行已经持续了一千年,因为它的年龄就是一千岁。它总是不断地抢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去给它干家务,直至其寿终正寝。等她死后它再去抢一个。” “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斯梅尔克可以飞得令人难以想象地快,令人难以想像的远。迄今为止,它总是到幻想国的其他国家中去抢劫。再说,这样的事情每五十年才会出现一次。” “至今还没有人救出过它的囚犯?” “没有,只有史无前例的英雄才能做到。” 听到这话英雄海因雷克的双颊才又开始红润起来。 “斯梅尔克有没有致命的弱点?”他很内行地问。 “啊!”巴斯蒂安答道,“我几乎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忘记了。在拉加尔城堡的地窖里有一把铅的斧头,如果我告诉您,这是唯一能杀死它的武器的话,您肯定能想象得出,怪龙是如何像看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地看守着这把斧头。您必须用这把斧头把它的两个小头砍下来。” “这一切您是从哪儿知道的?”英雄海因雷克问。 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由巴斯蒂安来回答,因为此时此刻在大街上响起了惊叫声: “一条龙!……一个怪物!……看啊,就在天上!……太可怕了!它朝这个城市飞来了!……能跑的快跑啊!……不,不,它已经抓了一个人啦!” 英雄海因雷克冲到外面的大街上,所有的人都跟他跑了出来,跑在最后的是阿特雷耀和巴斯蒂安。 天空中有一只像巨大的蝙蝠似的动物在扑翼飞翔,当它飞近时,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有一个冰冷的阴影笼罩着整个银城。这是斯梅尔克,它的样子一如巴斯蒂安刚才所想象的那样。它用两只卷曲的、危险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这个姑娘拼命地挣扎着,叫喊着。 “海因雷克!”可以听到远去的声音叫喊道,“救命啊,海因雷克!快来救我,我的英雄!”然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海因雷克已经从马厩中牵出了他那黑色的牡马,站在了一只向陆地驶去的银摆渡船上。 “快一点!”可以听到他向摆渡的船夫喊道,“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可是要快,快!” 巴斯蒂安目送着他,轻声地说: “我只是希望,我没有太难为了他。” 阿特雷耀从一旁望着巴斯蒂安,然后他说: “我们最好也马上动身!” “上哪儿?” “是我把你带到幻想国里来的,”阿特雷耀说,“我想我也应该帮助你找到回去的路。你肯定想要在什么时候再回到你那个世界上去的,不是吗?” “噢,”巴斯蒂安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想过这件事。但是,你说得对,阿特雷耀,是的,当然得回去,你说得很对。” “你挽救了幻想国,”阿特雷耀继续说,“我觉得,你为此而得到了许多东西。我可以想象,你现在就想回去使你那个世界变得健康起来。或者还有什么使你要留下?” 巴斯蒂安已经忘了自己并非一直这么强壮、英俊、勇敢和有权势的。他答道:“不,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要使我留下的。” 阿特雷耀又一次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朋友,然后补充道: “也许这会是一条很长、很艰难的路,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巴斯蒂安附和着说,“如果你愿意的话,那么让我们马上就上路。” 然后在那三位先生中间爆发了一场短暂的、友好的争执。关于由谁把自己的马让给巴斯蒂安使用的问题,他们无法达成一致。巴斯蒂安使事情简单化了,他请他们把老骡子伊哈送给他使用。他们认为这样一个坐骑有失巴斯蒂安的身份,但是,因为巴斯蒂安坚持他的意见,所以他们最后让步了。 当三位先生为启程做各种准备工作时,巴斯蒂安和阿特雷耀回到凯阔巴特的宫殿去向银发老翁告别,并感谢他的殷勤好客。祥龙福虎在宫殿前等候阿特雷耀。当祥龙听说不久将要动身上路时,他感到非常高兴。城币对他来说并不适宜,即使是像阿玛尔干特这么漂亮的城市也同样不适宜于他。 银发老翁凯阔巴特正聚精会神地在读一本书,这本书是他从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图书馆中带回来的。 “我真想留你在我这儿多作一段时间的客,”他有点儿心不在焉地说,“这么伟大的诗人并不是每天都能请到的。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我们有了他的作品。” 巴斯蒂安与阿特雷耀向他告别后走了出来。 当阿特雷耀骑在福虎背上时,他问巴斯蒂安: “你不是也想骑福虎吗?” “以后再骑,”巴斯蒂安说,“现在伊哈正在等我,我已经答应了它。” “那么我们在陆地上等你们。”阿特雷耀大声说道。祥龙福虎飞上天空,不一会儿便飞出了巴斯蒂安的视野。 当巴斯蒂安回到旅店的,三位先生已经把一切准备就绪,牵着马和骡子在一个摆渡船上等候着。他们把伊哈身上驮东西用的鞍子拿走了,换了一个装饰得很漂亮的鞍子。至于其中的原因,螺子一直到巴斯蒂安走近它时才知道。他在它耳朵里轻轻地说道: “现在你是我的了,伊哈。” 当小船离岸启程慢慢离开银城时,在眼泪湖穆尔湖苦涩的水面上,长久地回荡着老骡子欢乐的叫声。 顺便提一下,英雄海因雷克确实到了冷焰国莫尔古尔。他也进入了那个叫做沃德加贝的石化了的树林,并跃过了围绕着拉加尔城堡的那三条沟。他找到了那把铅斧头,战胜了怪龙斯梅尔克。然后他把奥格拉玛尔送回她父亲那儿。尽管她现在很愿意嫁给他,但此时他却不愿意要她了。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以后再讲。18 阿沙泪 乌云几乎贴着骑士们的头顶掠过,这时云中落下了大而密的雨点;然后,又飘起了大朵大朵的、黏乎乎的雪花;最后雨和雪一块儿下了起来。风暴很大,连马也必须斜着走才能顶住狂风。骑士们的大衣湿透了,变得很沉。大衣拍打着坐骑的背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 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好多天,最后三天他们来到了这一片高原上。天气一天坏似一天,地上不是泥浆便是尖棱棱的石块。往前行进变得越来越艰难。周围有一些一堆一堆的灌木丛或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小丛林,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巴斯蒂安穿着他那件闪光的银大衣,骑着雌骡子伊哈往前走。与其他人相比他的处境还算好。事实证明,他的大衣虽然又轻又薄,但极其暖和并能为他挡雨。最强壮的海克里昂的五短身材几乎全被裹在一件蓝色的厚呢大衣中。身材轻盈的海斯巴尔德用他那褐色毛料防水披风的帽兜遮住了他的满头红发。海多恩灰色的帆布斗蓬紧紧地贴在他瘦骨嶙峋的肢体上。 尽管如此,这三位性格豪放的先生心情还是很好。他们并没有期待陪伴巴斯蒂安先生的冒险旅程会像星期天散步那样轻松愉快。他们不时地在风雨中放声歌唱,有时是独唱,有时是合唱。他们的歌声谈不上美妙,却是由衷的。他们最喜爱的一首歌显然是以以下的歌词开头的: “当我还是一个小小的男孩时, 吁普嗨萨,刮风又下雨……” 听他们说,这首歌出自很久很久以前幻想国中某个旅者之口,这个人叫谢克斯皮尔或与之相似的什么名字。 这群人中唯一没有给人以任何又湿又冷的感觉的是阿特雷耀。与旅行开始以来的大部分日子一样,他骑在福虎的背上,驰骋在云朵之间或之上,急急地在前面探路,然后回来报告情况。 他们大家都以为——连祥龙也不例外,他们是在为巴斯蒂安寻找回他那个世界的路。巴斯蒂安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只是出于友谊和良好的愿望才附和了阿特雷耀的建议,而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希望要回去。但是,不管你是出于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幻想国的地理是由意愿来决定的;而且是由巴斯蒂安来决定该往哪个方向走的,所以他们所走的路把他们引向了幻想国的深处——这就是说,引向象牙塔所在的幻想国的中心。至于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巴斯蒂安直到以后才能知道。目前,无论是他还是陪伴他旅行的人对此都一无所知。 巴斯蒂安的脑子里在想其他的事情。 从阿玛尔干特城出发的第二天,他们在穆尔湖周围的树林子里发现了怪龙斯梅尔克所留下的清晰的痕迹。这儿的一部分树木变成了石头。那个怪物显然是在这儿落过脚,并把嘴里冰冷的火焰喷在了这儿的树上。他那巨大的蝗虫腿的足迹清晰可辨。 懂得看足迹的阿特雷耀还发现了其他的足迹,即英雄海因雷克的马的足迹。这就是说,海因雷克已经跟踪上了怪龙。 “对于这件事情我并不太满意,”福虎半开玩笑地说,他那红宝石般的眼球睁得溜圆,“不管这个斯梅尔克是不是一个可憎的怪物,他总是我的亲戚——尽管隔得很远。” 他们没有去追随海因雷克的足迹,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因为他们的目的是为巴斯蒂安寻找回家的路。 打那以后,巴斯蒂安开始思考,当他为英雄海因雷克编造出这条怪龙时他究竟做了什么。当然,英雄海因雷克需要能够证明其能力的对象以及与之搏斗的对象。但是,这并不等于说他一定能够取胜。假如斯梅尔克把他杀死了呢?再说,现在奥格拉玛尔公主也处于非常可怕的境地。诚然,她是有那么点傲慢,可是,难道说巴斯蒂安因此就有理由使她陷入不幸之中吗?撇开这一切不说,谁知道斯梅尔克还会给幻想国造成什么灾难。巴斯蒂安由于没有仔细考虑而酿成了一个其后果无法预测的危险。不管巴斯蒂安在哪里,这一危险都将始终存在,也许还会给许多无辜者带来难以描述的不幸。他知道月亮之子在她的王国里是不分好坏和美丑的。对于她来说,幻想国中的每一种生物都同样重要,都有同等的权利。可是他,巴斯蒂安,他是否也可以像她一样去做?最主要的是,他究竟愿不愿意这样去做? 不,巴斯蒂安对自己说,他并不愿意被作为作恶多端的怪物的创造者而被载入幻想国的历史。如果他以善行和无私而闻名,如果他成为大家的光辉榜样,如果人们把他称为“好人”,如果他被尊为“伟大的恩人”,那该多好啊!是的,这便是他所希望的。 他们这时候所在的地区有许多岩石。阿特雷耀骑着福虎飞回来报告说,在前面几里路远的地方发现有了一小块由群山环抱的盆地,是避风的好地方。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儿还有好多山洞,正好可以在里面栖身避风雪。 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到了该寻找一个合适的宿营地的时候了。大家都为阿特雷耀所带来的消息而感到高兴,并催赶着他们的坐骑快走。脚下的路通往盆地。这个盆地四周被越来越高的岩石围住,这儿也许是一个干涸了的河床。大约两小时后他们来到了盆地的底部,四周的岩壁上确实有好多山洞。他们选择了一个最大的山洞,把里面弄得尽可能的舒适。三位先生从附近捡来了干柴和被暴风吹折了的树枝,不一会儿山洞里燃起了一堆烧得很旺的火。湿大衣被摊开来烘烤,马和骡子被牵进了山洞,卸了鞍具;连一般总是在露天过夜的福虎也蜷在山洞的深处。总的来说,这个宿营地还是挺舒适的。 最坚韧的海克里昂从他们所带的干粮中取出了一大块肉,用他的长剑串着放在火上烤;大伙满怀期望地在一旁看着。阿特雷耀转向巴斯蒂安,请求道: “再给我们讲一点有关克里斯·塔的故事吧!” “谁的故事?”巴斯蒂安不解地问。 “有关你的女朋友克里斯·塔的故事,就是你曾经给她讲故事的那个小女孩。” “我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小女孩。”巴斯蒂安说,“你怎么会知道我曾经给她讲过故事?” 阿特雷耀又用那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望着他。 “在你那个世界里,”他缓缓地说,“你不是曾经给她,也给你自己,讲过许多故事吗?” “阿特雷耀,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是你自己说的,在阿玛尔干特城说的。你还说,人们经常为此而嘲笑你。” 巴斯蒂安凝视着篝火。 “是的,”他嘟哝着,“我是说过。可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阿特雷耀与福虎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严肃地点了点头,好像他们俩曾经谈论过的事情现在得到了证实。不过,他并没有再说什么。显然他并不想当着三位先生的面来谈论此事。 “肉烤好了。”海克里昂宣布说。 他用刀给每一个人割了一块肉,大伙儿一块吃了起来。即使是有最良好的愿望也不能说这肉是烤好了——外面烤焦了,里面则是生的——不过,在目前的情况下挑剔肯定是不会时宜的。 大伙儿吃了一会儿肉,然后阿特雷耀再一次请求道: “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到我们这儿来的吧!” “这你不是知道吗?”巴斯蒂安答道,“是你把我带到童女皇那儿去的。” “我是说,在这之前,”阿特雷耀说,“在你的世界里,你在哪儿,这一切是怎么会发生的?” 于是,巴斯蒂安讲起了他是如何偷了科雷安德先生的书,又是如何逃到学校顶楼的储藏室里并在那儿开始看书的。当他想开始讲述阿特雷耀的大寻求时,阿特雷耀示意阻止了他。他似乎对巴斯蒂安所读到的有关他的章节并不感兴趣,而对巴斯蒂安是怎么样、在什么时候去拜访科雷安德并逃到学校顶楼储藏室的细节极其感兴趣。 巴斯蒂安费劲地思索着,但是他在记忆中找不到这些细节。一切与恐惧,与他曾经是个胖乎乎的、柔弱而又敏感的男孩有关的事情他都忘记了。他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这些记忆的片段离他很远,很不清晰,好像并不是关于他的而是关于其他什么人的。 阿特雷耀又问了他所记得的其他的事情。巴斯蒂安讲了他母亲还活着时的事情,讲了他父亲、他的家、他的学校和他的城市——讲了他尚记得的那些事情。三位先生已经睡着了,巴斯蒂安仍然在讲述。使他感到惊奇的是,阿特雷耀正是对那些日常琐事饶有兴趣。或许正是因为阿特雷耀注意倾听的缘故,巴斯蒂安自己慢慢地觉得,那些最寻常、最琐碎的事情其实并不琐碎,在这些事情中好像都包含了什么秘密,只是他还没有注意到而已。 最后,他没有什么可讲的了。他想不出来还能讲些什么。夜已经深了,篝火慢慢地缩小。三位先生发出了轻轻的鼾声。阿特雷耀脸上毫无表情地坐着,陷入了沉思。 巴斯蒂安舒展了一下四肢,把身子裹在他银色的大衣中正要入睡,这时阿特雷耀经轻地说: “这是因为奥琳的缘故。” 巴斯蒂安用一只手撑着头,睡眼惺忪地望着他的朋友。 “你说什么?” “光泽,”阿特雷耀继续说道,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对我们的作用与对人的作用不同。” “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的?” “这一标记给了你很大的权力,它满足了你所有的要求。可是与此同时,它也向你索取,即向你索取你对你那个世界的记忆。” 巴斯蒂安思索着,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少了什么东西。 “格拉奥格拉曼对我说,假如我想找到自己真正的愿望的话,那么我就必须沿着愿望的道路走。这也就是刻在奥琳上的文字的意思。但是,为此我必须从一个愿望走向另一个愿望。我不能跳过任何愿望。不是这样的话,我在幻想国中就寸步难行,这是狮子说的。为此我需要奥琳。” “是的,”阿特雷耀说,“奥琳给你指路,但是,与此同时却拿走了你的目标。” 巴斯蒂安无忧无虑地说:“那月亮之子在给我这个标记时,她总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吧。阿特雷耀,你这是无谓的担心。奥琳总不会给我设圈套吧。” “不会的,”阿特雷耀喃喃地说,“我也不相信它会给你设圈套。”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现在我们已经在寻找回你那个世界去的路,无论如何这总是好事。我们正在找这条路是吗?” “是啊,是啊,”巴斯蒂安答道,他已经快睡着了。 半夜里,他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了。他无法解释,这究竟是什么声音。篝火熄灭了,他的周围一片漆黑。这时候,他感觉到阿特雷耀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地问道: “这是什么声音?” “我也不知道。”巴斯蒂安同样轻声地答道。 他们爬到洞口,声音是从那儿发出来的。他们仔细地倾听。 听起来像是从无数个嗓子里发出的压抑的啜泣和啼哭声。可是,这绝不是人发出的声音,也截然不同于动物所发出的悲鸣。它像是一种噪声,有时会像涌起的浪头那样变成一片呻吟,然后平息下去,过一段时间又重新响起。这是巴斯蒂安所听到过的最悲恸的声音。 “如果我们能看到什么就好了!”阿特雷耀轻声说。 “等会儿,”巴斯蒂安答道,“我有阿尔察希尔。” 他从口袋里掏出发亮的石头,把它举了起来。石头的光与蜡烛光一样柔和,照得由群山环抱的山谷朦朦胧胧的。凭着这一团微弱的光,两位朋友看到了一幅使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图景。 整个圆锅状的山谷中布满了有手臂那么长的奇形怪状的蠕虫。他们的皮肤看上去就像是他们被裹在肮脏的破衣烂衫和抹布之中似的。他们从破布般的皮肤褶皱中伸出又黏又滑的四肢,看上去就像是珊瑚虫的触手。在他们身体一头的抹布中露出两只眼睛,这眼睛没有眼睑,不断地流着泪水。他们自己以及整个圆锅状山谷都被眼泪给浸湿了。 在他们被阿尔察希尔的光照到的那一刹那间,他们僵住了。这样便可以看清他们正在干什么。在他们的中间矗立着一个由银编织物做成的塔楼——比巴斯蒂安在阿玛尔干特城中所看到的所有建筑物都更漂亮、更珍贵。显然,好多像蠕虫一样的生物正在这个塔楼上爬来爬去,用一个个的部分把它装成一个整的塔楼。这时候,所有的蠕虫都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阿尔察希尔所发出的光。 “可悲啊,可悲!”在整个圆锅状的山谷里响起了一片可怕的窃窃私语声。“现在我们的丑陋被暴露无遗了!可悲啊,可悲!是谁的眼睛看到了我们?可悲啊,可悲!我们不得不面对自己!残酷的入侵者,不管你是谁,你请发发慈悲,请你发发怜悯之心,请你把亮光重新从我们身上移开!” 巴斯蒂安站了起来。 “我是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他说,“你们是谁?” “我们是阿沙泪,”山谷中响起了回答声,“阿沙泪,阿沙泪,我们是幻想国中最不幸的生物! 巴斯蒂安沉默着,他惊愕地望着阿特雷耀。这时候阿特雷耀也站起身来,站到他的身旁。 “那么,幻想国中最漂亮的城市阿玛尔干特,”巴斯蒂安问,“就是由你们建造的吗?” “啊哈,是的,”这些生物大声喊道,“但是请你把亮光从我们身上移开不要看着我们。请你发发慈悲!” “是你们的眼泪汇成了眼泪湖穆尔湖吗?” “先生,”阿沙泪呻吟道,“是的,正像你所说的那样。如果您继续强迫我们站在你的亮光中的话,我们会因为对自己感到羞愧和惊恐而死去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残酷地加重我们的痛苦。啊,我们并没有做出什么损害你的事情,谁也没有因为看见了我们而受到过伤害。” 巴斯蒂安把石头阿尔察希尔重新放回口袋里,四周又变成了一团漆黑。 “谢谢!”呜咽的声音大声喊道,“感谢你的慈悲和怜悯,先生!” “我想与你们谈谈,”巴斯蒂安说,“我想帮助你们。” 巴斯蒂安几乎因为憎恶和同情这些绝望的生物而感到恶心。他明白,这些便是他在讲述阿玛尔干特诞生的历史时所提到过的那些生物。不过,与以往一样,这一次他也不能肯定这些生物是从来就有的,还是因为他而产生的。如果是后一种情况的话,那么他便在某种意义上对他们的痛苦负有一种责任。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决定要改变这件可怕的事情。 “啊哈,”悲叹的声音呜咽道,“谁能帮助我们呢?” “我,”巴斯蒂安大声说道,“我带着奥琳。” 蓦地出现了一片沉静。哭泣声完全平息了。 “你们从哪儿来?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巴斯蒂安对着黑暗问道。 “我们住在暗无天光的大地深处,”由许多嗓子一齐发出的低语声传了过来,“为的是不让别人在阳光下看到我们。我们在地底下不断地为我们的存在而哭泣,用我们的泪水冲洗着处于原始状态的岩石中坚如磐石的银子。我们用这种银子织出你看见过的那种银织物。只有在完全漆黑的夜晚我们才敢到地面上来。这些山洞便是我们的出口。我们在地面上组装我们在地底下准备好的东西。今天夜里正是这么一个黑沉沉的夜晚,可以使我们看不见自己。这就是我们在这儿的原因。我们想通过我们的工作来弥补我们的丑陋,我们在工作中找到了一点儿安慰。” “但是,你们长成这副模样,这并不是你们的过错啊!”巴斯蒂安说。 “啊哈,有各种各样的过错,”阿沙泪们答道,“有犯罪的过错,有思想的过错——我们的过错就是我们的存在。” “我怎么才能帮助你们呢?”巴斯蒂安问,出于同情他差一点哭了出来。 “啊啥,乐于行善的大好人,”阿沙泪们大声地说,“你带着奥琳,你有拯救我们的力量——我们只向你请求一件事:请给我们另外一种形象。” “我愿意这样去做,请放心,你们这些可怜的蠕虫!”巴斯蒂安说,“我希望你们现在马上睡着,等你们明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你们将从你们的躯壳中爬出来变成蝴蝶。你们将变得色彩鲜艳,轻松愉快,只知道欢笑和寻乐。从明天起你们不再叫阿沙泪——永远哭泣的生物,而叫施拉穆芬,永远欢笑的生物。” 巴斯蒂安向黑夜里倾听着,可什么也听不见。 “它们已经睡着了。”阿特雷耀耳语般地说道。 两位朋友重新回到山洞里。海斯巴尔德、海多恩和海克里昂三位先生仍然在小声地打鼾,他们对所发生的事情全然无知。 巴斯蒂安躺了下去。 他对自己感到特别满意。 不久,他刚才所完成的善行将传遍整个幻想国。这确实是一个无私的善举,谁也不能说他从中为自己谋取到什么利益。他行善的声誉将焕发出灿烂的光芒。 “你觉得怎么样,阿特雷耀?”他小声问道。 阿特雷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答道; “你将要为之而付出多少?” 直到过了一会儿,阿特雷耀已经睡着了,巴斯蒂安才明白,他朋友的这句话所影射的是巴斯蒂安的遗忘,而不是他的自我克制。不过,他并没有往这方面去多想,他带着愉快的心情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被三位骑士惊讶的嚷嚷声给吵醒了: “看啊!——真的,连我那又老又瘦的马都被逗乐了!” 巴斯蒂安看到他们站在洞口,阿特雷耀也在他们的身旁。阿特雷耀是唯一的一个没有发出笑声的人。 巴斯蒂安起身,朝他们那儿走去。 在整个圆锅状的山谷中布满了他所见到过的最奇怪的小东西,他们在那儿跌啊,爬啊,拍打着翅膀。所有小东西背上都长着飞蛾一样的彩色翅膀,就像穿着各种各样的破衣裳,有格子的、有条纹的、有一圈一圈或一点一点花纹的。这些衣裳犹如碰运气缝起来似的,不是太紧就是太宽,不是太小就是太大,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们的衣服上打满了补丁,甚至连翅膀上也有补丁。每一个都与其他的不同。他们上了色彩的脸就像小丑脸上涂的色彩一样。他们的鼻子不是又圆又红的就是又大又滑稽的。他们的嘴巴大得出奇。有些带着彩色的大礼帽,有些带着尖尖的帽子,有的头上翘着三缕鲜红的头发,还有的头上光亮如镜。他们中的一部分坐在或挂在由珍贵银织物建成的精美的塔楼上。他们在塔上爬上爬下,跳来蹦去,试图把它弄坏。 巴斯蒂安奔了出来。 “嘿,你们!”他朝上喊道,“快住手!你们不能这么干!” 有些生物停了下来,一起往下望着他。 有一个爬在很上面的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一个从底下往上喊道: “某某先生说,我们不能这么干。” “他为什么说我们不能这么干?”第三个生物说。 “因为不允许你们这么干!”巴斯蒂安喊道,“你们不能就这么把一切都弄坏啊!” “不,我们可以这么干。”另一只蛾答道。他从塔上扯下了一大块。 第一只蛾一边发疯似地跳来跳去,一边朝站在底下的巴斯蒂安喊道:“不,我们可以这么干!” 塔楼摇晃了起来,开始发出令人担心的咔嚓咔嚓声。 “你们究竟在干什么!”巴斯蒂安大声喊道。他很恼火也很惊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这些生物确实非常滑稽可笑。 “某某先生问,”第一只蛾又转向他的同伴,“我们在干什么。”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另一只蛾也想知道。 “我们在寻乐。”第三只说。 紧接着,周围所有的蛾都一起爆发出一阵非常可怕的扑哧扑哧的窃笑声。 “我们在寻乐!”第一只蛾向站在底下的巴斯蒂安喊道,并差一点笑得噎住了。 “如果你们还不停下来的话,塔楼就要倒下来了。”巴斯蒂安大声地说。 “某某先生说,”第一只蛾子对其他的说,“这塔楼将会倒塌。” “那又怎么样呢?”另外一只蛾子说。 第一只蛾向下喊道:“那又怎么样呢?” 巴斯蒂安无言以对,他还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回答,所有挂在塔楼上的小丑似的蛾子突然在空中跳起了一种轮舞。然而他们并不是手牵着手,而是有的脚勾着脚,有的互相揪着衣服领子,还有的在那儿倒立旋转,所有的都在笑,都在狂喊乱叫。 那些有翅膀的家伙的表演是如此的滑稽可笑,巴斯蒂安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你们不能这么干!”他大声地说,“这是阿沙泪的杰作!” “某某先生说,”第一只蛾又转向他的伙伴,“我们不能这么干。” “我们什么都可以干,”另一只蛾子喊道,并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没有禁止我们干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干。谁禁止过我们干什么来着?我们是施拉穆芬!” “谁禁止过我们什么来着?”所有的小丑似的蛾子齐声喊道,“我们是施拉穆芬。” “我!”巴斯蒂安答道。 “某某先生说,”第一只蛾子对其他蛾子说,“我。” “为什么是你?”其他蛾子问,“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对我们发号施令。” “说的并不是我,”第一只蛾子解释道,“某某先生说是‘他’。” “为什么某某先生说是‘他’?”其他的蛾子想知道,“他所说的‘他’指的到底是谁?” “我并没有说过‘他’,”巴斯蒂安一半恼火一半笑着朝上说,“我是说,我禁止你们拆毁这座塔。” “是他禁止我们拆毁这座塔,”第一只蛾子对其他的蛾子说。 “谁?”一个新来的蛾子问。 “某某先生。”其他的蛾子答道。 新来的蛾子说:“我不认识某某先生。他究竟是谁?” 第一只蛾子喊道:“嘿,某某先生,你究竟是谁?” “我并非某某先生!”这时巴斯蒂安挺恼火地大声说,“我是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是我把你们变成施拉穆芬的,为的是不让你们继续哭泣,继续悲叹。昨天夜里你们还是不幸的阿沙泪。你们在回答你们的恩人时得带有更多的敬意!” 所有小丑似的蛾子都同时停止了跳跃和舞蹈。他们把眼光转向了巴斯蒂安。突然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某某先生说了些什么?”一只离得远一点的蛾子小声地问。他旁边的蛾子在他的帽子上敲了一下,帽子滑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和耳朵。所有其他的蛾子都—齐发出“嘘!”的声音。 “你是否能慢慢地、详细地再说一遍?”第一只蛾子特别有礼貌地说。 “我是你们的恩人!”巴斯蒂安大声地说。 紧接着在小丑似的飞蛾中爆发了一阵滑稽可笑的躁动.飞蛾们一个接一个地往下传话。最后,分布于整个圆锅状山谷的数不清的飞蛾突然都爬动起来,然后扑打着翅膀成团成团地围着巴斯蒂安飞舞。他们一边飞,一边互相咬着耳朵: “你们听见了吗?你们听明白了吗?他是我们的恩人!他叫纳斯蒂班·巴尔特布克斯!不,他叫恩人布克西安!胡说,他叫萨拉泰特·布克西沃尔!不,叫巴尔德平安·希克斯!施路克斯!巴贝尔特然·托特韦勒!尼克斯!弗拉克斯!特里克斯!” 全部的飞蛾激动不已,他们互相握手,互相脱帽行礼,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肩膀和肚子,大团大团的尘埃飞扬起来。 “我们是多么幸运啊!”他们大声喊道,“我们的布克斯泰特尔·山西巴尔·巴斯特尔沃尔万岁!” 一大群飞蛾不断地叫喊着、嬉笑着向空中飞散,然后像漩涡似地旋转着飞走了。一直等他们飞出很远,喧闹声才逐渐消失。 巴斯蒂安站在那儿,几乎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什么名字了。 他没有把握自己是否确实做了一件好事。19 随行者 这天早晨,当他们上路时,太阳光从黑色的云层中斜射出来。风和雨终于逐渐小了下来。上午,这些骑马旅行者有两三次被短暂的骤雨淋湿,然后,天气明显地好起来,变得出奇的暖和。三个骑士心情愉快地说说笑笑互相开着各种玩笑。巴斯蒂安则默默无语、返身自省地骑着骡子走在头里。三位先生非常尊重巴斯蒂安,不愿打扰他的思索。 他们现在正在行走的这个地区仍然是一望无际、布满岩石的高原。只是这儿的树慢慢地多起来并越来越高。 习惯于骑着福虎飞在前面观察周围地形的阿特雷耀,在上路时就发现巴斯蒂安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他问祥龙,怎样才能使他的朋友心情愉快起来。福虎把他那红宝石般的眼睛睁得圆圆地说: “这很简单,他不是一直想骑在我的背上吗?” 过了一会儿,当这一小群旅行者顺着一个岩石的拐角转弯时,阿特雷耀和祥龙在那儿等着他们。阿特雷耀和福虎舒适地躺在太阳下眨巴着眼睛望着向他们走来的这群人。 巴斯蒂安停下来,打量着他们。 “你们累了吗?”他问。 “一点儿也不累,”阿特雷耀答道,“我只是想问你,是否可以把伊哈借我骑一下。我还从来没有骑过骡子。这肯定很美,因为你很乐意骑骡子。巴斯蒂安,你是否也能让我来享受一下。在这期间,我把我年迈的福虎借给你。” 巴斯蒂安高兴得双颊绯红。 “这是真的吗!福虎?”他问道,“你愿意驮我吗?” “非常愿意,伟大的苏丹!”祥龙用低沉的嗓音说一边用一只眼睛眨了眨,“骑上来,抓紧了!” 巴斯蒂安跳下骡子,一下跃到了福虎的背上,并紧紧抓住他银白色的鬃须。祥龙飞上了天。 巴斯蒂安还清楚地记得骑在格拉奥格拉曼背上在彩色沙漠里驰骋的情景。可骑在白色祥龙的背上则完全是另一码事。如果说,骑在强劲有力的、火一般的狮子背上飞驰像一阵陶醉或一声呐喊的话,那么柔韧龙体的上下起伏则像一首歌,时而温柔多情,时而又振奋人心.喜气洋洋。特别是当福虎作闪电般腾飞的时候,他的鬃毛,他嘴边的胡须以及他四肢上长长的须毛犹如闪动的白色火焰。这时候,他的飞行宛如天空中的一首歌。巴斯蒂安的银色大衣在他身后随风飘动,在太阳光下像无数颗星星闪闪发光。 中午时分,他们降落下来。这时,其他人已在一块充满阳光的岩石高地上扎下了营。高地上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搁在火堆上的锅子里烧着热气腾腾的汤,除了汤还有扁平的面包。马和骡子在一旁的草地上吃草。 饭后,三位先生决定去打猎。旅途上带的于粮快用完了,特别是肉。途中他们听到树林中有野鸡的叫声。这地方好像还有野兔。他们问阿特雷耀是否愿意一同前往,因为作为绿皮人他应该是一个热衷于打猎的猎手。阿特雷耀婉言谢绝了这一邀请。 于是,三位先生拿起了他们的强弓,把插满了箭的箭筒系在背上,进了附近的树林。 阿特雷耀,巴斯蒂安和福虎三个留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阿特雷耀提议说:“巴斯蒂安,你再给我们讲一点关于你那个世界的事情怎么样?” “那么,你们对什么感兴趣呢?”巴斯蒂安问道。 “你说呢,福虎?”阿特雷耀转问祥龙。 “我很想知道有关你学校中那些孩子的事情,”祥龙说。 “哪些孩子?”巴斯蒂安惊奇地问。 “那些嘲笑过你的孩子,”福虎说。 “那些嘲笑过我的孩子?”巴斯蒂安更加惊奇地重复道,“我不知道什么有关孩子的事——肯定不会有人敢嘲笑我的。” “但是,你上过学,”这时阿特雷耀插进来问,“这件事你总还记得吧?” “是的,”巴斯蒂安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有那么一所学校,是的。” 阿特雷耀和福虎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阿特雷耀喃喃地说。 “担心什么?” “你又失去了一部分记忆,”阿特雷耀严肃地答道,“这一次与把阿沙泪变成施拉穆芬有关。你不应该做这件事。” “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这时福虎开口说道,他的声调听起来近乎于庄严,“如果你看重我的劝告的话,那么从现在起就不要再使用奥琳给你的权力;否则的话,你会把最后这点记忆也忘光的——如果全忘光的话,你怎么能够重新回到你来的那个地方去呢?” 巴斯蒂安考虑了一会儿,道:“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要回到那儿去过。” “但是,你必须回去!”阿特雷耀惊愕地大声说,“你必须回去尝试着把你那个世界变好使人们再到我们幻想国来;否则的话,幻想国迟早又会灭亡,这一切都将成为徒劳!” “我不是在这儿吗?”巴斯蒂安有一点受委屈地说,“不久前我刚给月亮之子起过一个新的名字。” 阿特雷耀默然无语。 “不管怎么说,”这时,福虎又参与了谈话。“现在清楚了,我们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还找不到一丁点儿关于巴斯蒂安该如何回家的指示。因为他自己根本就不想!” “巴斯蒂安,”阿特雷耀几乎是恳求地说,“难道没有任何东西能吸引你回去吗?难道那儿没有值得你爱的东西吗?难道你不想念你父亲吗?他肯定在等你,在为你而担心。” 巴斯蒂安插了摇头。 “我不相信。或许他正在为摆脱了我而感到高兴呢。” 阿特雷耀愕然地瞅着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