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讲不完的故事》米切尔·恩德-4

“你是从哪儿弄来这些好东西的?”阿特雷耀问乌尔格。  “是啊,孩子,”她说,“必须走很远很远的路,才能找到真正的草药和植物。可是他,恩吉武克这个老顽固偏爱住在这儿——为了他的重要研究!至于你怎么把饭菜弄上餐桌,这不是他操心的事。”  “老婆子,”恩吉武克庄严地说,“你哪里知道什么叫重要,什么叫不重要。快走开,让我们说话。”  乌尔格发着牢骚走进了小山洞,把各种餐具弄得乒乓乱响。  “让她去!”恩吉武克耳语般地说,“她是个好老太婆,只是有时候爱嘟哝几句。听着,阿特雷耀!现在我要给你讲一点你必须知道的有关南方神托所的事情。要见到乌玉拉拉并不是那么容易的,甚至是很难的。我并不想给你作什么学术报告。如果你提问的话,也许更好。否则我很容易陷入细枝末节中。你问吧!”  “好吧,”阿特雷耀说,“乌玉拉拉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真讨厌!”恩吉武克抱怨道,并用冒火的眼睛生气地瞪着他,“你像我那老太婆一样问得这么直接了当。你不能从其他地方问起吗?”  阿特雷耀考虑了一下,然后问道:  “你刚指给我看的那扇有两个斯芬克斯的岩石大门,这是进口吗?”  “好多了!”恩吉武克回答道,“这样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了。那扇岩石的大门是入口,但是,这之后还有两道大门,第三道门后面才住着乌玉拉拉——如果可以说她是住在那儿的话。”  “你自己去过她那儿吗?”  “你想到哪儿去了!”恩吉武克答道,他的情绪又有点变得恶劣起来。“我是搞学术的。我收集了所有到过那里面的人的报告。这当然是在他们回来之后。这是很重要的工作!我不能亲自去冒险。这会影响我的工作的。”  “我懂了。”阿特雷耀说。“那么,那三扇门是怎么回事呢?”  恩吉武克站起身来,把手背在身后,开始来回走动,一边讲述着下面的事情:  “第一扇大门叫做大谜门。第二扇叫魔镜门。第三扇叫做没有钥匙的门……”  “奇怪,”阿特雷耀打断了他,“就我所能看见的,在岩石大门的后面是一片空旷的平原。其他的门在哪儿呢?”  “安静!”恩吉武克严厉地训斥道,“如果你—直插嘴的话,就讲不下去了。这一切很复杂!事情是这样的:当你通过第一扇门时,第二扇门才存在。当你通过第二扇门时,第三扇门才会出现。只有当你穿过第三扇门时,才有乌玉拉拉。在这之前这些东西都不存在。就是什么也没有,你懂吗?”  阿特雷耀点了点头。为了不再让格诺姆生气,他宁愿沉默。  “第一扇门,就是那扇大谜门,你已经从我的望远镜里看见了。还有那两只斯芬克斯。这扇门一直是敞开的——这是不言而喻的,因为它没有门扇。可是尽管如此,谁也过不去,除非……”说到这儿,恩吉武克向上竖起一只小小的食指,“除非那两只斯芬克斯闭上眼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斯芬克斯的目光完全不同于任何其他生物。我们俩通过我们的目光可以看到东西。我们看到世界。其他的生物也是如此。但是,斯芬克斯什么也看不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的眼睛是瞎的。但是,她们的眼睛会放射出东西。会放射出什么东西呢?她们的眼睛放射出的是世界上所有的谜。所以那两个斯芬克斯总是互相对视,因为一个斯芬克斯的目光只能为另一个斯芬克斯的目光所承受。你想象一下,如果有人敢于穿过两个斯芬克斯对视的目光往里走的话,那个人会怎么样呢?他会在原地呆若木鸡,在解开世界上所有的谜之前,他再也动不了。如果你去那儿的话,会看见那些可怜鬼留下的踪迹的。”  “但是,你不是说,”阿特雷耀反问道,“她们有时候会闭眼睛吗?她们总得睡一会儿觉吧?”  “睡觉?”恩吉武克笑得浑身发抖,“我的天哪,斯芬克斯睡觉。不,不会的。你确实是个一无所知的小伙子。可尽管如此,你提的问题也不完全是错的。而且刚好是我的研究所涉及到的关键所在。对于某些来访者,斯芬克斯们闭上眼睛,让他们通过。但是,至今没有人能够解释的疑问是:为什么恰好让这个人过去,而不让那个人过去?她们绝对不是让那些聪明的、勇敢的和好人过去,而把那些愚昧的、胆小的和坏人拦在外面。没那回事!我不止一次地亲眼观察到,她们把一个愚昧的笨蛋或是一个卑鄙无耻的无赖放了进去,而经常让那些真正的、聪明的人徒劳地等上几个月,最后还是不能如愿以偿。至于某人是出于急需还是纯粹是闹着玩要去神托所,这无关紧要。”  “那么你的研究,”阿特雷耀问,“没有找到论据吗?”  恩吉武克的目光马上又变得怒气冲冲了。  “你到底仔细听了没有?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至今没有人能解答这一问题。这些年来我当然已经提出了一些理论。最初我曾经考虑过,斯芬克斯籍以作出判决的关键也许是人身体上的某些特征——比如像身高多少、漂亮与否、强壮与否,等等。但是,不久我又不得不把它推翻。然后我又尝试着确定某些数字关系,比如五个人中总有三个被挡在外面,或者是只有质数才让进去。对于过去的情况挺适用,只是用它来作预言的话不管用。我目前的观点是,斯芬克斯的决定完全是出于偶然的,完全是毫无意义的。但是,我的老太婆认为,这是一种亵读的、毫无想象力的观点,与科学毫无关系。”  “又在搬弄你的那些废话了?”可以听到格诺姆老太婆在山洞里大声斥责。“也不感到羞耻!就因为你脑袋瓜里的脑子有点干掉了,就认为可以对这样大的秘密置之不理,老笨蛋!”  “你听到了吧!”恩吉武克叹息地说,“最糟糕的是,她说得有理。”  “那么,童女皇的护身符呢?”阿特雷耀问,“你认为她们会不尊重它?她们毕竟也是幻想国的造物。”  “当然得尊重它,”恩吉武克摇晃着他那苹果般大小的脑袋说,“可她们必须得看到它,但是她们是看不见的。可她们的目光会射中你,我也不敢肯定,斯芬克斯是否会服从童女皇。也许她们比童女皇更大。不知道,不知道。不管怎么说,是十分令人担忧的。”  “那么,你给我出的主意是什么呢?”阿特雷耀想知道。  “你得去做其他人必须做的事情,”格诺姆回答道,“等待,看她们怎么来决定——谁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决定的。”  阿特雷耀沉思着点了点头。  小老太婆乌尔格从山洞中出来。她拎着一小桶冒着蒸汽的液体,她的另一只胳膊下夹着几捆晒干了的植物。她嘀嘀咕咕地走到一动不动地睡着了的祥龙那儿。她开始在祥龙的身上爬上爬下,给他换敷在伤口上的东西。她那巨大的病人满意地叹了一口气,伸展了一下身子,除此之外,他好像并没有觉察到有人在给他治疗。  “你是否能去做一些有用一点的事情,”当她重新回到厨房去的时候,她对恩吉武克说,“别呆在这儿尽闲扯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我正在做很有用的事情,”老头向她喊道,“我也许会比你更有用,可是,你是决不会理解的,你这个愚蠢的老婆子!”  他转向阿特雷耀继续说:“她只能想实际的事情。对于庞大的错综复杂的事情她是搞不懂的。”  钟楼上的钟敲了三下。  如果父亲终究会觉察到巴斯蒂安尚未回家的话,那么最迟现在他会发现了。他是否会担心呢?他也许会出去找他,也许他已经去报告了警察。最后寻人的启事大约已经在电台中播出了。巴斯蒂安觉得心窝里被刺了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会到哪儿去找他呢?到学校里来找?也许还会到顶楼来找?  当他从厕所里回来时究竟是否把门关上了?他想不起来了。他站起身来去查看。是的,门被关上了,还上了门栓。  外面的天色逐渐地变得朦胧起来。通过顶楼天窗射进来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  为了驱除不安,巴斯蒂安在储藏室稍稍地来回走动。他发现了一些与放在这儿的学校用品完全无关的东西,比如一只旧的、被撞瘪了的带喇叭口的唱机——谁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把它搬到这儿来的。在一个角落里放着几幅画,其框架是金色的,饰有花纹。除了在深色的底版上呈现出一张张苍白、严峻的脸之外,画上的内容几乎难以辨认。还有一只生了锈的七座蜡烛台,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挂着烛泪的粗蜡烛。  巴斯蒂安突然吓了一跳,有一个身影在昏暗的屋角里闪了一下。直到看第二眼时他方认出那儿放着一面很大的、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镜子。他在镜子里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走近镜子,对镜中的自我打量了一会儿。他的确长得并不漂亮,胖胖的身材,罗圈腿,脸色苍白。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响亮地说:  “不!”  随后,他又回到了用垫子铺成的床上。现在他必须把书凑到眼前才能继续看下去。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恩吉武克问道。  “说到了那扇大谜门。”阿特雷耀提醒地说。  “对!我们设想你成功地通过了这扇门。这时候——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在你的面前才会出现第二扇门,魔镜门。正如刚才所说,对此我无法自己进行观察,而只能将我收集到的有关资料告诉你。第二扇门既是开着的,也是关着的。这听起来有点荒诞,是吗?或许这样说更好一点:这扇门既不是关闭的,也不是敞开的。尽管这么听起来仍然是相当古怪。总之,这是一面大镜子;或者说,类似镜子的东西,因为这东西既不是玻璃的,也不是金属的。至于是由什么构成的,谁也无法告诉我。不管怎么说,如果你站在它面前,你就能看见你自己——当然,并不像寻常的镜子那样。你所看见的并不是你的外表,而是你真正的内心,即内心的真实情况。谁想通过这扇门,他就必须——可以这么说——进入他的自我。”  “不管怎么样,”阿特雷耀说,“我觉得通过这扇魔镜门比通过第一扇门要容易一些。”  “错误!”恩吉武克大声嚷道,又开始激动地来回走动。“一个巨大的错误,我的朋友!我所亲身经历的是,正是那些自以为最无可指责的来访者,被镜子里对着他们龇牙咧嘴的怪物吓得大喊大叫地逃跑了。有些人甚至得经过我们几个星期的治疗才能够踏上归程。”  “我们?”又提了一个小桶刚好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乌尔格嘟哝道,“我一直听到你说我们。你究竟给谁治疗过?”  恩吉武克只是挥了挥手,没理她。  “其他的人,”他继续往下说,“显然看见了更加可怕的东西。但是尽管如此,他们有勇气走进这道门,对于有的人来说,也许并不怎么可怕,可是每个人都需要克服自我。说不出一个对所有的人都适用的道理来。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  “好吧,”阿特雷耀说,“但是,不管怎么说,是可以通过这扇魔镜门的?”  “是的,”格诺姆证实道,“当然可以通过,否则它就不是门了。这符合逻辑,不是吗?”  “也可以从外面绕过去,”阿特雷耀说,“是不是这样?”  “是的,”恩吉武克重复道,“完全可以!只是这样的话,魔镜门的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当你通过第二扇门时,第三扇门才存在。我得给你说几遍啊!”  “这第三扇门又是怎么回事呢?”  “到这儿事情才真正变得困难起来。也就是说,没有钥匙的门是关着的,就这么关着。就是这样!既没有门铃,也没有门把手和钥匙眼,什么也没有!根据我的理论,这扇只有一扇门翼的、关闭时没有任何缝隙的门是由幻想国的硒构成的。你也许知道,幻想国的硒是用任何东西都摧毁不了的;也无法把它扭曲或融化。它是绝对摧而不毁的。”  “这么说来是绝对无法通过这扇门的啰?”  “且慢,且慢,我的男孩!有人进去过并与乌玉拉拉说过话,不是吗?也就是说,是可以打开这扇门的。”  “但是怎么打开呢?”  “听着:幻想国的硒会对我们的意志作出反应。正是我们的意志使它变得坚韧无比。一个人越是想过去,这扇门就关得越紧。但是,如果有人能够忘记了他的打算,或者是什么愿望也没有时——这扇门就会自动地对他开放。”  阿特雷耀垂下了他的目光,轻声地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怎么才能够走进去呢?我怎么才能够没有愿望呢?”  恩吉武克叹息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说过了,没有钥匙的门是最难通过的。”  “如果我成功地走进去的话,”阿特雷耀继续说,“那么我就在南方神托所里面了?”  “是的。”格诺姆说。  “我就可以与乌玉拉拉说话了?”  “是的。”格诺姆说。  “那么,谁或者说什么是乌玉拉拉呢?”  “不知道,”格诺姆说,他的眼睛因为生气而冒火。“到过她身边的所有的人没有一个愿意把这一点告诉我的。如果大家都对这一秘密缄默不言的话,那么我怎么才能写完我的科学著作呢?气得我直想拔头发——如果我还有头发的话。如果你能够到她跟前的话,阿特雷耀,你究竟是否会告诉我?你会吗?我急得要命地想知道这件事,可是谁也不愿意帮助我。请你答应我,你会告诉我的!”  阿特雷耀站起身来,朝着沐浴在明亮月光中的那扇大谜门望去。  “我无法向你许诺,恩吉武克。”他轻声说,“尽管我非常想向你证明我的感激之情。但是,既然谁也不提乌玉拉拉究竟是谁或是什么,那么肯定是有其原因的。在我不知道这一原因之前我无法断定,一个没有亲自到过她面前的人是否可以知道这个秘密。”  “那么你给我滚开!”格诺姆向他大声嚷道,他气得小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星。“得到的只是忘恩负义。我为了大众的利益耗费了毕生的精力来研究一个秘密,可是却得不到帮助。我根本就不应该来关心你!”  说完这话他奔进小山洞,只听见山洞里面的一扇小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  乌尔格从阿特雷耀身边走过,她哧哧地笑着说:“他说的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这个萎缩了的老脑袋瓜。他只是为了他那可笑的研究而又一次陷入了可怕的失望之中。他太想成为解开这个巨大的秘密的人,太想成为著名的格诺姆恩吉武克了。不要生他的气!”  “不会的,”阿特雷耀说,“请告诉他,我由衷地感谢他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也要感谢你。如果允许的话,我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他的——倘若我能够回来的话。”  “你准备离开我们?”老乌尔格问。  “我必须离开,”阿特雷耀答道,“我不能浪费时间。我现在就去神托所。再见,请帮我照料祥龙福虎。”  说完这话他转过身朝大谜门走去。  乌尔格望着他挺直的身躯和他那随风飘动的大衣消失在岩石之间。她追着他喊道:  “祝你好运,阿特雷耀!”  可她不知道他是否所见了她的喊声。当她蹒跚地朝小山洞走去时,她自言自语地啼咕道:“他需要——确实需要好运。”  阿特雷耀向岩石门走去,一直走到离它大约还有五十米远的地方。岩石门比他从远处想象的要巨大得多。岩石的后面是一片荒凉的平原。人的目光无法落在某一点上,而是陷入一片虚无之中。在门的前面以及两根柱子之间,阿特雷耀看见了无数的死人头颅及骨架——幻想国中各式各样的居民残留下来的骨架。它们曾经试图走过这扇门,而被斯芬克斯的目光永远地钉在这儿了。  可是,使阿特雷耀停住脚步的并不是这些东西。使他停下来的是斯芬克斯的目光。  阿特雷耀在他所作的大寻求的途中已经有过一些经历,他既看见过壮丽的景色,也遭遇过恐怖可怕的事情。但是到这时候为止他还不知道这两者可以合而为一,漂亮的东西也会显得这么可怕。  这两个巨大的生物沐浴在月光中。当他朝她们走近时,她们似乎无止境地在长高。他觉得,她们的头与月亮一般高。他每朝她们走近一步,她们互相注视的目光总是在变化。从她们耸立的身躯中,更主要的是从她们酷似人脸的面部,放射出一种可怕的、陌生的力量——好像她们并不是像大理石那样只是存在着,而是好像她们每时每刻都准备消失并同时从自身中重新再产生似的。正是因为这一点,她们才显得比其他岩石来得更真实。  阿特雷耀感到了恐惧。  这并不是出于—种对他形成威胁的危险的恐惧,而是一种从他自身中产生的恐惧。他几乎没有想到——如果斯芬克斯的目光一旦落在他身上的话——他将永远地僵在这儿。不,这是一种对不可名状的东西,对—种超乎寻常的巨大的东西,对一种真实的、极其强大的东西的恐惧。是这种感觉使他的步履变得越来越沉重。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变成了冰冷、灰色的铅。  尽管如此,他仍然往前走去。他不再往上看。他低下头,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朝着岩石门走去。恐惧的压力变得越来越大,似乎要把他压倒在地上。但是,他仍然向前走。他不知道斯芬克斯的眼睛是闭着还是睁着。他不能再失去时间了。至于是能够进去,还是大寻求就此宣告结束,这一点他只能听天由命。  正当他觉得意志的力量已经到了尽头,再也无法使自已向前迈步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在岩石拱门内的回响声。与此同时,所有的恐惧荡然无存地离他而去。他感觉到,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再有恐惧感了。  他抬起头来,看见大谜门在他的身后。斯芬克斯放他进了门。  在他前面大约只有二十步远的地方——刚才还只能看到一片无边无涯、空空如也的平原的地方——竖着魔镜门。这扇门大而圆,犹如第二个月亮(因为真正的月亮仍然高高地悬挂在天上)。它像闪烁发光的银子一般发亮。不可思议的是人居然可以从这个金属一样的平面中通过。但是,阿特雷耀毫不犹豫。  他估计,按照恩吉武克的描述,他会在镜子中看到自己非常可怕的图像,然而这对于他来说——因为他已经摆脱了所有的恐惧——几乎不值一提。然而,他并没有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而是看到了其他的东西,对此他既毫无思想准备,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他看到了一个脸色苍白、胖乎乎的小男孩——年龄大约与他相仿,那男孩盘着腿坐在一个垫子上看书。他用灰色的、撕裂了的被子裹着身子。这个男孩的眼睛很大,看上去很悲伤。在他身后朦朦胧胧的光线中可以看到几只一动不动的动物;一只老鹰、一只猫头鹰和一只狐狸,再远处有一样什么东西在闪烁,这东西看上去像一具白色的骨骼。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当巴斯蒂安明白他刚才所读到的内容时,不由得吓了一跳。这就是他本人。这一描写的所有细节都对。书本开始在他的手里颤抖。现在,这件事肯定是太过分了。在一本印刷好的书中写着只切合于此时此刻,只切合于他的实际情况的东西,这根本就不可能。其他的人在书本的这个地方也会读到同样的内容。这只能是一个不合情理的巧合。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荒诞的巧合。  “巴斯蒂安,”他大声地自言自语,“你真是一个想入非非的人。请你控制住自己。”他试图用尽量严厉的声音说,可是他的从顶楼天窗中透过来的昏暗的日光变得越来越暗。太暗了,无法继续往下看。最后一页是巴斯蒂安费了很大的劲才辨认出来的。他把书放在一边。  他现在该怎么办呢?  在这个储藏室里肯定有电灯。巴斯蒂安在昏暗中摸索着走到门那儿。他摸了摸墙壁,没有找到开关,在另一边的墙上也没有找到。  巴斯蒂安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一包火柴(他的身边总是带着火柴.因为他喜欢点火玩)。火柴受了潮,一直到第四根才点着。他借助小火苗微弱的光线寻找电灯开关,可是没有找到。  这是他没有料想到的。当想到整个夜晚都必须坐在一片漆黑之中时,他不由吓得透心儿凉。他已经不是小小孩了,如果是在家里或是在其他熟悉的地方,即便在黑暗中他也完全不会感到害怕。但是,在这个有着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的顶楼储藏室里则是另外一回事。  火柴烧到了他的手指,他把它扔了。  有那么一会儿他只是站在那儿,倾听着。雨渐渐小了,雨点打在巨大的铁皮屋顶上发出轻轻的声音。  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他在那一大堆家什中发现的那个生了锈的七座蜡烛台。他摸索地走到那个地方,找到了蜡烛台,把它拖到体操垫那儿。  他点燃了粗粗的蜡烛头——七个都点上了——马上就亮起了一片金色的烛光。火苗发出轻轻的哧哧的响声,时而在气流中微微地摇曳。  巴斯蒂安松了口气,又拿起了那本书。7  寂静的声音  阿特雷耀幸福地微笑着走进了由柱子组成的树林。在明亮的月光下,树林投下了黑色的影子。一片沉寂包围了他,他几乎听不见自己赤脚走路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到这儿来干什么。他感到十分惊异,但是却无忧无虑。  地上到处都铺着马赛克。马赛克展示出神秘的、缠绕的图案,或者是深奥莫测的图像。阿特雷耀从这些马赛克上走过,踏上了宽宽的台阶,然后走上大平台,又从台阶上走下去,穿过一个长长的、两边都是石柱的大道。他一根根地打量着那些柱子,高兴地看到每一根柱子上的装饰及符号都不一样。就这样他走得离没有钥匙的门越来越远。  谁知道他这么走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从远方传来一个飘浮的声音。他停下脚步仔细地倾听。声音越来越近,这是一个歌唱般的声音,声调像童音一样高。音色甜美,像银铃般地清晰,可听起来却充满了无限的悲哀,有时甚至含着呜咽。  这像歌一样的声音仿佛是一阵微风,迅速地在石柱间穿行,又不时地在某个地方滞留,上下飘浮着,时而靠近,时而远去,好似一个大圆弧环绕着阿特雷耀。  阿特雷耀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渐渐地,这声音围绕着阿特雷耀划出的圈子越缩越小,现在他听懂了这声音所唱的歌词:  “啊,所有的事物都只能发生一次,  这一次却是所有的事物都必须发生的。  穿过高山峡谷。穿过田野草地,  我将消逝,我将随风而去……”  阿特雷耀朝着不停地在石柱间穿行的声音转过身去,但是他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影。  “你是谁?”他大声问道。  这声音犹如回音般地回了过来:“你是谁?”  阿特雷耀思索着。  “我是谁?”他喃喃地说道,“我说不上来。我似乎觉得,我曾经知道过。但是,难道这很重要吗?”  歌唱般的声音答道:  “如果你想悄悄地问我什么,  请用诗歌的形式和押韵的词句对我说,  因为不是以诗歌的形式说的话,  我听不懂——我听不懂……”  阿特雷耀对于押韵和作诗并不在行,他觉得如果那声音只能听懂押韵的词句的话,交谈似乎有些困难。他苦苦思索了半天才说道:  “如果允许我提问的话,  那么我想知道,你是谁?”  那声音马上回答道:  “现在我能听见你的说话声,  这样我就明白了你的意思。”  然后,它又在另一个方向唱道:  “感谢你,朋友,你有良好的愿望,  欢迎你上我这儿来作客。  我是乌玉拉拉,秘密深宫中  寂静的声音。”  阿特雷耀发现,这声音时响时轻,但是不会完全静下来。即使是它不唱歌的时候,或者是阿特雷耀对它说话的时候也总是有一个声音持续不断地在他身边飘浮。  那声音慢慢地离他而去,他追着它问道:  “乌玉拉拉,你还能听见我的说话声吗?  我看不见你,却很想见你。”  那声音像轻风般地从他耳边拂过:  “从未有人  看见过我。  你看不见我,  我却存在。”  “那么你是看不见的吗?”他问道。当他得不到回答时,他想起来他必须用诗歌的形式来发问。他说:  “你是无影的,  还是无形的?”  可以听见一阵轻轻的声响,可能是笑声,也可能是抽泣声。然后那声音唱道:  “是也,非也,两者都不是,  不像你所说的那样。  我不会在光中出现,  就像你会在光中出现那样。  因为我的身体是音响,  只能被听见,  这声音本身  便是我的全部存在。”  阿特雷耀感到很惊讶,他一直跟在那声音后面,在石柱林中穿来穿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出一个新的问题。  “我是否真的听懂了你的话?  你的形状仅是这一清脆的声音?  如果你一旦停止了歌唱,  那么你就不复存在?”  随后,他听到这声音又在远处回答道:  “我的歌声一旦结束,  那么我的遭遇就会,  像所有其他的生物  身体消亡的时候那样。  这便是事物的发展过程:  只要我歌唱,我便存在。  可是我不会再存在很久。”  这时可以听见抽泣声。阿特雷耀不明白乌玉拉拉为什么要哭泣,他赶紧问道:  “请赶快告诉我,你为什么如此悲伤!  你还这么年轻,你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孩子。”  那声音听起来又像回声一般:  “我马上将随风逝去,  我只是一首哀怨之歌。  听着,时间一点点在过去,  所以,问吧,快问!  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那声音越来越轻地隐没在柱子之间。阿特雷耀听不见它的声音,把脑袋转来转去,侧耳倾听着。有一会儿工夫,一片沉寂,随后歌唱声又从远处迅速飘近,听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  “乌玉拉拉是答案。你必须对它发问!  如果你不提问,它便什么也不会说!”  阿特雷耀对它大声说道:  “乌玉拉拉,帮帮我,我想知道,  为什么你不久将会消失,将会随风逝去?”  那声音唱道:  “童女皇久病衰弱,  整个幻想国将随她消失。  虚无将侵吞我所在的地方,  我也将走向同样的归宿。  我们将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我们从未存在过那样。  她需要一个新的名字,  只有新的名字才能使她重新康复。”  阿特雷耀问道:  “说啊,乌玉拉拉,谁能拯救她的性命?  谁能给她一个新的名字?”  那声音继续说道:  “听着,听着我所说的话,  即使你现在不懂,  在离开这儿之前,  请把它深深地刻在记忆中,  以便你以后,在较好的时刻,  把它们从记忆的海底捞起,  让它们重见日光,  完完整整,就像现在你听到的那样。  一切都取决于,  你是否能做到。”  有一阵儿只能听见无语的悲叹声,然后那声音突然在离阿特雷耀很近的地方响起,就像有人对着他的耳朵说:  “谁能给童女皇  一个新的名字?  不是你,也不是我,不是女妖,也不是鹰嘴怪,  我们中谁也救不了她的性命,  谁也无法使我们免除诅咒,  谁也无法使她康复。  我们只是一本书中的人物,  去完成我们注定要完成的任务。  我们必须是我们现在这样的,  我们只是一个故事中的梦和图像,  创造新的东西——我们无法做到,  任何智者,任何国王以及任何儿童都无法做到。  但是在幻想国的彼岸有一个国度,  它叫外世界,  住在那儿的人——他们很富有,  他们的情况完全不同!  人们完全有理由把住在尘世间的居民  称为亚当的儿子和夏娃的女儿,  称作人类  称作真正意义上的结拜弟兄。  自古以来他们就有  起名字的才能。  在各个时代  他们都赋予童女皇以新生。  他们送给她新的、漂亮的名字。  但是人们到幻想国来,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们再也不认识到这儿来的途径。  他们已经忘记我们是多么的真实,  对此,他们不再相信。  啊,只要有一个人类的儿童到来,  所有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啊,只要有一个孩子愿意相信,  只要有一个孩子听到了幻想国的呼唤。  对我们来说,去他们那儿的路太远太远。  对他们来说则近在咫尺。  在幻想国的那一边是他们的世界,  我们无法去那儿——  年轻的英雄,你能否记住  乌玉拉拉现在所说的这些话语?”  “能,能。”阿特雷耀不知所措地说。他竭尽全力把他所听到的东西刻在自己的记忆中,但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听不懂那声音所说的话。他只是感觉到,这些东西非常重要。歌声以及费力地去听懂押韵的词句并努力用诗歌来表达,这一切使他累得昏昏欲睡。他喃喃地说道:  “我愿意,我愿意记住这一切,  但是请告诉我这些东西对我有什么用?”  那声音回答道:  “你必须自己去决定。  现在你得到了信息。  我们俩分别的时刻  来到了。”  半睡半醒的阿特雷耀问道:  “你要走了吗?  你去何方?”  现在只能从那声音中听到抽泣声。那声音唱着歌,渐渐远去:  “虚无来到了近处,  神托所只能缄默。  从现在起再也听不到,  那上下飘浮的声音。  在所有到石柱林中来找我  并听到我声音的人中间,  你是最后一个。  也许你能办到  其他人从未办成的事情。  为了完成这一使命,  请记住我对你歌唱的内容。”  之后,随着那渐渐远去的声音,阿特雷耀还能听到:  “穿过高山峡谷,穿过田野草地,  我将逝去,我将随风而去——  啊,所有的事物都只能发生一次,  这一次却是所有的事物都必须发生的……”  这是阿特雷耀听到的最后的歌声。  他在一根柱子旁坐下来,把背靠在柱子上,眼睛朝上望着夜空。他试着去弄懂他所听到的东西。寂静包围着他犹如一件柔软而又沉重的大衣,他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他的周围是一片清冷的晨曦。他仰卧在地上。最后一批星星逐渐隐去。乌玉拉拉的声音还在他的记忆中回荡。同时,他又重新回忆起他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记起了他所作的大寻求的目的。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要干什么。只有生活在幻想国彼岸尘世间人类的孩子才能够给童女皇起一个新的名字。他必须找一个人类的孩子,把他带到童女皇那儿去。  他一下子坐起身来。  啊哈,巴斯蒂安想到,我多么想帮助她——帮助她,也是帮助阿特雷耀。我会给她想出一个非常美丽的名字。如果我知道如何能到阿特雷耀那儿去该多好!那我一定马上就去。如果我突然出现在那儿的话,他一定会惊得目瞪口呆。可惜这是不可能的,或许是可能的?  随后,他轻声说:  “如果有一条道路能通往你们那儿的话,那么请告诉我我会来的,肯定会来的,阿特雷耀!你将会亲眼看到的。”  阿特雷耀往四处打量,他看到石柱树林、台阶以及平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只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原野,就是他在走进那三扇神奇的大门之前,在每一扇门的背后所看到过的那一片平原。但是,现在既没有没有钥匙的门,也没有魔镜门。  他站起身来朝四处张望。这时候他发现在平原的中央,在离他不远处有那么一个地方很像他在豪勒森林里所见到的那个地方。只是这个地方这一次离他更近。他转过身去,朝着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拼命地跑。  跑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发现了一个很小的高起来的地方,很可能就是那个由铁锈红的岩石板所构成的山地。大谜门就在那儿。  他朝着那个地方跑去。一直跑了很久才能看得比较清楚了。他充满疑惑。那儿肯定很像那个由岩石块堆成的山地,但是他找不到那扇门。岩石板也不再是红色的而是灰色或没有颜色的了。  他又朝着那个方向跑了很久才认出,在岩石之间确实是有那么一个缺口,很像那扇石门的底部,但是那上面没有门拱。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几个小时之后他才终于走到了那个地方,才找到了答案。巨大的石头门拱倒塌了,斯芬克斯也不见了!  阿特雷耀在废墟中找出一条路,然后,他蹬上了由岩石构成的金字塔,眺望着两个隐士和祥龙所在的地方。他们是否也已经为了躲避虚无而逃走了?  这时他看到在恩吉武克观察所的石头堡垒后面飘动着一面小旗。阿特雷耀挥动着双臂。他把双手围在嘴巴边,大声呼唤:  “嘿哟!你们还在那儿吗?”  他的声音刚落,便从两个隐士居住的那个山洞所在的峡谷里凌空腾起一条像珍珠一样闪耀着白光的祥龙:福虎。  福虎以缓慢漂亮的蛇行动作从空中向他游来。有好几次,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地背朝下闪电般地划着8字,这时候他看上去就像—团窜来窜去的白色火焰。随后,他降落在阿特雷耀所站的由岩石堆成的金字塔前。他用前爪支撑着,他的身驱很大,脖子高高昂起,脑袋朝下望着阿特雷耀。他瞪圆了红宝石似的眼珠,高兴地张大了嘴巴,伸出舌头,铜钟般的声音嗡嗡作响:  “阿特雷耀,我的朋友,我的主人!多好啊,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这是指那两个隐士,而不是我。”  “又见到你我也很高兴。”阿特雷耀答道,“可是,在这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夜之间?”福虎喊道,“你认为这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你一定会感到惊奇的!骑上来,我载你!”  阿特雷耀一跃跨上了巨大的福虎的背上。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骑祥龙。尽管他已经骑过野马,并不胆小,但是在这短暂的空中邀游的最初一瞬间他几乎失去了听觉和视觉。他紧紧地抓住福虎飘动的鬃毛,以至于福虎发出铜钟般的笑声,大声喊道:  “阿特雷耀,从现在起你必须习惯这样的飞行!”  “不管怎么说,”阿特雷耀张开嘴巴大口喘着气,一边大声地回答道,我觉得,你又完全恢复了健康。”  “几乎是,”祥龙答道,“可还没有完全恢复。”  这时候,他们降落在两个隐士居住的山洞前。恩吉武克和乌尔格并排站在山洞前等待他们。  “你都经历了什么?”恩吉武克马上就开始喋喋不休地问道,“你必须把一切都告诉我!那三扇门到底怎么样?我的那些理论正确吗?乌玉拉拉是谁,或者是什么?”  “别说这些!”老太婆乌尔格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现在他首先得吃,得喝。我可不愿白白地烧了,烤了。有的是时间来满足你这无用的好奇心!”  阿特雷耀从祥龙的背上下来,向格诺姆夫妇问好。然后他们三人在小桌边坐了下来。桌上又摆满了各种各样美味可口的食物和一小壶冒着热气的草药茶。  塔楼上的钟敲了五下,巴斯蒂安郁郁寡欢地想着他放在家里夜间食品盒中的两板果仁巧克力——这是为他夜里肚子饿时准备的。如果他料到,他再也不会回到家里去的话,那他一定会把它们带上作为干粮的。可现在想了也没有用。最好还是不去想.  福虎在小小的岩石山谷中舒展开他的身躯,把他的大脑袋搁在阿特雷耀的身旁,以便能听到一切。  “你们设想一下,”他大声说道,“我的朋友和主人认为,他只离开了一个夜晚!”  “难道不是这样吗?”阿特雷耀问道。  “七天七夜!”福虎说,“看,我所有的伤口几乎都快好了。”  直到这时候,阿特雷耀才注意到,他自己的伤口也已经痊愈。草药绑带已经掉了。他感到奇怪。“这怎么可能呢?我穿过了三扇神奇的门,我与乌玉拉拉谈了话,然后我睡着了——但是我不可能睡这么久啊。”  恩吉武克说:“那里面的时间和空间肯定与这儿的不一样。尽管如此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在神托所里像你一样呆得这么久过。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快说啊!”  “首先,我很想知道这儿所发生的事情。”阿特雷耀答道。  “你自己都看到了,”恩吉武克说,“所有的颜色都褪掉了,一切都变得越来越不真实,大谜门消失了。看来毁灭也从这儿开始了。”  “斯芬克斯呢?”阿特雷耀打听道,“她们到哪儿去了,她们也逃走了吗?你们看见了吗?”  “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恩吉武克嘟哝道,“我还希望你能够给我们讲讲呢。岩石拱门突然倒塌了,但是我们谁也没有听见,谁也没有看见。我甚至还跑到那儿去对废墟作了一番研究。你知道结果怎么样?断裂处看上去年代已经很久了,上面长满了灰色的苔藓,就好像已经这样在那儿躺了几百年,从未有过什么大谜门似的。”  “但确实是曾经有过的,”阿特雷耀轻声地说,“因为我从这扇门中走了进去,还走进了魔镜门,最后走进了没有钥匙的门。”  于是,阿特雷耀叙述了他所遇到的一切。他毫不费力地记起了每一个细节。  刚开始时恩吉武克急切地插问,希望讲得更具体—点,随着阿特雷耀的叙述,他问得越来越少。最后,当阿特雷耀逐字逐句地叙述乌玉拉拉对他所说的话时他完全缄默了。他那极小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了深深的悲哀。  “现在你知道了个中的秘密,”阿特雷耀结束了他的叙述。  “这便是你一定要知道的,不是吗?乌玉拉拉是一个只是由声音构成的生物。它只能被听到。哪儿有它的歌声,它就在哪儿。”  恩吉武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沙哑的声音说:“你是想说它曾经在那儿。”  “是的,”阿特雷耀道,“它用它自己的话来说,我是最后一个听到它说话的人。”  小小的两行热泪从恩吉武克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徒劳!”他用刺耳的声音说道,“我毕生的工作,我的研究,我几年的观察——所有这一切都成了徒劳!终于有人为我所建造的科学大厦送来了最后一块砖,我终于可以把它完成了,终于可以写出最后一章了——可恰好是现在,这一切却都没有用了,完全成了多余的东西,帮不了任何人的忙,毫无价值,谁也不会再对它感兴趣,因为它所研究的那件事情已经不复存在!一切都完了,都过去了,再见!”  他开始啜泣,听起来就像是一阵咳嗽声。老太婆乌尔格同情地看着他,抚摩着他的秃脑袋瓜喃喃地说道:  “可怜的老恩吉武克!可怜的老恩吉武克!不必这么失望!总会找到其他研究课题的。”  “老太婆!”恩吉武克生气地用冒火的小眼睛瞪着她训斥道,“你所看见的,并不是可怜的老恩吉武克,而是一个悲剧人物!”  与上次一样,他奔进山洞,可以听见里面的一扇小门砰地被关上的声音。乌尔格叹着气摇了摇头,嘟哝道:“这并不是他想说的,他是一个好心的老家伙,只可惜完全气疯了。”  吃完饭,乌尔格站起身来说:“现在我得去收拾我们的东西了。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可这个那个的总还是有一些东西的。是的,现在我得去收拾了。”  “你们要离开这儿吗?”阿特雷耀问。  乌尔格忧郁地点了点头。“我们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虚无蔓延的地方,什么东西也长不出来。对于我那老头子来说也没有理由再呆在这儿了。得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总会有办法的。你们呢?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必须按乌玉拉拉对我说的去做,”阿特雷耀回答道,“我必须试图找到一个人类的孩子,把他带到童女皇那儿去,使她能得到一个新的名字。”  “你想到哪儿去寻找这个人类的孩子呢?”乌尔格问道。  “我自己也不知道,”阿特雷耀说,“到幻想国的彼岸去寻找。”  “我们总能办到的,”可以听到福虎用钟鸣般的声音说道,“我载着你,你将会看到,我们会有运气的!”  “那么,”乌尔格喃喃地说道,“你们走吧!”  “也许我们可以带你们一程。”阿特雷耀建议说。  “我可不愿意!”乌尔格答道,“今生今世我是不会上天的。正直的格诺姆的脚永远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再说你们现在不应该为我们而耽搁,你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们两个——为我们大家。”  “可我想向你们表达我的感激之情。”阿特雷耀说。  乌尔格叽里咕噜地抱怨道:“那你最好是马上就走,别为乱扯些无用的东西而浪费时间。”  “她说得有道理,”福虎说,“快上来,阿特雷耀!”  阿特雷耀跃上祥龙的背,他再一次朝小老太婆乌尔格转过身去喊道:“再见!”  但是她已经到山洞里去收拾东西了。  几个小时之后,当她与老恩吉武克走出山洞时,每一个人的背上都背了一个堆得高高的背篓。他们俩又开始在那儿起劲地争吵。他们头也不回地用他们那细小弯曲的腿摇摇摆摆地走着。  顺便说一下,以后恩吉武克很有名气,成了他们家族中最有名望的格诺姆,可并不是因为他的科学研究。不过,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下一次再讲。  当两个隐土上路的时候,阿特雷耀已经在福虎的背上在幻想国的天空中飞出了很远很远。  巴斯蒂安情不自禁地朝上望着天窗,想象着,他在几乎完全黑下来的天空中突然看见那条祥龙像一团白色的窜来窜去的火焰那样飞过来——想象着他们俩到这儿来接他。  “啊,”他叹了口气说,“那该多好啊!”  他可以帮助他们——他们也可以帮他。那样的话大家都能得救。8  在歹徒国中  阿特雷耀在空中向前飞行。他身上的红大衣在身后猛烈地飘动着。他那用皮线扎起来的一绺蓝黑色的头发在风中摆动。白色的祥龙福虎缓慢、均匀、如同波浪般地在雾和云的碎片中滑行。  浮起,沉下,浮起,沉下,再浮起,再沉下……  他们在路上飞了多久?几天几夜,然后又是几天——阿特雷耀不知道已经飞了多久。祥龙在睡觉时也能飞行。飞啊,继续飞。阿特雷耀紧紧地抓住祥龙白色的鬃毛,间或打一个盹。但是他睡得不实,不安稳。渐渐地他醒着的时候也好像在梦中,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  山脉、陆地、海洋、岛屿及河流像影子似的在他们的身下一闪而过……阿特雷耀已经不再去注意这些,也不像他们刚离开南方神托所上路时那样着急地催促他的坐骑。起初他还很不耐烦,因为他以为骑着祥龙去找幻想国的边境不会太难——在边境的那一边便是人类所居住的外面的国家。  那时,他还不知道幻想国有多大。  现在,他得与想要征服他的极度的疲倦作斗争。以往,他那深色的眼睛像年轻的雄鹰一样锐利,而现在则看不见远处的东西了。他时而还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向四处窥望,但是不一会儿他又瘫倒了,只盯着眼前祥龙长长的、富有弹性的身躯,其珍珠色的鳞片闪耀着玫瑰红和白色的光。福虎也累得精疲力竭。尽管他力大无穷,可力气也逐渐耗尽了。  在这次长途飞行中他们不止一次地看到身下地面上虚无蔓延的那些地方。看着这些地方,总会让人有一种眼睛要瞎了的感觉。从高处看,许多这样的地方还比较小但是也有一些地方像一个国家那么大,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恐怖感向祥龙和他的骑手袭来。为了不要看到这些可怕的地方,他们避开它们,朝别的方向飞去。但奇怪的是,随着这些可怕的地方不断出现,它们已经不再能引起他们的恐怖感了。因为被毁灭吞噬的地方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所以福虎和阿特雷耀逐渐对此习以为常——更为严重的是,他们产生了无所谓的感觉,他们已经几乎不再去注意这些地方。  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对话了,突然响起了福虎那铜钟般的声音:  “阿特雷耀,我的小主人,你睡着了吗?”  “没有,”阿特雷耀说,尽管事实上他刚才正在做—个恐怖的梦。“怎么了,福虎?”  “我问我自己,是不是回去更明智一些。”  “回去?回到哪儿去?”  “回到象牙塔去,回到童女皇那儿去。”  ‘你是说,我们事情没有办完就回到她那儿去?”  “我并不是这么看的。阿特雷耀,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得去探明致使童女皇得病的病因以及医治的药方。”  “可是,亲自去寻找这一药方并不是你的任务。”福虎答道。  “你想说什么?”  “我们也许正在犯一个大错误,如果我们尝试着越过幻想国的国境去寻找一个人类的孩子的话。”  “福虎,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请给我解释得更清楚一点。”  “童女皇之所以重病在身,”祥龙讲道,“是因为她需要一个新的名字,这是老莫拉向你透露的。只有外面世界人类的孩子才能给她一个新的名字。这是乌玉拉拉告诉你的。这样,你的任务就完成了。我觉得你应该马上把这一切报告给童女皇。”  “但是,这能帮得了她什么呢?”阿特雷耀大声说道,“如果我只是把这一信息告诉她,而不能同时给她带去一个能救她的人类的孩子?”  “这个你就不得而知了,”福虎说,“她的能力远在你我之上。也许把一个人类的孩子唤到她身边来对她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也许她能找到你、我以及幻想国所有生物都不知晓的办法。但是,为此她必须知道你所了解的情况。设想一下,假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我们自己去寻找一个人类的孩子,把他带到她那里便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也有可能当我们在继续寻找的期间她会死去。我们只有及时回去才能拯救她的性命。”  阿特雷耀没有作声。祥龙所说的显然是对的。很可能是这样。但也有可能不是这样。如果他像现在这样给她带回这一信息的话,她很可能会说:“这一切能帮得了我什么?假如你把救星带来的话,那么我就能得救了。可如果现在再派你出去寻找的话,那对我来说已经太晚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很累,太累了,以致无法作出决定。  “你知道吗,福虎,”他轻声说,祥龙注意地听着,“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也有可能没有道理。让我们再飞一小段路。如果我们到那时候仍然找不到边界的话,那我们就回去。”  “你对这一小段路是怎么定义的?”祥龙问。  “几个小时……”阿特雷耀喃喃地说,“啊哈,再飞一个小时。”  “好吧,”福虎答道,“那就再飞一个小时。”  可正是这个小时,是多余的一个小时。  他们俩都没有注意到,北面的天空被乌云所遮蔽,一片漆黑。太阳所在的西面一片通红,预示着灾难的条纹像血红色的海藻从天上挂下来,一直垂到地平线上。东面就像铺了一层灰色的铅,正在酝酿着一场雷阵雨,一片片碎云边上似乎有蓝色的墨水化出来。从南面移过来一片硫磺色的云雾,云雾中电光闪闪。  “看来,”福虎说,“我们将遇到坏天气了。”  阿特雷耀向四面环视。  “是的,”他说,“看起来有下雷雨的危险。可是,尽管如此我们必须继续飞。”  “比较理智一点的话,”福虎答道,“我们得找一个避风雨的地方。如果这真像我估计的那样,那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你估计是什么?”阿特雷耀问。  “这是四个飓风,它们又要到这儿来争斗了。”福虎说,“它们几乎一直在争论,它们中哪一个最强大,哪一个该居统治地位。对于它们来说,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因为对它们自己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只是苦了被卷入它们争斗的生物,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被卷入的生物不会生还。”  “你不能飞得高一点吗?”阿特雷耀问。  “你是说超出它们的作用范围?不行,我飞不了这么高。在我们的下面,我所看得到的只有水,一个大海。我看不见我们可以躲避的地方。”  “那么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阿特雷耀决定说,“只能等它们来。反正我有事情要问它们。”  “你要干什么?”祥龙喊道,他吓得往上窜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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