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他说,“这儿出了什么事?他们大伙在这儿干什么?” “他们全都是信使,”于屈克轻声解释说,“从幻想国各地来的信使。所有的人送来了与我们相同的消息。我已经与他们中的许多人交谈过。看来到处都出现了同样的危险。” 夜魔呻吟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否有人知道,”他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发生的?” “我想恐怕没有人知道。谁也无法解释。” “童女皇本人呢?” “童女皇本人……”小不点轻声地说,“病了,病得很重很重。也许这便是幻想国无可解释的不幸的原因。但是,到目前为止聚集在上面玉兰阁周围宫殿区的医生们,没有一个能知道,她患的是什么病,怎样才能治愈。没有人知道药方。” “这,”夜魔低沉地说,“呼呼……是一个灾难。” “是的,”小不点答道,“这是一个灾难。” 在这种情况下,武许武苏尔暂且放弃了让人去向童女皇通报的念头。 两天之后,游荡之光布鲁普到了。它自然是走错了方向并绕了很多的弯路。 又过了三天——食岩巨人皮耶尔恩拉赫查克尔终于也到了。他是用脚蹬蹬地走来的,因为他在突然感到饿极了的时候把他的石头自行车给吃了个精光——也就是说,把自行车当成了干粮。 在漫长的等候时间里,这四个不同类的信使成了挚友,以后一直在一起。 然而,这是一个另外的故事以后再讲。--------------- 注释:①此处为意译.原文为Dschino,阿拉伯民间故事中的鬼怪。2 阿特雷耀的使命 关系到整个幻想国安危的讨论一般总是在象牙塔的大御座厅进行的。御座厅就位于宫殿区内,在玉兰图底下几层。现在这个圆形的大厅里充满了嘈杂、低沉的说话声。整个幻想国四百九十九名最好的医生聚在这儿。他们围成大大小小的圈子窃窃私语。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已经去探望过童女皇——有的早就去看望过,有的是在不久之前——每一个都试图用自己的医术来给她医治。但没有一个人是成功的。谁也不知道她的病症及其原因,谁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治愈她的病。第五百名医生是幻想国所有医师中最最有名气的一位。传说他通晓一切草药、符咒和自然的秘密。从几个小时之前起,他便在女病人那儿了。所有的人都翘首盼望着他的检查结果。 当然,不能把一个这样的聚会想象成人类医生的大会。在幻想国内虽然有许多生物就其外形来说,多少有一点像人类,但是至少也有同样多的生物像动物或像其他完全不同的造物。正如在外面跑来跑去的一大群信使,其形状多种多样—样,聚在大厅里的医生们的外形也是五花八门的。他们中有弓着背、蓄着白胡子的侏儒医生;有穿着闪烁出蓝光和银光的衣裳、头发上闪亮着星星的仙女医生;有大肚皮、手上和脚上长着蹼膜的水妖(为他们准备了独特的坐浴浴盆);也有蜷曲在大厅中央长桌上的白蛇;蜜蜂精以及一般来说并不是特别善意和有利于健康的巫师、吸血鬼以及鬼怪。 为了搞懂最后这拨妖魔鬼怪为什么也会在场,就必须要了解: 如其称号所表明的那样,童女皇是无边无沿的幻想国中无数部族的统治者,可事实上她远远不仅仅只是一个统治者,或者说得更确切—点,她全然不同于一个统治者。她不进行统治,她从未使用过暴力或她的权力,她从未下过命令,从未处决过计么生物,从不干涉任何事宜,也从不需要抵御某个人的进攻,因为谁也不会想到去造她的反或加害于她。在她面前所有生物都是平等的。 她只是存在着。不过她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存在的:她是幻想国所有生命的中心。 每一个造物,无论是善的还是恶的、漂亮的还是丑陋的、欢乐的还是严肃的、聪明的还是愚蠢的,所有的造物只是因为她的存在而存在。没有她便什么都不存在,就像是没有了心脏,人的身体就不能存在一样。 没有人能够完全了解她的秘密,但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事实就是如此。幻想国中的一切造物都同样地尊敬她,同样地为她的生命担忧。因为她的死亡同时也就意味着所有这些造物的末日以及广阔无垠的幻想国的衰亡。 巴斯蒂安走神了。 他陷入了回忆,眼前浮现出妈妈动手术那个医院的长长的走廊。他和父亲在手术室外坐着等了好几个小时。医生和护士出出进进。每当父亲询问妈妈的情况时,得到的总是支支吾吾的答复,似乎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情况。最后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秃顶男人,他看上去疲惫而又悲哀。他告诉他和父亲,一切努力付诸东流,他很抱歉。他与他们俩握了握手,喃喃地说:“衷心的安慰。” 打这以后父亲与巴斯蒂安之间的一切都变了。 表面上什么也没有变。只要是巴斯蒂安能够想到的东西,他应有尽有。他有一辆自行车、一辆电动火车、许多维他命药片、五十三本书、一只金色的土拔鼠、一只养着热带鱼的鱼缸、一只小的照相机和六把瑞士小刀以及其他东西。可是,他对这些东西根本就无所谓。 巴斯蒂安记得,以前父亲喜欢跟他闹着玩,有时候甚至给他讲故事或者是念故事。但是,打那时起一切都成为过去。他无法与父亲交谈。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围绕着他,谁也穿不过这堵墙。他既不骂人,也不表扬人。就连巴斯蒂安留级的时候,父亲仍然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以那种心不在焉的、忧心忡忡的眼光望着巴斯蒂安。巴斯蒂安的感觉是,对于父亲来说,他根本就不存在。在父亲面前,他总是有这种感觉。每当他们晚上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的时候,巴斯蒂安便感觉到,父亲根本就不在看电视,而是随着其思路走得很远很远,远到巴斯蒂安无法寻觅;或者是,有时候他们都捧着一本书,巴斯蒂安看到,父亲根本就没有在看书,因为好几个小时他总是盯着同一页,没有翻过。 巴斯蒂安知道,父亲很悲伤。他自己那时候哭了好几个晚上。他哭得那么伤心,以致于有时候由于抽噎而呕吐了。可是,慢慢地这一切便过去了。他还照样存在着。父亲为什么不与他交谈,不与他谈妈妈,不与他谈一些重要的事情,而只是说那些非说不可的东西? “谁能知道她到底患的是什么病,”一个瘦长的火神说,他的胡子是一团团红色的火焰,“她既没有发烧,没有肿胀,也没有出疹或炎症。她就这么好像要熄灭了似的——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他说话的时候,每说完一个句子,便从嘴里冒出一小团会构成各种图像的烟云。这一次出来的图像是一个问号。 一只像被人拔过毛的老乌鸦——他的模样就像是一只大土豆,上面被人横七竖八地插了一些黑色的羽毛——用呱呱的声音回答道(他是治感冒的专家): “她既不咳嗽,也不流鼻涕,这根本就不是医学意义上的病。” 他推了推架在鸟嘴上的大眼镜,以挑战的目光看着周围的生物。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一只金龟子(一只甲虫,有时候也被称为“蜣螂”)嗡嗡地说,“在她的病与从幻想国各地来的信使向我们报告的可怕事情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 “啊哈,您啊”一个小墨水人嘲笑地说,“您总是到处都看到神秘的联系!” “您从未看到过您那个墨水瓶之外的东西!”金龟子恼火地用营营的声音说。 “我的同事先生们!”一个双颊深凹、穿着长长的白大褂的鬼怪插话说,“我们可不要陷入不实事求是的、带有个人恩怨的争吵之中。更重要的是——请压低你们的嗓门!” 在大御座厅里到处都在进行与之相以的谈话。这么多种类各异的生物竟然能互相交流也许会让人觉得非常奇怪。可是,在幻想国内所有的生物,包括动物在内至少会两门语言:首先是他们自己的语言,只能用它来与他们的同类交谈,其他生物听不懂;第二种是一种普通的语言,被称为幻想国的标准语或者是大语言。这种语言每一个生物都会,尽管有些生物说起这种语言来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突然,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转向那扇大的双门。双门被打开了。最著名的、有着许多传说的神医凯龙走了进来。 他是那种在古时候被称作半人半马怪的生物。他的上身到髋骨是人的形状,而其余部分则是马的身体。凯龙属于那种所谓的黑色半人半马怪。他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这个地方在很远很远的南方。他的人体部分是乌木色的,只有头发和胡子是白色的、鬈曲的;他身体中像马的那部分则是像斑马一样有条纹的。他戴着一顶奇怪的、用灯芯草编成的帽子。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根项链,项链上挂着一个金色的护身符,上面有两条蛇,一条浅色,一条深色,它们互相咬着对方的尾巴,构成了一个椭圆形。 巴斯蒂安吃惊地停止了阅读。他合上书——事先用手指夹在书页中间——又一次仔细地打量着封面。那上面是两条蛇,互相咬着对方的尾巴,构成了一个椭圆形!这个奇怪的符号意味着什么呢? 幻想国中所有的生物都知道这一圆形饰物的意义:它是受童女皇的委托,以她的名义行事的符号,就像她亲自到场一样。这意味着,护身符会给戴着它的人带来神奇的力量,尽管无人知晓,究竟是何种神奇的力量。但每一个人都知道它的名字:奥琳。 但是,许多生物忌讳说出这一名字。他们把它叫做“珍宝”或“潘塔克”或者只是简单地管它叫“光泽”。 这就是说,这本书也带着童女皇的符号。 大厅里顿时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还有一些惊叫声。被童女皇委以珍宝的事已经有很久没有发生了。 凯龙用他的马蹄顿了好几下才使骚乱平息下来。然后他用低沉的声音说: “朋友们,你们不要感到太惊奇了。我佩带奥琳只是暂时的。我只是传递者而已。不久我便将把‘光泽’交给一个更值得配带它的人。” 大厅里笼罩着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不想以美丽的词藻来淡化我们的失败,”凯龙侃侃而谈,“面对着童女皇的病我们大家束手无策。我们只知道,幻想国的灭亡与这一疾病同时来临。更多的我们不得而知。我们甚至不知道是否可以用医术来拯救她。但是有可能的是——恕我直言,我希望我的话不会得罪你们中的哪位——有可能的是,我们,聚在这儿的我们,并没有掌握全部的知识和全部的智慧。这甚至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即在这个广阔无垠的国家里有一个比我们更有智慧的生物能给我们出主意并提供帮助。然而这些都是不确定因素。不管得救的希望在哪儿——有一点是肯定的:需要有一个探险者去寻找拯救的希望。这个人要能在无法通行的地方找到一条路,他不能在任何艰难险阻面前退缩。一句话,这个人必须是一个英雄。童女皇把这个英雄的名字告诉了我,并把她的和我们大家的命运托付给了地:他叫阿特雷耀,住在银山后面的草海里。我将把奥琳转交给他并派他去作伟大的探寻。现在你们了解了一切。” 说完这些,老半人半马怪便嗒嗒地走出大厅。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这个英雄的名字叫什么来着?”一个生物问。 “阿特雷耀或与之相似的名字,”另一个生物答道。 “从未听说过!”第三个生物说。所有四百九十九名医生都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塔楼上的钟敲了十下。巴斯蒂安奇怪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而平常上课的时候每一节课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小小的永恒。下面教室里,他们现在上的是德绿恩先生的历史课。德绿恩先生是个瘦瘦的、经常脾气很坏的男人。他特别喜欢当众捉弄巴斯蒂安,因为巴斯蒂安记不住战役的年份或有些人的生辰以及执政的时期。 从象牙塔出发到银山后面的草海要走很多很多天。那是一个草原,它确实像大海那样平整、那样广阔无垠。茂密的草长得像人一样高。每当风从上面拂过,草便会像大海一般掀起波浪,并像水一样地哗哗作响。 生活在这儿的民族叫“草人”,又叫“绿皮人”。他们的头发是蓝黑色的。男人也留长发,有时候还留辫子。他们的皮肤是深绿色的,略微有一点接近于褐色——就像橄榄颜色。他们过着异常简朴、严峻而又艰难的生活。他们把他们的孩子,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培养成勇敢胆大和有自尊心的人。他们必须学会忍受酷暑严寒和贫困,以此来证实他们的勇敢。这是必要的,因为“绿皮人”是游猎民族。他们生活中所需的一切或者是用坚韧而又有纤维的草原上的草制成的,或者取自于大群大群地奔走在草海中的紫牛。 紫牛大约是寻常的公牛和奶牛两倍那么大。它们的皮是紫红色的,像丝绸一样闪亮,上面的毛很长。它们的角又大又有力,其角尖像匕首一样坚硬锋利。紫牛一般来说是很平和的,不过,一旦它们预感到危险或受到攻击的话,便会即刻化作一场可怕的灾难。除了绿皮人之外没有人敢于猎取这种动物——绿皮人完全只用弓和箭来对付紧牛。他们偏爱骑士般的斗牛方式,所以经常会发生牛未被杀死而猎手却因此而丧命的事情。绿皮人热爱并崇拜紫牛。他们认为,要取得杀死它们的权力就必须有被它们杀死的准备。 有关童女皇生病以及厄运威胁着幻想国的消息尚未进入这个地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旅游者来绿皮人的宿营地了。草比任何时候都长得茂盛。白天阳光明媚,夜晚天上密布星星。一切都很美好。 然而有一天,在绿皮人的宿营地出现了一个年老的、长着白头发的黑色的半人半马怪。他的皮毛上滴着汗,给人以精疲力竭的感觉。他长着胡子的脸显得消瘦而又疲惫不堪。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用灯芯草编成的奇怪的帽子,脖子上戴的项链上挂着一个很大的金色护身符。他便是凯龙。 凯龙站在空旷的广场中央。宿营地的帐篷以越来越远的距离—圈一圈地绕着,以广场为中央。凯龙所站的地方是长老们议事的地方以及过节时跳舞和唱古老曲子的地方。他等候着,朝四周打量。但是挤在他周围的全是年纪很老的老头、老太或幼年的儿童。他们好奇地盯着凯龙。凯龙不耐烦地跺了跺他的马蹄子。 “男女猎手们上哪儿去了?”他气喘吁吁地说,一边摘下帽子,擦了擦前额。 一个手里抱着婴儿的白发老妪回答说:“他们都去打猎了,过三四天才回来。” “阿特雷耀也和他们在一块吗?”半人半马怪问道。 “是的。但是陌生人,您是打哪儿认识他的?” “我不认识他,我是来找他的!” “陌生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答道,“他不会回来的,因为今天轮到他打猎,日落时才开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凯龙摇了摇他的鬃毛,跺了跺马蹄。 “我不知道,这也无足轻重。因为现在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们一定认识我所带的标记。好吧,去把他找回来吧。” “我们看到了珍宝,”一个小女孩说,“我们知道,你是从童女皇那儿来的。但是,你是谁?” “我叫凯龙,”半人半马怪低沉地说道,“医生凯龙,你们可能会知道这意味着么。” 一个弯着腰的老妇人挤到前面,大声喊道: “是的,真的是他。我认出来了。在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次看到过他。他是整个幻想国中最有名望的、最伟大的医生!” 半人半马怪朝她点了点头,“谢谢您,老人家!”他说,“现在也许可以劳驾你们中的某—位去把这位阿特雷耀唤回来了吧!事情很紧急,童女皇的性命危在旦夕。” “这件事由我来做!”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喊道。 她跑开了。几秒钟后,人们看到她在帐篷之间骑上一匹没有备马鞍的马疾驰而去了。 “终于去了!”凯龙低沉地说了一句,随后便晕了过去。 他重新醒过来时,一开始不知道目已在哪儿,因为他周围很暗。慢慢地他才认出夹,他在一个很大的帐篷内,躺在厚厚的毛皮被子上。好像是夜晚,从门帘的一条缝里射入跳动的火光。 “神圣的马掌钉!”他喃喃地说着,一边试着坐起身来,“我在这儿躺了多久了?” 从门帘后伸进来一个脑袋,又缩了回去。有人说:“他好像醒过来了。” 随后门帘被撩在一边,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走了进来。他穿着用软牛皮做成的长裤和鞋子。他赤裸着上身,只在肩上披了一件长得拖到地上的紫红色大衣,显然是用牛毛织成的。他蓝黑色的长发用皮线扎成一绺拖在脑后。在他前额和面颊的橄榄绿色的皮肤上用白颜色画了一些简单的图案。他深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恼怒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除此之外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找我干什么,陌生人?”他问,“你为什么走进我的帐篷?你为什么不让我打猎?如果我今天杀死了那头大牛的话——当别人喊我的时候,我的箭已经上了弦——那么我明天就能成为一名猎手了。现在我得等上整整一年。这是为什么?” 老半人半马怪惊惶失措地盯着他看。 “这就是说。”他终于问道,“你就是那位阿特雷耀?” “是的,陌生人。” “或许还有另一位成年男子,一位有经验的猎手也叫这个名字?” “不,阿特雷耀就是我,没有第二个。” 凯龙向后倒在床上,喘息着说道: “一个孩子,一个小男孩!真的,童女皇的决策真让人费解。” 阿特雷耀默不作声,他不动声色地等待着。 “原谅我,阿特雷耀,”凯龙说,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的激动情绪,“我并不想伤害你,但是太让我吃惊了。老实说,我太惊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想!我认真地问自已,当童女皇在选择像你这样的孩子时是否真的知道,她自己在干什么。真是胡闹!如果她是有意这么做的,那么……那么……” 他使劲摇了摇头,脱口而出道: “不!不!要是我早知道她让我来找谁的话,那么我肯定会拒绝向你转达她的委托。我肯定会拒绝的!” “什么委托?”阿特雷耀问。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凯龙喊道,他完全陷入了不满之中。“要完成她的委托,即便是对于一个更伟大、更有经验的英雄来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对于你来说——她派你到一个不确切的地方去寻找无人知晓的东西。没有人能帮助你,没有人能给你出主意,没有人能为你预料你会遇到的事情。但是你必须马上,现在当场就决定,你是否接受这项委托。一刻也不容耽搁。为了找你,我十天十夜几乎是马不停蹄地疾驰而来。然而,现在我几乎要希望我没有到这儿。我已经老了,我的力气已经用尽了。请给我喝一口水!” 阿特雷耀取来一罐清凉的泉水。半人半马怪大口大口地饮着。然后他擦了擦胡子,显得平静了一点,说道: “啊,谢谢,很舒服!现在我已经感到好多了。听着,阿特雷耀,你不一定要接受这一委托。童女皇让你来决定,她并没有命令你。我会向她解释的,她会找到另外一个人的。她不会知道你是一个小男孩,她把你同别人搞错了。这是唯一的解释。” “这一委托是什么呢?”阿特雷耀想知道。 “为童女皇找到良药,”半人半马怪答道,“拯救幻想国。” “她病了吗?”阿特雷耀惊奇地问。 凯龙开始讲述童女皇的状况以及从幻想国各地来的信使所报告的内容。阿特雷耀不断地提问,半人半马怪尽他所知地给予答复。这是一次通宵达旦的长谈。阿特雷耀对向幻想国袭来的厄运的整个情况了解得越多,在他那一开始便深锁的眉宇间便越明显地现出震惊的表情。 最后,他嘴唇惨白地说:“对于这一切,我竟然一无所知。” 凯龙用他浓密的白眉毛下的眼睛严肃而又忧愁地盯着小男孩。 “你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许你现在能理解,当我看到你的时候为什么会失去自制。可是,童女皇说出了你的名字。‘去吧,去找到阿特雷耀!’她对我说,‘我对他寄予无限的信任。’她说,‘你去问他,是否愿意为我和幻想国承担伟大的寻求任务?’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选中了你。也许只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小男孩才能够完成这一项无法完成的任务。我不明白,我无法给你出主意。” 阿特雷耀低头沉默着。他懂得,这里要他去承担的是比打猎更为艰巨的考验。即便是一个最伟大的猎手,一个最好的探路人,也几乎无法经受这一考验。对于他来说这个考验太严峻了。 “怎么样?”老半人半马怪轻声询问道,“你愿意吗?” 阿特雷耀抬起头,看着他。 “我愿意。”他坚定地说。 凯龙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从他的脖子上取下连着金色护身符的项链,把它挂在阿特雷耀的脖子上。 “奥琳会给你很大的权力,”他庄严地说,“可是你不能利用这—权力。因为连童女皇本人也从来不使用她的权力。奥琳会保护你,引导你,但是无论你看到什么,你都不能干预,因为从这一刻起,你自己的意见便不再作数。所以你出发时必须不带任何武器。你必须让一切任其自然。无论是好的还是恶的、漂亮的还是丑陋的、聪明的还是愚蠢的,你都必须一视同仁,就像它们在童女皇面前一律平等一样。你只能寻找和提问,但是不能按照你自己的意见去作评判。千万别忘了,阿特雷耀!” “奥琳!”阿特雷耀充满敬意地说,“我要证明我是值得佩带珍宝的。我该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马上,”凯龙回答道,“谁也不知道,你所承担的伟大的寻求任务将会持续多久。可能从现在起每一个时辰都很关键。向你的父母与兄弟姐妹们告别吧!” “我没有亲人,”阿特雷耀答道,“我刚来到世界上不久,我的父母便双双被牛杀死了。” “是谁抚养你长大的呢?” “是所有女人和所有男人一起抚养我的。所以他们把我叫作阿特雷耀,在大语言中,其意思是‘众人之子’。” 没有人比巴斯蒂安更加懂得这个词的含义了,尽管他的父亲还活着,而阿特雷耀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可是,阿特雷耀是由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共同抚养长大的,他是“众人之子”,而他,巴斯蒂安,则谁也没有——他是一个“无人之子”。尽管如此,巴斯蒂安还是很高兴在这方面找到了一点与阿特雷耀共同的地方。遗憾的是,除此之外,无论是在勇气、决心和形象方面他都与阿特雷耀没有什么大的相似之处。然而,他,巴斯蒂安也在作一次大的探寻,他不知道,这次探寻会把他引向哪儿,又会如何结束。 “那么,”半人半马怪说,“这样更好,你不要告别就走。我留下来向他们解释。” 阿特雷耀的睑变得更加瘦长,更加坚毅。 “我该从哪儿开始呢?”他问。 “从各处也是从无处开始,”凯龙答道.“从现在起你是独自一人,谁也不会给你出主意。这种情形一直要持续到大寻求的结束——不管它是以怎样的方式结束的。” 阿特雷耀点了点头。 “再见,凯龙!” “再见,阿特雷耀。祝你好运!” 当男孩转过身,想走出帐篷去的时候,老半人半马怪又一次把他叫了回来。他们面对面地站着,老凯龙把双手放在阿特雷耀的肩上,带着充满敬意的微笑望着他的眼睛,缓慢地说: “我想,我开始懂得,童女皇为什么选中了你,阿特雷耀。” 男孩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疾步走了出去。 帐篷外站着他的马阿尔塔克斯。它的身上有斑点,小得像一匹野马。它的腿粗壮短促,是方圆左近跑得最快、最有耐力的赛马。它还象阿特雷耀打猎归来时那样备着马鞍,戴着笼头。 “阿尔塔克斯,”阿特雷耀拍拍它的脖子,对它耳语道,“我们必须上路。我们必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否能归来,或何时能归来。” 小马点了点头.轻轻地发出鼻息声。 “好吧,主人,”它答道,“那么打猎呢?” “我们这就去作一次更大更大的打猎。”阿特雷耀答道,并跃上了马鞍。 “停一下,主人!”小马发出鼻息声,“你忘记带武器了,你不带弓和箭就要出发吗?” “是的,阿尔塔克斯,”阿特雷耀回答说,“因为我带着‘光泽’,就不带武器了。” “嚯!”小马喊道,“我该往哪儿走?” “阿尔塔克斯,你想上哪儿便往哪儿走。”阿特雷耀答道,“从现在起我们要作一次伟大的寻求。” 说完,他们疾驰而去,被夜晚的黑暗吞噬了。 在同一时刻,在幻想国的另一个地方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观察到的事情。无论是阿特雷耀、阿尔塔克斯还是凯龙,对此都一无所知。 夜晚,在非常遥远的一片荒野里,黑暗聚集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影子般的形象。黑暗越来越浓缩,即使是在夜里,在没有光线的荒野里,也能看到一个硕大无比、黑如烟墨的躯体。它的轮廓还不太清楚,但是它用四只兽爪站立着,毛茸茸的大脑袋上有着两只闪着绿色火焰的眼睛。现在,它把嘴和鼻子向空中仰起,嗅着。它这样站了很久。突然,它好像是闻到了猎物的气味,因为从它的嗓子眼里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得意扬扬的吼声。 它跑了起来。这个影子式的生物悄然无声地、大步地跳跃着,在没有星星的夜晚狂奔着。 塔楼上的钟敲了十一下。现在是课间大休息的时间。从走廊里传来了孩子们的叫喊声,他们正向楼下学校的院子里跑去。 巴斯蒂安仍然盘着腿坐在体操垫上。他觉得腿发麻。他又不是印第安人。他站起身来,从书包里取出休息时吃的面包和一只苹果,并开始在储藏室里来回走动。脚有点发痒,慢慢恢复了过来。 随后,他爬上木马,像骑马似地坐在上面。他想象着,自己是阿特雷耀,骑着阿尔塔克斯在黑夜里疾驰。他把身子伏在小马的脖子上。 “嘿!”他喊道,“快跑,阿尔塔克斯,嘿!嘿!” 他吓了一跳。这么大声地叫唤,太不谨慎了。如果有人听到他的喊声呢?他等了一会儿,倾听着。但是,从楼底下传到他这儿的只有学校院子里各种各样的喊叫声。 他有点难为情地从木马上爬了下来。真的,他的举动像一个小小孩! 他打开了包在面包外面的纸,把苹果放在裤子上擦擦干净。但是,在开始咬之前,他突然停住了。 “不,”他大声地对自己说,“我得小心地分配我的干粮。谁知道,它们够我吃多久。” 他心情沉重地重新把面包包起,把它与苹果一起放回书包。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坐到体操垫上,重新拿起了那本书。3 年迈的莫拉 黑色的老半人半马怪凯龙听着阿特雷耀的马蹄声逐渐消失,他重又倒在了铺着柔软兽皮的床上。过度的疲劳使他筋疲力尽。第二天,妇女们在阿特雷耀的帐篷内发现了凯龙,她们很为他的生命担忧。几天以后,当猎人们归来时,凯龙的状况仍然没有什么好转,可是不管怎么说,他还能向他们解释,阿特雷耀为什么离去并在短时间内不能回来。大家都很喜欢阿特雷耀这个男孩,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并非无足轻重,大家思念他,并充满了忧虑。同时,他们也为童女皇恰恰选择他来作大寻求而感到骄傲——尽管谁也无法真正理解。顺便提一下,老凯龙再也没有回到象牙塔中去。但是,他既没有死,也没有呆在草海里的绿皮人那儿。命运把他引向另外一条完全无法预料的道路。可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下一次再讲。 当天夜里,阿特雷耀便到了银山的山脚下,当他歇脚时,已近清晨。阿尔塔克斯吃了一点草,又去清澈的山涧小溪中饮水。阿特雷耀用他的红大衣裹住身体,睡了几个小时。太阳升起时,他们又重新上路了。 第一天,阿特雷耀骑马翻过银山。他们俩熟悉这儿的每一条大道与小径,他们飞速前进。 在他感到饥饿的时候,他吃了一块牛肉干和两只用草籽做的小煎饼。这些东西就放在马鞍边的一个袋子里——这本来是为打猎而准备的。 “瞧,我说对了吧!”巴斯蒂安说,“人还是得经常吃点什么东西的。” 他从书包中取出为休息时准备的面包,打开包面包的纸,小心翼翼地把面包掰成两瓣。他把一半依旧包好,放在一边,把另一半全部吃光。 课间休息的时间过了,巴斯蒂安想着现在他的班级该上什么课。啊,对了,卡尔格女士的地理课。他们得一一列举河流及其支流、城市和居民数、地下资源和工业。巴斯蒂安耸了耸肩,继续往下看。 太阳下山时,阿特雷耀他们已经翻过了银山,又歇了一次脚。这天夜里,阿特雷耀梦见了紫牛。他看见它们在远远的草海里迁移,他试图骑马接近它们,但却徒劳一场。不管他如何催促他的小马,紫牛始终与他保持—定的距离。 第二天他们要穿越的是歌唱树林之国。那里每一棵树的形状、树叶和树皮都和别的树不一样。人们那样称呼这一国家,其原因是人们可以听到树木成长的声音,这声音犹如远近响起的一片柔和的音乐,这音乐汇成了一个强大的整体,其美妙程度是幻想国中的任何东西无法比拟的。穿越这一地区并非没有危险,因为有些人会像看了魔似地坐在那儿,忘却了一切。阿特雷耀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些奇妙音乐的魔力,但他决不让自己受到诱惑而停住脚步。 这天夜里,他又梦见了紫牛。这一次他是步行,它们大群大群地从他身边跑过。它们始终在他弓箭的射程之外。当他想潜近紫牛群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脚就像与大地连在一起,无法动弹;在他设法拔出来的时候,他醒了过来。这时太阳尚未升起,但他还是立刻上路了。 第三天,他看到了埃里波的玻璃塔楼,当地的居民在玻璃塔楼中接收和收集星光。他们用星光制成装饰得非常漂亮的物件。除了他们之外,幻想国中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 阿特雷耀甚至还遇到了一些居民,他们小小的个子,看上去就像用玻璃吹制而成的。他们非常友好地给他弄吃的、喝的。但是,对于谁可能了解童女皇的病情这样一个问题,他们则陷入了悲伤而又束手无策的沉默之中。 这天夜里,阿特雷耀又一次梦见紫牛群从他的身边跑过。他看见有一头牛,一头特别雄壮的大公牛离开牛群向他走来,慢慢地、没有任何恐惧或愤怒的迹象。与所有真正的猎人一样,阿特雷耀也有在每一个造物身上立即看出要杀死它而必须射中的致命点的能力。那头紫牛所站的姿势正好把它的致命点暴露给他。阿特雷耀搭上了箭,用劲拉满了弓,但是,他无法射箭。他的手指就像与弓弦连在一块儿无法动弹。 接下去的几个晚上他总是在梦中遇到这种或与之相似的情景。他离那头紫牛越来越近——这正是他曾经想要杀死的那头牛,他从它额上的一块白斑上认出了它——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硬是无法射出那致命的一箭。 白天,他骑着马越走越远,不知该往何方,找不到任何能够为他出主意的人。他所遇到的所有生物都很敬重他所佩戴的金色护身符,但却没有人知道问题的答案。 有一次他从远处望见布篓施城的火焰路,居住在那儿的生物的身体都是由火焰构成的,他宁愿不去那儿。他穿越了萨萨弗拉尼尔人居住的广袤的高原。萨萨弗拉尼尔人出生时年纪大,成为婴儿时死去。他来到穆阿马特原始森林的庙宇山。庙中有一根漂浮在空中的大柱子,是用月亮上的石头做的。他与生活在那儿的僧侣交谈。即便是在这儿,他也只能在得不到任何答复的情况下继续前进。 阿特雷耀漫无目的地四处徘徊已经有一个星期了。第七天和第七天的夜里,他经历了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这两件事从里到外地彻底地改变了他。 老凯龙所讲述的发生在幻想国各个地区的骇人事件虽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但迄今为止这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一则报导而已。第七天,他亲眼目睹了这一骇人事件。 将近中午时分,阿特雷耀骑马穿过一片茂密的、黑黝黝的树林。这片树林里的树长得特别大,有许多节疤。这便是不久前四个信使邂逅相遇的那个蒙勒森林。阿特雷耀知道,在这个地区有一种树妖,他曾听人说过,这种树妖是些巨大无比的男性和女性的家伙。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有许多节疤的树干。倘若他们按其习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的话,人们甚至会真的把他当作树木而毫无知觉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只有当他们行走时,人们才能看到他们树枝般的手臂以及弯曲的、树枝般的腿。他们虽然力大无穷,但并不危险——至多是时而作弄一下迷路的徒步旅游者而已。 阿特雷耀在树林子里发现了一片草地。一条小溪在草地上婉蜒流过。他下了马,让阿尔塔克斯饮水吃草。突然,他听到他身后的树丛中发出一阵巨大的劈里啪啦声。他转过身去。 从树林子里走出了三个树妖,直奔他而来。看到他们,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第一个树妖少了大腿和小腹,只能用两只手来爬。第二个树妖的胸口上有一个大洞,可以透过这个洞看到后面的东西。第三个树妖用他唯一的右脚跳着行走,他的左半部整个地没有了,就像是被人从中间劈成了两瓣。当他们看到阿特雷耀胸前佩带的护身符时,互相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走近来。 “不要害怕!”用手爬行的那个树跃说,他的声音就像是树木发出的嘎吱嘎吱声。“我们的形象肯定不美。不过,在这一带的豪勒森林中除了我们之外不会再有人向你发出警告,所以我们就来了。” “警告?”阿特雷耀问,“警告什么?” “我们听人说起过你,”第二个胸口有个洞的树妖嘎吱嘎吱地说,“有人告诉我们,你为什么在赶路。你不能从这儿再往前走了,否则你就没命了。” “否则的话你就会有与我们同样的遭遇,”只剩下半边身子的树妖唉声叹气地说着,“看看我们,你愿意变成这个样子吗?” “你们遇到了什么事情?”阿特雷耀问。 “毁灭性的灾难正在蔓延,”第一个树妖悲叹道,“日复一日地渐渐扩大——如果可以把它称为虚无的话,那么虚无正在扩散开来。其它生物及时地从豪勒森林逃走了,而我们则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趁我们睡觉的时候,虚无袭击了我们,并把我们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 “很疼吗?”阿特雷耀问。 “不疼,”胸口有一个洞的第二个树妖答道。“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是缺了点什么。一旦被虚无侵袭,缺少的东西每天都会增加。不久我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森林中的哪个地方?”阿特雷耀想知道,“它是在哪儿开始的?” “你想看吗?”只剩下一半身体的第三个树妖以询问的目光望着他的难兄难弟们。见他俩点头时,他继续说道: “我们将把你带到可以看到它的地方,但是,你必须答应不能再靠近它。否则的话,它会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你吸过去的。” “好吧,”阿特雷耀说,“我答应你们。” 三个树妖转过身去,向森林的边缘走去。阿特雷耀牵着阿尔塔克斯的缰绳,跟在他们的后面。他们在许多巨大的树木之间穿来穿去,一会儿,在一棵特别粗壮的树干前停了下来。这棵树干之粗大,即使是五个成年男子汉也合抱不住它。“爬到你不能爬的高度为止,”缺腿的树妖说,“然后向日出方向看。你将在那儿看到——或者说,什么也看不到。” 阿特雷耀凭着树干上的节疤和凸出的部分向上攀登。等他够到了最下面的树枝后,便攀着树杈往上爬,他越爬越高,再也看不到树下的东西了。他继续向上攀援。树干越来越细,横生的枝杈越来越多,这样他更容易地往上爬去。他终于坐到了最高的树梢上。他向日出的方向望去,这时他看到: 近处的树木的树梢是绿色的,但是,远处的树木的树叶好像退了颜色,变成了灰色。再远一点的地方笼罩着一层奇特的雾朦朦的透明,说得更确切一点,是变得越来越不真切。更远一点的地方什么也没有,绝对的一无所有。既没有光秃的地方,没有黑暗的地方,也没有明亮的地方。这是一种人的眼睛受不了的东西。它给人的感觉是,眼睛快要瞎了。因为人的眼睛无法忍受绝对的虚无。阿特雷耀用手遮着脸,差一点从树杈上掉下来。他紧紧抱着树的枝桠,尽快住下爬。他已经看够了。现在他才算真正了解了正在幻想国内逐渐蔓延的令人震惊的灾难。 当他重新回到这棵大树的树下时,那三个树妖不见了。 阿特雷耀飞身跃上了他的小马,朝着与缓慢地、但却是不可阻挡地扩散开来的虚无的反方向疾驰而去。直到天黑,直到他早就已经把豪勒森林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时,他才停下来休息。 这天夜里还有第二件事情在等着他。这件事给他的大寻求指出了新的方向。 他梦见了——比前几次梦中看得更为真切——曾经想要杀死的那头大紫牛。这一次他与那头紫牛面对面地站着。他没有带弓箭。他感到自己非常渺小。紫牛的脸占据了整个天空。他听到紫牛在对他说话。他不能全部听懂。它大致是说了以下这段话: “如果你那时候杀了我,那么你现在便是一个猎手了。但是,你没有这么做.这样我现在就可以帮你的忙了。阿特雷耀,听着!在幻想国有一个生物.他的年纪比其他的生物都老。在离这儿很远很远的北方,有一个叫悲伤沼泽的地方。在沼泽的中央隆起一座角山,那儿住着年迈的莫拉。去找年迈的莫拉吧!” 随后,阿特雷耀便醒了过来。 塔楼上的钟敲了十二下。巴斯蒂安班上的同学现在马上就要到楼下的体操房里去上最后一节课了。也许他们今天又要用又大又重的实心球来玩扔球的游戏了。在这一游戏中,巴斯蒂安总是显得特别笨拙,所以球队双方都不愿要他。有时候他们得用一种很小的、像石头一样坚硬的棒球来击人。被这种小球打中的话,疼痛异常。巴斯蒂安总是被人猛力击中,因为他是一个容易被击中的靶子。也许,今天轮到爬绳缆——这是巴斯蒂安深恶痛绝的一种体育活动。当大多数的人已经爬上去时,一般他总是憋红着脸,像一只面粉袋一样吊在绳缆的末端晃来晃去,连半米也爬不上去,从而引得全班人格格大笑。体操老师蒙格先生也少不了拿巴斯蒂安开玩笑。 巴斯蒂安多么希望自己能像阿特雷耀那样。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便可以向大家露一手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阿特雷耀骑马朝北而去,一直往北。他让自己和他的马只在最必要的睡觉和吃饭的时间休息一下。不管是烈日炎炎,还是风暴雷雨,他日夜兼程。一路上他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问。 越往北走,天色越暗。一种一成不变的铅灰色的朦胧笼罩着白天。夜里,天空中亮着北极光。 一天早晨,阿特雷耀终于从一个小山坡上看到了悲伤沼泽。在朦胧的曙光中,时间仿佛停滞了。悲伤沼泽的上空笼罩着一团团的雾霭。有好几处突起一片的小树林,那些树干的底部岔出四五个弯弯曲曲高跷式的树根。那些树看上去就像是有许多脚的大蟹,站在一片黑乎乎的脏水之中。那些树的树叶是褐色的,上面长满了气生根,一动不动地挂在那儿,很像触手。在那些小池沼中,几乎辨不出哪些地方是坚实的土地,哪些地方只是一片漂浮着的植物。 阿尔塔克斯吓得轻轻地打了一个响鼻。 “主人,我们要进那儿的沼泽吗” “是的,”阿特雷耀回答道,“我们必须找到位于这片沼泽中的角山。” 他驱赶着阿尔塔克斯。小马顺从了他的意愿。它用马蹄一步步地试着土地的坚硬程度,他们前进的速度极其缓慢。最后,阿特雷耀下了马,牵着缰绳让阿尔塔克斯跟着他往前走。小马好几次陷进沼泽,但它总能重新从沼泽中挣扎出来。然而,越往悲伤沼泽的深处走,它行动起来就越是困难。它耷拉着脑袋,只是让阿特雷耀拽着往前走。 “阿尔塔克斯,”阿特雷耀说,“你怎么啦?” “我不知道,主人,”小马答道,“我想,我们应该往回走。一切都是徒劳的。我们现在奔走寻找的,只是你所梦见的东西。但是,我们将一无所获。也许,不管怎么说都已经太晚。也许童女皇已经死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让找们往回走吧,主人。” “你从未说过这种丧气话,阿尔塔克斯,”阿特雷耀惊奇地说,“你不舒服吗?你病了吗?” “也许是这样,”阿尔塔克斯答道,“我们每往前走一步,我心中的悲伤就增加一点。我已经不再抱有希望了,主人。我觉得自己很沉、很沉。我想,我不能往前走了。” “但是,我们必须往前走!”阿特雷耀喊道,“来,阿尔塔克斯!” 他拉着缰绳.阿尔塔克斯则停了下来。它陷进了沼泽,一直被淹至肚子。它已经不再准备往外挣扎了。 “阿尔塔克斯!”阿特雷耀喊道,“你不能就这么沉下去!来!挣扎出来,否则你会沉没的!” “让我沉下去吧,主人!”小马答道,“我不行了。你一个人往前走吧!不必关心我!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悲伤。我希望死去。” 阿特雷耀绝望地扯着缰绳。小马陷得越来越深,他则束手无策。最后,当只剩下小马的头露在黑色的水面上时,他用双臂抱住了它。 “我抱着你,阿尔塔克斯,”他耳语般地说,“我不让你沉下去。” 小马又一次轻轻地嘶鸣了一下。“你再也帮不了我的忙了,主人。我完了。我们俩都不知道,这儿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现在我们知道了,为什么悲伤沼泽会有这么一个名字。是悲伤使我变得这么沉,使我必须沉下去,没有救了。” “但是,我也在这儿啊,”阿特雷耀说,“而我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你戴着光泽,主人,”阿尔塔克斯说,“你受到了保护。” “那么我把它给你挂上,”阿特雷耀脱口而出,“也许它也会保佑你的。” 他准备把链条从脖子上取下来。 “不,”小马用鼻息声说,“你不能这么做,主人。这个护身符是给你的,你不能随意给别人。你必须在没有我的情况下继续寻找。” 阿特雷耀把他的脸贴在马的面颊上。 “阿尔塔克斯——”他哽咽地耳语道,“噢,我的阿尔塔克斯!” “你能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请求,主人?”小马问道。 阿特雷耀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请求你继续往前走。我不愿意你看着我丧命。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阿特雷耀慢慢站起身来。这时,小马的头已经一半浸在黑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