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老人不知道,第三个老人则认为那个窟窿肯定很大,哈蒂滑到跟前一定会注意到的。她还必须小心桥下、树下和芦苇丛上的冰,那里是很容易出危险的。 第一个男人又把话绕了回来,说哈蒂还不如去搭一辆火车从伊利到卡斯尔福德去呢。 哈蒂谢过他们三个,还是继续绑她的冰刀。汤姆觉得她真是很勇敢。他们一起在冰上站直身子,哈蒂祝三位老人今天过得平安愉快,他们也热情地祝她好运,其中一个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嚷道,她至少会享受到一轮满月。当他们滑出很远,老人们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时,哈蒂才告诉汤姆,她身上的钱不够买从伊利到卡斯尔福德的火车票。 他们向前滑行,回家的人们潮水般地迎面涌来。很快,最后一批也滑过去了,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汤姆知道现在正是跟哈蒂说话的好机会,可是哈蒂显然没有一点儿谈话的兴致。她全部的力气都用在滑冰上了。汤姆跟着哈蒂往前滑,不时地从旁边偷偷端详她,心里琢磨着彼得刚才说的话。他什么也没有对哈蒂说。 月亮升起来了,果然如那个老人说的,是一轮满月,周围有一圈晕环,看情形是要下雨了。月光照亮了他们前面的道路,照得道路更加凄凉,也照得他们更加孤单冷清。周围一片寂静,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和钢刀划在冰面上的刷刷声。哈蒂和汤姆都不喜欢这种寂静,但他们谁也没有将它打破。在月光下,在寂静和孤独中,他们一路朝前滑去。 在前面不远处的右侧河岸上,他们注意到一个直立着的黑影,大约有六英尺高。肯定是一根柱子或一截树桩,他们没有多加理会。可是突然,他们看见那影子动起来了。 哈蒂轻轻抽了一口冷气,但并没有停下滑行的脚步——她似乎想停也停不下来。她一拐过河流的这个弯道,就完全进入皎洁的月光下了,可是那个男人——没错,那是一个男人——在月光下显得黑黢黢的,而且高得出奇。他似乎一直在专注地注视什么东西,汤姆觉得他是在注视他们。 他们已经离得很近,很快就要跟他平行了。岸上的人影又动了动,隔着冰面喊出一个名字,像是询问,又像是打招呼:“哈蒂小姐……” 汤姆觉得自己的节奏跟哈蒂不一致了,因为哈蒂的脚步变得犹豫不决。 “是谁?”她喊道,但汤姆认为她已经听出了那个声音,而他自己却没有。哈蒂滑冰的节奏加快了,开始划着弧线朝岸边靠拢。 “是我,小巴蒂。” “哦,巴蒂,见到你真高兴!”哈蒂大声说,她心下松了口气,一时忘记了害羞。 小巴蒂下来走到河边——他是一个高大结实的年轻人,穿一件带披肩的大衣,并像农夫那样绑着绑腿。“可是天气这样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冰面上滑到哪儿去呢?” “去卡斯尔福德。我从那儿可以乘火车或者步行回家。我必须赶回家去。” “回家——是啊,当然要回家,”小巴蒂赞同道,“可是你不应该这样一个人滑冰。我最好让你搭我的马车。” 看样子,他是赶着他的两轮轻便马车从卡斯尔福德的集市回家。他刚才拐到岔道上,想看看河流和冰面的情况。汤姆和哈蒂就是那时看见他的。 幸好,马和马车虽然从河上着不见,却就在几米外河对面的堤岸上。小巴蒂扶着哈蒂走上堤岸,他们看见那匹马站在辕杆之间,被车灯小小的黄火苗照着——他们从塔顶看到伊利镇家家户户的窗口透出的烛光和灯光后,这才第一次又看见了暖融融的柔光。马车后面,狭窄的岔道延伸出去,与通往卡斯尔福德、通往回家的方向的大马路汇合。 他们都坐上马车,小巴蒂和哈蒂分坐在前排座位的两边,中间留出一块很大的空间,汤姆便挤了进去。 “我赶车送你到水沙滩,”小巴蒂说,“你可以从那里乘火车到卡斯尔福德。请原谅我冒昧问一句——你身上的钱够买火车票吗?如果不够,我可以借你一些。” “您真是太周到了,”哈蒂拘谨地说,接着她又说,“恐怕我让您绕远路了。” 显然,为了送她,小巴蒂离开了他原来要走的路,他本来是要返回沼泽地带他父亲的一处农庄的。不过,小巴蒂使哈蒂明白他这么做是非常乐意的,而且他说这个话并不是言不由衷。 然后,他们就默默地坐车赶路。 “我还是干脆送你到卡斯尔福德吧。”小巴蒂说,语气听上去十分愉快。于是,他们继续赶路。汤姆注意到这时候另外两个人的对话多了起来。他们谈到了天气,谈到了他们的这趟旅行,哈蒂起先说话还有些放不开,后来就自然多了。小巴蒂说,那天下午他在卡斯尔福德的集市上跟詹姆斯谈过话。这时汤姆才想起来了,他听说过这个年轻人是墨尔本家三个堂哥的一位朋友。他们曾经一起在卡斯尔福德上过学。 过了一会儿,哈蒂和小巴蒂很自然地谈到了滑冰。小巴蒂很欣赏哈蒂那天的勇敢行为。不用说,这年冬天他自己也经常滑冰。可是很少有女士滑到这么远的距离。他自己的母亲也滑过这么远——他还记得那个故事。那是许多年前,老巴蒂和他母亲还在谈恋爱,那一年也赶上了这样大面积的硬邦邦的冰冻。他们俩一起从卡斯尔福德一直滑到伊利,又从伊利滑到利特尔港,然后滑向更远的地方。他们滑了那么远的距离,滑了那么长的时间,最后那位年轻姑娘几乎一边滑一边睡着了,她半梦半醒地觉得她和自己的心上人一直滑到了大海上,正掠过平整光滑、冻得坚硬的海浪,滑向遥远的国度。 说到这里,他和哈蒂一起欢笑起来。接着小巴蒂又说起今年冬天和来年冬天的许多滑冰机会。他跟哈蒂一样酷爱滑冰。 汤姆发现他们的谈话毫无趣味,主要是因为他自己没法参加进去。他心里很生哈蒂的气:瞧她那样子,似乎要么是忘记了他,要么就是看不见他了——或者两者都是。有几次,她做手势时竟然直接从他身体里穿过。还有一次,她转身更仔细地听小巴蒂说话,把一条胳膊搭在马车座位的后背上,而她的手和手腕子正好放在汤姆的咽喉部位,弄得他咽口水时觉得怪难受的。 他们终于到了卡斯尔福德火车站,汤姆感到很高兴。最后一趟火车倒还没有开走,可是要等好长时间才能来。于是小巴蒂说,他还不如索性赶车走完最后的五英里路,把她直接送回家呢,哈蒂听了没有反对。汤姆倒是从心底里反对,无奈他说不出口来。他一直希望能坐在空荡荡的火车车厢里,跟哈蒂私下里好好谈谈,把一切都弄个明白:她必须尽快跟哈蒂谈一谈。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汤姆心事重重地独自坐着,而另外两个人则隔着他或透过他谈笑风生,他们似乎聊得越来越开心,越来越投机。某个村庄教堂的钟声从黑乎乎的旷野上传过来,使汤姆又想起了时间:他曾经以为他完全能够控制时间,以为他肯定能用自己的时间换得哈蒂时间的永恒,然后永远快快乐乐地生活在花园里。现在,花园仍然在那儿,而哈蒂的时间却偷偷赶在了他的前头,把哈蒂从他的玩伴变成了一个成年女子。彼得所看到的一点都不假。 在咔嗒咔嗒的马蹄声中,汤姆听着哈蒂和小巴蒂的对话:都是成年人之间的话题,在他听来一点意思也没有,而他自己的思绪也让他感到不快。慢慢地,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并没有因为滑冰而疲倦,也没有因为时间太晚儿犯困,但他还是睡着了。也许是单调的马蹄声催人入眠,也许是他觉得哈蒂已经不再惦念他,心中有些不自在,便感到不太清醒、缺乏活力了。 他模模糊糊地觉得马车摇晃着拐进白色小木屋旁边的弯道,顺着小路朝大房子驶去。 当墨尔本夫人板着脸,即惊讶又生气地到前门来迎接他们时,她看见马车里只有两个人:那也是意料之中的。然而,就连哈蒂也看见除她之外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是小巴蒂。第二十五章 最后的机会 星期五早晨,别人都还没有醒来,四下里静悄悄的,格温姨妈从床上探出身子,把电水壶里的水烧开,沏了一壶早茶。她给丈夫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起身去把第三杯端给汤姆。 她端着茶走过小小的门厅,突然刹住脚步,被眼前看见的情景惊呆了:套房的正门是昨天晚上阿伦亲自锁好的,现在却开着。在那噩梦般的一瞬间,她想象出了各种可怕的画面:带着万能钥匙的窃贼,带着撬棍的窃贼,带着麻袋准备装赃物的窃贼……他们每个人都蒙着黑色面罩,手里拿着一件致命的武器——大头短棒,左轮手枪,匕首,金属管子…… 手指突然一阵剧痛,把格温·基特森从对窃贼的幻想中唤醒过来:她颤抖得太厉害,热茶从杯子溅到了托盘里,烫着了她端着托盘的手。她赶紧把杯子和托盘放在门厅的一把椅子上,与此同时她看清了为什么正门会一直开着:门缝底下被一双卧室拖鞋卡住了——那是汤姆的拖鞋。 想象中的夜盗一下子消失了。这件事肯定是汤姆干的。她想起汤姆刚来跟他们住在一起的一天夜里,他们发现他从床上下来,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她还想起了当时阿伦说的一些过激的话,因此,她决定这次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情。 首先,她朝门外的楼梯平台上看了看,没有汤姆的影子。然后她把拖鞋从地上拿起来,关上门,走进汤姆的卧室。汤姆在床上睡得很香——绝对不是装睡,这点她可以肯定。格温姨妈站在床边,手里拿着那双泄密的拖鞋,不知道该对汤姆说些什么。她必须骂他一顿,但她又不想对他太严厉,搞得他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很不愉快。 结果,就连格温姨妈准备好的比较委婉的批评也没有说出口来。她把汤姆叫醒后,汤姆表现出来的反应使她大为惊慌。只见汤姆睁开眼睛,紧接着又死命地把眼睛紧紧闭上,似乎不敢看某个可怕的场景。他闭着眼睛,嘴里胡乱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不要这个时间!不要现在!” 格温姨妈扔掉拖鞋,扑通跪在床边,伸出双臂搂住汤姆。“怎么啦,汤姆?你已经醒了。现在是早晨。你跟我在一起,不会有事了。”汤姆睁开眼睛,盯着她看了看,然后又打量四周,似乎他本来以为会看见另外的人——和另外的地方。“你做噩梦了吗,汤姆?咳,反正已经都过去了。知道吗,现在是星期五早晨,明天你就要回家了!” 汤姆没有回答她的话,但是慢慢地,他那不自然的呆滞神情不见了。姨妈吻了吻他,然后悄悄出去给他再端一杯热茶。姨妈只对丈夫说了一句:“为汤姆自己考虑,他确实该回家了。他的情绪很不稳定。睡不踏实——做噩梦——”她给那双拖鞋找到了一个新的解释:“即使他半夜里起来梦游,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格温姨妈没有对汤姆提起那双在门口发现的拖鞋,而汤姆呢,本来就奇怪自己怎么会回到这里来的,后来发现拖鞋就在床边,还以为这只是这件蹊跷事情的一部分呢。被子下面还藏着哈蒂的那双把他带到伊利去的冰鞋——鞋带缠绕在他左手的手指上,可是他人却在这里,在星期五早晨,在基特森家的套房里。他本来以为肯定能用他的时间换得在哈蒂时间里的永恒,没想到,他只在哈蒂的生活中度过短短几个小时就回来了。 “不过这也许都怪我在马车上睡着了。”汤姆想,他拿定主意,下次再也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因为他还有一次机会:他还有今夜。今夜,他要到下面的花园去,在那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他犹豫要不要带上滑冰鞋。如果仍然是天寒地冻的天气,他倒愿意在池塘或草地上滑冰,但他不愿意像上次那样完全舍弃了花园。 说不定,花园里的季节是夏天呢,就像以前那样…… 说不定,今夜当他打开通向花园的门,迎接他的将是温暖、柔和、弥漫着花香的空气。草坪那边的紫杉树也在欢迎他。他将走过日晷小路,再向右一拐,顺着紫杉树和榛子树桩之间浓荫密布的小径跑过去,最后来到阳光下的芦笋地旁边,说不定还会看见亚伯在那棵早熟的苹果树旁挖辣根,而哈蒂呢,又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兜着她那件蓝色的围裙,等着编故事讲给他听呢。 “因为花园里的时间是可以后退的,”汤姆提醒自己,“她今天夜里又会是一个小姑娘,我们在一起玩游戏。” 星期五主要用来为汤姆回家做准备。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箱子擦得干干净净,重新贴上了标签。姨妈带他出去买东西,让他挑选在火车上当午饭吃的点心,还有他打算送给爸爸、妈妈和彼得的小礼物。汤姆没法假装对仿佛如此遥远的事情感兴趣。他大概要过好几年之后,才会在明天再次看到自己的家呢。 那天夜里,格温姨妈让两个卧室的门都开着,这样如果汤姆从床上溜下来,她就能够听见。汤姆注意到了姨妈的这个计谋。但经过这几个星期的练习,他半夜里悄没声儿行动的技巧大有提高。他出了套房,开始往楼下走,并没有惊醒熟睡中的人。 他刚才从他卧室窗口看到的天空阴沉沉的,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当他一步步走下楼来时,他几乎看不见楼梯平台上那扇长方形的窗户。“不过没关系。”汤姆说,他胸有成竹地摸索着走下楼梯,进入大厅。 这时他停下脚步,仔细地听着老爷钟的声音,似乎它会给他带来什么信息。但是大钟只关心它自己的事情,滴答,滴答,它的声音好像在有规律地责备汤姆的心脏跳得太快。 他穿过大厅,在旧鞋柜那儿往左一拐,就到了花园门口。他突然急不可耐地想要出去:他使劲地对付插销。尽管他手指模到的插销似乎不大对头,但他不允许自己这么想。 “我要到花园里去。”他低声地说。大钟在他身后滴答滴答地走着,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他终于把门打开了,外面也是夜晚,和屋里的夜晚一样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嗅着空气里的味道。没有霜冻的气息,也没有夏日里残留的花香和青草树叶的芬芳。空气里似乎什么气味也没有,只有一股他叫不出名字来的淡淡的怪味儿。 “这没有关系。”汤姆说。黑暗也没有关系,因为现在他对花园里的一切已经了如指掌。即使蒙着眼睛,他也能找到方向。那么先去哪儿呢?穿过草坪,到紫杉树那儿去吧。 他往前一蹿,撒腿跑了起来。他没穿鞋袜的脚踩在冰冷的石头上。突然,他撞在一个高高的金属东西上,它的盖子滑下来,哐啷啷地砸在石头地上。汤姆闪身一躲,继续朝紫杉树的方向跑去,可是离紫杉树还有好远呢,他却重重地撞上了一个木头栅栏,他这才知道他刚才闻到的怪味儿是杂酚,这片栅栏就是后院周围那道用杂酚处理过的木头栅栏,那个黄胡子男人的汽车就停在这院子里,房客们的垃圾箱也放在这里。 他转回身,没命地朝大房子跑来,就像一只被狗追赶着的老鼠。看来,他不可能打算再做一次尝试,因为他并没有关上花园的门;他也不可能打算回到床上去,因为他停在了大厅中央老爷钟的旁边,轻声哭了起来。老爷钟冷冰冰地滴答滴答走个不停。 楼上平台上什么地方的一盏灯亮了,就着灯光,他看见一个人影从楼梯上下来。他从心里知道这不可能是她,但他还是大声呼唤着向她求救:“哈蒂!哈蒂!” 整幢大房子里的房客们都从睡梦中惊醒了。汤姆的呼喊像一只小鸟的惊叫,一直传到最顶层的套房里,吵醒了巴塞洛缪太太的美梦,她正梦见六十多年前她在一个施洗约翰节①举行的婚礼呢。那楼下的呼喊声似乎在喊她,于是,巴塞洛缪太太像她的房客们一样睡眼惺松、迷迷糊糊地开了灯,从床上爬起来。 阿伦·基特森一步跳下最后几级楼梯,冲过去一把抱住汤姆。男孩哭着拼命挣扎,就好像他要被抓去坐牢似的。接着,姨夫感到汤姆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软绵绵的,哭泣声也变得有气无力,但似乎永远也止不住似的。 阿伦姨夫把汤姆抱上楼,姨妈正等在那里。然后姨夫又下楼去关上花园的门,安慰住在底层的那些房客。随后他来到自己住的二楼,向那里的其他房客解释说,他妻子的外甥刚才梦游来着。最后,他上楼来到巴塞洛缪太太的套房。他发现她的正门开着,但拴着铁链。巴塞洛缪太太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被她刚才听见的喊叫声弄得心烦意乱。她听了他的解释,但似乎并不相信,甚至似乎并没有听懂。她问了他许多越来越莫名其妙的问题,而且将一些问题反复地问了又问。最后,阿伦·基特森失去了耐心,唐突地向她道了一声晚安,匆匆回到楼下他自己的套房。 格温姨妈打发汤姆重新回到床上,给他喝了热牛奶,吃了一片阿司匹林。她听见丈夫在门厅里,便走了出来。“我要一直守着等他睡着,”她低声说,“他似乎受了惊吓。我想这是因为他突然醒来,发现自己独自站在暗处,他不知道自己在大厅里——至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那儿去的。” “看,”阿伦姨夫说着,举起一双老式的冰鞋和冰刀,“他手里拿着这些。” 格温姨妈迷惑不解。“就算他在梦游,这又是着了什么魔呢?” “我真想知道他是从哪儿弄到它们的。”阿伦姨夫好奇地端详着冰鞋,“它们最近还上了油,被擦得亮亮的,可是看上去倒有五十年或一百年没有用过了。我真不明白……” “你千万别去问他,阿伦。你答应我这一点。他现在不能再烦心了。” “好吧。既然这是他的冰鞋——肯定不是我们的——那么明天他出发前,我还是把它们跟他的行李放在一起吧。” 格温姨妈正要返回汤姆的卧室,突然想起一件令她疑惑的事情:“他大声叫嚷的时候,从楼上听起来好像在喊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他在喊他的妈妈,或者爸爸?” “不。我觉得他好像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不可能。他只是大声尖叫。” ① 每年的六月二十四日.英国的四个结账日之一。第二十六章 道歉 在汤姆的一生中,以前也有过在失望或悲哀中入睡的时候,但一觉醒来,他总是看到新的一天,新的希望。这次,他发现早晨只是前一个夜晚和白天的延续:就在他头脑刚刚苏醒时,昨夜的恐惧和悲哀就在等着他了。 今天是星期六,他已经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失去了花园。今天他要回家了。 泪水从他眼睛里滚落,他没有办法止住它们。格温姨妈一早就来看他,用胳膊搂住他说:“可是,汤姆,告诉我——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他终于想告诉她了——把自己的悲哀告诉姨妈,也许就会使悲哀减轻一些。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故事太长,太令人难以置信。汤姆默默地望着姨妈,轻声哭泣。 汤姆像病人一样在床上吃了早饭。基特森夫妇自己吃早饭时谈到了汤姆。 “在这种状态下,绝不能让他一个人乘这么长时间的火车,”格温姨妈说,“我们能不能开车送他回家呢?” 阿伦·基特森欣然同意。他星期六早晨还要上班,所以只能下午出发。他们给朗格家拍了一封电报。 吃过早饭后不久,汤姆就起床穿好了衣服,与其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还不如起来活动活动。他出了卧室,来到小客厅里,姨夫正要去上班。姨夫和姨妈告诉他计划改变了,汤姆点了点头。 阿伦姨夫说了声“再见”就走出套房,格温姨妈在他身后关上了门。可是她和汤姆几乎立刻就听见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几分钟后,阿伦姨夫又回来了,满脸气呼呼的。“是那个老太婆,”他说,“她为什么就不能让这件事过去呢?” “巴塞洛缪太太?她这会儿想要什么?” “为昨夜的事情道歉。其实我当时就跟她道过歉了,刚才又道歉了一次,可她说必须让小男孩本人去见她。” “我绝对不会让他上去的!”格温姨妈气得大喊,“她的要求太过分了!我要去亲口告诉她!”汤姆的姨妈被巴塞洛缪太大激怒了,拔腿就朝门口走去。她丈夫把她拦住了。 “留神,格温!她是房东太大。如果我们把她惹恼了,麻烦可就大了。” “我才不管呢!” “还是让我去给她消消气吧。”阿伦姨夫说。 “不,”汤姆突然用平淡而沉稳的声音说,“我去找她。我应该去。我不怕。” “我不会让你去的,汤姆!”格温姨妈大声说。 “我要去。”汤姆又说了一遍。这就像与其躺在床上哭泣,还不如起床一样。必须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做——即使是不愉快的事情:不知怎地,似乎这样也能使自己得到一些安慰。 汤姆的神情十分坚决,姨妈和姨夫便尊重了他的决定。 那天上午过了一会儿之后,汤姆便上楼来到巴塞洛缪太太的套房前,摁响了门铃。巴塞洛缪太太打开房门,面对面地看着汤姆:她的模样跟汤姆预料中的一样——一个干瘪的小老太太,满头白发。让汤姆感到意外的是她的眼睛:一双黑黑的眼睛,那黑色使汤姆心头感到不安——还有那双眼睛望着他时的神情。 “怎么?”她问。 “我是来说对不起的。”汤姆说。 巴塞洛缪太太打断了他:“你叫汤姆,对吗?你姨夫提到过。你姓什么?” “朗格,”汤姆说,“我是来道歉——” “汤姆·朗格……”巴塞洛缪太太伸出一只手,用指尖摸摸他的胳膊,并且微微使了点劲儿,让她自己感觉到他衬衫的布料,以及布料下面的肌肉,和肌肉下面的骨头。“你是真的: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男孩子,是基特森家的外甥……昨天半夜三更——” 汤姆不想让自己被一个古怪的老太婆吓住,便说道:“我对昨晚的事感到抱歉。” “你半夜三更突然尖叫起来,把我吵醒了。” “我说了对不起。” “你大声喊叫,”她不依不饶地说,“你喊了一个名字。”她把声音放低:她的语气听上去温柔、快乐、慈爱——汤姆没法形容这种语气里蕴含的所有特点,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巴塞洛缪太太会有这些特点。“哦,汤姆,”巴塞洛缪太太说,“你不明白吗?你在叫我:我就是哈蒂。” 在汤姆听来,这个小老太太的话似乎毫无意义,只有她那双黑眼睛使他感到身不由己。他听任老太太把他拉进了房门,一边温和而开心地对他喃喃低语。他来到套房的小客厅里,赫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一个看上去似曾相识的哥特式气压表。 “这是墨尔本家大厅里的气压表。”汤姆像在做梦似的说。 老太大推着他进了起居室,他面前的壁炉架上放着一张泛黄的大肖像照片,上面是个年轻男子,那张脸很普通,你见过以后就能记住,并且能再次把它认出来。汤姆就认出了这张脸:他上次是在月光下见到它的。 “那是小巴蒂。”他说。 “对,”巴塞洛缪太大说,“这张照片是我们结婚后不久拍的。” 汤姆很吃力地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小巴蒂和已故的巴塞洛缪先生是同一个人。 他在一把椅子上重重地坐下,面对着她。“你嫁给了小巴蒂?那时候你是谁?” “我一直在告诉你,汤姆,”巴塞洛缪太太耐心地说,“我是哈蒂。” “可是哈蒂是维多利亚女王执政时期的一个小姑娘。” “我就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巴塞洛缪太大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可是维多利亚女王是一八三七年登上王位的。” “那是我出生以前很久的事,”巴塞洛缪太大说,“我是女王执政快要结束时才出生的。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已经是个老太太了。我是维多利亚时代晚期的人。” “可是我不明白,”汤姆说,“我不明白……花园没有了……可气压表还在这儿……你又说你就是哈蒂……那天我和哈蒂一起滑冰到了伊利——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对方——从那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一次?”巴塞洛缪太大说。“不是的,汤姆,那不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你忘记了吗?”她专注地望着汤姆。“看来你并不完全知道我们的故事,汤姆:我必须给你讲一讲。” 于是她讲了起来,汤姆在一旁听着,起初,他不太关心她讲的内容,而只留意她说话时的神情,他仔细地端详她的模样,研究她的举止言谈。她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无疑跟哈蒂的一模一样,现在他又不断地注意到某种手势,某种语气,某种特有的笑声,它们都使他想起了花园里的那个小姑娘。 巴塞洛缪太太的故事刚讲了个开头,汤姆就突然探上前去,轻声说道:“你就是那个哈蒂——你就是哈蒂!你真的就是哈蒂!” 巴塞洛缪太太只是停下话头,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第二十七章 给汤姆·朗格讲的故事 “那是一八九五年,”哈蒂·巴塞洛缪说,“汤姆,你和我一起滑冰到了伊利:那一年遭遇了历史上有名的大冰冻。就在那天,我们从伊利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巴蒂,他让我们搭他的马车。” 她笑了。“在那以前,我几乎没有跟巴蒂说过几句话,因为我在人前总是很害羞——现在也还是这样,汤姆。但是那天不一样:巴蒂和我单独在一起,我们谈得很投机,开始慢慢了解了对方。巴蒂后来经常说,实际上他在把马车拐进那条岔道之前,就早已打定主意要娶我做他的妻子了。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就向我求婚了,我接受了他,而墨尔本婶婶正巴不得赶紧把我摆脱掉呢。 “我是大冰冻过去一年左右,在施洗约翰节结婚的。施洗约翰节前夜就是我的婚礼前夜。那天夜里,我收拾最后一批行李时,突然想起了我的冰鞋,于是便想起了你,汤姆。我就把冰鞋放在了我答应过你的那个地方,我知道我必须把它们放在那儿,尽管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见你了。我写了一张便条说明情况,把它跟冰鞋放在一起了。” “我看到了,”汤姆说,“上面还签了名,留了日期。” “日期是上个世纪末某一年的施洗约翰节前夜。那个施洗约翰节前夜非常闷热,天空中雷声滚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我想到第二天的婚礼,而且第一次想到我将要抛下的所有的一切:我的童年,我在花园里——在花园里和你,汤姆,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 “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天空中划过道道闪电。我从床上起来,朝窗外望去。我可以看见草地,那棵大榆树,甚至还看见了河岸——我在闪电的亮光下看到了这一切。 “这时候我想,我也要就着这闪电的亮光看看花园。我是多么渴望看见花园啊。我走进房子后面一间看得见花园的空卧室,那是一间备用的卧室。” “我想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一间,”汤姆说,“我有一次把脑袋伸进那门里去过。” “是啊,我站在窗口,看着下面的花园。风暴就要来了,闪电把所有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我可以看见那些紫杉树,看见暖房,清楚地就像在白天一样。接着我看见了你。” “我?”汤姆吃惊地叫起来,“可是我不明白。什么时候我并没看见你呀。” “你一直没有抬头往上看。我想你是绕着花园在走,因为你从墙角的一条小路出现,穿过草坪,往房子的门廊走去。你看上去那样微弱稀薄,就像一片月光。你穿着短睡衣——它们是叫短睡衣吧,汤姆?而在当时,大多数男孩都穿衬衫式长睡衣,我不认识短睡衣。我记得,当时你睡衣上装的扣子是敞开的。 “你到了门廊,我想你是进门去了,因为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你。我一直站在窗口。我对自己说:‘他走了,但花园还在这儿。花园会一直在这儿,它永远也不会改变。 “你还记得那棵高高的冷杉树吗,汤姆——树干上缠满常春藤的那棵?小的时候,我好几次在起风时站在那棵树下,感觉到大地在我脚下有节奏地起伏波动,似乎树根像肌肉一样用力拉扯。在那个施洗约翰节的前夜,当风暴肆虐得最为猛烈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见一阵狂风刮过冷杉树,然后——哦,汤姆,那情景多么可怕!——闪电击中了它,它倒下了。” 接着是一阵寂静,汤姆想起了他听到大树倒下后的那种寂静,还想起了他听到楼上窗户里传出的那声喊叫。 “后来我才知道,汤姆,花园一直都在改变,因为没有任何东西是一成不变的,除非在我们的记忆中。”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汤姆问。 “哦,第二天,亚伯抱怨那棵冷杉树倒下来砸烂了他的一块芦笋地。但是我忘记了冷杉树,忘记了花园,也忘记了你,汤姆,因为那是我举行婚礼的日子。巴蒂和我结婚后,我们到他父亲沼泽地带的一处农庄里去生活了,我们过得非常幸福。” “后来呢?” “我们生活得很好——比这里的几个堂哥好得多。他们三个一开始都在家族的公司里做事。后来休伯特和埃德加抽身而去,詹姆斯就一个人维持。他结了婚,生了孩子,可是他妻子去世了,公司的情况也越来越糟。最后他决定移居到国外去。他走之前把东西都卖掉了——房子,家具,以及剩下的地皮。 “巴蒂和我来到拍卖会上。那时候大房子已经面目全非了。詹姆斯手头一直不宽裕,他先是卖掉了两片草地,然后卖掉了果园,最后连花园也卖掉了。花园基本上已经不见了,他们在本来是花园底部的地方盖起了住房,把原来是紫杉树和草坪的地方改成了他们的花园。原来的树都被砍掉了,只除了‘促狭鬼’。现在你还能看到‘促狭鬼’矗立在那儿的一处花园里呢。” 汤姆说:“原来那就是‘促狭鬼’。” “拍卖会上,巴蒂买下了几件我喜欢的家具——你看见的那个气压表,还有老爷钟,我一直喜欢听它敲钟的声音。我小的时候,汤姆,经常故意弄错钟点。一大早,女仆还没起床,甚至天还没亮,我就从床上起来,溜下楼去,到我的花园里去玩。” “可是你不能把老爷钟弄走,搬到你的沼泽地带的家里去,”汤姆说,“它是没法挪动的。” “根本用不着挪动,”巴塞洛缪太太说,“因为巴蒂把房子也买下来了——不管我喜欢什么,只要有可能,他都会给我买来。但是他说,现在花园没有了,这已经不再是一座体面的房子。他就把它建成公寓,租出去了。” “当时你就搬过来住了?” “不是当时。巴蒂和我在沼泽地带生活得非常幸福。我们有两个孩子——都是儿子。他们都在大战——现在被称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阵亡了。”巴塞洛缪太太没有哭,因为她的眼泪早在很多年前就哭干了。 “后来,许多年以后,巴蒂去世了,我一个人很孤单,才搬到了这里,后来就一直住在这里。” 巴塞洛缪太太不说了,似乎她的故事已经讲完,但汤姆还在催促她。“你住到这里来以后,经常回到以前的时间,是不是?” “回到以前的时间?” “回到过去。”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汤姆,你就会常常生活在过去了。你回忆过去,梦见过去。” 汤姆点点头。许多事情一下子都明白了:为什么花园里的天气总是那样美好;为什么花园里的时间一会儿跳到后面,一会儿又回到前面。这都取决于巴塞洛缪太太在她的梦中选择回忆什么。 不过,在这几个星期里,花园能够一夜夜的出现在那里,恐怕并不只是巴塞洛缪太太一个人的功劳。她对汤姆说,在这个夏季之前,她从来没有如此频繁地梦见这个花园,而且,在这个夏季之前,她从来没有如此逼真地感受到小姑娘哈蒂的那种感觉——渴望有人陪她一起玩,渴望有地方可以玩。 “可是,这些是我这个夏天在这里渴望的东西呀。”汤姆说,他突然在巴塞洛缪太太的描述中认清了自己。他正是渴望有人陪他玩,有地方可以玩啊。那种强烈的渴望,在大房子里微微地颤动,一定是不知怎地钻进了巴塞洛缪太太的梦境中,使她又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小哈蒂。巴塞洛缪太太又回到了当年她还是个小姑娘、渴望在花园里玩耍的时光;而汤姆竞然能够跟她一起回去,也进入那座花园。 “可是昨夜之前的那几个夜里,”汤姆说,“你几乎根本就没有梦见花园。你梦见了冬天和滑冰。” “是啊,”巴塞洛缪太太说,“梦见了滑冰到伊利——那是我离家最远的一次。梦见了长大成人,梦见了巴蒂。我梦见花园和你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汤姆。” “我想,这是你没有办法控制的,因为你在长大,”汤姆说,“我注意到,前天夜里在马车里,你一直只跟巴蒂说话,没有理我。” “每次我在冬天见到你,你都变得越来越浅淡稀薄——虚无缥缈,”巴塞洛缪太太说,“跟巴蒂一起坐车回家的那次,你到最后似乎完全消失不见了。” 汤姆并没有生气,他说:“所以,昨天夜里——” “昨天夜里,我梦见我的婚礼,梦见我要彻底离开这里,到沼泽地带去生活。” “昨天夜里,”汤姆说,“我下楼打开花园的门,花园已经不在了。这个时候我就尖叫起来。我喊你的名字,但我绝对没想到你能听见。” “你把我唤醒了,”巴塞洛缪太太说,“我知道这是汤姆在向我呼救呢,尽管我当时还不明白。我一直不敢相信你是真的,直到今天上午看见了你。” 汤姆说:“我们都是真的,不管那时还是现在。就像那个天使说的:不再有时日了。” 楼下的大厅里,传来老爷钟敲响的声音。敲的是两点,巴塞洛缪太太——她似乎能理解钟的语言——说时间肯定是十一点。汤姆的姨妈一定在纳闷他上什么地方去了。汤姆下楼问姨妈他能不能跟巴塞洛缪太太一起喝一杯上午茶。格温姨妈惊讶极了,都忘记了提出反对或问个究竟。 汤姆回到巴塞洛缪太太身边,她刚泡好了茶,端出就茶吃的芝麻糕饼。他们坐下来谈那个花园。 两人互相交流了一些故事和秘密。汤姆问到了亚伯,巴塞洛缪太太说他娶了苏珊,生了许多孩子,生活得很幸福。接着汤姆告诉她,除了她之外,只有亚伯能够看见他。“天哪!”巴塞洛缪太大十分震惊,“墨尔本婶婶还总是瞧不起亚伯,经常说亚伯像草地上的母牛一样愚蠢呢。” “呵,”汤姆亲切地说,“草地上的母牛都能看见我,她却从来不能。” 听了这话,巴塞洛缪太太笑了起来——她现在尽可以嘲笑墨尔本婶婶了。接着,她又告诉了汤姆一个关于花园的秘密。她承认很久以前她做了一件不听话的事。“你叫我不要在树干上刻标记和字母,汤姆。可是,在你教我贴着树干蹭上‘促狭鬼’之后,我在那上面刻下了我们俩的标记:一只瘦瘦长长的猫,代表你,汤姆,戴着一顶帽子,代表我——哦,天哪,现在想起来多么荒唐啊!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我有一次打算翻过院子栅栏去看看‘促狭鬼’,”汤姆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找到那个标记。” “还是会看得出来的。” 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谈着花园,后来老爷钟敲响了中午十二点,汤姆赶紧站起来,说他必须走了。楼下肯定准备好了午饭,而吃过午饭,他们就要开车送他回家了。 “你一定要再来!”巴塞洛缪太太大声说,“你弟弟怎么样了,就是我在伊利看到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彼得。”汤姆说,这时他才内疚地想起自己早己将彼得忘得一干二净,他先是因为失去花园而惊慌失措,后来又因为在巴塞洛缪太太的回忆中重新找到花园而惊讶欣喜。 他又坐下来,跟巴塞洛缪太太谈了谈彼得,他还专门谈到彼得多么喜欢听花园的故事,听他们在花园里的各种冒险经历。“你一定要带他来见我,”巴塞洛缪太太郑重地说,“你一定要告诉彼得,我在等他,好吗?” 汤姆答应了。他这才发现,他毕竟还是迫不及待地盼望回家的。到了家里,等大家说完欢迎的话,他要悄悄地把彼得拉进小小的后花园,低声对他说:“彼得,我有关于另一个花园的秘密要告诉你,我还带来了哈蒂对你的邀请。” 而此刻,汤姆必须真的跟巴塞洛缪太太告别了,不然他就赶不上吃午饭,赶不上回家了。格温姨妈已经在楼下焦急地出来找他了。汤姆从巴塞洛缪太太的套房门口看见姨妈正在等他,巴塞洛缪太大也看见了。 “再见,巴塞洛缪太太。”汤姆彬彬有礼地跟她握手,说道,“非常感谢您招待了我。” “我盼望着我们下次再见。”巴塞洛缪太太同样一本正经地说。 汤姆慢慢走下顶楼的楼梯。到了楼梯脚下,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冲动地转过身,一步两级地又跑上楼去,哈蒂·巴塞洛缪仍然站在那里…… 后来,格温姨妈试图向她丈夫描绘这两个人第二次告别的情景。“汤姆朝她奔去,他们俩紧紧地抱在一起,就好像彼此认识了好多好多年,而不是今天上午才第—次见面。还有呢,阿伦,不过我知道说出来你会觉得更加不可思议……当然啦,巴塞洛缪太太是这么一个干瘪的老太太,个头比汤姆大不了多少,可是,你知道吗,汤姆用两只胳膊紧紧地抱住她跟她告别,就好像她还是一个小姑娘似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