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尔马契[中文版][乔治·艾略特]-2

它名叫"渴望律法之乡",那儿一切斗争莫不是为了秩序和良好的治理。请问,如今这样的地方在哪里?乙先生:还在原来的地方--在人的心中。卡苏朋先生关于财产的种种安排,布鲁克先生十分满意。婚前的准备相当顺利,缩短了预定的日期。未婚妻应该看看她未来的家,以便按照她的意愿,进行必要的改动。一个女子婚前享有的支配权,是以她婚后的顺从作代价的。毫无疑问,我们这些男人和女人,在可以自主行事期问造成的错误,会引起我们合理的惊讶,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乐于这么做。这是十月的一个早上,天气阴沉,但没有下雨,多萝西娅在伯父和西莉亚的陪同下,坐车前往洛伊克。卡苏朋先生住在自己的庄园住宅里。从花园的某些部分,可以望见附近的一所小教堂,破旧的牧师府就在它的对面。开始当牧师的时候,卡苏朋先生只靠棒禄维持生活,但他的哥哥去世后,庄园便归他继承了。它有一片不大的园林,几棵美好的老栋树点缀在各处,一条菩提树林荫道通向住宅的西南方,园子和猎场之间的篱笆已经倒坍,这样,从客厅的窗口一眼望去,毫无遮拦,只见在一片绿油油的斜坡上,那些菩提树逐渐远去,伸向平坦的麦地和牧场,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它们往往显得像一乱碧绿的湖水。这是住宅风光明媚的一面,因为东边和南边,即使在碧空无云的晴朗的一早晨,仍不免有些阴沉。这里空地比较狭小,花坛显然没有得到好好照料,一簇簇树木,主要是灰蒙蒙的紫杉,长得茂密高大,离窗口不到十码远。房屋由浅绿色的石块建成,是式样古老的英国住宅,并不难看,但窗户狭小,外表阴郁。这种房屋必须住一些儿童,多种些花木,开几扇敞亮的窗户,周围布置一些赏心悦目的景物,才能像一所欢乐的住宅。在这秋末季节,没有阳光,一片宁静,枯黄的树叶稀稀拉拉,正缓缓飘落,斜斜地飞过阴暗的常绿乔木旁边,这一切使住宅本身也带上了秋天的萧条气息。至于出现在这一幅背景上的卡苏朋先生,他自然不能带来生机,改变它们死气沉沉的面貌。'我的天!"西莉亚对自己说,"我相信,弗雷什特庄园一定比这儿有趣。"她想到了那洁白的砂石,带圆柱的门廊,花草遍地的平台,而詹姆士爵十笑盈盈的站在那里,仿佛一位化成玫瑰树的王子又恢复了原形,那清香扑鼻的花瓣则一下子变成了手帕。就是这个詹姆士爵士,他讲话那么和蔼可亲,而且谈的都是通俗易懂的道理,不是深奥的学问!西莉亚那种轻松活泼的少女,有时也会使严肃古板、历经沧桑的男子着迷,但幸好卡苏朋先生的趣味与此不同,否则他在西莉亚那里是非碰钉子不可的。相反,多萝西娅觉得,这住宅和园地正符合她的要求。长方形图书室中那些阴暗的书架,那种在时间的侵蚀下褪了颜色的地毯和窗帘,挂在走廊墙上的那些离奇的古老地图和鸟瞰图,以及墙脚下那些零零落落的旧水瓮,非但不叫她感到窒息,而且仿佛比蒂普顿的塑像和图画更有趣。那些塑像和图画是她的伯父很久以前出国旅行时带同来的,它们也许还代表了他在某一个时期吸收的思想。但在可怜的多萝西娅眼中,那些呆板的古典裸体像,那些似笑非笑、带有文艺复兴时期柯勒乔派风格的画像,都是不可理解的,丑恶的跟她的清教主义观念不能相容,她从来不明上勺,它们跟她的生活有什么联系。但是洛伊克的历代主人中,显然没有出过旅行家,卡苏朋先生的古代研究也不是靠这些东西进行的。多萝西娅参观住宅时,心情很舒畅。每一件事物在她看来都是神圣的,因为这是她未来做妻子的家。卡苏朋先生特别要求她注意目前的一些陈设,问她是不是想作些改动,这时她总是用充满信任的眼光望着他。一切尊重她的趣味的意愿,都叫她十分感激,但她看不出有什么需要改变。他的彬彬有札,谦恭温顺,也使她心满意足。她还用想象填补了各种空白,以致他的一切都变得十全十美;她像阐释匕帝的圣谕一样对他进行解释,把她看到的不和谐,一概归咎于她本人对更高的和谐还缺乏理解。这样的空自在订婚以后的几个星期中,出现了不少,但都消失在爱的信念中,被幸福的展望所代替了。"现在,亲爱的多萝西娅,请你不必客气,告诉我,你喜欢哪一间屋子作你的私人起居室,"卡苏朋先生说,表示他宽宏大量,对妇女十分尊重,连这类需要也考虑到了。"你能想到这点,找真是太感激了,"多萝西娅答道,"但老实说,这类事情我宁可山别人来决定二我觉得最好一切保持原状,像你一向习J顷的那样,或者你认为应该怎样就怎样。我没有任何别的要求。""哦,多多,"西莉亚说,"我看你还是要楼上那间弓形窗屋子好,你说呢?"卡苏朋先生在前领路,到了那儿。弓形窗俯瞰着菩提树林荫道,室内的家具全是蓝的,己经褪色,几幅小画像挂在一起,有男的,也有女的,男的都戴着扑粉的假发。一幅壁毯挂在门顶上,壁毯的青绿色背景中站着一只苍白的鹿。桌椅的腿都细细的,很容易翻倒。人们走进这样的屋子,脑海中不禁会浮起一幅景象,仿佛一位身穿束腰紧身衣服的夫人的阴魂,仍在她的绣房中遗巡徘徊。屋里除了其他家具,还有一只细巧的书橱,里面排列着一册册十二开本的纯文艺作品,全是皮面精装的。"对,"布鲁克先生说,"换上一些新的陈设,增加一些沙发之类的东西,这问屋子可以变得非常漂亮。眼前这样未免显得有些凄凉。""不,伯父,"多萝西娅赶紧说。"请你别说了,不用更改什么。世界上需要更改的东西太多了,对这里的一切,我倒宁愿它们保持原状。"接着,她看了卡苏朋先生一眼,又道:"你说,它们像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也许,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就住这间屋子吧?""是的,"他回答,点了一下头。"这是你的母亲,"多萝西娅说,转身端详那些小画像。"它跟你带给我看的一幅差不多,只是不如我想象的好。另一边那一幅是谁的?""她的姊姊。她们的父母只生她们姊妹两个,就像你和你妹妹一样,你瞧,这上面就是她们的父母。""这位姊姊真漂亮,"西莉亚说,言下之意是她对卡苏朋先生的母亲不怎么赏识。这就西莉亚的想象力而言是一个新发现,她第一次想到,在他出生的家庭里,那些人也有过年轻的时候,那些小姐也都戴着珠宝。"这是一张与众不同的脸,"多萝西娅说,一边仔细观看。"那对深灰色眼睛靠得这么近,鼻子小巧玲珑,不同寻常,仿佛带有波纹似的,一缕缕扑粉的慈发披在后面。这一切使我觉得,这张脸虽不一定很美,但另有一种风韵。她与你的母亲一点不像,看不出是一家人。""是的,不像。她们的命运也是不同的。"一你没向我提起过她,"多萝西娅说。"我的姨母攀了一门不恰当的亲事。我从没看见过她。"多萝西娅有些惊讶,但她觉得眼下这时候,要卡苏朋先生提供他没有提供过的情况,是不适宜的,因此她转向窗口,欣赏窗外的景色了。太阳刚才已从灰色的云层中钻了出来,菩提树在林荫道上投下了阴影。"我们到花园去走走不好吗?"多萝西娅提议。"对了,你是喜欢参观教堂的,"布鲁克先生说。"那个小教堂挺有趣。还有那村庄,它小得像一个坚果壳儿。顺便说一下,你看了一定满意,多萝西娅,因为那些村舍整整齐齐,像一排救济院的房子,还有小小的花园,种着紫罗兰等等的花。""真的,我们去吧,"多萝西娅说,望望卡苏朋先生,"我真想看看那一切。"关于洛伊克的农民住房,他从没向她提起过,只是说它们"并不坏"。不久他们就来到了砾石路上,它的两旁大多是草地和一丛丛树术,一仁苏朋先生说,这是通往教堂最近的一条路。他们站在教堂院子的小门外,等卡苏朋先生到附近的牧师府去取钥匙。西莉亚落后了几步,现在才赶到。她看到卡苏朋先生不在,便操起她那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声调开口了,这种声调使她不论讲什么,都不容人怀疑她有什么恶意。"告诉你,多萝西娅,我看见一个年轻人正从一条小路上走来。""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西莉亚?""那是年轻的园丁也未可知,为什么不可能?"布鲁克先生说。"我对卡苏朋讲过,他应该换一个园丁。""不,不是园丁,"西莉亚说,"那是一个上等人,手里拿着速写本。他生一头淡棕色头发。我只看到他的背影。但他还相当年轻。""也许是副牧师的儿子,"布鲁克先生说。"啊,卡苏朋回来了,塔克跟他在一起。他要给我们介绍塔克了。你们还不认识塔克呢。"塔克先生是一位中年副牧师,属于通常有一大群子女的"低级教士"之类。但是介绍之后,·谈话并没有接触到他的家庭,那个引起惊讶的年轻幽灵,大家也都忘记了,只有西莉亚还在心里捉摸,觉得那个生一头淡棕色霎发、身材细长的年轻人,跟塔克先生不可能有任何亲属关系,因为后者那么苍老,一副迁腐的样子,与她想象的卡苏朋先生的副牧师完全一致。当然,这是一个正人君子,可以升人天堂(因为西莉亚不愿违反原则),但他的嘴角叫人看了很不舒服。西莉亚有必担优,心想到了她不得不在洛伊克扮演女槟相的角色时,也许在副牧师家找不出一个漂亮的孩子,是她可以不必考虑原则就觉得喜爱的。他们边走边谈,这时塔克先生对他们是大有帮助的;在这一点上,卡苏朋先生未必没有先见之明,因为副牧师了解一切,多萝西娅问起村民和教区中其他人的状况时,他无不对答如流。他叫她放心,在洛伊克,每个人都丰衣足食,每个村舍都有两间屋子,房租低廉,每家都养着一头猪,屋后还有一片整齐干净的菜园。小男孩穿的是漂亮的灯芯绒,女孩子出门时像穿戴整洁的仆人,在家里也只干一些编草帽之类的活儿。这里没有织布机,也没有不信国教的人。虽然居民宁可把钱藏在家里,不愿奉献给教堂,但除此以外,没有什么违背教义的行为。这里鸡鸭成群,以致布鲁克先生也发表了高见,他说:"我看,你的农夫一定留下不少大麦在地里,可以让妇女去检落穗。这里哪怕穷人家,锅里恐怕也都有鸡,那位好心的法国国王希望他的全体人民得到的幸福,在这里已经实现了。法国人确实吃了不少鸡,但那都是瘦得皮包骨头的鸡呢,你知道。""我想,他的希望是不值得吹嘘的,"多萝西娅愤愤不平地说。"难道一个国王非得是妖魔不可,以致有了这么一个愿望,也值得大书特书,算作圣上的恩德?""如果他只希望给人们吃瘦鸡,那算不得什么,"酉莉亚说。"但也许他希望给他们吃的是肥鸡呢。""但是根据记载,没有出现'肥'这个字,也许那只能算是'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它在国王的心中是有的,但并没有说出口,"卡苏朋先生笑道,向西莉亚点了点头,吓得后者倒退了一步,因为卡苏朋先生向她一眨眼,她就觉得受不了。在回家的路上,多萝西娅一直沉默不语。她有些失望,在洛伊克,她竞然无事可干,但她又为这种心情感到害操U接着她又想象,要是她发现她未来的家所在的教区,分担世界的苦难多些,那么她尽她的责任的机会也多些,这也许更合她的心意。然而这个思想一过去,她又回到了真实的未来面前,她想,既然这样,她应该更加全心全意帮助卡苏朋先生完成他的著作,从这中间寻找她新的责任。她相信,在他们的共同生活中,随着她知识的增长,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大量涌现的。塔克先生很快就离开了他们,他还有一些教会事务要处理,不能前往公馆用餐。他们重又穿过小门,回到园子里以后,卡苏朋先生说:"你看来有些伤感,多萝西娅。但我相信,你见到的一切,你是满意的。""我现在的心情也许有些傻,甚至是错误的,因为我但愿这儿的人民需要更多的帮助,"多萝西娅答道,态度像平时一样坦率。"怎样刁'能使我们的生命多少有些价值,我知道的办法太少了。当然,怎样才算有用,我的概念可能是狭隘的。我必须学会一些帮助人民的新方法才好。""毫无疑问,"卡苏朋先生答道。"不同的地位有不同的义务。但我相信,你作为洛伊克的女主人,你的任何愿望都会得到满足。""是的,这我也相信,"多萝西娅真诚地说。"不要以为我有什么伤感。""那很好。如果你不觉得疲倦,我们可以从另一条路回家,不走原来的路。"多萝西娅一点不觉得疲倦。他们稍稍绕到一边,向一株高大挺拔的紫杉走去,它耸立在住宅的这一边,象征着这一个家族光荣而悠久的历史。他们到达那儿时,在常绿乔木的阴暗背景中,发现了一个人影,他坐在长凳上,正对着这棵百年老树写生。布鲁克先生和西莉亚这时走在前面,他回过头来说道:"卡苏朋,那个年轻人是谁?"卡苏朋回答时,他们已走得很近。"那是我一个年轻的亲戚,一位表侄。"接着,他又向多萝西娅说道:"他的祖母就是我的姨妈朱丽亚,你刚才看到的便是她的画像。"年轻人放'F速写簿,站了起来。他那一头浓密的淡棕色鬓发,那一副年纪轻轻的神态,使人屯刻明自,这就是西莉亚刚才提到的那个幽灵。"多萝西娅,让我给你介绍我的表侄拉迪斯拉夫先生。威尔,这是布鲁克小姐。"现在这位表侄已站在他们面前,在他举起帽子的时候,多萝西娅看到了一对靠得很近的灰色眼睛,一个小巧玲珑、不同寻常的鼻子,鼻子上仿佛有一层小小的涟漪,还有头发,也是披在后面,但是嘴和下巴跟祖母画像上的样子稍有不同,比较凸出,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年轻的拉迪斯拉夫似乎不觉得有必要笑,只是望着这位未来的表婶和她的亲属出神,但一脸的不高兴,仿佛在跟谁枢气似的。"你是画家,我知道,"布鲁克先生说,拿起速写本,翻了几页,有些不拘形迹。"不,我只是随便画几笔。那上面没什么好看的,"年轻的拉迪斯拉夫说,脸有些红,一也许不是谦虚,而是生气。"别那么说,瞧,这一幅就不错。要知道,有一个时期,我也喜欢这么画几笔。还有,瞧这一幅,我得说它很有意思,称得上我们通常所说的'栩栩如生'。"布鲁克先生把它拿给两位女孩子看,那是一大幅着色的草图,画的是山石和树木,还有一个池塘。"我不懂得这些东西,"多萝西娅说,不是冷淡,而是急于表明,她没有资格评判美术作品的优劣。"你知道,伯父,你百般称赞的那些画,我总不能领会它们美在哪里。那是我无从理解的语言。我猜想,图画和自然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只是我太无知,还看不到这点,正如一句希腊文句子,你明白它的意义,我却一窍不通,"多萝西娅望着卡苏朋先生说,后者向她点点头。布鲁克先生有些扫兴,笑道:"我的天,人是多么不同啊!不过,你受的教育方式并不好,你知道,否则,这正是适合女孩子干的--画几笔画,唱几支歌,以及诸如此类的玩意儿。可是你偏要搞什么建筑图样,你不懂得柔和的色彩,以及这一类事。"接着,他转身对年轻人说:"我欢迎你到我家里玩玩,我给你看我以前画的画。"但这时拉迪斯拉夫正全神贯注端详着多萝西娅,他已在心里作出结论,认为这是一个枯燥乏味的少女,要不,她不会嫁给卡苏朋。刚才她表示对绘画一窍不通,如果他信以为真,这也只能证明他的意见不错罢了。但他并不相信,他认为这是一种隐蔽的批评,那意思无疑是说,他的速写毫无味道。她用歉意来回答,是非常聪明的,这既是对他,也是对她的伯父的嘲笑。不过她的声音多么悦一耳!那是生活在仙境的天使的声音。这是大自然的错误安排,一个肯嫁给卡苏朋的女孩子是不可能有什么感情的。听到布鲁克先生的邀请,他掉过头来,向他微微额首,表示了谢意。"我们可以一起浏览我的意大利版画,"那位好心的先生继续道。"这类物品我收集了不少,这些年来一直搁在那里。一个人生活在这种地方,头脑都快生锈了,你知道。当然你不会,卡苏朋,你坚持着你的研究工作,但我那些最有价值的思想都埋没了,因为不去用它,你知道。你们这些聪明的年轻人,一定要抵制懒散作风。要知道,我就是太懒散了,不然的话,我是可以有些作为的。""那是一句值得牢记的教训,"一卡苏朋先生说。、"但现在我们还是进屋吧,否则,小姐们老站着,会感到疲倦的。"他们一转背,年轻的拉迪斯拉夫又坐下去继续作画了。他一边画,一边脸上露出了有趣的表情,这表情越来越浓,最后,他终于仰起头,放声大笑。这一方面是由于他那些美术作品引起的反应,使他忍俊不禁;另一方面也因为他想起他这位道貌岸然的表叔,居然要跟这么一个女孩了结为夫妇;另外,布鲁克先生的大言不惭,认为要不是懒散拖住了他的后腿,他可以大有作为的话,也使他觉得好笑。威尔·拉迪斯拉夫先生这种滑稽感。使他的脸变得满面春风,不过这是一种纯粹的幽默感,丝毫不包含嘲笑和自命不凡的意味。"一卡苏朋,你的侄儿打算干什么?"布鲁克先生一边走一边间。"我的表侄,不是侄儿""对,对,你的表侄。我是说,他打算从事什么职业,你知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他从拉格比公学毕业后,不听我的劝告,不肯进英国大学,却跑到海德尔堡去了。我不得不说,这不是正常的求学道路。现在他打算再度出国,可又毫无具体目标,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据说是要提高他所谓的文化修养,至于该怎么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拒绝选择一行职业。""我猜想,除了你的津贴,他一无所有吧。""我一直向他和他的亲友们表示,我可以供他上学,让他受到良好教育,将来成为社会的有用人才,一切必要的费用,只要适当,我都可以负担。因此我不得不满足他的希望,"卡苏朋先生说,使他的行为显得正直无私,这种优美的品质,赢得了多萝西娅的钦佩。"他这么爱好旅行,也许他可以成为另一个布鲁斯,或者芒戈·派克,"布鲁克先生说。"有一个时期,我自己也产生过这种想法。""不过他并不想当探险家,也不想扩大我们在地球构造学方面的知识,否则倒还情有可原,不失为一个目的,在一定程度上我也可以赞同,虽然这条路往往以夭折和暴死告终,并不能获得幸福。但是他根本不想增进有关地球表面的准确知识,非但如此,他说,他连尼罗河的发源地也不想知道,因为就诗的想象而言,未知的领域有的是,尽可供他驰骋探索。""哦,耍知道,那也不无道理,"布鲁克先生说,他的心情无疑是不偏不倚的。"有什么道理,恐怕无非是他一向不求甚解,对一切都不想下苦功、花力气罢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哪怕他出于无奈,按照常规选择了一行职业,不论那是世俗的还是宗教的,都不可能有什么出息。""也许他是怕自己不能胜任,才那么谨慎小心,犹豫不决的,"多萝西娅说,竭力想为别人寻找一种合理的解释。"因为法律和医学都事关重大,不是可以轻易一试的,是不是?它们关系到人们的生命财产呢。""这毫无疑义。但我想,我这位年轻的亲戚威尔·拉迪斯拉夫之所以不愿从事这些职业,主要是不想专心致志做一件事,这些工作需要专门训练,要花力气,既不动人,也不能一下子满足他随心所欲的兴趣。我一再把亚里上多德的话告诉他,亚里士多德说得简单扼要,令人信服,他说,要完成一项工作,达到一定目的,必须先经过刻苦锻炼,培养许多能力,或者提高已有的较低的技能,这就需要有耐心。我给他看我那些稿本,它们代表了我多年的心血,还只是为我尚未完成的著作所作的准备。但没有用。我苦口婆心劝他,他的回答只是说,他是拍伽索斯,任何形式的工作都是给这匹千里马套上的'挽具'。"西莉亚笑了。她没有想到,卡苏朋先生也会讲几句相当风趣的话。"好吧,要知道,他可能成为拜伦,查特顿,丘吉尔,以及诸如此类的人,这种事很难说,"布鲁克先生道。"你肯让他到意大利,或者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去吗?""自然。我已答应,一两年内我负担他中等的生活费用;他没有更高的要求。我可以让他在完全自由的条件下试试。""你真太好了,"多萝西娅说,高兴地望着卡苏朋先生。"这是高尚的行为。确实,人们可能都有自己的天赋,只是他们本人还不大清楚,会这样吗?有时他们显得懒散,软弱,那是因为他们还在成长中。我觉得,我们一定要彼此容忍,不宜操之过急。"姊妹俩刚回到家中,正脱外衣的时候,西莉亚便冲着多萝西娅说道:"我想,你是因为定了亲,快结婚一了,才谈起容忍来了。""你是说我非常缺乏容忍精神,西莉亚。""对,人们做的事,或者说的话,不合你的意,你就不耐烦。"自从多萝西娅订婚后,西莉亚变得胆大了一些,敢对她"直抒己见"了;她发现,聪明并不那么值得赞美。第十章他除了一只还没有杀死的熊身上的熊皮。没有一件衣服,自然非冻得生病不可。--富勒小拉迪斯拉夫没有接受邀请,登门拜访布鲁克先生;直到六天以后,·卡苏朋先生才提到,他的年轻亲戚已动身前往大陆游历了。他的不别而行,似乎是为一了避免人们的盘问。确实,威尔拒绝对他的目的地作任何准确的说明,只是声称他要到欧洲各地走走。他认为,天才必然是不能容忍枷锁的,一方面,它需要充分的自由,发挥它的本性,另'一方面,它可以安心等待上天的使者到来,召唤它去完成特殊的使命,它自己只要站在接受的立场,恭候各种神圣的机会。但接受的方式也多种多样,威尔对其中的许多种作过认真的尝试。他不太喜欢喝酒,但有几次他喝了大量的酒,目的只是想尝试一下酒醉的方式;他还作过绝食试验,以致饿得发昏,吃了不少龙虾;他又吸鸦片,结果弄得生病呕吐。这一切方法都毫无效果,不能给他带来灵感。鸦片的后果只是使他相信,他的体质跟德·昆西的完全不同。依靠外加的条件作才华的催生剂,始终未能奏效,上天的使者也没有降临。然而哪怕恺撒的一时得势,也只是厄运的庄严先兆。我们知道,一切发展都是在伪装下进行的,成功的形式可能隐藏在无所作为的胚胎中。总之,世界上到处是充满希望的类推,美丽极不可靠的鸡蛋被认为隐藏着各种可能性。那种长时间抱蛋而孵不出小鸡的可悲例子,威尔见得多了;要不是出于感恩,他势必嘲笑卡苏朋,后者孜孜不倦的研读,只留下了一裸探摘记本,博学的议论仍不过是一支小小的蜡烛,并不能照亮古代世界堆积成山的废墟。这一切提供的教训,无非使威尔感到,他让自己充分依赖上天的安排是完全正确的。他认为,这种依赖就是天才的标志;毫无疑问,这不是相反的标志。天才既不包含在自大中,也不包含在自卑中,'它在于具有一种知和行的能力,但不是一般的能力,而是从事某一特定活动的能力)那么,让他到欧洲去吧,现在不必对他的术来作出预告。在一切错误中,预言是最不足道的。但是就眼前而论,我主张谨慎一些,不要匆忙作出判断,这对卡苏朋先生,比对他那位年轻的表侄,关系尤为重大。如果多萝西娅认为,卡苏朋先生给她提供了唯一的机会,使她可以点燃年轻的幻想,让那些美好的燃料发热放光,那么另外还有一些不像她那么感情用事的人,也一直在对他发表评论,是不是这些人对他的看法也同样令人鼓舞呢?不见得,比如卡德瓦拉德太太,她瞧不起邻近的这位教士,根本不相信他有一颗所谓伟大的心,还有詹姆士·彻泰姆爵t,他对那位情敌的腿不胜怜悯,布鲁克先生也对少女在婚姻问题上的想法感到难以理解,西莉亚则十脆对中年学者的仪表,提出了种种非议。但我不相信任何结论是绝对正确的,我也不同意任何偏见。我只相信,在那个时代,要是凤毛麟角式的伟人确实存在,他们反映在周围的各种小镜子中,也难免面目全非,哪怕弥尔顿,要是用一把调羹当镜子,他照见的也只能是一副乡下土佬儿的尊容。再说,就算卡苏朋先生谈到自己的时候,只有一些冷冰冰的辞藻,我们也不能据以断定,他没有丰富的内心和美好的感情。一位不朽的科学家和考古学家不是写过淡而无味的诗句吗?太阳系的理论,难道非得用优美文雅的态度和娓娓动听的语言提出不可吗?也许,如果我们不从表面估计一个人,观察得深人一些,我们就会发现,他对他的作为和能力也有鲜明的感受:他的日常写作如何使他感到困难重重,流逝的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多少失望的阴影,或者在克服内心的迷惘方面他作过多么大的挣扎,面对外界的压力,他又以怎样的顽强精神进行搏斗,而这种压力总有一天会过于沉重,导致他的心脏停止跳动。毫无疑问,在他自己眼中,他的命运是非同小可的;如果我们认为,他要求在我们的思想中占有的位置多了一些,主要原因只能是我们缺少容纳他的空间,因为我们完全相信,他的一切应该由上帝去考虑;非但如此,我们甚至认为,他希望在上帝那里得到最大的关怀,也是理所当然的,尽管他从我们这里得到的如何微不足道。卡苏朋先生就是这样,他是他自己的天地的中心,如果说他往往认为别人都是上天为他安排的,尤其他对人们总是从他们是否适合《世界神话索隐大全》的作者的需要这个角度来考虑,那么这种特点在我们身上也不是完全没有。它跟人类其他渺小的希望一样,理应获得我们一定的同情。不用说,他跟布鲁克小姐的这桩亲事,他本人的感受最为深切,这是那些一直对它持否定态度的人无法领会的。在目前这个阶段。他的成功带给他的体验,比可爱的詹姆士爵士的失败,更能赢得我的同情。因为事实上,当定下的婚期日益临近时,卡苏朋先生并没觉得他的情绪如何兴奋;对婚后生活的展望,根据大家的体会,那应该是一片繁花似锦的园林,然而他却始终觉得,它比他以往手持蜡烛,独自出人的地窖好不了多少。他不敢向自己承认,更不敢告诉别人,他总感到奇怪,虽然他赢得了一位可爱的、性格高尚的少女,可是他没有赢得欢乐,尽管这也是他梦寐以求的目标。确实,他熟知一切给他以相反启示的古典篇章,但我们发现,诵读古典篇章是一件花力气的事,它使人们没有余力再来考虑,如何把这些篇章应用于个人问题。可怜的卡苏朋先生本来以为,他穷年累月、勤奋苦读的独身生活,是把他的欢乐以复利存款的方式储存在那里,现在他可以大量支取这笔存款,满足他感情上的需要了--我们每个人,不论他天性严肃或随便,都喜欢把自己的思想跟比喻连在一起,让它们牵着自己的鼻子走。现在他陷人了无法理解的苦闷,他相信,他的境遇是非常幸福的,他找不到任何外在的因素,足以说明他心头出现的某种空虚感觉,他对蒂普顿田庄的拜访已代替了他一向在洛伊克书斋中度过的单调岁月,他期望中的欢乐照理应该大放光彩才对,可是他仍不免有厌烦之感,以致郁郁寡欢,孤寂落寞,与他在著书立说的沼泽中长途跋涉、看不到尽头时,体验到的绝望心情如出一辙。而且这是那种最坏的孤独感,它总是讳莫如深,不敢希冀别人的同情。他只愿多萝西娅相信,他十分幸福,完全符合别人对这位如愿以偿的求婚者的设想。在著作方面,他依靠她幼稚的信任和尊敬,喜欢对她夸夸其谈,引起她新的兴趣,也借以鼓舞自己的情绪。在这些谈话中,他对他的成就和意图作了不厌其烦的说明,表现了一个老学究的雄心壮志。只是在他读死书、死读书的时刻,他面对的都是没有血肉的人物,周围尽是他们带来的阴森森的地狱的潮气,而现在为一了跟她谈话,他只得把这些理想的聚谈者暂时撇开了。至于多萝西娅,她的世界历史知识不过是年轻小姐手中的玩具匣,她受的教育也主要由这些部分组成,因此卡苏朋先生关于他的伟大著作的谈话,无异在她眼前展开了一个新的天地。这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这种由于可以进一步接近斯多葛派和亚历山大派--这些人的思想与她是有共同之处的--而喜出望外的心情,使她暂时放弃了她平素的奢望,因为她一直想为自己寻找一套理论,制定一些准则,使她的生活和信仰能与惊人的过去紧密结合,从而追根溯源,用远古的知识来指导她的行动。现在好了,她相信,一种更完美的理论已出现在眼前,卡苏朋先生会把一切教给她。她在等待婚期到来的同时,也等待着进人更高的思想境界,这两个模糊的概念在她心中混合在一起。但是如果认为,多萝四娅想分享·卡苏朋先生的一部分学问,仅仅是为了获得一种造诣,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虽然在弗雷什特和蒂普顿一带,人们用聪明来形容她,但这个词并不能对她作出全面的说明,因为从更精确的意义上说,聪明不过是知和行的一种潜在能力,它与品德无关。她的求知欲却没有脱离她那热衷于展开同情行动的主流,这从来就是她的思想和意愿驰骋的领域。她并不想把知识当装饰品,让它与哺育她的行为的头脑和血液分开。如果她要写书,她就得像圣德雷莎一样,在一种控制心灵的威力的支配下写作。她总是渴望着什么,要求她的生活充满既合理又热烈的行动。由于时代不同了,不能依靠幻象的指引,也不能依靠神灵的向导,由于祈祷只能提高情绪,不能提供指示,那么唯一的明灯岂不只剩了知识?毫无疑问,只有饱学之士才掌握着灯油,那么准比卡苏朋先生更有学问呢?这样,在这短短的几个星期中,多萝西娅依然满怀希望,沉浸在欢乐和感激中,她的未婚夫有时虽觉得平淡无味,但这怎么也不能归咎于她的感情有了任何削弱。这个季节温暖如春,于是他们扩大了蜜月旅行的计划,决定前往罗马。一卡苏朋先生要求这么做,因为他希望上梵蒂冈查阅一批手稿。但是西莉亚拒绝同行,多萝西娅不能指望得到她的陪伴。这样,过了几天,一天早晨,一卡苏朋先生对多萝西娅说:"我很遗憾,你的妹妹不能陪我们一起旅行。你势必有不少时候会感到孤一单,因为到了罗马,我不得不充分利用我的时间,如果你有一位同伴,我就可以更自由一此。""我就可以更自由一些"这句话,刺痛了多萝西娅。她有些生气,脸七出现了红晕,这在她跟卡苏朋先生的谈话中还是头一回。"你对我一定还很不了解,"她说,"你仿佛以为,我还不明白你的时间有多么宝贵,仿佛我不愿让你充分利用它,尽量不来打扰你。""那是你对我的关照,亲爱的多萝西娅,我十分感激,"卡苏朋先生说,一点也没有发觉她在生气。"但是如果有'一位小姐做你的同伴,我就可以放心,让向导来照料你们了。这样,我们可以分头利用我们的时间,不致互相干扰。""我要求你别再提这件事,"多萝西娅说,神色有些高傲。但接着她又想,她可能错了,于是转过身来,把手按在他的手上,用不同的口吻继续道:"请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一个人的时候,有许多事情可以思考。而月_坦特莉普便是很好的同伴,她会照顾我。我倒宁可西莉亚不去,因为她难免感到冷清。"更衣的时间到了那天要举行宴会,这是婚前照例要在农庄上举办的儿次宴会中的最后一次。多萝西娅听到铃声很高兴,她可以借此机会立刻走开,仿佛她需要比平时更多的时间作入席前的准备似的。她为自己的气恼感到惭愧,原因何在,她甚至对自己也讲不清楚。因为她虽然并不想说假话,但是她的回答没有接触到她的真正伤心之处。一卡苏朋先生的话合情合理,无可非议,然而它们使她看到,他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尽管这只是一种朦胧的、一闪而过的意识。"我的心地无疑太狭窄了,太自私了,"她对自己说。"我的丈夫既然比我高出不知多少,我怎能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知道他需要我不如我需要他多?"她终于使自己相信,卡苏朋先生是完全对的,于是她恢复了平静,走进客厅的时候,显得安详端庄、神采奕奕。她穿一身银灰色外衣,深棕色头发从前额上面分开,向后挽成两个浓密的发髻,线条简单大方,这与她那淡雅的装束,坦率的表情,完全一致,它们都绝不片面追求华丽。有时多萝西娅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眉宇之间有一种从容自若的神气,仿佛她就是圣巴巴拉,正从她那塔楼中眺望着外面清新的空气。但是一旦外界有上十么触动了她,她的言语和感情从这些沉静的间隙中爆发出来,往往能给人以更深刻的印象。这天晚上,她自然成了不少人议论的题目。这样盛大的宴会,自从布鲁克先生的两位侄女来到田庄以后,还没有举行过。来宾中,男子特别多,而且各种身份都有,因此那些三三两两的聚谈,各有千秋,不尽相同。其中有米德尔马契新当选的市长,他同时也是一位实业家;他的妹夫,一位银行家,也是慈善家,在本市有相当势力,以致大家按照各自掌握的词汇,有的称他循道派教徒,有的称他伪君子;此外还有各种自由职业者。卡德瓦拉德太太说得对,布鲁克开始跟米德尔马契的市民握手言欢了,但她宁可在什一税宴会上跟农民同桌吃饭,他们向她祝酒至少是真心诚意的,而且从来不为祖父的家其害羞。因为在英国那部分地方,当议会改革运动还没有掀起轩然大波,克先生一向主张适可而止,他不希望两位侄女跟米德尔马契一个制造商的女儿见面,除非在公共场所。女宾方面,没有一个是彻泰姆老夫人或卡德瓦拉德太太看不上眼的,因为伦弗鲁太太是上校的遗婿,不仅在教养方面无懈可击,而且她的病也耐人寻味,她总是叫这里不舒服,那里不好过,弄得医生束手无策,显然,这种病除了医学知识,还得加上江湖郎中的花言巧语才能诊治。彻泰姆老夫人一向用家酿的苦啤酒,结合常年不断的药物治疗,保护她尊贵的身体,她充分运用想象力,仔细揣摩伦弗鲁太太叙述的症扰,以及一切补药对她都无济于事的异常状况。"那么那些补药的作用都到哪儿去了呢?"慈祥而庄严的老夫人一边想,一边转身对卡德瓦拉德太太说,这时伦弗鲁太太正好没有注意。"都补了病啦,"教区长的妻子说,她出身名门望族,不可能不对医药学发生兴趣。"一切都在于体质,有的人容易发胖,有的人血气旺盛,也有的肝火很大--这就是我的观点,不论他们吃什么药,只会火上加油,促进这种倾向。""照你的说法,她应该吃那种可以减轻……减轻她的病的药,亲爱的。你的话很有道理。""当然有道理。在同样的土壤中,可以种出两种不同的马铃薯。一种是水分越来越多··一""啊!就像这位可怜的伦弗鲁太太…我明白了。这是水肿!目前浮肿还没表面化,还潜伏在身体里。我得说,她应该服用干燥剂,你说呢?或者洗太阳浴。办法不少,只要能起干燥作用的,都可以试一试。""有一个人的小册子,她不妨试试,"卡德瓦拉德太太说,看到先生们进屋来,低了嗓音。"这个人是最好的干燥剂。""谁,亲爱的?"彻泰姆夫人问,这个可爱的老太太头脑不太灵活,从来不会使人失去解释的乐趣。"新郎官卡苏朋。自从定亲以来,他变得越来越干瘪了,一点不假,这是给欲火烤干的。""我看。他的体质一点不好,"彻泰姆夫人说,声音压得更低。"而且他研究的东西,你说得不错,非常干燥无味。""说真的,他站在詹姆士爵士旁边,就跟一具骸镂似的,只是暂时还披着一层皮。记住我的话,从现在起不出一年,那位小姐就会讨厌他。现在她把他当天神一样崇拜,不用多久,她就会走到另一个极端。一切都是异想天开!""真是触目惊心!我看她是太任性了。但是请你告诉我--你对他一切都知道呢--他究竟有什么不好?事实究竟怎样?""事实?他一切都糟透了,像一帖开错的药,吃了有害,非遭殃不可。""那真是太糟了,"彻泰姆夫人说,一提到药,她马上开了窍,仿佛对卡苏朋先生的缺点已有了准确的概念。"不过,谁说布鲁克小姐的坏话,詹姆士就要生气。他说,她仍是妇女的一面镜子。""这是他宽宏人量,白欺欺人。实际他更喜欢小西莉亚,她也赏识他,这准没错儿。我想,小西莉亚,你该满意吧?""当然,她比天竺葵更可爱,看样子性情也比较温和,只是人材不那么出色。但我们刚才谈吃药来着,我问你,这位新来的年轻医生利德盖特先生怎么样?我听说他非常聪明,看他那模样儿应该是这样,那张脸多清秀。""他是一个上等人。我听过他跟汉弗莱谈话。他谈吐不俗。""对。布鲁克先生说,他是诺森伯兰郡利德盖特家的子弟,是真正的绅士家庭出身。想不到干医生这行当的,也有这种人。不过拿我来说,我宁可一个医生跟仆人差不多,地位不宜太高;他们往往更聪明。我告诉你,我发觉,可怜的希克斯的诊断总是万无一失,从没错过。他有些粗鲁,像个杀猪的,但他了解我的体质。他这么突然去世,对我确是个损失。我的天,布鲁克小姐正跟这个利德盖特在谈话,看样子还谈得挺投机呢!""她在跟他谈村舍和医院的事,"卡德瓦拉德太太说,她的耳朵特别尖,一听便了如指掌。"我相信他有点慈善家的味道,布鲁克自然要把他当宝贝了。""詹姆士,"彻泰姆夫人看见儿子走来,便说。"请利德盖特先生过来。你给我介绍一下。我得试试他的本领。"这位和气的老太太声称,她听到过利德盖特先生用新方法治疗热病取得的成就,现在有机会一认识他,觉得非常荣幸。利德盖特先生作为一个医生,不论人家讲什么废话,他照例洗耳恭听,加上他那对沉着的黑眼睛,使他天然具有一种严肃认真的神气。他跟故世的希克斯大不相同,特别是他的衣着和谈吐,似乎不拘形迹,但又文雅不俗。他赢得了彻泰姆夫人越来越大的信任。她认为自己的体质与众不同,这得到了他的首肯,他承认每个人的体质都不相同,但她的体质可能尤其如此。他不赞成过多使用降压措施,包括乱用拔火罐放血法在内,另一方面,他也反对使用葡萄酒和金鸡纳皮一类药物。他说"我这么想"的时候,态度十分谦恭,又不显得随声附和,而是有所依据,以致她对他的才能心悦诚服,留下了良好印象。她离开以前,对布鲁克先生说:"我对你庇护下的那位先生十分满意。"''我庇护的先生?天哟!那是谁?"布鲁克先生问。"年轻的利德盖特,新来的医生。我觉得,他对自己那一行有很深的造诣。""噢,利德盖特!要知道,他不是我庇护的医生,我只是认识他的一位伯父,他为他写过信给我。不过,我觉得他的医术应该是第一流的,他曾在巴黎学医,还认识布鲁萨。你知道,他有自己的见解,指望提高我们的医疗水平呢。"布鲁克先生送走彻泰姆夫人以后,又回来招待米德尔马契的一些先生,他说:"利德盖特对空气流通和饮食卫生,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有不少想法,都很新鲜。""笑话,你以为那都是正确的不成?难道英国人祖祖辈辈应用的医疗方法,倒应该推翻?"斯坦迪什先生说。"医学知识在我国已处在落后状态,"布尔斯特罗德先生说,他的嗓音低低的,带一点病态。"就我而言。我欢迎利德盖特先生的到来。我打算把新医院交给他主持,我相信这是有充分理由的。""那自然悉听尊便,"斯坦迪什先生回答,他一向跟布尔斯特罗德卯先生合不来。"如果你想拿你医院的病人做试验品,让一些人死在你的慈善事业下,我不反对。但我不打算从我的口袋里掏出钱来,让人拿我做试验品。我喜欢已经试验成功的医疗方法。""不过,要知道,你吃的每一帖药都是,一种试验,一种试验你知道,"布鲁克先生说,向律师点点头。"从那个意义上说,就不好讲啦!"斯坦迪什先生道,表示他讨厌这种法律范围以外的诡辩,又不愿得罪一位重要的主顾。"我欢迎任何医疗方法,只要它能治好我的病,不致使我变成一具骼骸,像故世的格兰杰那样,"市长文西先生道。他红光满面,如果谁要研究皮肤,那么他提供的样品,跟布尔斯特罗德先生那种圣芳济修士的脸色,恰好构成鲜明的对照。"正如有人讲的,要是没有任何盾牌抵挡疾病的利箭,那是非常危险的。我想,这话充分表达了我的意见。"利德盖特先生当然没有听到这些高论。他早已告辞,而且觉得这种聚会十分无聊,只是新认识的几个人还有些意思,尤其是布鲁克小姐,她年轻美貌,可是即将嫁给那位衰老的学者,她又对社会福利那么关心,这一切使她显得与众不h,有些咄咄逼人。"她是一个好心的女孩子,一个漂亮的姑娘,但是有点偏激,"他想。"跟这样的女人谈话是很麻烦的。她们对一切都要问个为什么,然而她们又太无知,对任何问题的利害得失缺乏必要的认识,往往只得依靠她们的道德观念,按照主观愿望处理事物。"显然,布鲁克小姐不是利德盖特心目中的女性,正如她不符合奇吉利先生的理想一样。在思想成熟的奇吉利眼中,她只是一个错误,这样的人物必然使他对造物主的安排产生怀疑,发现年轻美貌的少女跟紫酱脸膛的单身男子,未必是天作之合。但利德盖特还不太成熟,关于妇女最重要的优点是什么,他未来的经验很可能还会使他改变看法。然而布鲁克小姐在结婚以前,跟这两位先生没有再见过面。那次宴会以后过了不久,她就成了卡苏朋夫人,动身前往罗马了。第十一章它有的只是一般人的言语和行动,出场的也只是喜剧中常有的人物,它要表现的是当前的实际情景,它嘲笑的是人的愚昧,不是离奇的罪行。--本·琼森其实,利德盖特已经意识到,一位跟布鲁克小姐断然不同的少女早把他的心吸引住了。当然,他并不认为他已经神魂颠倒,堕人一了情网,关于那位小姐,他只是这么想:"她是美的化身,她生得花容月貌,人才出众。那是一个理想的女一子,她给人的印象像一支美妙的乐曲。"平庸的女人在他眼中,就像生活中其他严峻的事实,是面向析学,为科学研究而存在的。但罗莎蒙德·文西是真正的美的旋律。一个男子遇见了他心目中的情人,如果打算尽快结婚的话,那么他的独身生活还能维持多久,通常就得由她,而不是由他来决定了。然而利德盖特认为,他几年内还不能结婚,他必须先给自己闯出一条光明大道,然后才谈得到结婚,他不想走别人走过的现成道路。他看到文西小姐出现在他的地平线上己经好久,几乎跟卡苏朋先生从订婚到结婚的时间一样长,但那位博学的先生不仅广有家产,而且积累了大量的笔记,他所拥有的名声已可保证他未来的成功--一个人的荣誉往往那时已奠定基础。他的成家,正如我们看到的,只是用一位妻子来点缀他剩下的四分之一生命,小小的月亮对地球运行的影响几乎微不足道。但利德盖特年轻,贫穷,又抱负不凡。他的半个世纪还在前面,不在后面,他来到米德尔马契是要干一番事业,而这种事业并不能直接给他带来财富,甚至不能保证他得到优裕的收人。对于处在这种境况下的男子而言,娶一个妻子就不仅是给生活增添一件装饰品的问题了,不论他如何重视这问题。利德盖特也确实把这看作妻子的首要职责,正是在这一点上,他根据那唯一的一次谈话,觉得布鲁克小姐并不符合他的要求,尽管她的美貌是不容否认的。她不是从女性应有的角度来看待事物。跟这样的女子在一起,就好比你下班以后正想休息,却不得不去教二年级的小学生读书,你的家不是鸟语花香的乐园,听不到甜蜜的笑声,也看不到美丽、蔚蓝的眼睛。当然,在目前,对利德盖特说来,布鲁克小姐的心情如何是毫无意义的;对布鲁克小姐说来,使这位年轻医师感到陶醉的女子是何许人,也是毫无意义的。但是任何人,只要他密切观察人们的命运如何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交叉现象,他就会发现,一个人的生活怎样对另一个人的生活产生缓慢而微妙的影响,尽管我们对素昧平生的人报之以无动于衷或漠不关心的目光,这种影响却在对我们发出深谋远虑的嘲笑。命运之神把我们的剧中人握在她的手里,正冷眼旁观呢。古老的外省社会也不能避免这种微妙的运动,它不仅经历过沧海桑田的变化,看到过当年才华横溢的年轻名士终于沦落,只得守着蓬头垢面的老婆和六个孩子,度过寒修的晚年,一般的浮沉兴衰也比比皆是,它们常常会改变社会交际的界限,引起人们对相互依存关系的新认识。有的人败落了,有的人上升了,老百姓发了财,不再把贵族放在眼里,吹毛求疵的新贵代表地方当了议员;有的卷进了政治风潮,有的参加了宗教运动,也许最后仍会发现,他们只是殊途而同归。少数人士或家庭在这风云变幻中,诚然像磐石一样屹立不动,但那坚固的表面也会慢慢呈现新的斑纹,随着自身和旁观者的演变而改变形状。城市和乡村逐渐形成了千丝万缕的新关系--当然,这是逐渐进行的,正如储蓄银行逐渐取代老式的扑满,金光闪闪的敬尼逐渐销声匿迹一样。同时,乡绅和从男爵们,甚至勋爵们,本来与公众相隔遥远,不通声气,因此安然无恙,现在却逐渐尝到了往来频繁的苦头。居民也变得五方杂处,各地的人都来了,有的带来了惊人的新技术,有的显示了防不胜防的狡猾伎俩。确实,在古老的英国。这类运动和混合并不少见,比之我们在更早的希罗多德的著作中看到的毫无逊色--有趣的是,希罗多德在叙述历史渊源时,开宗明义讲的也是一位妇女的遭遇。当然啦,伊娥这位少女显然受到了鲜艳夺目的商品的诱惑,她与布鲁克小姐截然相反,从这个方面看,也许她倒与罗莎蒙德,文西有些类似,后者对衣着特别讲究,而且生得如花如玉,身材窈窕,大有仙女风度,不论穿什么式样、什么颜色的衣服,无不恰到好处。但这一切只是她的妩媚的一部分。在莱蒙太太的学校里,她还是公认的高材生,这所学校在全郡首屈一指,凡是一个完美的女孩子需要知道的一切,无不列人它的教学范围,甚至有所超越,例如,它还教授上下马车的姿势等等。莱蒙太太经常亲自表扬文西小姐,把她列为全校的模范。她说,没有一个学生在聪明才智和谈吐文雅方面超过那位小姐,她的音乐技能更是大家所望尘莫及的。别人如何谈论我们,我们自然无从干预,要是让莱蒙太太来描摹朱丽叶和伊摩琴,这些女主角一定也会变得索然无味。至于罗莎蒙德,我想,她给我们的第一个印象,就足以使莱蒙太太的赞美造成的误会,从大部分鉴赏者的心头消失了。不用说,利德盖特来到米德尔马契不久,就见到了那位花容月貌的小姐,甚至还认识了文西一家,因为尽管他买下的是皮科克先生的业务,而文西家不是这位医师的主顾(文西太太不喜欢他采用的降热疗法),但皮科克的不少病人是文西家的亲戚或朋友。事实上,在米德尔马契,凡是有些地位的人,谁不跟文西家沾亲带故,多少有点关系呢?他们祖孙=代经营实业,又拥有一家著名的商行,因此他们与当地多少算得上士绅的人家互相联姻,是很自然的。文西先生的妹妹攀了一门富亲,嫁给了布尔斯特罗德先生,而这位先生不是本地人,并且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因此大家认为,他跟一家道道地地的米德尔马契人结成亲戚,这是他的聪明之处。另一方面,文西先生却降格以求,娶了一位旅馆老板的女儿。不过尽管这样,这门亲事也不算吃亏,因为文西太太的姐姐是老财主费瑟斯通先生的填房,几年前死了,他们没有子女,这样,可想而知,外甥和外甥女就得到了稣居的姨父的宠爱。事有凑巧,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和费瑟斯通先生都是皮科克最重要的病家,他们出于不同的原因,都对皮科克的后继者另眼相看,后者在当地获得了一些好评,但一也引起了不少议论。文西家的特约医师伦奇先生早已发现,利德盖特的医疗技术不过尔尔,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在经常高朋满座的文西家的客厅里,无不广为流传。文西先生喜欢跟大家保持友好关系,不想偏袒任何一方,但他一向不慌不忙,觉得没有必要马上结识新来的人。不过罗莎蒙德很焦急,巴不得父亲快些把利德盖特请进家中。她经常见到的那几张脸,那些模样,实在叫她看腻了--米德尔马契这些年轻人,她从小认识,他们的相貌固然各有一秋,但同样不登大雅之堂,走路的姿势和谈吐也俗不可耐。她的同学中有些女孩子身份较高,她相信,她们的弟兄一定比米德尔马契那些天天见面的小伙子更加有趣。总之,她希望父亲邀请利德盖特,但又不便开t上,至于那位父亲,他觉得这种事可以慢慢来。一个即将荣任市长的市政次官,只能逐步扩一大交际的范围,眼前在他丰盛的酒席上,客人已经相当多厂。早上,文西先生带着第二个儿子上商行办事,走了已经好久,摩根小姐也已在教室里跟几个较小的女儿上课,但桌上的早餐照例还没有收拾干净,它在等待全家的懒汉,那位大少爷,而他觉得,不管别人多么不满,总比按时起床舒服一些。这是十月的一个早晨,也是不久前我们看到卡苏朋先生访问蒂普顿田庄的时候。屋里生着火,显得太热一些,以致那只哈巴狗躲到了远远的墙角里,还在直喘气。不知为什么,罗莎蒙德跟平时不同,仍坐在那儿绣花,不时摇摇头,把手艺活儿放在膝了,露出不胜困倦的神气端洋着它。她的妈妈刚巡视厨房回来,在做针线活的小桌子的另一边坐下,神色十分安详,直到时钟发出警告,表示它又要响犷,她这才抬起头,伸出本来在织补花边的胖胖的手指,按了按铃。"再去打一下弗莱德先生的房门,普里查德,告诉他已经打过十点半钟一了。"文西太太讲这话时,脸色没有一丝变化。这是一张容光焕发、安闲沉静的脸,四十五年的岁月没有给它留下任何棱角或皱纹。她把帽子上的粉红带子向后挪了挪,让活儿搁在膝上,端洋着女儿,露出了赞赏的眼色。"妈妈,"罗莎蒙德说,"待会儿弗莱德下来,你最好不要让他吃熏青鱼。这么迟了,屋子里还是一股熏鱼味,我实在受不了。""唉呀,亲爱的,你对你的弟兄们总那么严厉!我觉得这是你唯一的缺点。你性情温和,准也比不上,可就是对自己的弟兄老爱发脾气。""我没有发脾气,妈妈,你从没听到我说过一句粗野的话。""这自然,但你总觉得他们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些男孩子都那么讨厌。""哎哟,亲爱的,对年轻人别这么苛刻。只要他们心地好,这就上上大吉了。一个女人应该学会容忍,不要计较那些小事。你总有一天也要出嫁的。""我决不嫁给弗莱德那号人。""不要把自已的哥哥说得那么坏,亲爱的。没有几个年轻人比得上他,尽管他没有拿到学位--这件事我确实想不通,因为据我看,他非常聪明。你自己也知道,在大学里,大家公认他是属于优等生一类的。你一向对人要求很严,亲爱的,我倒是奇怪,你的哥哥这么高尚文雅,为什么你又对他老不满意。你嫌鲍勃不好,正因为他不像弗莱德呢。""不对,妈妈,只因为他是鲍勃。""好啦,亲爱的,你不能要求米德尔马契的每个年轻人都没有一些缺点。""但是·……"这时罗莎蒙德脸上掠过了一丝微笑,两个酒庸顿时出现在她的腮帮子上。她自己认为,这种酒庸很不雅观,因此在外人面前尽量不笑。"但是我不会嫁给米德尔马契的任何年轻人。""看来是这么回事,亲爱的,因为你实际上已经拒绝了他们中间的头挑货,要是还有更好的,我相信,除了你也没有哪个女孩子般配得上。""对不起,妈妈,我希望你不要说'他们中间的头挑货'。""为什么,难道这话不对吗?""妈妈,我的意思是说,这是一句庸俗的话。""很可能,亲爱的,我讲活总是不太文雅。我应该怎么说呢?"''他们中间最好的。""哦,这似乎太寻常、太平淡了。要是我有时间考虑,我想不如说'最优良的年轻人'。似你读过书,有学问,你应该知道。""妈妈,罗莎应该知道什么啦?"弗莱德先生接日道,原来母女俩埋头做针线,没发现他已从半掩的门中溜进屋子。现在他向壁炉走去,背对着它,站在那里烤暖他的拖鞋底。"是不是最好说'最优良的年轻人',"文西太太回答,一边按铃。"对,如今有不少优良的茶叶。优良的砂糖。优良已成了商店老板的口头禅。""怎么,你现在也反对惯用语了吗?"罗莎蒙德说,带有一点指责的意味。"我只反对坏的一类。其实用什么词都是习惯。某一类人用某一类习'质语。""但也有纯正的英语,那不是一市井的俗语。""请你原谅,所谓纯正的英语只是学究的惯用语,他们用它写历史和论文罢了。最有表现力的俗语就是诗人的语言。"''你反正不计一切,只要能证明你的观点就成,弗莱德。""那么,你说说看,把公牛称作罗圈腿,这是俗语还是诗?""当然,你要说它是诗也可以。""啊哈,罗莎小姐,你连荷马的诗跟俗语也分不清。我要发明一种新的游戏,把但语和诗写在许多小纸条上,让你来辨别。""哎哟,听这些年轻人讲话,多有意思!"文西太太说,显得心悦诚服,非常高兴。弗莱德在餐桌边转了一圈。打量着火腿、罐头牛肉和其他吃剩的冷菜,看样子心里有些不满,但义碍于礼貌,克制了一切厌恶的表示。这时,他看到仆人把咖啡和黄油烤面包端来,便说道:"普里查德,我的旱餐就这些东西?""少爷,您想吃鸡蛋吗?""鸡蛋?不要!给我来一块烤牛排。""说真的,弗莱德,"罗莎蒙德等仆人走后,说道,"你如果早饭要吃热菜,我看最好早一点下楼。你想打猎的时候,六点钟就起床了。我不明白,为了特别的日子旱一点起身就这么困难。""那是囚为你缺乏理解能力,罗莎。我打猎能够早起,是因为我喜欢打猎!""要是我比谁都迟到两个钟头,还要叫人给我吃烤牛排,你会觉得我怎么样?""我会觉得你是一个非常贪睡的小姐,"弗莱德说,泰然自若地吃他的烤面包。"我不明白,为什么男孩子不能像女孩一了那样,非要弄得人家讨厌他不可。""不是我把自己弄得讨厌,是你觉得我讨厌。讨厌这个词只是形容你的感觉,不是形容我的行为的。""我觉得它可以形容烤牛排的气味。""根木不对。它只能形容你那个小鼻子的感觉,因为它受过莱蒙太太的学校的熏陶,所以才变得娇滴滴的,受不了这种气味。你瞧我的妈妈,她对任何东西,从来不嫌它们不好,除非这是她自己做的〔妈妈才是我心目中和蔼可亲的妇女。""谢谢你们两个别斗嘴了吧,"文西太太说,露出一副做母亲的那种息事宁人的态度。"喂,弗莱德,你给我们讲讲那个新大夫。你的姨父喜欢不喜欢他?""据我看,非常喜欢。他向利德盖特提出了各种问题,听他回答的时候还皱紧了眉头,好像它们把他的脚趾都夹痛了。这是他的习惯。啊,我的烤牛排来了。""但你怎么那么迟回家,亲爱的?你说你只是到姨父家}'去一下。""哦。我在普利拇但尔那里吃一了饭。我们打惠斯特牌来着。利德盖特一也在那儿。""你觉得他怎么样?我想,他应该很有绅士气派。据说,他是上等人家出身,他的亲戚都是郡里有地位的人。"'一点不错,"弗莱德说。"在圣约翰学院,也有一个人姓利德盖特,钱多得花不了。我发现,这人与他还是远房兄弟。不过远房兄弟也可能有穷有富,大不一样。""但是不沦贫富,总是大人家出身,"罗莎蒙德说,口气斩钉截铁的,这说明她对这问题已考虑成熟。罗莎蒙德认为,如果她不是米德尔马契人商人的女儿,她可能更幸福。任何事,凡是使她想起她的外公是旅馆老板的,都叫她讨厌。不用说,了解底细的人会意识到,文太太的言谈举止有点像非常漂亮、又非常和气的老板娘,她们见惯了各种脾气古怪的先生,以致对一切都不以为奇了。"我总觉得他的名字有些特别,怎么叫泰第乌斯,"显得还很年轻的主妇说,"不过当然,这是上等人家用的名字。好吧,你讲讲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哦,身材高高的,皮肤黑黑的,也很聪明,谈叶不俗·,…不过我觉得,他有点自命不凡的样子。""我可不懂,你这'自命不凡的样子'是指怎么一副样子,"罗莎蒙德说。"就是说,处处都要表示自己另有看法。""原来这样,亲爱的,医生给人看病当然得提出自己的看法,"文酉太太说。"要不,还要医生干什么?""对,妈妈,医生是靠诊断病情挣钱的。不过这些书呆子夸夸其谈,他们的意见是分文不取,白白本送的。""我想,玛丽·高思见了利德盖特先生,一定会另眼相看,"罗莎蒙德说,带一点言外之意。"这我可不知道,"弗莱德说,有些不高兴,一边离开餐桌,拿起他带下来的一本小说,朝扶手椅十坐。"如果你要吃醋,你不妨多到斯通大院走走,有你在那里,她自然只得甘拜下风了。""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庸俗,弗莱德。如果你已经吃完,请你按一下铃。"文西太太等仆人收拾好餐桌走了以后,说道:"不过那也是实在的--我是指你哥哥讲的话,罗莎蒙德。你总是不耐烦,不肯常去看望你的姨父,这太可惜了,他一向夸奖你,希望你住在他那儿。谁知道呢,他一高兴,说不定会给你,也给弗莱德留一F点什么的。上帝知道,我喜欢你待在家里陪我,但为了孩子们的利益,我是愿意跟他们分开的。可现在只得让玛丽·高思占便宜了,照情理看,你们的姨父是会给她一些好处的。""玛丽·高思乐意呆在斯通大院,因为那总比当家庭教师强一些,"罗莎蒙德说,一边把绣花活儿折叠整齐。"如果为了得到一点什么,要我受那份罪,跟我姨父的咳嗽,以及他那些讨厌的亲戚打交道,我宁可他什么也不留给我。""他活不久了,亲爱的。我并不指望他早死,但是气喘,加上心脏有病,我们只得说,他在另一个世界也许更快活一些。我对玛丽·高思也没有坏心思,但事情总应该公平。费瑟斯通先生的第一个妻子跟我的姊姊不同,没有带给他什么钱。在遗产问题上,对这两家的子女自然不能平等看待。何况我得说,玛丽·高思生得那么难看,一点不讨人喜欢,木来只配当家庭教师。""妈妈,在这一点上,谁也不会同意你的话,"弗莱德说,他好像能够一边看书一边听人淡话似的。"好吧,亲爱的,"文西太太说,巧妙地改变了态度,"但愿她能得到一点什么,一个男子娶的实际是妻子的亲戚,何况高思家这么穷,日子过得这么寒掺。现在,亲爱的,我让你安心读书,我得上街买东西了。""弗莱德读书是装门面的,"罗莎蒙德说,随着妈妈站了起来,"他只是在看闲书。""好啦,好啦,他慢慢会读拉丁文这类书的,"文西太太用安慰的口吻说,一边抚摩着儿子的头。,"吸烟室里生着火,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弗莱德,亲爱的,要知道那是你父亲的希望,我总是劝他放心,说你会上进,重新回学院参加学位考试的。"弗莱德把母亲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一下,但没说什么。"我想,你今天不去骑马吧?"罗莎蒙德故意留在后面,等妈妈出去以后间道。"不去,做什么?""爸爸说,我现在可以骑那匹栗色马了。""如果你想骑马,可以明天跟我去。不过别忘记,我是要上斯通大院的。""我非常想骑马,至于上哪儿,我无所谓。"其实罗莎蒙德最希望去的,正是斯通大院:"喂,等一下,罗莎,"弗莱德看她快走出屋子,喊住了她。"如果你要弹钢琴,我跟你一起去,我给你吹笛子。""今大早上别来纠缠我。""为什么今天早上不成?""说实话,弗莱德,我希望你不要再吹笛子。一个男人吹笛子,那副傻呼呼的样子多难看。何况你老是走调。""等以后有人向你求婚的时候,罗莎蒙德小姐,我一定告诉他,你多么和气,总是照顾别人。""为什么我非得照顾你,听你吹笛子不可,你却不能照顾我,让我别听你吹笛子?,'"那你为什么要我带你去骑马呢?"这个问题打中了要害,因为罗莎蒙德已打定主意,明天非骑马不可。于是弗莱德如愿以偿,对着《长笛吹奏法》,练习了将近一个钟头笛子,吹了《通宵达旦》与《堤岸和溪边》等等心爱的曲子。在吹奏音乐方而,他兴致勃勃,寄托着无限的希望。第十二章他心中的烦恼,葛维司岂能知道。--乔里第二天早上,弗莱德和罗莎蒙德骑马前往斯通大院,要经过一片风光如画的中部平原,那里一眼望去几乎尽是一块块草地和牧场,栽成树篱的灌木仿佛仍充满生机,准备为飞鸟开放茂盛的花果。一些细小的事物赋子了每块田野独特的面貌,使从小看惯它们的眼睛感到格外亲一切。僻处一角的池塘水草从生,树影婆婆,簌簌出声。牧场中央的幸地上,高大的栋树独自屹立,投下了一片阴影。壁立的岸边,耸峙着几株自杨。废弃的泥灰岩坑旁边,陡峭的斜坡给牛劳构成厂一片紫红的背景。农家的房顶和草垛攒聚在一起,看不到一条通行的道路,灰色的大门和篱笆一直延伸到边缘的密林深处。一些零星的茅屋,顶上铺着陈旧的茅草。分布在生满苔醉的丘陵和峡谷中,使那里明暗相间,蔚为奇观。我们后来在出外远游中一也会见到这种景色,而且还会见得更多,但没有一处会比它更美。这一切就是英国中部一带的人所欣赏的景物,他们从小行走在这中间,也许他们的父亲赶着车,悠闲地经过这儿的时候,他们已站在他的膝盖中问,记住了这些景色。但不沦大路还是小路,都整洁平坦,因为我们已经看到,洛伊克这个教区没有泥泞的小巷,也没有贫困的农厂。现在弗莱德和罗莎蒙德骑马走了两英里以后。便进入了洛伊克教区。再走一英里,就可以到达斯通大院,而过了半英里,那所住宅已隐隐在望。这本来应该是一幢青石大公馆,但仿佛它的左翼突然冒出了一些农家房屋,限制了它的发展,使它只得局限在这个范围内,成了一所普通富裕农民的住宅。但远远望去,它还不算难看,因为那一个个尖顶的禾垛,正好与右边排茂盛的胡桃树相映成趣,取得了对称的效果。不久他们就发现,门口的环形车道上隐隐停着这么,似乎是一辆轻便双轮马车。"我的天,"罗莎蒙德说,"真不凑巧,但愿不是姨父那些可怕的亲戚来一了。""不过事实上止是他们呢。那是沃尔太太的马车,我想,这大概是硕果仅存的一辆黄马车了。每逢我看见沃尔太太坐在车里,我就明白,黄色也可以作丧葬的标志。我觉得,那辆马车比枢车更像枢车。何况沃尔太太总是身披黑纱。罗莎,你说这是怎么同事?她的家里不叮能天大都死人呀。""我一点不明白。她根本不像福音派教徒,"罗莎蒙德一边想边说,仿佛那个宗教观点足以说明她为什么老是戴黑纱似的。过了一会,她又补允道:"而月_她并不穷。""自然不穷!那些沃尔家和费瑟斯通家的人,他们都像犹太佬样富裕呢。我这是就他们这号人说的,因为他们不需要花什么钱。可他们偏偏贪心不足,纠缠我的姨父,就怕有一个子儿落进外人手里。但是我相信,他讨厌他们每一个人。"沃尔太太在这些远亲眼中,绝对不是一个值得赞美的人物,她对他们也是这样,就在今天早上。她还在说(不过没有一点傲慢的日气,那是一种不带感情的、压得低低的声音,像是从一团棉花里发出的),她不稀罕"得到他们的好感"。现在,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是坐在她亲哥哥的屋子里,她说,在她成为简恩·沃尔以前,她做过二十五年的简恩·费瑟斯通,因此她不能让她亲哥哥的名字给不相干的人随便糟蹋,她有权利讲话。"你这是什么意思?"费瑟斯通先生说,把手杖放在膝盖中间,挪了一挪假发,一边用锐利的目光膘了她一眼,这目光似乎像一道寒流,在他身上引起了反作用,害得他连连咳嗽。沃尔太太不得不暂缓回答,等他平静下来。玛丽,高思把新冲的糖浆给他喝下以后,他开始揉搓手杖的镀金圆头,无可奈何地瞅着炉火。火光照亮了一切,但对沃尔太太那张冰冷发紫的脸却无能为力,它像她的声音一样不带一丝感情,她的眼睛也只是两条裂缝,那嘴唇在讲话时简直一动不动。"这种咳嗽,医生也治不好,哥哥〔,这跟我的咳嗽一样,因为我是你的亲姐妹,我们的体质等等都是相同的。但我刚才讲的是,文西太太家的人总不肯老老实实做人,太可惜了。""阵!你讲的根本不是这些话。你是说有人盗用了我的名义。""如果大家讲的都是真话,那就应该相信才对。索洛蒙哥哥告诉我,米德尔马契到处都在传说,讲那个小文西不守本分,回家以后老是在弹子房里赌博。""胡说八道!打弹子算得什么赌博?那是上等人的游戏,小文西不是傻瓜,不会胡来。要是你的儿子约翰去打弹子,那才会上当呢。""你的外甥约翰从来不打弹子,也从来不赌钱,哥哥,因此一也根本不会输掉几k}镑。叮是如果大家讲的都是真话,这笔赌账,那位父亲文西先生是掏不出的,只得另想别法。听说,这几年他一直亏本,尽管大家不相信,因为看他照样打猎,还老是请客,排场不小。我听人家说,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对文西太太特别不满,就因为她姑息子女,把他们宠坏了。""布尔斯特罗德关我屁事?我跟他的银行从无往来。""你听我说,布尔斯特罗德太太是文西先生的亲妹妹,人家说,文西先生大多靠银行的钱在做生意。哥哥,你自己也明白,一个女人过了四十岁,帽子上还飘着粉红带子,动不动就要笑,那么轻狂,这实在不成体统。但是纵容自己的孩子,这是一回事,张罗钱替他们还债,又是一回事。人人都说,小文西在用他可能得到的遗产作抵押,向人借债。我不想这是什么遗产。高思小姐听了我的话,她要搬嘴,悉听尊便。我知道,这些年轻人都搞在一起。""对不起,沃尔太太,"玛丽·高思说。"我对流言蜚语没有兴趣,既不想听,更不想传播。"费瑟斯通先生揉搓着手杖头,发出了一阵短促的、痉挛性的笑声,这跟打惠斯特牌的老手着到对方出错了牌,不免暗暗发笑,具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仍注视着炉火,说道:"谁敢说,弗莱德·文西没有希望得到一笔遗产呢?这么一个又漂亮又活泼的年轻人,完全可以指望得到遗产。"沃尔太太在回答以前,不觉沉吟了一会,这时候,她的嗓音好像得到了泪水的滋润,变得柔和了,尽管她的脸还是干巴巴的。"不论是不是这样,哥哥,你的名字给人随便利用,我和索洛蒙哥哥不能不感到痛心。再说,你这种病随时可以使你离开我们,有些不属于费瑟斯通家的人,那种跟市场上的骗子差不多的家伙,便公然算计你的财产,指望它落到他们手里。我是你的亲妹妹,索洛蒙是你的亲弟弟,我们却一无所有!请问,如果这样,天理何在,还要不要家族?"说到这里,沃尔太太的眼泪真的掉下来了,不过不太多。"喂,讲话干脆一点,简恩!"费瑟斯通先生喊道,眼睛盯住了她。"你的意思是说,弗莱德·文西假冒我的名义,说我有一笔遗产留给他,他便凭这作担保,向人借了钱,是不是这样?""我没有这么说过,哥哥,"沃尔太太的声音又变得干涩、生硬了。"这是索洛蒙哥哥告诉我的,昨天晚上他从市场回家,顺便拐到我家中,把麦子的行情告诉我。要知道,我是寡妇,我的儿子约翰尽管一向忠厚老实,但才二十三岁。他这消息的来源是绝对可靠的,说的人也不止一个,有好多个呢。""一派胡言!我对这些话一个字也不相信。这完全是捏造的。小妞儿,到窗口看看二我好像听到了马蹄声,看是不是大夫来了。""不过捏造的不是我,哥哥,也不是索洛蒙。不论索洛蒙怎么样--我不否认,他有些占怪--他立了遗嘱,立得很对,把财产平分给本家亲族,凡是待他好的,都能得到一份。不过据我看,有些人更应该及早作好安排。索洛蒙对自己的打算没有保守秘密。""这更见得他是个傻瓜!"费瑟斯通先生答道,似乎有些吃力,终于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使玛丽·高思不得不守在他身边。这样,她没能看到,骑了马刚来到门口石子路上的是谁。费瑟斯通先生的咳嗽还没停止,罗莎蒙德已进了屋子,她穿一身骑装,显得神采奕奕。见到沃尔太太,她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后者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你好,小姐!"罗莎蒙德向玛丽笑笑,默默点了点头,便站在那儿,等姨父咳嗽停了,让他自己看到她。"晦,小姐,"他最后说,"你今天脸色不错。弗莱德在哪里?""在照料马。他立刻就来。""坐下,坐下。沃尔太太,你可以走了。"有些邻居骂彼得·费瑟斯通是老狐狸,但即使这些人也从没指责他虚情假意。他的妹妹对这种毫不客气的态度早已司空见惯,知道这代表了他对同胞手足的看法。确实,她自己也经常这么想,觉得在家族之间不必敷衍应酬,可以直截了当,这是符合上天的意旨的。她慢慢站起身子,没有一点不满的表示,用她一贯的、像裹在棉花里的单调嗓音说道:"哥哥,我希望新大夫能使你恢复健康。索洛蒙说,他的才能得到了不少人的夸奖。我相信。我是希望你康复的。只要你说一声,你的亲妹妹和你的亲外甥女马上会来照料你,她们比任何人可靠。丽贝卡,乔安娜,伊丽莎白,都可以随叫随到。"我没忘记她们,你瞧,我全都记得,她们每一个都又丑又黑。她们是想要一些钱吧,我们这个家族,没有一个女人生得俊俏,但是费瑟斯通家,钱总是有一些的,沃尔家也不错,沃尔也有钱。他是一个会赚钱的家伙。钱是能孵鸡的蛋,如果你身后留有一点钱的话,得把它放在暖和的窝里。再见,沃尔太太。"说完以后,费瑟斯通先生把假发的两边使劲往下拉,好像要遮住耳朵似的二他的妹妹只得在这一席庄严的至理名言中,默默退出屋子。尽管她对文西家,对玛丽·高思充满了嫉恨,在她精神的浅滩的最底层,还是残留着一点信念,认为她的哥哥彼得·费瑟斯通总不致完全不顾骨肉之情,不把主要的财产留给自己人,要不,为什么他在谁也没有想到的地方,发现了锰矿等等,成了大财土以后,上帝要带走他的两个妻子,不给他留下一个子女呢?如果她的哥哥彼得去世之后,到了礼拜天,大家会在洛伊克教试的教堂里听到,他把自己的财产都给了别人,那为什么还要有这么一所教堂,让沃尔家和波德雷尔家的人世世代代坐在一排座位上,又让费瑟斯通坐在他们旁边呢?这种不合情理的事,人的头脑是永远无法接受的,这么荒谬的后果也是经不起严格推敲的。可惜偏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常常使我们大吃一惊。弗莱德进屋时,老人瞧着他,眼睛忽闪忽闪的,有些特别,年轻人往往自作聪明,认为这是对他的翩翩风度十分满意的表现。"你们两位小姐出去一会,"费瑟斯通先生开口道,"我要和弗莱德谈谈。""上我屋里去,罗莎蒙德,你不要怕,冷一会儿没有关系,"玛丽说。两个女孩子不仅从小熟识,而且后来又在郡里同一所学校读书(玛丽是工读牛),因此她们有不少共同的回忆,很喜欢在一起促膝谈心。确实,罗莎蒙德到斯通大院来,这种谈心也是目的之一。老费瑟斯通直等房门关上以后,才开始谈话。他继续端详着弗莱德,眼睛仍那么忽闪忽闪的,脸上装出一副他常有的怪模样,一会儿整紧眉头,一会儿张大嘴巴,讲话的时候嗓音低低的,好像一个告密者在等待善价而沽,不像一个生气的长辈。他这个人是哪怕自己遭到了侵犯,也不会萌发强烈的道义上的愤怒的。在他看来,别人想占他的便宜,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但他也不是好好先生,不会让人随便摆布,"那么,先生,你是拿我的田地作抵押,借了利息a厘的债,预备等我一死,就卖掉田地还债啦,是吗?你以为我活不长了,比如,十二个月。但我还能更改我的遗嘱呀。"弗莱德的脸蓦地红了。他没有用这方式借过钱,因为他还没有这么不顾体面。但是他记得,他仿佛满有把握似的说过(这把握一也许比他现在记得的还大一些),等费瑟斯通一死,有一部分田地会落到他手里,将来他便可以用它来偿还目前的债。"姨父,我不明白你这是指的什么。我从来没有用这种靠不住的办法借过钱。清你最好解说一下。""不,先生,应该解说的是你。我向你讲清楚,我还可以更改我的遗嘱。我的头脑很清醒,还能计算复利,一也还记得每一个傻瓜的名字,就像,一上年前一样。究竞是怎么回事?我还不满八一{岁。好吧,你必须说明这不是事实。""我已经说明过了,姨父,"弗莱德回答,有些不耐烦,他没有想到,他的姨父连说明和证明也分不清,他只知道老费瑟斯通从来没有混淆过这两个词,不少傻瓜把他的说明当作证明,还常常惹得他惊讶不止呢。"我可以再说明一遍,这纯粹是愚蠢的鬼话。""这能说明什么!你必须拿出证据来。这消息的来源是可靠的。""那你把这个可靠的人告诉我,让他说明,借钱给我的人是谁,我就可以证明这一切全是捏造的。""我认为,那个人相当可靠,米德尔马契发生的事,他大多清楚。这就是那位乐善好施、信心坚定的正人君子,你的姑夫。现在你没有话说了吧!"讲到这里,老费瑟斯通得意扬扬,乐得连心都跳了。"是布尔斯特罗德先生?""不是他还有谁,呢?""那么大概是他教训我的时候,随口讲了几句,别人便添枝加叶,把它编成了这个谎话。他们能指出,他讲过借钱给我的人是谁吗?""你放心,假如有这个人,布尔斯特罗德是知道的。但也可能你只是打算用这条件借钱。不过还没借成,假如那样,布尔斯特罗德也会知道。你让布尔斯特罗德给你写一张证明,说他不相信你曾经答应人家将来用我的田地偿还债务。这你该满意了吧!"费瑟斯通先生发现他的头脑还完全管用,心里得意非凡,但又不便形诸颜色,只得靠脸部的肌肉发泄这种情绪,以致露出了各种各样的怪相。弗莱德给弄得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姨父,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布尔斯特罗德先生跟别人一样,把许多无中生有的事信以为真,何况他对我怀有成见。我要他写一张条子,说明他不知道任何事实可以证明你刚才讲的消息,这不难办到,尽管这一也会引起不快。但是要求他说明,他相信我会做什么或不会做什么,这恐怕就不易办到了。"弗莱德停了一下,忽然急中生智,想利用姨父的虚荣心,于是说道:"而且一个上等人也不宜提出这类要求。"但结果他还是失望了。"嘿,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宁可得罪我,不肯得罪布尔斯特罗德。可他算得什么?我从没听说,他在这一带有过田地。一个投机商人!只要魔鬼不给他撑腰,他随时可以垮台。我知道,他的宗教是什么,他就是要全能的上帝帮他搞钱。这是白日做梦!有一件事我每次走进教堂,心里都十分亮堂,那就是:全能的上帝从来不离开田地。他创造田地,授予田地,他使人们谷物丰收,牛羊成群。但是你偏要走歪门邪道。你喜欢布尔斯特罗德和投机买卖,看不起费瑟斯通和田地。""请你原谅,姨父,"弗莱德说,站起身子,背对着炉火,用马鞭打打靴子。"我既不喜欢布尔斯特罗德,也不喜欢投机买卖。"他说话时绷紧了脸,觉得无计可施。"算了,算了,你没有我也可以,这已经很清楚了,"老费瑟斯通说,实际很不乐意,对弗莱德脱离他完全独立的可能性怀有戒心。"你既不想要一寸土地,使你变成一个乡绅,不致成为挨饿的牧师,也不希罕随时从我这里拿到一百英镑。那好吧,反正我都一样。只要我高兴,我的遗嘱可以修改五次;我的钞票还是留在窝里孵鸡的好。随你的便,我反正都一样。"弗莱德的脸又红了。费瑟斯通有时会给他一点钱,何况从眼前而沦,他觉得,马上到手的钞票比遥遥无期的田地更加重要,不能等闲视之。"姨父,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对我的一切好意,我从来没有不放在心上。事实恰好相反。""很好。那你应该证明这一点。你得把布尔斯特罗德的信给我拿来,信上要写明他不相信你有不端行为,曾经用我的田地抵押借款。记住,要是你有这种借据落在外边,别怪我,你休想拿到我一个钱。就这样!这是交换条件。现在,把你的胳臂给我,我想在屋里走走。"弗莱德尽管有些恼火,心地还是相当善良的,他对这个没有人爱,没有人尊重的老人,有些怜悯,看到他拖着浮肿的腿在屋里碟蹼,尤其感到不忍。他伸出胳臂的时候,心想他自己要是身体这么衰弱,宁可不要活这么大年纪。他心平气和地扶着老人,先是站在窗口,听他对珍珠鸡和风信标发表几句老生常谈,然后站在书架前面,书架上只有不多儿本书,其中最贵重的,便是深色皮面精装本的约瑟福斯和科尔佩拍的集子,克洛普斯托克的《弥赛亚》,另外还有儿本《绅士杂志》。"把这些书名念给我听听。来吧!你是大学生呢。"弗莱德念了书名。"小妞儿十吗还要别的书?你给她带那些书来于吗?""她爱读那些书,姨父。她非常喜欢读书。""太喜欢了,"费瑟斯通先生说,有些不满。"她坐在这儿不是陪我,是在看书。我只得制止她。这儿有报纸,她可以大声念给我听。我想,这够她读一天的了。我看到她一心看她的书,实在受不了。你记住,别再给她拿书来,听见没有?""是,姨父,听见了。"以前弗莱德也听到过这类命令,但一向阳奉阴违,并未照办。现在他也不打算照办。"你按一下铃,"费瑟斯通先生说,"让小妞儿下来。"罗莎蒙德和玛丽的谈话,节奏比两位先生的快得多。她们不想坐下,只是站在靠窗的梳妆台前面。罗莎蒙德摘下帽子,理了理她的面纱,用尖尖的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头发--它显得那么柔软美丽,既不是亚麻色,也不是橙黄色。镜中的她和镜外的她,像遥遥相对的两个仙女,使站在她们角上的玛丽·高思更显得平凡无奇。两位仙女用蓝盈盈的眼睛互相对视着,那些眸子真像蓝天一样深不可测,足以容纳一个想象丰富的旁观者赋于它们的各种美妙含意,又足以隐藏它们的女主人可能产生的各种不太美妙的含意。在米德尔马契,罗莎蒙德那娇嫩白誓的容貌是很少人比得上的;至于那苗条的身材,那么在骑装的配合下,更显得婀娜多姿,富有曲线感。确实,除了她的弟兄,米德尔马契的多数青年都认为,文西小姐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美女,有些人还称她安琪儿。相反,玛丽·高思有的只是一般凡人的相貌,她皮肤黝黑,筹发乌油油的,又粗又硬,身材又矮。如果为了抵消这一切不足,硬说她性情贤惠,那未免也是不实之辞。不美和美一样既有自己的动人之处,也有白己的不良习性。它往往容易伪装和善,或者撕下一切伪装,露出愤愤不平的狰狞面目,因为不论怎么说,给人呼作丑'了头,而你的朋友却被奉承为可爱的少女,对比之下难免产生一种反应,使你在言谈举止上有失稳重,不能实事求是。玛丽现年二十二岁,在这种岁数,她当然还没有达到那种炉火纯青的境界,可以对一切置之度外,接受通常向这一类少女提出的闺U呀,自叹命薄,承认她们只是掺在美女中间的大量杂质,应该怀着自我捐弃的美德,听从上天的安排。她精明机灵,但对一切总带有一丝冷嘲热讽的意味,这种情绪固然变化不定,但从不会完全消失,只有对某些人,她才会在感激的热流冲击下,改变这种态度,因为这些人从不向她谆谆告诫,说她应该知足,而是用自己的行动使她感到知足。随着成年期的到来,她的容貌已有所改善,显示了一种美好的光彩,这是我们所有的母亲们,不论戴的帽子是否漂亮,都会在不同程度上有所表现的神色。伦勃朗看到她,一定乐于替她画像,使她那粗犷的相貌从画布上发出智慧和正直的光芒。因为正直,那种光明正大的美,正是玛丽最主要的优点,她既不想制造错觉,取悦于人,一也从不想人非非,自我陶醉。每逢心情舒畅的时候,她还不惜拿自己来打趣。当她和罗莎蒙德正好并排出现在镜子里的时候,她大笑道:"罗莎,我在你旁边简直成了一块小黑炭!我最不喜欢跟你在一起。""别这么说!谁也不会注意你的外表,你既聪明,又能干,玛丽。美貌实际没有多大意义,"罗莎蒙德说,向玛丽扭过头去,但其实她还在顾影自怜,欣赏自己的脖子在镜子中出现的新形状。"你这是指我的美貌吧,"玛丽有些自我解嘲似的说。罗莎蒙德心想:"可怜的玛丽,她把人家的好意都当作恶意了。"然后开!!说道:"你最近在做什么?""我?还不是当管家婆,倒咳嗽药水,假装温柔,对一切表示心满意足,然后让大家讲我的坏话。""这种生活确实太委屈你了。""不,"玛丽斩钉截铁地说,把头稍稍一仰。"我认为,我的日子比你们的摩根小姐过得还愉快一些。""对,不过摩根小姐不如你那么有意思,而且年纪不轻了。""我看,她只要自己觉得有意思就成了,再说,我根本不相信,一个人年纪大一些,就应该逆来顺受。""当然不是这样,"罗莎蒙德一边想一边说,"我倒是奇怪,这些人看不到一点希望,怎么还活得下去。不用说,宗教是一种支持的力量。但是,"她又说,脸上出现了酒膺,"玛丽,这跟你根本不同。你还会有人向你求婚的。""难道有谁告诉你,他打算向我求婚来着?""当然没有。我的意思只是说,有一位先生几乎天天见到你,他可能会爱上你。"玛丽的脸色有点变了,但这主要是她不让自己露出任何变化造成的。"难道天天见面就该产生爱情?"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倒认为,这往往是彼此讨厌的原因。""不会,只要他们为人有趣,讨人喜欢。我听说,利德盖特先生就有这两个特点。""哦,利德盖特先生!"玛丽说,毫不迟疑地表示了她的冷淡。接着,为了不让罗莎蒙德这种不老实态度得逞,她又说道:"你无非是想打听他的消息罢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他。""在这件事上根本谈不到喜欢不喜欢。要我喜欢,首先至少得对我亲切一些才成。我还不致这么大方,会喜欢一个跟我讲话时连正眼也不瞧我一下的人。""难道他这么傲慢不成了"罗莎蒙德说,心里很满意。"你可知道,他是上等人家出身呢?""不知道,他没有抬出这块招牌作他的理由。""玛丽!你是个最别扭的女孩子。那么他的相貌怎么样?你描摹给我听听。""要描摹一个人,谈何容易!我只能给你开一张清单:浓眉毛,黑眼珠,直直的鼻子,又浓又黑的头发,又大又硬又白的手,还有……让我想……哦,口袋里揣着一块精致的麻纱手帕。不过你马上可以看到他。你知道,这已快到他来看病的时候了。"罗莎蒙德的脸有些红了,但她又带着沉思的神色说道:"我宁可一个人傲慢一些。我受不了那种老是恭维你的年轻人。""我没有对你说,利德盖特先生是个傲慢的人。不过正如法国小姐常说的,要是有哪一位小姐会选择某种自负作她的爱好,那么我想,这就是你了,罗莎。""傲慢不是自负,我认为弗莱德才是自负呢。"''我不希望任何人说他的坏话。他应该留神一些才好。沃尔太太刚才告诉姑父,说弗莱德很不可靠。"玛丽这话流露了一个少女情不自禁的心理,她一时性急,不暇仔细考虑。她讲"不可靠"时,口气中包含着一种隐隐的忧虑,她满心希望罗莎蒙德能够说些什么,打消她的顾虑。但沃尔太太那些阴险的挑拨究竟如何,她又故意避而不谈。"哦,弗莱德本来就要不得!"罗莎蒙德说。这样不适当的话,除了玛丽,她是不会对任何人讲的。"你所谓要不得是指什么?""他这么不求上进,害得爸爸大发脾气,他还说他决不当牧师。""我认为弗莱德是完全对的。""玛丽,你怎么能说他是完全对的?我一直以为,你对宗教是有认识的。""他不适宜当教士。""但他应该成为教士。""原来这样,那么他不是他应该成为的那种人。我知道,他这种情况并不是绝无仅有的。""但是没有人会赞成这种人。我不愿嫁给教士,但世界上必须有教士。""然而这并不能证明,弗莱德应该当教士。""可是爸爸栽培他,是为了让他当教士!你倒想想看,要是爸爸没有财产留给他呢?""这用不着想,我完全明白,"玛丽冷冰冰地说。"那你还袒护弗莱德,这就怪了,"罗莎蒙德说,还想发挥下去。"我不是袒护他,"玛丽笑道,"我是袒护教会,不让他这种人混进夫当教区牧师。""不过他当了教士,自然会不一样。""对,他会变成一个大伪君子,现在他还不是呢。""跟你说什么也是白搭,玛丽。你总是站在弗莱德一边。""我为什么不能站在他一边?"玛丽说,脸上堆起了笑容。"他也会站在我一边。他是唯一肯替我着想,不怕别人讲闲话的人。""你使我感到很不安,玛丽,"罗莎蒙德说,露出忧虑重重、体贴人微的神色。"不过我绝对不告诉妈妈。""你不告诉她什么?"玛丽生气地说。"玛丽,你不要发脾气呀,"罗莎蒙德说,还是那么温柔。"如果你那位妈妈怕弗莱德向我求婚,你不妨告诉她,哪怕他向我求婚,我也不会答应。何况他目前还不会这么做,我明白这点。以前他当然也没这么做过。""玛丽,你总是火气这么大。""你也总是这么叫人生气。""我?我什么地方待错你啦?""嘿,永远不错的人总是最叫人生气的。铃响了,我想我们可以下楼了。""我不想跟你斗嘴,"罗莎蒙德说,戴上了帽子。"斗嘴?真没来由,我们义没有争吵。要是一个人有时不能发发脾气,那还算什么朋友?""要不要我把你说过的话重复一遍?""随你的便。我没有说过一句怕你重复的话。不过现在还是下楼去吧。"这天早上,利德盖特先生来迟了,但两个客人也待了好久,他们仍可以见到他,因为费瑟斯通先生要罗莎蒙德唱支歌给他听,她又那么殷勤,唱过《家,甜蜜的家》(这是她最讨厌的)以后,还主动给他唱了一支他爱听的歌:《流吧,闪光的溪水》。这位精明冷酷的老爷子奥弗里奇爱听小姑娘唱感伤的歌曲,认为这对她们是合适的装饰品,而且认为感伤是一首歌曲必不可少的条件,有了它就大体不错了。费瑟斯通先生还在称赞最后那首歌,说小姑娘的嗓子像画眉一样清脆,这时,利德盖特先生的马已到达窗外。他天天上门给老人看病--这个老人不肯相信,即使医生本领高超,也无法叫他"起死回生"--这种枯燥的例行公事,使他感到索然无味,而且他从来没有想到米德尔马契会有什么窈窕淑女,就因为这样,罗莎蒙德的突然出现,在他心中取得了特殊的效果。他一进屋,老费瑟斯通便得意扬扬,赶紧介绍,说这是他的外甥女,尽管他对玛丽·高思从没想到有介绍的必要。罗莎蒙德的举止那么优美文雅,这不能不引起利德盖特的注意:她落落大方,毫不理会老人那种庸俗的吹捧,态度端庄持重,始终不让那两个酒看在不恰当的时刻跑到她的面颊上来,直到稍后她跟玛丽谈话时,它们才出现。她跟玛丽显得亲密无间,以致利德盖特对这个从没得到过他青睐的小姑娘也刮目相看,迅速漂了她一眼,等他回过头来,他又发现罗莎蒙德那双眼睛温情脉脉,那么可爱。只是不知为什么,玛丽一直气呼呼的,很不高兴。"罗莎小姐刚才给我唱歌来着,大夫,你不反对唱歌吧?"费瑟斯通先生说。"我觉得,它比你的药更有效验。""但这使我忘记了时间,现在不早了,我该走了,"罗莎蒙德说,站起来取她的帽子--刚才唱歌以前,她已把它脱下,以致她那鲜花似的头,配着洁白的花梗,在一身骑装顶上更显得风姿绰约,十分秀丽。"弗莱德,真的,我们必须走了。""很好,"弗莱德说,他本来心里有事,并不起劲,早想走了。"文西小姐是音乐家?"利德盖特说,眼睛一直盯着她。(罗莎蒙德知道她正被人注视着,为了适应这新的情况,她把身上所有的神经和肌肉都调动了起来。她天生是一个表演艺术家,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浸透着这种才能,她甚至把自己变成了角色,以致扮演得出神人化,连她本人也不再意识到这就是她自己。)"米德尔马契最好的音乐家,我敢担保,"费瑟斯通先生说,"不论准都比不上她。弗莱德,是吗?你说说看,你的妹妹怎么样?""恐怕我的话不足为据,姨父。我的证明是毫无用处的。""米德尔马契的标准是并不太高的,姨父,"罗莎蒙德说,显得满不在乎,一边走去取她的马鞭,它放在远处墙角边。利德盖特立即猜到了她的意图,抢前一步,先拿到了马鞭,转身递给她。她弯弯腰,瞧了他一眼:他无疑也在看她,他们的眼睛相遇了。这种神奇的会合绝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它像漫天迷雾中突然闪现的一道灵光。我想,利德盖特变得比刚才又苍白了一些,但罗莎蒙德却满脸通红,一阵惊异之感涌上了心头。这以后,她确实想走了,在跟她的姨父握手告别时,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蠢话。然而这种结果,正是罗莎蒙德事前所想望的,她认为这就是心心相印,是爱情的萌芽。自从那位重要的新人来到米德尔马契,她已在为自己描画美丽的远景,刚才那个场面便是必要的第一章。凡是外来的人,不论是船只失事遇难后,攀在一根浮木上漂来的,或者是前呼后拥,在警卫森严中光临的,都会在这位少女的心头勾起无穷的遐想,而当地的公子哥儿尽管想挤进这颗芳心,仍会被拒诸门外。对于罗莎蒙德的爱情狂想曲,外地人是绝对必要的,它所向往的情人和新郎,从来不是米德尔马契人,他的社会身份也与她的截然不同。到了最近,确实,这种构想已逐渐具体化,对方应该是一位从男爵的亲戚。现在,她和这位陌生人见面了,事实证明,现实比预想动人得多,罗莎蒙德毫不怀疑,这是她一生新纪元的开始。她相信,她心中出现的是爱情觉醒的征兆,而利德盖特先生对她一见钟情,更是合乎情理的。这种事常常发生在舞会上,那为什么不能在大白天,当皮肤显得特别鲜嫩的时候发生呢?罗莎蒙德虽然不比玛丽大,但已有不少人爱过她,然而从她来说,她始终冷若冰霜,对年方弱冠的公子和年已不惑的娜夫,同样百般挑剔,不肯俯就。这时突然出现了利德盖特先生,他完全符合她的理想,又跟米德尔马契全然无关,天生具备一种世家子弟的潇洒风度;他拥有的亲戚关系,那种等级身份,也是中等阶级可望而不可即的;他又才华出众,能够使这么一个人拜倒在自己脚下,更是无上的光荣。确实,这是一个使她感到特别新鲜的人物,给她的生活带来了生动活泼的情趣,这是比想象中的任何"也许",那种她习惯于用来跟现实对抗的海市屋楼更动人的。这样,在骑马回家时,兄妹俩各有各的心事,谁也不想讲话。罗莎蒙德的思考往往从虚无缥缈的前提出发,她一旦找到合适的地基,就会运用她细致绵密、真实生动的想象力,构筑自己的大厦。他们骑马走了还不到一英里,她已穿上礼服,进入了婚后生活,她的家,根据她的决定,住在米德尔马契;她还看到她怎样前往外地,拜访她丈夫的高贵亲戚。至于他们那待人接物的文雅举止,她是完全叮以学会的,就像她在学校里能够完成自己的学业一样,这样,她就为自己更渺茫的升级作好了准备,而这种升级最后总是会到来的。在她的想象中,没有经济问题,更没有庸俗的事物。她所关心的只是她认为美好的一切,至于要为此付出的钱,她自然不屑考虑。弗莱德却相反,他正在为现实操心,这是连他丰富的幻想也无法立即加以消除的。费瑟斯通的愚蠢要求使他走投无路,他不想照办,但后果不堪设想,甚至比满足老人的要求更糟。他的父亲对他已经很不满意,要是由于他,他家和布尔斯特罗德家变得更加冷淡,那么父亲对他的不满也会更大。再说,他自己义不愿向姑父布尔斯特罗德求情,而且,也许在酒酣耳热之际,他确实就费瑟斯通的财产说过不少傻话,结果给人添油加酱作了汇报。弗莱德觉得他实在是自讨苦吃,当初拼命吹牛,把费瑟斯通这种古怪的老守财奴的遗产当作靠山,以致现在只得在他的命令下,乞求别人的证明。但是遗产!他确实指望得到遗产,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他就翻不了身了。何况他最近又欠了一笔债,弄得天天如坐针毡,不过刚才老费瑟斯通似乎已提出了交换条件,愿意替他还债。事情其实微不足道,他欠的债数目很小,甚至他希望得到的遗产也极其有限。弗莱德认识一些人,他简直不好意思把这么小的困难告诉他们。这样思前想后,他自然产生了一丝愤世嫉俗的情绪。他命中注定是米德尔马契一个制造商的儿子,而且将来什么家产也继承不到,可是梅因沃林和维安那帮家伙,一生活实在太不公平了,一个生气勃勃的年轻人,满心想得到一切最好的事物,前途却如此渺茫!弗莱德没有想到,布尔斯特罗德的名字出现在这件事中,纯粹是老费瑟斯通杜撰的鬼话。不过这一点对他的处境无关紧要。他的看法十分简单:老人是要显显威风,存心折磨他,或者是出于幸灾乐祸,巴不得他和布尔斯特罗德搞坏关系。弗莱德认为,他已看透了姨父费瑟斯通的灵魂,其实他看到的,一半都是他自己的心情的反映。要了解别人的灵魂,对年轻人说来,并不那么容易,他们的认识大多是由他们的主观愿望构成的。弗莱德跟自己辩论的主要问题是:他应该告诉父亲,还是不让父亲知道,自行解决这难题。也许沃尔太太讲过他的坏话,要是玛丽·高思把沃尔太太的话告诉了罗莎蒙德,那么它一定会传到父亲耳中,父亲也肯定要向他盘间。于是他趁他们放慢步子的时候,间罗莎蒙德道:"罗莎,玛丽告诉你,沃尔太太讲过我什么吗?""是的,她确实讲过。""讲什么?""讲你是一个很靠不住的人。""就这么一点?""我觉得这已经够了。弗莱德。""你相信她没有讲别的吗?""玛丽没有提到别的。但是说实话,弗莱德,你应该感到害羞。""算'了,这不过是造谣中伤!你不要来教训我。玛丽对这些话怎么说?""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你对玛丽的话这么重视,你对我却这么粗暴,我不想说。""我当然重视玛丽的话。她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女孩子。""不过我始终认为,她不是一个合适的爱人。""男人心目中的爱人,你懂得什么?女孩子永远不会懂得。""弗莱德,至少我得劝劝你,你还是别爱她的好,因为她说,哪怕你向她求婚,她也不会答应。""她可能一直在等我向她求婚呢。""我知道这使你很难过,弗莱德。""没有的事。要是你不惹她生气,她不会说这种话。"到家以前,弗莱德已得出结论,他应该把事情尽可能简单地告诉父亲,也许他肯承担这不愉快的责任,找布尔斯特罗德谈一下。第十三章甲先生;阁下认为他属于哪一类?比多数人好,还是表面上好,在那件外衣下却更坏?总之,是圣人还是无赖,朝圣者还是伪君子?乙先生:不,告诉我,你怎样对你的藏书,那一切时代留下的文献,进行分类?它们千差万别,不论大小和装帧,不论羊皮纸、对开本、普通小牛皮封面等等,所有这一切都不能作分类的标准,同样你也不能靠别出心裁的标签,对你没有披阅过的作品进行分类〔文西先生听弗莱德把事情说完,决定下午一点半亲自上银行找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在他的经理室里跟他谈一次,这时通常没有人打扰。但是恰好在一点钟,那里来了一个客人,布尔斯特罗德先生有不少话要跟他谈,看样子会见不可能在半小时以内结束。银行家的话滔滔不绝,但也烦琐冗杂,有时他还停下来想一想,这也花了不少时问。不要以为他的病容是黄皮肤、黑头发的那一类,他的皮肤是灰白色的,头发是棕色的,稀稀落落,已经花白,眼睛是淡灰色的,前额丰满。嗓门大的人说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故意不要人听见,这议论有时含有言外之意,似平那是与胸怀磊落不能相容的。然而这毫无道理,嗓门大的人除了声音以外,不见得就什么一也不隐瞒,除非你能从《圣经》_上找到根据,证明上帝当初把坦率的机能赋予犷肺叶。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对别人的话也恭恭敬敬注意聆听,眼睛一眨不眨显得全神贯注,以致那些自以为讲的全是金玉良言的先生,认为他一定是想从他们的议沦中尽量汲取教益。但另一些并不自命不凡的人,却不喜欢这种精神探照灯照到他们身上。这也难怪,如果你无意于夸耀你的酒窖,看到你的客人把酒杯举向亮处,啧啧赞赏,自然不会产生满足的快感。这类乐趣还得靠优越感来体味。因此,布尔斯特罗德先生的全神贯注,在米德尔马契的"税吏和罪人"中问,并不受到欢迎。有人认为这是他的伪君子本色,另一些人又以为这是由于他是一位福音派信徒。其中有些稍有头脑的人,则想知道他的父亲和祖父是何许人,他们说,二十五年以前,谁也没听说在米德尔马契有什么姓布尔斯特罗德的居民。他现在的客人是利德盖特,此人对这种审视的目光并不在乎,他不满的只是银行家的身体,认为他过于重视内心生活,以致在享受有形物质方面,未免有所疏忽。"利德盖特先生,如果你能不时到这儿来看看我,我真是感激不尽,"银行家在略为停顿一下以后说。"如果我承蒙不弃,在安排医院的有关事务方面,得到你宝贵的合作,那么我们会有不少问题需要单独商讨。至于新医院,它已大致筹备就绪,关于你的建议,认为应该把医治各类高热病列为专门任务这点,我会给予考虑。决定权在我这里,因为梅德利科特勋爵虽然捐助了土地和建筑木材,他并不想亲自过问这事。""在外省城市里,比这更值得干的事并不多,"利德盖特说。"一所完备的高热病医院,加上原来的医务所,只要我们在医疗制度上的改革取得成效,它们就可能在这儿成为一所医学校的核心。在全国发展医学教育,除了推广这类学校以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一个生长在本省的人,只要有一点公益精神,有一点头脑,就应该尽他的能力,防止一切有利因素统统流往伦敦。任何切实可行的创业精神,在外省虽然不一定能获得更多的报酬,但往往可以找到更广阔的活动园地。"利德盖特的嗓音通常深厚洪亮,但在适当的时刻也会变得很低,很温柔,这是他天赋的能耐之一。他平素的举止不免有些锋芒,显得他志向远大,无所畏惧,对自己的才能和品德充满自信,丝毫不把小小的困难或引诱放在眼里,对它们也没什么体验。但这种高傲而坦率的气质,在光明磊落、与人为善的表情衬托下,倒也显得有可爱之处。布尔斯特罗德先生之所以特别喜欢他,也许就因为在声调和态度上,他与他截然不同。毫无疑问,他有些像罗莎蒙德,由于利德盖特不是米德尔马契人,才对他另眼相看。跟一个陌生人可以着手许多新的事业,甚至使自己也变得焕然一新!"我愿意提供更多的机会,使你的热情得到充分的发挥。"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回答。"我的意思是说,等你的学识更成熟一些,到了适当的时刻,我要把新医院的管理权托付给你,因为我已决定,不能让这么重要的一个机构,受到我们那两位大夫的钳制。确实,你的到来鼓舞了我,我认为这是天意,我的努力一直阻碍重重,但现在土帝已进一步把他的祝福显示给我。至于那个老厌院,我们已获得了一个新的起点--我是指你的当选。目前,你主张改革的立场,会在一定程度上招致你的同行的嫉妒和敌视,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退缩。""我不想夸耀我的勇气,"利德盖特笑道,"但是我认为斗争包含着极大的乐趣;要是我不相信在医学上,正如在其他领域一样,可以找到和实施更好的方法,我就不会爱上我的职业了。""这行职业的水平,在米德尔马契还很低,亲爱的先生,"银行家说。"我是指在知识和技能方面,不是指它的社会地位,因为我们的哄生跟本地德高望重的人家大多有些关系。我自己的健康不佳,使我对上帝赐予我们的各种救死扶伤的手段,感到一定的关切。我曾经请教过首都的知名人士,这使我伤心地意识到,在我们外省地区,医疗工作还处在相当落后的状态。""是的,我们当前的医疗水准和仄学教育,使我们往往只能满足于一般的医疗业务。至于更进一步的问题,例如,决定诊断的出发点是这么,以及医学的哲学根据等等,这些方面的任何理解都得靠提高科学知识才能取得,但科学对我们这些乡下医生说来,就像对月球上的人一样陌生。"布尔斯特罗德先生用心听着,目不转睛地瞧着对方,但他发现,利德盖特表示同意的方式,已超出他的理解水平。遇到这种情况,明智的办法就是改变话题,谈他自己更擅长的事物。"我明白,"他说,"当前医疗技能的特殊倾向是偏重物质手段。然而,利德盖特先生,我希望我们的情绪不致在另一方面产生分歧,这个方面,你可能不}分关心,但是你的同情和合作对我却是一种帮助。我想,你承认你的病人存在着精神方面的需要吧?""这自然。但是这些字眼对不同的人可以有不同的意义。""一点不错。在这类问题上,错误的指导跟缺乏指导同样有害。眼前我心里一直在考虑一件事,这就是如何对老医院中牧师的职责作些新的规定。医院位在费厄布拉泽先生的教区。你认识费厄布拉泽先生吗?""我见过他。他对我投了赞成票。我应该向他表示感谢。看来这是一个聪明活拨的小伙子。我还知道,他是自然科学家。""亲爱的先生,费厄布拉泽先生是一个使我一想起来,就不免感到「分痛心的人。我相信,这一带没有一个教士比他更有才能。"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停了一下,似乎正在深思。"哦,我还没发现,米德尔马契居然有了不起的天才值得我们痛心呢,"利德盖特粗鲁地说。"我的愿望是,"布尔斯特罗德先生继续道,神色变得更认真了,"任命另一个牧师接替费厄布拉泽先生在医院的职务,我是指泰克先生,除了他,其他的助理就不必请来了。""作为一个医生,我对这类问题不能发表什么意见,除非我了解泰克先生,即使那样,我也得先知道,根据什么原因要作这种调整。"利德盖特笑了笑,但还是决心慎重行事。"当然,眼前你还不能充分理解这件事的意义。但是,"这时布尔斯特罗德先生的口气变得斩钉截铁,更加郑重了,"这问题看来得提交医院的董事会进行讨论,我想,由于我们之间的合作完全符合我的希望,在这问题上,我可以期待你的支持,在需要你表示态度的时候,你不致受我的敌对者的影响。""关于牧师的一些争执,我想不是我应该过问的,"利德盖特说。"我所选择的道路,是尽力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利德盖特先生,我的责任却不这么简单。确实,对我说来,这问题是神圣的义务之一。可是对我的敌对者说来,我有充分理由相信,这是为了满足他们的世俗利益来反对我的一个机会。但我对我的信念绝不动摇,我也绝不放弃真理,尽管那些邪恶的人反对它。我一直致力于改进医院这个目的,但我可以向你直认不讳,利德盖特先生,如果我相信,那里除了医治身体上的疾病以外,其他可以不问不闻,那么我不会对医院发生兴趣。我的活动还有别的方面,我不必在低毁面前隐瞒这点。"布尔斯特罗德先生,讲最后这些话时,嗓音变得响亮了一些,激动了一些。"在这一点上几我们无疑是有分歧的,"利德盖特说。但是他很满意,这时门开了,通报了文西先生的到来。自从他见到罗莎蒙德以后,这位显赫一时的社会名流在他眼中已有了新的意义。那倒不是说他像她一样,在编织美丽的远景,把他们的命运结合在一起。只是一个男子自然会对美貌的女子念念不忘,希望在社交宴会上再见到她。在他告辞以前,文西先生向他发出了那个"可以慢慢来"的邀请,因为罗莎蒙德在早餐时谈到,费瑟斯通姨父对新医生如何另眼相看,十分器重。只剩下内兄一人以后,布尔斯特罗德先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打开了一只明治饭盒。"文西,我不同你客气了,你是不会采取我的饮食方式的,是吧?""不,不,我对这种养生之道并无意见。生命需要补充,"文西先生说,没有忘记他呼之即来的理论。"但是,"他接着道,加重了语气,仿佛一切不相干的事此刻都不在他的话下,"我到这儿来,是因为我家那个淘气鬼弗莱德有件小事,我得跟你谈一下。""在这个问题上,正如在饮食问题上,我与你的意见是截然不同的,文西。""我希望这次不一样,"文西先生决定心平气和地商谈。"事情全是老费瑟斯通无中生有,瞎猜疑的结果。有人存心造谣,编一了一个故事,跑去告诉老人,想挑拨他对弗莱德的不满。他非常喜欢弗莱德,很可能会给他一点好处,事实上_,有一次他对弗莱德的谈话,就无异向他表示,他要把他的田地留给他,这招致了别人的嫉妒。""文西,我不得不再说一遍,你为你的大儿子打的这个如意算盘,要我帮忙,这可办不到。你要他进教会,这纯粹是出于世俗的虚荣心。你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你没有力量花那么多学费,可你偏要让他进高等学府,结果他一事无成,只学会了挥霍浪费,游手好闲。现在你是自食恶果。"指出别人的错误,是布尔斯特罗德先生从不回避的义务,但文西先生的耐心却不能与他同日而语。一个人马上可以当上市长,而且为了商业利益,已准备在政治上大干一场,这样的人对自己在社会结构中的重要地位,自然不会视而不见,这种地位似乎已使人无权对他个人的行为提出质疑。何况这一指责是他最不能容忍的。说他自食恶果,更是火上加油。但他感到,他已落在布尔斯特罗德手中,虽然他平时喜欢还手,毫不客气,现在也只得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了。"布尔斯特罗德,那件事现在没法挽回了。我不是你那样的人,我也学不像你。在买卖上,我不能预见一切;当时在米德尔马契没有一个行业超过我们,孩子也很聪明。我的哥哥就是当教士的,而且他于得不错,已经可以提升,可惜那场伤寒病送丫他的命,要不,现在他可当上教长了。我想,我给弗莱德安排这条路并没有错。何况谈到宗教,我觉得,一个人也不宜要求事前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他应该信赖上帝,不过分计较得失。尽量使子女得到较好的前途,这是英国人的家庭观念,是未可厚非的。依我看来,父亲的责任就是替儿子寻找一条较好的出路。""我只是希望成为你最好的朋友,才不得不直言相劝,文西,我得说,你刚刁'那套话都不过是世俗之见、无稽之谈罢了。""很好,"文西先生道,还是情不自禁,终于还手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俗人,从来没有想当圣徒。再说,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真正清高的人。你恐怕也是按照世俗的原则在办你的银行吧。唯一的区别,据我看,只是一种世俗比另一种更正直坦然一些罢了。""这种争论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文西,"布尔斯特罗德先生说,他已吃完他的三明治,靠在椅背上,遮住眼睛,仿佛困了。"你应该是为什么特别的事来的吧。""不错,不错。总而言之,就是有人告诉老费瑟斯通,说弗莱德靠他答应留给他的田地作抵押,企图向人借钱,或者已经借了钱。据说,这是从你那儿听到的。当然,你绝不会说这种毫无根据的话。但是老人坚持要弗莱德给他一张你亲笔写的证明,否认这件事。那只要几句话,说你根本不相信他讲过这类话,或者他用这样愚蠢的方法借过,或者试图借过钱。我想,你不致拒绝这么做吧。""对不起,我拒绝。你的儿子冒冒失失,愚昧幼稚--我不想用更严厉的话--我根本不能肯定,他有没有拿未来的遗产作抵押,向人借钱,我也不能肯定,有没有哪一个傻瓜,单凭一句毫无根据的空话,便借钱给他,现在这类荒谬的借贷方式,也像世上其他蠢事一样,多不胜数。""但是弗莱德用名誉向我担保,他从没用他姨父的田地作交换条件,向人借过一个子儿。他不是一个说谎的人。我并不想把他讲得比实际更好。他是我教育大的,没人能说我姑息过他。但他不是一个说谎的人。我认为--但也许我错了--只要还没看到一个年轻人有不良的行为,就应该相信他确实有这么好,这是任何宗教都不反对的。如果有一种宗教故意给年轻人制造障碍,以致你明明没有理由相信他有那种缺点,你仍拒绝说明你不相信这点,那么我觉得,这不是一种好的宗教。""我根本不认为,我应该帮助你的儿子,替他铺平道路,让他将来可以继承费瑟斯通的财产。在我看来,那些仅仅为了世俗利益凯靓财产的人,财产对他们不是一种幸福。你不喜欢听这些话,文西,但由于目前这件事,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对你刚才提到的那种财产的处理方法,我没有兴趣,也不想促其实现。我不妨对你直说,我认为这不能帮助你的儿子得到永恒的幸福,也不能显明上帝的荣耀。你所指望的证明书,目的无非为了维持那种不合理的偏爱,取得一份不合理的遗产,我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呢?""如果你认为,除了圣徒和福音传道士以外,任何人都不配有钱,那么你就应该放弃一切有利可图的合伙关系,这便是我要说的一切。"文西先生终于发怒道。"普利姆但尔店里用的蓝色和绿色染料,是布拉辛工厂生产的,据我所知,它们只会使丝绸腐烂,我想,这可能是为了显明_E帝的荣耀,但绝不是为了显明米德尔马契商业的荣耀。"要是人们知道,颂扬上帝的荣耀可以获得这么多的利润,也许大家都乐意这么做。但我不在乎这一切,只要我愿意,我知道怎么对付你们。"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停了一会才回答。"你这么讲使我非常痛心,文西。我不指望你理解我的立场--在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上,原则只能迂回曲折地前进,这不是件轻松的事,要那些漠不关心、冷嘲热讽的人看到这点,更谈何容易。不过你不妨记住,我绝不会跟你计较,因为你是我的内兄;同时你也应该明自,你埋怨我不顾你家庭的世俗地位,不给你物质上的帮助,这是不大合适的。我必须提醒你,你能够在买卖上维持你的地位,并不是靠你的谨慎稳重或者深谋远虑。""也许是吧,但你在我的买卖中也不是一无所得的,"文西先生说,已经火冒三丈(事前的决心没有把这结果推迟多久,它还是来了)。"在你娶赫莉欧的时候,我想,你是不致指望把我们两家的命运截然分开的。如果现在你反悔了,希望我的家庭败落,那么你不妨直说。我始终没有变,我过去是,现在仍是一个忠实的国教教徒,在它的教义面前我问心无愧。我老老实实做人,不论在商业上或其他方面,莫不如此。我认为我不比别人坏。但是如果你希望我们的家庭败落,你说就是了。那样,我可以知道怎么办更好。""你讲的话毫无道理。难道你的儿子拿不到这封信,你的家庭就要败落了吗?""好吧,不管怎样,我认为你的拒绝是不合情理的。这种行为,你可以自诩为符合宗教精神,但旁人看了,只能觉得它丑恶讨厌,是故意刁难。你对弗莱德无异是落井下石,因为你明知人家在造谣中伤他,你却不肯挺身而出,这就与陷害差不多。你就是这么一种人,残暴成性,还到处想摆出一副主教大人和银行家的姿态,正是你这种行为使一个人蒙受不白之冤。""文西,如果你不顾一切跟我吵架,这会使赫莉欧和我都感到非常伤心。"布尔斯特罗德先生说,情绪比平常激动了一些,脸也更自了。"我不想吵架。我们和好相处,不仅符合我的利益,恐怕也是符合你的利益的。我对你并无恶意,我也没有把你看得比别人坏。一个人节制饮食,敬畏上帝,在家里也整天祈祷等等,像你一样,而凡信心坚定--不论他信什么教--一边诅咒别人不信神不敬天,一边照样赚他的钱,这一切都没什么,不少人这么于。你喜欢教训人,自以为是,这也可以;你在天上一定也出类拔萃,否则你不会这么喜欢上天。但是你是我的妹夫,我们应该站在一起,如果我了解赫莉欧,那么她会认为我们争吵是你错了,因为你这么斤斤计较,不肯扶弗莱德一把。我觉得我对这不能忍受。我认为这不合情理。"文西先生站了起来,扣上大衣钮扣,死死盯住他的妹夫,意思是要他作出一个明确的答复。这在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已不是第一次了,开头他往往教训文西先生,但经不起那位实业家用照妖镜一照,把人们的阴暗面和光明面纤毫不爽地照一了出来,于是他在这面铁面无情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尊容,对自己产生了不满。也许他凭经验早该告诫自己,事情应该怎样了结。但是源源不断的泉水,哪怕在下雨天毫无用处,仍要不断喷射,他的余玉良言也像泉水一样,是压制不住的。不过,听到不愉快的意见以后,马上照办,这不符合布尔斯特罗德先生的性格。在改变方向以前,他总要再三斟酌,使自己的理由符合他一贯的准则。最后他说道:"让我考虑一「,文西。我要把事情先跟赫莉欧谈谈。也许我会把信送给你的。""很好。希望你越快越好。但愿明天我们见面以前,这问题已经解决了。"第十四章据说有一种美味甜食,它的大名就叫游手好闲,许多人夸赞它鲜美可口,要吃的可以如法配制:先是像猎狗一样到处游荡然后走进菜馆里大吃一顿,酒醉饭饱后听一些甜言蜜语,再自吹自擂编一些谎话骗人。不过要把这生活维持长久,莫忘了捞一笔可观的遗产。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和赫莉欧商量的结果,看来与文西先生的要求是一致的,因为第二天早上一封信就送到了弗莱德手中,他可以拿着它去见费瑟斯通先生,提出必要的证明了。老人由于天气太冷,没有下床。弗莱德在起居室找不到玛丽,高思,便径自上楼,把信交给姨父。后者靠在垫高的枕头上,正舒舒服服半躺着,仍像平时一样精神饱满,可以运用他嬉笑怒骂的本领猜疑人,奚落人。他戴上眼镜,开始读信,一边嗽起了嘴唇,聋拉着嘴角。"'鉴于此种情况,现特郑重声明'!这家伙装模作样干吗!跟个拍卖行老板似的……本人深信,阁下之子弗莱德列克并未以费瑟斯通先生允诺之遗产作抵,借得任何款项,……允诺?谁说我允诺来着?我什么也没允诺过。我只要愿意,随时可以修改遗嘱,补充附录··,…'就此一行动之性质而论,可想而知,凡头脑清楚、品行端正之青年,断不致出此下策'……啊,老弟,请你注意,这位先生并没有说明你就是这么一个头脑清楚、品行端正的青年啊!……'至于本人与此类消息发生牵连一事,兹特明确宣布,本人从未说过,阁下之子曾以费瑟斯通先生去世后将归其所有之任何财产,向人抵押借款'……我的天哟!'财产……去世……归其所有'……斯坦迪什律师简直不在他的眼里。一派花言巧语,耍借钱也不过如此。好吧,"费瑟斯通先生把信还给弗莱德,从眼镜上面望着他,露出不屑的神气,"你不致以为,布尔斯特罗德写得这么漂亮,我就会相信他吧,恩?"弗莱德脸红了。"姨父,这信是你自己要他写的。我认为,布尔斯特罗德先生的否认,与他所推翻的别人告诉你的话,至少是同样可靠的。""一点不错。我从没说过,我相信哪一个的话〔,现在你还有什么要求?"费瑟斯通先生简单地说,没有摘下眼镜,但把手缩回了毯子下面。"我没有任何要求,姨父。"弗莱德好不容易才把一股怒气压下去,没有爆发。"我只是给你送信来的。如果你没有事,我可以走了,祝你早安。""慢一点,慢一点。按一下铃,让小妞儿到这儿来。"一个仆人听到铃声,走进了屋子。"叫小妞儿来!"费瑟斯通先生说,很不耐烦。"她为什么走开?"玛丽进屋后,他用同样的口气说道:"你为什么不能坐在这里,等我叫你走才走?现在把我的坎肩拿来。我总是告诉你,把它放在床上。"玛丽的眼睛显得有些红,似乎她刚哭过。很清楚,这天早上费瑟斯通先生的脾气特别暴躁,虽然弗莱德迫切需要的赠款,现在似乎已经在望,他还是恨不得转过身去,冲着那个老暴君大喊,玛丽·高思是个好姑娘,不准他随意欺侮她。尽管她进屋时,弗莱德已站了起来,她几乎没有瞧他,脸色怯生生的,仿佛每条神经都在颤动,怕有什么东西向她当头掷来。但除了那些粗鲁的话,她从来不必担心什么。她走过去从挂衣钩上取下坎肩时,弗莱德走到她身边,说道:"让我来拿。""你不要管!小妞儿,你把它拿来,放在这儿,"费瑟斯通先生说。等她把背心放在他身边以后,他又说:"现在你出去,等我叫你再来。"他一向喜欢这么做,为了表示对一个人好,就对另一个人特别不好,而玛丽总是他手边现成的陪衬品。他自己的亲戚上门的时候,他待她便好一些。现在他慢慢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又慢慢从褥子下拉出一只铁皮匣子。"你是指望我给你一笔钱吧,呢?"他说,从眼镜上面打量着弗莱德,一边把手搭在盖子了--。"没有的事,姨父。前两天,蒙你的好意,说要送我一点钱,真的,你不提起,我已差点忘了。"其实弗莱德根本没有忘,他一直眼巴巴等着这笔钱,在他的想象中,它的数目还不小,正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每逢弗莱德背了债,他总觉得他会逢凶化吉--至于"吉"从何来,似乎不必考虑--按时把账还清。现在这种天从人愿的事,显然即将降临。至于拿到的钱够不够,这问题他从没想过,也不用想,正如一个相信奇迹的人,只相信奇迹的一半,不相信它的另一半,这就未免违背情理'了。那双青筋毕露的手,一张接一张拿起许多钞票,然后又把它们铺平放下。弗莱德靠在椅背上,装得若无其事。他认为他应该像一个绅士,不屑为了几个钱,向老人摇尾乞怜。最后,费瑟斯通先生又从眼镜上打量了他一下,给了他一小叠钞票。弗莱德看得很清楚,这不过五张,因为那薄薄的边正对着他。不过,也可能是五十镑一张的。他接到手中,说道:"我非常感谢你,姨父,"一边便想把钞票卷起来,似乎并不在乎多少。但这不合费瑟斯通先生的心意,他正死死盯着他呢。"喂,你认为这不值得你点一点吗?你像一个勋爵那样,把钱不当一回事。我猜得到,你输钱的时候也这么满不在乎。""我想,我不应该计较礼物的多少,姨父。但我很乐意点一下。"但是等他点过以后,他就不这么乐意了。因为它们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并不像他预计的那么多。如果事物不符合一个人的愿望,那还谈得到什么天从人愿?既然天不从人愿,那么违背天意,不信鬼神,也无可厚非了。确实,弗莱德的失望是严重的,他发现他拿到的只是五张二十镑的钞票,尽管他受过高等教育,上天也没有特别照顾他。他那张漂亮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但他只得说道:"姨父,你非常慷慨。""我觉得是这样,"费瑟斯通先生说,一边锁上匣子,放回原处,然后不慌不忙摘下眼镜,似乎在考虑什么,最后,大概考虑好了,觉得很对,于是又说道:"我认为我是够慷慨的,""姨父,我不骗你,我非常感激,"弗莱德说,现在他又恢复了愉快的表情。"这是你应该的。你指望在社会上出人头地,照我看,彼得·费瑟斯通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这时,老人眼中露出了惊喜交集的满足感,他发觉,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真的把他当作了靠山,但他竟然如此轻信,可见这小家伙尽管风度翩翩,实在是个大傻瓜。"姨父说得不错,我的家庭条件井不好。我受到的限制太多,很少人像我这么不幸,"弗莱德说,想到自己为人这么好,遭遇却这么坏,确实感到惊异。"我打猎只能骑一匹老是喘气的马,看见别人还抵不上你一半聪明,却可以毫不计较,任意挥霍,我实在有些不平。""好吧,你现在可以买一匹出色的猎马了。我估计,这只要八十镑就够了,你还多二十镑可以应付一些小小的困难,"费瑟斯通先生说,抿着嘴暗笑。"你待我太好了,姨父,"弗莱德说,清楚地意识到他的话和他的感觉并不一致。"总比你那位宝贝姑夫布尔斯特罗德好些吧。我看,你想从他手里拿到一个子儿也不容易呢。我听说,他已经把一条又粗又牢的绳子绑在你父亲的大腿上,是吗?""我父亲从不跟我谈他买卖上的事,姨父。""嗯,这说明他还有些头脑。不过他不讲,别人也知道。他没有多少钱可以留给你的--很可能到死的那一天,连一张遗嘱也没有,他本来就是这号人,可大家还要选他当米德尔马契的市长,真有意思。他死时连一张遗嘱也不会有,尽管你是他的长子,你也捞不到多少好处。"弗莱德觉得,费瑟斯通先生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诚然,他以前也从来没有一下子给过他这么多钱。"布尔斯特罗德先生的这封信,我可以烧掉了吧,姨父?"弗莱德说,站起身来,打算把信丢进壁炉。"嗯,自然,我用不到它。它在我眼里分文不值。"弗莱德把信丢进火里,使劲用拨火棒捅了它几下。他急于走出屋子,但在他的良心和他的姨父面前,他难免有些惭愧,不好意思一拿到钱,拔腿就跑。这时正好庄上的管事来了,他要向东家回报账目,弗莱德给打发走了,他说不出的轻松,但姨父叮嘱他得常来看他。他这么急不可待,不仅是要离开他的姨父,也为了要找玛丽·高思。她像平时一样,坐在炉火前面,手里拿着针线活儿,旁边小桌上摊开了一本书。她的眼睑此刻已不太红,脸上也恢复了平时那种镇静的神色。看到弗莱德进屋,她欠起身子问道:"要我上楼吗?""不,我刚给打发出来,因为西蒙斯在楼上。"玛丽重又坐下,干她的活儿。很清楚,她对他比平日更冷淡,她并不知道,他在楼上为了她曾多么生气,对她多么体贴。"我可以在这儿待一会吗,玛丽?我会不会惹你讨厌?""请坐下吧,"玛丽说。"你还不致像约翰,沃尔先生那么讨厌,他昨天到了这儿,根本不问我一声,便在椅上坐下了。""可怜的家伙!我想他是爱上了你。""我没有这感觉。反正只要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孩子好一些,她也对他有些感激,别人就说他爱上了她,我觉得,这是一个女孩子生活中最大的不幸之一。我想,起码我不是这样。我没有理由想人非非,自鸣得意,以为每一个接近我的人都会爱上我。"玛丽不喜欢流露她的感情,尽管这样,她的声调最后还是有些发抖,这说明她心里很烦恼。"算了,不去管约翰·沃尔!我不想惹你生气。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必要感激他。对了,哪怕人家替你剪一下烛花,你也会把这当作了不起的恩惠。"弗莱德也有他的自尊心,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知道她这种不快是什么引起的。"哦,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对世态人情感到愤慨。我希望人家对我讲话时,不要忘记我也与别人一样是有头脑的。老实说,哪怕上过大学的年轻人,我听他们讲话有时还不如我懂事呢。"玛丽已恢复平静,声调变得和谐悦耳,仿佛欢乐的潜流正从她心底潺潺流出。"今天早上你拿我取笑,我不在乎,只要你快乐就成了,"弗莱德说。"你刚才上楼的时候,我看你脸色那么忧愁。你不应该再住在这儿,让人那么欺侮。""哦,比较起来,这里的生活还轻松一些。我尝过当教师的味道,但我不适宜十那行职业,我的心有它自己的天地,我管不住它。我觉得,为了几个钱装作十一件事,实际上并不在干,这是最痛苦的,任何困难也比这好一些。在这儿,我一切都干得来,不比任何人差,也许比某些人,例如罗莎。还强一些,尽管她是一个关丽的小仙女,那种在童话里时常给妖怪关在屋里的少女。""罗莎!"弗莱德嚷道,那声调流露了兄妹之间深刻的嫌隙。"听着,弗莱德!"玛丽说,口气特别郑重,"你没有权利对人这么严厉。""你这是指什么,是指我刚才的话?""不,我是指一般说的,指你一般的为人。""哦,是说我游手好闲,挥霍浪费。不过,我天生不适合做一个穷人。要是我有钱,我可以成为一个不坏的人。""这是说,只有在上帝不乐意赐给你的生活环境中,你才能尽你的责任?"玛丽笑道。"真的,我负不起一个教士的责任,正如你不适宜担任家庭教师一样。在这一点上,你应该与我有同感才对,玛丽。""我从没说过你非当教士不可。此外还有不少职业。我觉得,不能选择一条道路坚决走到底,这才是真正可悲的。""这我能够,只要··一"弗莱德突然住口,站起身子,靠在壁炉架_上。"只要你相信,你不可能得到任何财产?""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好像要跟我吵架似的。别人讲我坏话,你却给这些话牵着鼻子走,这太糟了。""我怎么会要跟你吵架!我情愿跟我的每一本新书吵架,也不跟你吵架,"玛丽说,举起一了桌上的书。"不管你对别人多么淘气,你对我还是好的。""因为我觉得你比任何人好。但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是的,是这样……有那么一点儿,"玛丽笑道,点了点头。"你敬重的是杰出的人,对一切都有明智的见解的人。""是的,我是这样。"玛丽缝得轻快利索,那神气有点像旁若无人的女土。每当谈话走上错误的道路以后,我们只会越来越陷人僵局,找不到出路。这正是弗莱德·文西目前的感觉。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打赏
夜间
日间
设置
12
正序
倒序
米德尔马契[中文版][乔治·艾略特]
米德尔马契[中文版][乔治·艾略特]-2
米德尔马契[中文版][乔治·艾略特]-3
米德尔马契[中文版][乔治·艾略特]-4
米德尔马契[中文版][乔治·艾略特]-5
米德尔马契[中文版][乔治·艾略特]-6
米德尔马契[中文版][乔治·艾略特]-7
米德尔马契[中文版][乔治·艾略特]-8
米德尔马契[中文版][乔治·艾略特]-9
米德尔马契[中文版][乔治·艾略特]-10
米德尔马契[中文版][乔治·艾略特]-11
米德尔马契[中文版][乔治·艾略特]-12
需支付:0 金币
开通VIP小说免费看
金币购买
您的金币 0

分享给朋友

米德尔马契
米德尔马契
获月票 0
  • x 1
  • x 2
  • x 3
  • x 4
  • x 5
  • x 6
  • 爱心猫粮
    1金币
  • 南瓜喵
    10金币
  • 喵喵玩具
    50金币
  • 喵喵毛线
    88金币
  • 喵喵项圈
    100金币
  • 喵喵手纸
    200金币
  • 喵喵跑车
    520金币
  • 喵喵别墅
    1314金币
网站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