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情绪极佳。公园的秩序差不多已恢复了。马尔杜在修整栅栏,哈蒙德跟哈丁一块去监督把动物赶回他们应去的地方。尽管很疲倦,阿诺仍然感觉良好,他甚至有心让金拿罗律师高兴一下,“马康姆效应?”阿诺问他,“你在为这个烦恼?” “我只是好奇而已。”金拿罗说道。 “你是说你希望我告诉你为什么伊恩·马康姆会弄错?” “正是这样。” 阿诺点上一根烟说道:“这是个技术性的问题。” “不妨让我听一听。” “好吧,”阿诺说道,“浑沌理论描述非线性系统。现在它已成了一种用途极广的理论,用于研究包括从股票市场到心跳节奏的任何事情,是一种十分流行的理论。把它应用于具有不可预测性的任何复杂系统,这是十分流行的做法。明白吗?” “明白。”金拿罗回答道。 “伊恩·马康姆是专攻浑沌理论的数学家,相当有趣且风度翩翩,但是他所做的事情,除了喜欢穿黑衣服外,基本上就是使用电脑模拟复杂的系统。约翰。哈蒙德热衷于最新的科学奇想,所以他请马康姆在侏罗纪公园模拟了这套系统。马康姆照办了。马康姆的模型都是在电脑显示幕上出现的相空间形状。你看过吗?” “没看过。”金拿罗答道。 “嗯,它们看起来像一只古怪扭曲的船用螺旋桨。据马康姆说,任何系统的行为都是按照这个螺旋桨状物的表面进行的。你听得懂吗?” “不怎么懂。”金拿罗说道。 阿诺把手平放在空中,“这么说吧。把一滴水放在我的手指上。这滴水就会从我的手背上滑下去。也许它从手腕处流淌下去,也许会滑到大拇指那里,也许会从手指中间滚落。我不清楚它到底会滑向哪个地方,但我知道它必定会滑向我的手表面的某个地方。别无选择。” “这个我懂。”金拿罗说道。 “浑沌理论对整个系统的处理方法就像一滴从复杂的螺旋桨表面滚落的水殖粱样,那一滴水也许会持续滚下,也许会朝外向边上滑去,也许会有许多不同的可能性,这要看具体的情况而定。但是,它总是在螺旋桨状物的表面移动。” “是这样。” “马康姆的模型往往有一个突出物或是一个陡坡斜面,水滴的滑动就从那里大大加速。他谦虚地把这种加速滑动现象称为‘马康姆效应’。整个系统可能会突然间瘫痪。他就是这么说侏罗纪公园的,说它存有潜在的不稳定性。” “潜在不稳定性,”金拿罗问道,“你们看到他的报告后有什么反应?” “我们当然表示不同意,并对他的报告不予理睬。”阿诺说道。 “那样做明智吗?” “那是不言自明的。”阿诺说,“我们毕竟是在跟生物系统打交道。是生命,而不是电脑模型。” 透过刺眼的石英灯光可以看到棱齿龙绿色的头颅从吊链中伸出来,舌头吐在外面晃汤,眼神呆滞。 “小心!小心!”起重机开始起吊时,哈蒙德大声喊叫着。 哈丁嘴里咕哝了一声,在恐龙头颈上又经经地套上皮颈圈。他不希望妨碍它颈动脉的血液循环。起重机嘶嘶响着,把恐龙高举到空中,随即又把它卸放到等候的卡车上。这只棱齿龙是只小恐龙,身长七英尺,体重约五百磅。它全身呈深绿色,夹杂着棕色的斑点。此刻它呼吸缓慢,不过看来没问题。哈丁刚才用麻醉枪射中了它。显然,哈丁选用的麻醉剂量刚好适中。给体型庞大的动物用麻醉药总是令人紧张的,用得太少,他们会跑掉,跑到树林里你找不到他们的地方才倒下;用得太多,他们的心脏会永远停止跳动。这头棱齿龙只是猛跳了一下就跌倒在地、麻醉得恰到好处。 “注意!当心!”哈蒙德对着工人大喊大叫。 “哈蒙德先生,拜托。”哈丁说。 “唔,他们是应该小心——”“他们是很小心。”哈丁说道。他爬上卡车装货平台的后面,棱齿龙正在往下吊。他替它套上了控制面具。哈丁替他戴上追踪心跳情况的心电图颈圈,然后拿起一个大型的电子体温计,塞入它的直肠。 温度显示出来了:九十六。二度。 “它情况怎么样?”哈蒙德烦躁地问道。 “它很好,”哈丁答道,“体温只下降了一度半。” “那太多了,”哈蒙德说道,“麻醉太深了。” “你总不希望它现在就醒来,从卡车上跳下去吧。”哈丁敬了一句。 来公园之前,哈丁是圣地牙哥动物园的兽医主任,也是世界鸟类保护方面的重要专家。他曾走遍全球,与欧洲、印度、日本等国的动物专家就外国鸟类的保护问题进行探讨。当这个古怪的小个子男人出现在他面前,提供他一个私人娱乐性公园的职位时,他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但是当他了解到哈蒙德所做的事情……就难以放弃了。哈丁天生具有一种学术禀性,想到有可能写出第一部兽医内科教材:恐龙的疾病,这种吸引力便令人无法抗拒。二十世纪后期,兽医学在技术方面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一流的动物园开办了与医院几乎没有差别的兽医诊所,然而新的教科书却只是修改旧有的版本而已。身为世界一流的兽医师,哈丁已没有什么领域等待他去征服,但是成为第一位照管一种全新动物物种的人,那还真有点非比寻常! 哈丁从未后悔过他作出的选择。他已获得大量关于这些动物的专门知识。现在,他不希望哈蒙德指挥他。 棱齿龙鼻孔里哼了一声,身体抽搐了一下。它的呼吸依然缓慢,视觉反应能力还未恢复。不过,是开车的时候了,“快上车吧,”哈丁道,“我们把这位小姐送回它自己的围场去。” “生物系统,”阿诺说道,“与机械系统不同。生物系统永远不会处于平衡状态。它们的内在原本就是不稳定的。它们表面也许显得稳定,但其实并非如此。一切都在不断地运动着、变化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切都处于崩溃瘫痪的边缘。” 金拿罗皱起了眉头,“但许多事情是恒定不变的,体温是不变的,其他的各种——”“体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阿诺说道,“无时无刻。它以每天二十四小时为一周期不断变化着,早晨最低,下午最高。它随着情绪、身体状况、运动、外部气温及所摄入食物的不同而变化。它不断地起伏升降。即使一声轻笑也能在体温曲线图上显现出来。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有些作用能使体温上升,另有一些作用使体温下降。体温原本就是不稳定的,而生物系统的其他各个方面也都跟体温一样。” “你是说……” “马康姆只不过是又一位理论家而已,”阿诺说道,“他总在办公室里,创造了一个理想的数学模式,而且从未意识到,他所以为的欠缺之处事实上定必然存在的。比方说,我在研究飞弹的时候,我们曾碰到一种称为‘共振侧滑’的玩意儿。‘共振侧滑’的意思是,飞弹离开发射台时即使有一点点偏差,最后就毫无希望。它必然会失控,必然无法收回,那就是机械系统的特点。一点微不足道的不稳定会变得越来越严重,直至整个系统全部毁掉。但是,同样这些微不足道的不稳定性对生物系统来说却是必定存在的、至极重要的。这意味着系统反应适度、健康正常,可是马康姆却从来不明白这点。” “你确定他不明白吗?他看起来对生物与非生物之间的区别相当清楚——”“注意,”阿诺说道,“证据就在这里。”他指着电脑显示幕,“不到一小时,公园就会全部恢复正常。惟一还需要我去弄清楚的只剩电话了。不知怎么回事,电话仍然没有通。不过其他的都运转起来了。这种情况按照理论是不会发生的,但这是事实。” 针头深深地扎进了恐龙的脖子。这只处于麻醉状态的雌性剑龙侧身躺在地上。哈丁将药水注射进它的体内。恐龙立即开始惊醒,鼻孔里发出哼哼声,有力的后腿使劲地蹬着。 “所有人快走,”哈丁一边迅速后退一边说道,“赶快离开。” 恐龙摇摇晃地站了起来,像喝醉酒似地站在那里。它摇着像蜥蜴般的脑袋,望着退到后面石英灯下的人们,眨着眼晴。 “它有点萎靡不振。”哈蒙德担心地说道。 “暂时的,”哈丁说道,“一会儿就好了。” 恐龙咳嗽一声,慢慢穿过空地,一直走到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它怎么不跳?” “它会的。”哈丁说道,“要过差不多一小时后它才会完全恢复。它没问题。”他转身向汽车走去,“行了,我们去收拾另一只恐龙吧。” 马尔杜看着最后一根桩子被钉入地面。绳索被扯紧,那株原始果树从栅栏上移开了。马尔杜看到在银色栅栏的短路部分出现了焦黑的斑纹、栅栏下面的几个陶瓷绝缘体破碎了。得把它们换掉。但是要这么做,阿诺必须先把所有栅栏的电流先切断才行。 “控制室,我是马尔杜。我们准备开始修理。” “好的,”阿诺回答道,“现在把你那一段关掉。” 马尔杜瞥了一眼手表。远处什么地方传来动物的轻轻叫声,这叫声听起来像是猫头鹰,但他知道那是双脊龙。他走到拉蒙身边说:“我们把握时间把这事办完,我还想去弄其他的栅栏。” 一个小时过去了。唐纳。金拿罗目不转睛地盯着控制室里那幅发光的公园图,光点和数字不停地在图上闪烁变化,“现在是怎么回事?” 阿诺在控制台上不停地忙着,“我在想办法让电话恢复正常。这样我们就可以打电话了解马康姆的情况了。” “不是这个,我是指公园里那边。” 阿诺抬头看了一眼控制板说道:“看来他们已经差不多将那些动物安顿妥当了,还有那两段栅栏也修好了。我跟你说过,公园已恢复控制了,没有发生马康姆效应那样的悲剧性结局。事实上,只有第三区的栅栏……” “阿诺。”这是马尔杜的声音。 “什么事?” “你看到那该死的栅栏了吗?” “等一下。” 金拿罗看到,在其中一个监视幕上,风吹草偃,远处有一个低矮的水泥屋顶,“那是蜥脚类动物喂食楼,”阿诺解释道,“是我们用来存放设备、储存饲料等的一个杂物间。公园里到处都有这样的建筑物,每个围场都有一间。”监视幕上图像在移动,“我们现在调转镜头去看看栅栏……” 金拿罗看到灯光下一堵金属网眼的墙体闪闪发亮,一边被踩倒踏平了。马尔杜的吉普车和工作人员就在那里。 “嘿,”阿诺说道,“看来霸王龙进了蜥脚类动物的围场。” 马尔杜说:“今天晚上它可以饱餐一顿了。” “我们必须想办法让他离开那里。”阿诺说道。 “用什么办法呢?”马尔杜问道,“我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制服霸王龙。我会修整栅栏的,但我得等到明天天亮才会进去。” “哈蒙德会不高兴的。” “这个问题等我回来之后再讨论。”马尔杜说道。 “那只霸王龙会咬死多少蜥脚类动物?”哈蒙德边说边在控制室内来回踱步。 “也许只有一只,”哈丁说:“蜥脚类动物块头大,霸王龙弄死一只就够它吃上好几天。” “我们今天夜里必须出去逮住它。”哈蒙德说道。 马尔杜摇摇头说:“我不去。等明天天亮再说。” 哈蒙德不断地踱起脚来,他每次生气的时候都这样,“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为我工作的?” “没有,哈蒙德先生,我没忘。但那边有只成年霸王龙。你打算怎样逮住它?” “我们有麻醉枪。” “我们只有安装了二十CC的鲁俩弹的麻醉枪,”马尔杜说道,“对付四百到五百磅重的动物是可以,可是那只霸王龙重达八吨,它根本就感觉不到这点麻醉药。” “可是你订购了大量的麻醉枪……” “我曾提出要三枝大剂量枪,哈蒙德先生。可是你把数量减少了,结果我们只有一枝,而那枝现在也没有了。乃德瑞走的时候带走了它。” “真荒唐。谁让他这么做的?” “乃德瑞与我无关,哈蒙德先生。”马尔杜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哈蒙德问道,“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制止霸王龙吗?” “这正是我的意思。”马尔杜回答道。 “真是荒谬、可笑。”哈蒙德说道。 “这是你的公园,哈蒙德先生。你不希望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宝贝恐龙。那好,现在你的一只霸王龙来到了蜥脚类动物的地盘,而你他妈的又对此无能为力。”他离开了控制室。 “你等一等。”哈蒙德急忙跟着追了出去。 金拿罗两眼瞪着显示幕,听到外面走廊上大喊大叫的争吵声。他对阿诺说道:“我想你们还没有控制住公园。” “别瞎说,”阿诺又点上一根烟说,“我们是这座公园的主人。几个小时后天就亮了。我们在把霸上龙弄出来之前可能会失去几只恐龙,但是,相信我,我们是公园的主人。”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十一章 黎明 一阵很响的吱嘎声把葛兰从睡梦中吵醒,接着他听见一阵机械发出的轰隆声。他睁开双眼,看见身边的传送带上有一大捆干草正在往上向屋顶移动,接着又是两大捆。随后,机械的虫隆声嘎然而止,就像它刚才突然开始一样。这幢钢筋水泥建筑物里又是一片寂静。 葛兰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伸了伸懒腰,痛苦地皱皱眉头,然后坐了起来。 淡黄色的光线从侧面的窗户照射进来。现在已是早晨:他睡了整整一夜!他看了看手表:已是清晨五点。还有将近六个小时,船才会被召回去。他呻吟着又往地上一躺。他觉得脑袋一阵阵抽痛,浑身像被打了一顿似地疼痛不已。他听见从拐角处传来的像生了锈的车辆发出的咯吱咯吱声,接着传来的是莉丝咯咯的笑声。 葛兰慢慢站起来,环视了一下这幢建。现在天色已经大亮了。他看出这是一幢喂食楼,里面堆放着干草、饲料和设备工具。墙上有一个灰色的金属盒和一块用模板印的牌子:蜥脚类动物喂食楼(○四)。跟他先前所预料的一样,这里一定是蜥脚类动物围场。他打开那个金属盒,里面有一部电话机,可是当他拿起听筒时,只听见里面嘶嘶的静电干扰声。显然电话系统的故障还没有排除。 “把食物嚼碎,”莉丝在说话,“别那么贪吃,拉尔夫。” 葛兰转过拐角,看见莉丝正站在栏杆旁,拿着一大把干草喂着栏杆外的一只动物。那动物看上去像只粉红色的大猪,葛兰刚才听到的咯吱声正是它发出的。其实这是一只小三角龙,跟一匹小马差不多大小。它的头上还没有长出犄角,只是在那双温和的大眼睛后长着一个弧形的骨质大颈盾。它把嘴从栏杆空隙中伸过来,莉丝再度把干草给他时,它的两只眼睛看着她。 “这就对了,”莉丝说道,“干草很多,别急。”她在小三角龙头上轻轻拍了两下,“你爱吃干草,是不是,拉尔夫?” 莉丝转过身看见了葛兰。 “这是拉尔夫,”莉丝说道,“它是我的朋友,喜欢吃干草。” 葛兰走近了一步,皱起眉头,又停住了脚步。 “你好像很不舒服。”莉丝说道。 “我的确觉得很不舒服。” “丁姆也是。他鼻子都肿起来了。” “丁姆在哪里?” “他在撒尿,”她说道,“你愿意帮我喂拉尔夫吗?” 小三角龙看着葛兰,干草从它的嘴巴两侧冒工出来,它每嚼一下,都有些草往下掉。 “它吃东西时不爱干净,”莉丝说道,“而且它也饿坏了。” 小三角龙嚼光之后,舔舔嘴唇,张开嘴巴还要吃。葛兰看见了它那细长锐利的牙齿和鹦鹉喙似的上颚。 “行了,等一下。”莉丝又从水泥地上拿起一些干草,“说真的,拉尔夫,”她说道,“你妈妈一定从来没有喂过你吧!” “它怎会叫拉尔夫呢?” “因为它长得像我们学校里的拉尔夫。” 葛兰走过来,轻轻抚摸着它脖子上的皮。 “没问题,你可以跟它亲热亲热,”莉丝说道,“它喜欢有人跟它亲热,对不对,拉尔夫?” 它的皮肤干燥温和,上面有足球那样的花纹图案。葛兰摸它的时候,它轻轻地叫了一声。栏杆外面,它那粗大的尾巴快活地不断甩动着。 “它相当温顺。”拉尔夫边吃边用眼睛看着莉丝,然后又看看葛兰,毫无害怕的样子。这使葛兰想起:恐龙对人类的反应一定与一般动物不同,“也许我可以骑在它的背上。”莉丝说道。 “别骑它。” “我敢肯定它会让我骑的,”莉丝说道,“骑在恐龙背上一定别有一番趣味。” 葛兰的目光越过栏杆边的那只恐龙,向外面的蜥脚类动物围场的露天场地看去。天越来越亮了。葛兰心想应该走出去,到外面的空地上,使空地上方的感应器启动起来。毕竟控制室的人要花一小时左右才能赶到他这里来。想到电话至今还打不出去,他颇觉得不悦…… 他听到一阵深深的鼻息声,彷佛是一匹高大的马发出的声音。突然,三角龙变得烦躁不安起来,极力想把头从栏杆中抽回去,但它的大颈盾被卡在栏杆中间,于是它惶恐地叫起来。 那鼻息声又响了,这次离得更近。 拉尔夫前腿腾空,发了疯似地拼命想从栏杆上摆脱。它的头前伸后退,在栏杆上来回蹭着。 “别急,拉尔夫。”莉丝说道。 “把它推出去!”葛兰说道。他伸手扶住小三角龙的头,用身体抵着它,同时将它斜拉、朝后推。 大颈盾终于从栏杆中滑脱,小三角龙顿时失去平衡,侧身栽倒在栏杆外面。接着只见它身上的阳光被什么东西的影子挡住了。一只比树干还粗的巨脚出现在眼前,那脚上长着五个弯弯的脚趾,就像大象的脚趾一样。 拉尔夫抬起头叫着。另一个头从上面低下来出现在它面前:那头有六英尺长,还长着三只长长的白色犄角,两只长在一对棕色大眼睛的上方,另一只小些的角长在鼻尖上。这是一只成年三角龙。这只庞然大物盯着莉丝和葛兰,慢慢地眨着双眼,随后又把目光转移到拉尔夫身上。它伸出舌头,舔着小三角龙。小家伙在它的大腿上快活地蹭起来,还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欢叫声。 “这是它的妈妈吗?”莉丝问道。 “好像是。”葛兰答道。 “我们也要给他妈妈喂食吗?” 大三角龙已经开始用嘴巴和鼻子轻轻地推着拉尔夫,把它从栏杆边推开。 “看来是用不着喂它了。” 小三角龙从栏杆边转身走开。它们母子俩一起朝空地走去,母亲不时地推推孩子,替他指路。 “再见,拉尔夫。”莉丝招招手说道。丁姆从建筑物的隐蔽处走了出来。 “你们听我说,”葛兰说道,“我准备上山去启动感应器,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这样他们就可以来接我们。你们得待在这里等我。” “不行!”莉丝表示不同意。 “为什么?留在这里。这里安全。” “你不要离开我们,”她说道,“对吧,丁姆?” “对。”丁姆答道。 “那好吧。”葛兰说道。 他们从栏杆中间爬出去,到了外面。 天就要亮了。 空气温暖而润。天空呈现一片淡淡的紫红色。白色的雾气在地面缭绕。他们看见那只三角龙妈妈和它的拉尔夫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边吃着湖边树上的叶子,边朝一大群鸭嘴龙那边走去。 有些鸭嘴龙站在齐膝深的水里。它们低下扁平的头,在平静的湖中喝着水,他们在水中的倒影清楚可见。一会儿后,他们又抬起头,朝四周环视着。湖边一只小鸭嘴龙试探着伸出脚,吱吱地叫唤,随即又急忙把腿缩了回去。旁边的大鸭嘴龙以鼓励的神情看着它。 再往南,一些鸭嘴龙正在吃那里低矮的草木,有时它们用后腿站立起来,把前腿搭在树干上,以便吃到较高处枝干上的叶子。从树顶上方望去,远处有一只巨大的雷龙站在那里,身体比树尖还高,小小的脑袋在长长的脖子上转动着。这真是幅和谐安宁的景象。葛兰简直想像不出在这里会有任何危险。 “哎哟!”莉丝惊叫了一声,并赶紧低头躲避着。两只硕大的红蜻蜓嗡嗡地从他们身边飞过,每只的翼足足有三英尺长,“那是什么东西?” “蜻蜓,”他说道,“侏罗纪是个大昆虫的时代。” “他们会咬人吗?”莉丝问道。 “我想不会吧。”葛兰答道。 丁姆伸出手去,一只红靖蜒落在他手上。他可以感觉到这只巨型昆虫沉甸甸的重量。 “它会咬你的。”莉丝告诫丁姆。 但那只睛蜒只是慢慢挥动了几下它那有粉红色纹理的透明羽翼。后来,丁姆的手臂动了一下,它就飞走了。 “我们从哪条路走?”莉丝问道。 “从那里。” 他们开始穿过空地,来到安放在沉重的金属三脚架上的一个小盒子前面。这是一个动作感应器。 葛兰停住脚步,在盒子前来回挥手,但毫无反应。既然电话还没有恢复,那感应器可能也无法正常运转,“我们再找一部感应器试试。”他指着空地另一头说道。这时他们听见远处传来大动物的吼叫声。 “见鬼!”阿诺说道,“我就是找不到。”他喝了口咖啡,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幕。他把所有的视频监视器都关上了。他正在控制室内查寻电脑代码。他觉得快精疲力竭,因为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二个小时。他转身面对着刚从实验室出来的吴。 “找到什么没有?” “电话还是不行。我无法使电话重新正常运转。我想乃德瑞一定在电话上动了手脚。” 吴拿起听筒,听见里面传来嘶嘶的声音,“似乎是调变解调器的声音。” “这么说,电话线路是受到干扰喽?” “是的,大概是这种情况。乃德瑞还真行,他在程式代码中插了一个锁定装置,可是我现在找不到,因为我下达恢复命令时抹去了程式清单中的一部分程式。但是,很明显地,关闭电话的指令仍然还在电脑的记忆体中。” 吴耸耸肩说;“那又怎样?只要重新启动就可以了。关掉系统,然后你就可以清除记忆体了。” “我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阿诺说道,“我不愿这么做。也许启动之后所有的系统都会恢复——但也许不会。我不是电脑专家,你也不是,起码不是真正的电脑专家。电话线路不通,我们就无法跟任何人联系。” “如果命令是随机存取记忆体驻留,那就不会在代码中出现。你可以进行随机存取记忆体清除,同时进行查寻,但是你又不知道你要查寻什么,所以我想你只能重新启动了。” 金拿罗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我们的电话还是不行。” “正在设法解决这问题。” “你们从午夜起就开始干了。马康姆的状况更糟糕了,他需要治疗。” “也就是说我得把它暂时关掉,”阿诺说道,“我无法确定一切是否能恢复正常。” “听着,”金拿罗说道,“在那边的旅馆里有个病人,他需要医生,否则就必死无疑。只有透过电话才能把医生叫来。也许已经有四个人死了。你现在应该马上把电脑关掉,把电话接通。” 阿诺犹豫不决。 “怎么回事?”金拿罗问道。 “这个,不过……安全系统不允许将电脑关闭,而且……” “那就把那该死的安全系统关掉!你明白吗?如果得不到帮助,他会送命的!” “好吧。”阿诺说道。 他站起来,走向主控板,打开上面的几个小门,把安全开关上的金属盖打开,把安全开关一个个关掉,“是你要这么做的,”阿诺说道,“你现在如愿以偿啦!” 他把总开关猛然一扳。 控制室内一片漆黑。所有的监视器屏幕都不亮了。他们二人站在黑暗中。 “我们得等多久的时间?”金拿罗问道。 “三十秒。”阿诺说道。 “呸!”他们穿过空地时,莉丝吐了一口。 “怎么啦?”葛兰问道。 “什么鬼味嘛?”莉丝说道,“像腐烂的垃圾一样,臭气薰天。” 葛兰迟疑了一下。他凝望着空地对面的树林,看看有什么动静,但他什么也没发现。连一点风也没有,树叶纹丝不动。清晨的一切显得如此恬静,“我想那是你的想像。”他说了一句。 “不是——”突然他听见了动物的叫声,是他们身后的一群鸭嘴龙发出来的。起先只有一只在叫,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最后那一大群鸭嘴龙全都高声叫喊起来。他们显得焦躁不安,不断扭动着身躯,慌慌张张地从湖里出来,围成一圈,把他们的孩子围在中间保护起来…… 它们也嗅到了那股臭味,葛兰思忖。 随着一声吼叫,霸王龙猛然从五十码以外湖畔的树林中冲出来,烦敛似地大步穿过那片开阔地。它对葛兰他们视而不见,径直向那群鸭嘴龙奔去。 “我跟你们说嘛!”莉丝尖叫着说道,“可是没有人相信我的话。” 远处,鸭嘴龙鸣叫着开始四散逃命。葛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震颤,“快跑,孩子们!”他一把抓住莉丝,把她拎了起来,和丁姆一道飞快地穿过草地。他看见霸王龙来到湖边,在鸭嘴龙中横冲直撞。 鸭嘴龙甩动着大尾巴以抵御霸王龙的冲击,嘴里还不停地大声鸣叫。他听见树叶的哗哗声和树林发出的哗哗声。等他再度回头看时,他看见那些鸭嘴龙还在拼命地东奔西窜。 在一团漆黑的控制室里,阿诺看了看手表。三十秒。记忆体现在应该已经清除了。他把电源总开关向上一推。 无动静。 阿诺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扳下开关,接着又向上推了一下,可是依然毫无动静。他感到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怎么回事?”金拿罗问道。 “见鬼!”阿诺说道。接着他才想起来,要想重新接通电源,必须先把安全开关打开。他啪、啪、啪地把三个安全开关全部打开,重新用弹簧锁盖把它们罩起来,然后他屏住吸,再度打开电源开关。 房间里的灯亮了。 电脑嘟嘟地运转起来。 显示幕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谢天谢地!”阿诺说道。他急忙走到主监视器前,显示幕上出现了一排排符号(请参照图表十六)金拿罗伸手抓起听筒,可是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连嘶嘶的静电干扰声都没有了——只有一片寂静。 “这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阿诺说道,“重新启动后所有的模组都得由人工启动。”说着他赶紧回过身去忙了起来。 “为什么要由人工启动呢?”金拿罗问道。 “看在老天的分上,你能不能让我定下心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