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喜欢冷冰冰-3

“我没跟你说吗?没问题,我们打赢的话,十五个星期,每星期五百块。再加上在纽约或者密尔沃基那边赚的外快,我们保证可以一星期能挣到一千两百块。”    “跟谁打?”    “谁站到你面前就跟谁打。你无所谓是谁,不是吗?”    “我是无所谓,我会让他们都不堪一击。”    “好了,你最好躺会儿。”    “噢,对了,替我去汇两百块钱给格雷丝,好吗?马上,纽约的地址。”    “两百块!你上星期天刚给她三百块。”    “喂,有你他妈什么事?”    “好吧,好吧,别生气。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矮子”说完就倒在床上。      “我想让你在我回来之前把这件事办了。”格雷丝一边从桌前站起身一边说,“你不会让我失望,你会办的,亲爱的,不是吗?”    “交给我吧。”“矮子”说,“花钱别太过份。”    格雷丝用微笑跟他告了别,离开了咖啡馆。“矮子”继续喝咖啡,看报纸。    他们是在芝加哥,时间是“矮子”进入综艺演出业的第一个星期。他大败“荷兰佬”后马上乘胜北上去摘取胜利果实。他花了两个星期学习自己的演出,包括训练表演和就“矮子”凯利的众多辉煌事迹做十分钟的独白。现在他每天要在麦迪逊剧院演出两场。    他用完早餐,读完了报纸,“矮子”逛进大堂要他的钥匙。然后他示意听差过来,此人正盼着有幸被叫。    “去找汤米,汤米·黑利,”“矮子”说,“叫他来我的房间。”    “好的,先生,凯利先生。”这个小伙子说,然后就去打破以前他尽心尽力服务的所有记录了。    “矮子”正在他住的七层楼窗户往外看时,汤米应召而来。    “怎么了?”他的经纪人问。    “矮子”答话之前停顿了一下。    “黑利,”他说,“百分之二十五是很多钱。”    “我想是我挣来的,不是吗?”汤米说。    “我看不出来你是怎么算出来的,我看不出你对我有什么价值。”    “好吧,”汤米说,“我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满意这桩交易呢。我不想空口说白话,可是我看不出你去哪儿能找到别人能像我这样,为你做到那么多。”    “当然,说得都不错,”冠军说,“你在费城给我做了很多,你也从中赚了很多钱,不是吗?”    “我不是说大话,总而言之,我们前头还会挣大把的钱。要不是因为我,你永远也不会接近的。”    “噢,我想我会混得不错。”“矮子”说,“谁一个左拳揍在‘荷兰佬’的下巴上,你还是我?”    “对,可是没有我帮你打理,你根本不会跟‘荷兰佬’站到比赛台上。”    “好了,这样说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我的看法是你现在不值百分之二十五了,一两年前也没什么区别。”    “没什么?”汤米说,“我得说区别大了去了。”    “好吧,我说没有,我看不用争了。”    “你看,‘矮子’,”汤米说,“我本来想着我对你够公平,可是如果你不这样认为,我愿意听你说怎么样才叫公平。我不想让人说我是个夏洛克。我们谈谈正事,签个合同,你提多少?”    “我不提多少。”“矮子”说,“我是说百分之二十五太多了。你就说你愿意接受多少?”    “二十怎么样?”    “二十太多了。”凯利说。    “多少不太多?”汤米问。    “好吧,黑利,我最好跟你挑明了,多少我都嫌多。”    “你是说我拿多少你都不想要我了?”    “是这个意思。”    有一分钟时间,谁也没说话。后来汤米·黑利走向门口。    “‘矮子’,”他哽咽着说,“你在犯下一个大错误,伙计。你不能抛弃你最好的朋友却一点事儿也没有。那个混账女人会毁了你。”    “矮子”原先坐着,这时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闭嘴!”他咆哮道,“滚出去,要不他们得把你抬出去。你吸我的血我吸得够久的了。再多说那个女孩一句话还是怎么样,你也会像‘荷兰佬’一样挨揍的。马上给我滚!”    汤米·黑利对“荷兰佬”那张脸记忆犹新,就走掉了。    后来格雷丝回来了,把她数不清的大包小包放到长沙发上,去坐在“矮子”坐的椅子的扶手上。    “怎么样?”她说。    “好了,”“矮子”说,“我赶走他了。”    “好样的!”格雷丝说,“现在我想你可以把那百分之二十五给我了。”    “你拿了百分之七十五还要拿?”“矮子”回答道。    “别恼嘛,亲爱的。你恼了样子不好看。”    “样子好不好看不关我事。”“矮子”说。    “等你看我穿上今天上午买的这些东西再说吧!”    “矮子”扫了一眼长沙发上的大包小包。    “那是黑利的百分之二十五。”他说,“比那还多。”    冠军没有经纪人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黑利的继任者不是别人,正是杰罗姆·哈里斯,他看出来“矮子”是比他的平价戏票音乐剧生意更管用的长期饭票。    合同是在汤米·黑利听到自己被炒掉后一星期在底特律签的,合同给了哈里斯先生“矮子”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矮子”只用六天时间就明白了,一个受欢迎的演员没有一个满脑子都是生意的人来打理是不行的。一开始格雷丝反对往小集体里再加入一个人,可是当哈里斯先生向搞综艺演出的人要求给“矮子”涨一百块钱薪水并且得到了时,她就相信了冠军这样做是最有利的。    “你和我太太会开心地过上一段好时光。”哈里斯告诉格雷丝。“我本来要发电报让她找我们,只是我看到这孩子的档期能让我们下星期就去密尔沃基,我太太就在那儿。”    可是当她们在密尔沃基的旅馆里被介绍认识时,格雷丝心里对自己承认,她对哈里斯太太的感觉很难称为一见投缘。相反,“矮子”看了他的新经纪人的太太好多眼,似乎不愿结束眼睛的这顿大餐。    “真漂亮啊。”他们单独在一起时,他对格雷丝说。    “漂亮是不假,”这位女士回答道,“可是她脑袋里塞的全是锯末。”    “我有可能偷走那个宝贝,”“矮子”说,看到这句话在听众脸上所产生的效果,他露出了笑容。    在密尔沃基的那个星期的星期二,冠军在一场比赛中成功卫冕,只是报纸上从未报道。那天上午“矮子”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这时有位访客不敲门就进来了。访客是卢·赫什。    “矮子”看到他脸都白了。    “你想干吗?”他问。    “我想你知道的。”卢·赫什说。“你太太快饿死了,你的孩子也快饿死了,我也快饿死了,你却钱多得多花不完。”    “听着,”“矮子”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永远也不会认识你的妹妹。另外,要是你算不了男子汉,保不住工作,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最好离我远点儿。”    “你给我一点钱,我就走。”    “矮子”对此最后通碟的回答是一记右直拳打在他内兄瘦弱的胸口上。    “把这拿回去给你妹妹吧。”    卢·赫什爬回来溜走后,“矮子”心想:“幸好我没用我的左拳,要不然会打死他。还有, 要是我打在他肚子上,会打断他的脊柱。”      他们被邀请去密尔沃基的那段期间,每天晚上演出后都有聚会。葡萄酒随便喝,“矮子”喝得超过了汤米·黑利允许他喝过的最多量。哈里斯先生根本无所谓,也许是因为他也同样喝得舒服吧。    喝酒中间跳舞时,“矮子”跟他新经纪人的太太跳得和跟格雷丝跳得一样多。格雷丝让肥胖的哈里斯拥着艰难挪动时,虽然她一再说她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她的表情却显得并非如此。    那个星期里有几次,“矮子”以为格雷丝就要吵架了,他也希望她会,可是她一直忍到了星期五。白天场的演出结束后,“矮子”就和哈里斯太太不知道去了哪儿,晚上演出结束后,格雷丝看到“矮子”就开门见山地说:    “你在搞什么鬼?”她质问道。    “不关你的事,不是吗?”“矮子”说。    “当然关我的事,我的还有哈里斯的。你给我收敛点儿,否则有你好看的。”    “喂,”“矮子”说,“我抵押给了你还是怎么样?你说得好像我们结过婚似的。”    “我们要结婚了。明天就是个好日子。”    “你嫁给我的机会和明天、后天或者明年的机会都差不多,就是根本没机会。”“矮子”说。    “咱们走着瞧。”    “是你要去瞧一瞧。”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已经结婚了。”    “你骗人。”    “你以为我骗人,是吗?好吧,你去这个地址怎么样?跟我太太认识一下。”    “矮子”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了个地址递给她。她盯着地址看,却是视而未见的样子。    “哎,”“矮子”说,“我没逗你玩。你去找迈克尔·凯利太太,你要是找不到她,明天早饭前我就跟你结婚。”    格雷丝还是瞪着那张纸。“矮子”觉得她过了很久很久才再次开口。    “你一直在骗我。”    “你从来没问过我结了婚没有。另外,我结没结婚你他妈有什么所谓?你分到了钱,不是吗?比五五分还要好呢。”    他又要走。    “你去哪儿?”    “我要去见哈里斯和他太太。”    “我跟你一起去,你甭想甩掉我。”    “没错,我就是要甩掉你。”“矮子”不急不躁地说,“我明天晚上走的时候,你要待在这儿。我要是看到你小题大做,我就把你送进医院,叫他们让你安静。你明天早上可以收拾你的东西,我给你一百块钱,然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现在别想跟在我后面,要不然我就得在我的一拳击倒记录上再增加一次了。”    格雷丝那天晚上回到旅馆时,发现“矮子”和哈里斯夫妇搬到了另外一间旅馆。第二天夜里“矮子”离开密尔沃基时,他又一次没了经纪人,而哈里斯先生丢了太太。      “矮子”凯利跟“嫩头”米尔顿在纽约市的十回合比赛前三天,《新闻报》的体育编辑派乔·摩根就这位冠军写两三千字,配张照片,星期天登。    乔·摩根星期五下午去了“矮子”的训练地。他听说“矮子”在外面的路上跑步,不过“矮子”的经纪人沃利·亚当斯已经准备好了,也愿意提供有关这位当代最伟大的拳击手的大量资料。    “我们来听听你有什么资料,”乔说,“然后我就能整出点东西来。”    沃利便跨上想象的骏马,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还是个孩子,只能这么说他。普普通通的小伙子,明白我的意思吗?不知道什么叫恶习。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碰过酒,闻到就很可能会恶心。是健康生活让他到了目前的地位。明白我的意思吗?像个女学生一样谦虚,不自以为是。他安静得你根本不会知道他在旁边。让他谈谈自己,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呢。    “他根本不用锻练就能保持状态。他惟一让我们感到麻烦的,是让他狠揍人们安排跟他比赛的那些窝囊废,他很害怕会打伤谁。明白我的意思吗?这场跟米尔顿的比赛让他开心坏了,因为大家都在说米尔顿经打。没准儿这次‘矮子’能放开一点。可是前两场比赛里,那两个在拳击台上打不到他,他也一直放不开,因为他害怕把谁打死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结婚了吗?”乔问道。    “哎,你听听他把他的孩子挂在嘴边,就知道他结婚了。他的家人这会儿在加拿大他们的避暑别墅住,‘矮子’特别想去跟他们团聚。在他心目中,他的太太和孩子比金山银山还要重要。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有几个孩子?”    “我不知道,四个或者五个吧,我猜的,全是男孩,每一个都是爸爸的翻版。”    “他父亲还在世吗?”    “没有,他还小的时候,老人家就去世了。可是他有位了不起的老母亲和一个弟弟,住在芝加哥。每场比赛后,他最先会想到他们,然后才是他的太太和孩子们。每次比赛后,他总是记着给老太太寄一千块钱。这次比赛后他们钱一给他,他就会给老太太买座房子。”    “他弟弟怎么样?他也会从事这项运动吗?”    “当然,‘矮子’说他二十岁前就会当上冠军。他们是个拳击家族,全都无比诚实而且正直。明白我的意思吗?有一次在密尔沃基,有个人——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找到‘矮子’,想叫他让一场比赛,‘矮子’在大街上就狠狠修理了他一顿,那天晚上他都上不了台。‘矮子’就是这种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乔·摩根一直待在训练营,直到‘矮子’和他的训练师回来。    “《新闻报》派来的伙计,”沃利介绍道,“我在跟他讲你的家史。”    “他给你爆的料不错吧?”“矮子”问。    “他是个很棒的历史学家。”乔说。    “别给我安头衔,”沃利笑着说,“你还想知道什么,就给我们打电话。星期一晚上盯着我们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有成千上万个这项男子汉运动的爱好者看了星期天《新闻报》上的这篇特写。写得不错,有很多吸引人之处。无人对其中的稍微失实之处提出异议,不过除了沃利·亚当斯和“矮子”凯利,另外还有三个人读了这篇特写并看到了失实之处。这三位是格雷丝、汤米·黑利和杰罗姆·哈里斯,他们的评论不适合发表。    无论是芝加哥的凯利太太,还是密尔沃基的凯利太太,都不晓得有纽约的《新闻报》这样一张报纸。就算她们听说了,还听说里面有两栏关于“矮子”的文章可读,那位当妈的或者那位当太太的都不会买,因为星期天的《新闻报》要五分钱一份。    无疑,乔·摩根本来可以写得更准确点,如果他不是采访了沃利·亚当斯,而是采访了爱伦·凯利、康尼·凯利、爱玛·凯利、卢·赫什、格雷丝、杰罗姆·哈里斯、汤米·黑利、哈普·柯林斯再加上密尔沃基的两三位酒保。    但是根据他们的证言写成的特写文章在体育编辑那儿根本通不过。    “就算你有人证,”那位先生会说,“可是印出来后除了辱骂不会给我们带来别的。人们不想看到他被揭老底,他可是冠军啊。”四、一面之辞几乎永远是这样,一个男的不跟他老婆过了,全世界都不会原谅他。他老婆有可能把十诫稀里哗啦统统违反个遍,可要是男的看不过眼,以至于离家出走,从此以后,他所有的朋友都对他视若路人,除了一两个流浪汉,他们会跟着他一间又一间夜总会混过去,只要他还保持着一概由他买单的习惯。    如果是一个女的不跟她丈夫过了,她肯定有充分的理由。他要么一天到晚喝酒,要么到处耍子,要么一分钱也不给她,要么在家里健身时,把她当成拳击练习袋使。以前一块儿玩的人不再邀请他去家里吃饭、打桥牌。他被人唾弃,就算他犯下遗弃罪也无非会这样。无论前因后果,错都在丈夫。他愿意的话,可以讲讲他这一方有什么要说的,但问题是找不到听众。    我自认为除了有点自尊,另外还有点骑士精神。所以尽管事实上弗洛伦斯把苦水这边倒了那边倒,我还是准备闭口不谈,一直到我进棺材。    可是等我过身后,我想让我的几位老朋友知道这件事并非像我太太说的那样,责任全在我,因此我要写下真相,和我的遗嘱一起装进信封,指定埃德·奥斯本作为遗嘱执行人。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不是他老婆拦着他,他现在还是。他会不得不把我的文字资料都读一遍,包括这一份,他就会把这件事跟每个人都说说,也许他们会有点后悔,因为他们都对我避之则吉。    (埃德,请别以为我想写得文诌诌的,你知道自从我们编校报以来——当时我也没怎么火——我就再也没写过供发表的东西。你只用把这视为一份事实记录吧。要是我还活着,我会手按《圣经》起誓这里写的绝无半点夸张。尽管我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是我从来没撒过谎,除了为了保护哪个女人或者我自己。)    一年前的五月份,我不得不去了趟纽约。我给乔·帕克斯顿打电话,他请我出去吃饭。我去了,并认识了弗洛伦斯。她跟玛乔里·帕克斯顿一块儿上过学,她是去看望他们的。我们相爱了,订了婚。回来的路上,我在芝加哥停了一下,去见她的家里人。他们挺喜欢我,可是很不想让弗洛伦斯嫁那么远,想把她离家的日子尽量往后推得久一些,让我们直到今年四月才结婚。    我在贝尔登大厦租有一个房间。我和弗洛伦斯商量好我们结婚后,我们会在那里住一阵子,慢慢挑房子。可是三月的最后一天,我们结婚那天的两星期前,我碰到了杰夫·库柏,他跟我说了他的新动向,就是美孚石油公司要派他去中国担任要职,好像还是长期性的。    “去,我倒愿意得很,”他说,“贝丝也是。挣钱多了好多,我们还想着那种经历挺有意思的。可是你看我,刚刚住进了一幢崭新的房子,连家具总共花了我四万五千块钱,急着卖掉不可能不亏钱。我们刚刚才感觉安定下来了。要不是因为这,我们离开这儿根本没什么感到遗憾的。贝丝在这儿一个真正的朋友也没有,我能称作朋友的,也只有你了。”    “你们的房子、家具什么的,多少钱你们能接受?”    “亏五千块钱就算了。”他说,“四万块钱我能接受,买家承担我一万五千块的抵押贷款,贷款人是西雅图的菲利浦斯信托抵押公司。”    我问他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们才搬进去一个月,我还来不及去拜访。他说你干吗想看,我说要是看着都还可以的话,我会买下。后来我跟他说了实话,说我就要结婚了,你知道,在这儿我一直跟谁都没讲。    好了,他带我回了家,他和贝丝领着我什么都看了,全都新刮刮的,绝对划得来。首先是地点,位于市里的最好的居住区,和我上班的地方近在咫尺,而且房子周围的空地足有一英亩,前面院子里还有个花圃,美人蕉正在长起来,是去年买下这处房产时贝丝种下的。至于房子,我一直喜欢拉毛粉饰的房子,这一座可是垒起来的!有杰夫老兄盯着,你放心好了!    不过是家具让我下了决心。杰夫做了件明智之举,全套都是从沃尔夫兄弟公司订的,在绝大多数东西上都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因为不管他还是贝丝,对家具都不是懂得很多。他们为这里配全套家具,包括地毯、床、桌子、椅子什么的,才花了八千五百块,还包括一架红木立式自动钢琴。我妈妈的红木老钢琴我还存放着,我有点希望杰夫别也想让我买这台钢琴,但是要么不买,要么全买,眼前有这么一桩划得来的事,我才不会非要去讨价还价呢,我看了其他的家具后,知道能到手什么时,我是不会那样做的。    客厅里有——现在还有——三张大安乐椅和一张沙发,全都是加厚垫料的——他们是这么叫的——还不用说那条东方的垫子,光那就值五百块。沙发后面有一张红木长桌子,两头都有灯,想躺着读书时可以用。餐厅里那套是实木红木的——一张餐桌加八张椅子,让杰夫花了一千块钱。    楼下的地板全是橡木镶木地板。杰夫还花钱给自己做了个橡木壁炉台,还有别的橡木构件,肯定花了不少银子。杰夫跟我说过他为此另外花了钱,不过我想不起来数目是多少。    库柏家很喜欢红木,想给卧室也来一套,可是杰克·沃尔夫说红木家具太多就会显得单调,所以他卖给他们五件套——一张床,两张椅子,一个小衣橱和一个梳妆台——用的是一种漆成绿色的木头,上面还画着花。这又多花了一千块钱,不过当然花得物有所值。那张床铺上蕾丝床罩后,你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床。    好了,我们谈妥了价钱。一开始,我想着先不告诉弗洛伦斯,而是让她以为我们要在贝尔登大厦住,可是等她下了火车,我会直接带她去我们自己的家里,让她吃一惊。可是我到了芝加哥后,没能忍住不说,漏了底,但吃惊的是我,而不是她。    她没有像我所料的那样表现得开心极了,只是有点不自然的样子,说她希望我在房子上的品味跟我在衣服上的品味一样好。她想让我跟她描述一下房子和家具,可是我不肯。要想欣赏像那样的布置,得亲眼看到才行。    我们结了婚,来这儿的路上,去黄石公园待了一星期,那是我们的共同生活中真正快乐的一个星期。从我们到家的那一刻起,直到她永远离开,她都跟我自以为了解的她判若两人。她从来不笑,有几次,我看到她在哭。她不肯告诉我她为什么不开心,我问她是否只是想家了,她说不是,然后哽噎起来,又哭了几声。    你想像得到,这件事让我感到意外。在纽约,在芝加哥和黄石公园,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像她这样活泼,到了这时,她却一直表现得好像她在一场葬礼上扮演主角。    五月里有天深夜,电话响了,是德万太太,她想跟弗洛伦斯说话。要是我知道后来将带来什么,我会啪的一声挂上电话,她想跟弗洛伦斯说话,让她继续想吧。    我跟德万见过几次面,听说过他们位于收费公路旁边的家,可是从来没去过他的家,也没见过他太太。    原来,米尔德里德·德万跟弗洛伦斯和玛乔里·帕克斯顿同过学,她刚从玛乔里那儿知道弗洛伦斯是我太太,住在这儿。她说星期天下午她和她丈夫会来市里拜访我们。    弗洛伦斯似乎觉得这样不好,有点想让他们改主意,她说还是让我们开车去拜访他们吧。德万太太说不,弗洛伦斯是新来的,该是她(德万太太)先来看我们,弗洛伦斯就让步了。    她们来了,进屋后还不到一分钟,弗洛伦斯就哭了起来,德万太太也哭了。我和德万站在那儿,一开始用一只脚支着,后来又换换脚,我们装作不知道两个女的在哭。最后,为了缓和一下紧张气氛,我邀请德万去看看别的地方。我到处领他看了看,他很热心。我们回到客厅时,两个女的已经擦干眼泪,像是又回到了同学时代。    弗洛伦斯接受了邀请,下星期天午后一点钟去吃饭。他们走后,我告诉弗洛伦斯我可以一起去,只是得有个条件,就是她和女主人都得控制住自己的泪管。我很习惯听一个人呜咽,也不再介意了,可是我受不了听二重唱,无论唱的是合声还是齐唱。    好了,我们到那里后,然后顺着他们的私家车道穿过树林,看到了他们家的房子——市里的人们一直在说这座房子,觉得很出彩——我哈哈大笑,从我还是个单身汉以来,还从来没那么大声笑过。那座房子正如其貌,是座改造过的谷仓。弗洛伦斯问我笑什么,我跟她说了,她把脸拉得更长了。    “我觉得漂亮。”她说。    哪跟哪儿呢!    我非要她一个人上台阶,我担心我们同时站到门廊上会掉下去,可能会卡在那儿等人来救。我警告她扣门环别太用力,要不门会往里倒,把马给惊了。    “你要是在德万两口子面前这样开玩笑,”她说,“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我已经忘了你跟我说过话呢。”我说。    我还指望有位马夫领我们进去呢,倒是德万太太亲自来了。    “我们来晚了吗?”弗洛伦斯说。    “一点点。”德万太太说,“不过饭也晚了。赫尔加去做礼拜,十二点半才回来。”    “那挺好。”弗洛伦斯说,“我想让你马上带我到处看看这座漂亮的、漂亮的房子。”    德万太太喊她丈夫,他兑鸡尾酒正兑到一半,德万太太非要让他搁下,去领我们参观一下这座漂亮的、漂亮的房子。    “你们猜不到,”德万太太说,“可这儿以前是座谷仓。”    我正要说我已经猜到了,弗洛伦斯瞪了我一眼,让我忍住了。    “我和吉姆刚到这儿的时候,”德万太太说,“我们住的是奥利佛街上一幢丑陋的小房子。当然只是暂时,我们只是等着找到真正想要的。我们经常在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开着车在乡下转,希望能碰到刚好合适的。我们第一次看到这个地方是在深秋的时候,树叶落了,从公路上就能看到这儿。”    “‘噢,吉姆!’我喊了一声,‘看那座漂亮之极的老谷仓!那么宽的墙面板!我敢跟你打赌在中间的主仓里,肯定有人工砍削的大梁。’吉姆打赌说我错了,我们就下了车,走上车道,看到门在开着,我们就厚着脸皮进去。你们可以看到,我打赌赢了。”    她指着几根又脏又旧的烂大梁,横贯客厅的房顶,看样子好像五六代老鼠都利用这几根大梁练习啃咬。    “漂亮!”弗洛伦斯说。    “我一看到,”德万太太说,“就知道我们的家就安在这儿了!”    “我想像得出!”弗洛伦斯说。    “我们打听了一下,得知这地方属于一家姓泰勒的。”德万太太说,“住宅烧毁了,他们也搬走了。怀疑是他们自己放的火,因为他们日子过得很艰难,而且住宅保了险。吉姆给在西雅图的泰勒老先生写信,请他给谷仓和土地开个价,地有四英亩左右。他们来回写了几封信,最后泰勒先生接受了吉姆的报价。我们花了很少钱就买下了。”    “太棒了!”弗洛伦斯说。    “当然,后来,”德万太太说,“我们请了间拆屋公司把谷仓的另外四块拆掉了——马棚,牛棚,工具棚等等——全拆掉了,只给我们留下了这个房间。我们从西雅图请了个人来装了这几面老松木的墙,铺了地板,把房顶抹了灰泥。他是吉姆的一个朋友推荐的,没说的,很懂行。”    “我看得出他懂行。”弗洛伦斯说。    “他给我们修了草料棚,我们还找了临时工来修厢房,我和吉姆监工。其乐无穷啊,搞完后,我真的有点感到遗憾呢。”    “我想像得出!”弗洛伦斯说。    我不是很懂得什么叫“早期美国风格”,这个词组用在这里的几乎每样东西上。可是为了让那些不认识德万两口子的人们明白,我会凭记忆所及,尽量描述一下他们吹得最厉害,也让弗洛伦斯叫得最响的“艺术品”。    客厅的墙上光秃秃的,都成了褐色,一幅图片、一片墙纸也没有。地板上有两三块“钩毛地毯”——管他是什么意思呢——可是他们还需要五六块或者一块大的地毯,好遮住木头的节疤;有一个枫木短脚衣橱;一个厨房放不下的“面团槽式”桌子;一个松木折叠桌,底部有棍子连着四根腿,让你根本没地方伸脚;一个“荷兰式”柜子,样子像是辛格手下哪个侏儒从丧事承办人那里订的棺材,可是他康复而用不着了;还有几把“温莎式”椅子,这种椅子要想坐得舒服,只有站在椅子后面,用胳膊肘撑着椅背。    没有一件跟另一件搭配,到处也看不到一件红木的。木梁之间的房顶显然也是让一个长得也像那样的人抹的灰泥。    “不久的将来,我希望买架钢琴。”德万太太说,“我不能再没有钢琴下去了。可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能找到一架能跟这里相配的。”    “喂,”我说,“我存有一架钢琴,是我妈妈的。是台立式钢琴,不是大得放不进这个房间,特别是你们把那张‘槽式’桌子弄出去后。我没什么用,我可以两百五十块钱卖给你们。我妈新买的时候花了一千两百五十块。”    “噢,我可绝对没想着要!”德万太太说。    “我再减到两百块整吧,因为你是弗洛伦斯的朋友。”    “真的,我不能!”德万太太说。    “你不用一次付清。”我说。    “你难道看不出来,”弗洛伦斯说,“一架红木立式钢琴搁这儿完全是格格不入?白送给米尔德里德她都不会要,更别说买了。不协调。”    “她可以请人调音嘛。”    对这句的回答是:“我现在领你们上楼看看,晚点我们可以看看饭厅。”    我们被领到了客房。床是一张枫木四柱大床,柱顶有菠萝形饰,柱跟柱之间扯了个“天盖”。你会想着“天盖”也许是个盖子,其实是种架子,在床顶撑一个篷,以防屋顶漏雨。那儿还有德万太太的曾外祖母安东尼·亚当斯太太缝制的一床被子,一八五九年,在麻萨诸塞州的洛威尔,可不是能让人备发思古之幽情嘛。    “这儿以前是草料棚。”德万太太说。    “你们应该留点干草,好让客人嚼。”我说。    梳妆台或者叫五斗柜跟椅子都是枫木做的。德万两口子自己的房间也是一样,什么都是枫木的。    “要是你们一个房间用枫木家具,一个房间用红木家具,”我说,“你跟谁说什么什么在枫木房间的话,就不会把人搞糊涂。”    德万哈哈大笑,可是两个女的没笑。    女用人喊着饭好了。    “鸡尾酒还没兑好呢。”德万说。    “我们只能不喝了,”德万太太说,“要不汤就凉了。”    这让我得以兴致勃勃地欣赏那张“锯木架”桌子和“板条靠背”椅子,显然都是德万公馆的精品,镇馆之宝。    “大老远从宾夕法尼亚来的,”弗洛伦斯一看到那张桌子就失声惊叫,叫声低下去后米尔德里德说,“我妈在斯特劳兹堡附近的一个小地方买的,送给了我。只花了五百五十块,椅子一把四十五块。”    “价钱真公道!”弗洛伦斯叫道。    那是在她坐到一把椅子上之前说的。只有一样东西比椅子更不公道,那就是桌子本身,是把几块大板子钉在一起放到一根枕木上,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木头横档和木梁。桌面像去卡塔利娜岛的航途一样起伏不定。边上到处都是大豁口,不知道用什么钝东西挖掉的,大概是用刺刀。上面还有污迹和烧焦的地方,弗洛伦斯又是赞不绝口,可是当我想来个锦上添花,把一根点着的香烟直接放到我的汤盘旁边时,弗洛伦斯和德万两口子都大惊小怪,吵着要我拿起来。    他们让我坐到桌子一头的座位上,这个位置正适合一个躺到火车路上,两条腿齐大腿根轧断的人坐。因为我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只能使劲儿往后坐,结果在把吃的东西往嘴边送时,绝大多数送了不到一半远就掉了。    吃完饭,我巴不得赶快回家再弄点东西吃,可是外面已经黑下来有半个钟头,这时狂风暴雨大作,我知道想说动弗洛伦斯开路是白费力气。    “我们玩几盘桥牌吧。”德万说。让我吃惊的是,他搬出来一张牌桌,可是根本不属于“那个时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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