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拜托你了,老师。"大概装满五个左右,他就把旅行袋交给了我。 "你先在玄关等。"他催我先走。 我背着旅行袋,从铺着深红地毯的走廊走向玄关。因为有点醉,所以脚步有些蹒跚,我的酒量似乎比在大学时差。"岬之间"闹得越来越凶,连走廊都听得到喧嚣声,看来老师是平日积压最多不满的人群。 在玄关穿好鞋子等理查来,没多久他就两肩背着旅行袋出现了。可能是旅行袋太重,他的脸都涨红了。我说我可以帮他拿,从他手上接过一个旅行袋,走向出门后隔着一条道路的对面停车场。 "那么,老师,我先走了,你再回去跟大家同乐吧。" 旅行袋都装上车后,理查发动引擎,钻进了车子。 18.神无月(十月)(27)"对了,老师,你没事吗?" 理查摇下窗户,突然这么问我。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以为是指我喝醉的事,就回答他说:"嗯,没事。" "那就好。"理查笑着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他把手轻轻一挥,便开车走了。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我直到看不见理查的车尾灯,才想起"三角"就在那些旅行袋里。 有种被狐狸附身的感觉,我摸摸眉毛,眉毛当然已经干了。 *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狐乃叶",既没拿到东西,也没见着实物一眼,"三角"就跟着其他大和杯一起被送回了奈良,那种感觉就像挥棒落空,而且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对着什么挥棒。 我钻过"狐乃叶"的匾额,走在石子路上,有种终于从梦中醒来的感觉。鹿说的那件事就此结束了,虽然这样的结束是有点平淡,但除此之外也不可能有其他的结果了。鹿说的话果然是谎言,不,根本连鹿的存在都是虚幻的--我抱着附体邪魔已经被驱除的心情走在走廊上。否定鹿这件事,等于证实我神经衰弱,又面对了新的问题,但不可思议的是我并不觉得忧闷,反而觉得很轻松。 沿着走廊往前走,就看到圣母玛利亚站在"岬之间"门口。 "老师,你去哪了?" 圣母玛利亚见到我劈头就问,我说我去帮理查搬东西。 她看着我笑说:"你一直没回来,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在哪醉倒了呢,因为你好像喝醉了。" 圣母玛利亚的眼睛,近看非常清澈透明,笑起来时,眼角旁会露出一个小黑痣。她对我的关心,让我心中骚动不已。 "老师,可以来一下吗?"圣母玛利亚叫我。 "好啊,什么事?" "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圣母玛利亚突然一脸认真地告诉我,我正偏头想她要给我什么呢,忽地,那句话在脑海中复苏: "在适当的时机,自有适当的人物会交给你。" 我的心跳猛地加速,思绪一片混乱。三角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圣母玛利亚要拿什么给我呢?就像应该已经看完的书,突然出现了下一页,感觉糟透了。 圣母玛利亚拉开"岬之间"隔壁房间的格子门,转身进入刚才理查整理行李的地方。我偷舔食指,抹平眉毛,才跟着圣母玛利亚进去。 圣母玛利亚站在角落,背对着我从行李中拿出东西。从墙边堆满的袋子、皮包来看,这个房间应该是老师们放行李的地方。 "老师,这个给你。" 圣母玛利亚站起来,把一个褐色的东西递到我面前,是一个A4尺寸的信封袋。 我默默接过信封袋,想起鹿曾说过,自然有人会把东西放在袋子里交给我。信封袋很轻,轻到感觉不出里面有没有东西,以大小来看,应该可以放得下牌子类的"三角",但是未免太轻了。我将信封袋翻过来,背面用胶带封住了。我正想打开时,圣母玛利亚按住我的手说: 19.神无月(十月)(28)"老师,你的脸色一直很苍白呢,是不是醉了?东西弄丢就不好了,请回到家再打开。" 圣母玛利亚的手又冰又冷,微偏着头再次叮咛我:"回到家再打开。"然后,抽回她的手跟我说:"老师,我们回去吧。"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我一个人被留在房间中央发着愣,印在信封袋上的"京都女学馆"旁的狐狸校徽直盯着我看。右手腕上残存着圣母玛利亚的体温,我沉浸其中,悄然抚摩眉毛。 宴会在晚上十点结束。 我醉得头昏脑涨,带着身旁醉得更是一塌糊涂的藤原一起回家。 那时,我一回到"岬之间",圣母玛利亚就一副没事的样子来向我劝酒。南场老师壮志凌云地说:"今年大阪一定要夺得大和杯。"我见机询问护胸的事,他们的护胸上果然都画着狐狸和老鼠,但是两人也都摇头说不知道来由。南场老师抱怨说鹿和狐狸还好,老鼠的格调就差了一截。圣母玛利亚什么也没说,笑着喝干了酒。 中间,藤原来坐在我旁边,开始发酒疯。在热闹气氛的带动下,大家一杯接着一杯,连我都喝醉了。扶着站都站不稳的藤原走出"狐乃叶"时,圣母玛利亚笑着说:"你们两个感情真好。"害我大感困扰。 我们跟圣母玛利亚一起走到京阪电车的伏见稻荷站,分别搭上了不同方向的电车。 "下礼拜的大和杯见。" 临走时,圣母玛利亚恭敬地一鞠躬,跑过开始锵锵鸣响的栅门。我看着她裙下那双又白又细的脚跨过铁路,心里期望着大和杯早点来临。 我跟藤原是在近铁奈良站分道扬镳的。在电车里,我借用一直昏睡的藤原的手机打电话给他太太,我告诉她,我会在奈良站让她先生坐上出租车,她一再向我道歉,语气沉着地说:"他就是这样,老给我找麻烦。"心平气和地表现出她的愤怒。 我把藤原抬上了出租车,他半张着眼睛沉入椅背的模样,就像枯萎的豆芽菜。 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一楼的电灯都关了,婆婆和重哥好像都睡了。我回到自己二楼的房间,坐在床上,从皮包里拿出信封袋。 我听从圣母玛利亚的指示,一路上都没开封。即将开封的心情是既期待又害怕,我与手上的信封袋对望了好一会儿。 轻轻一个深呼吸,鼻子周遭便弥漫着酒的味道。我撕开胶带封口,往里看,里面只有三张薄薄的纸。我把信封袋倒过来,拿出纸张,第一张用手写着"这是去年大和杯使用的表格,需要的话,今年也请影印使用";我翻到第二张,上面记载着京都、大阪、奈良三校的名字,是对战表;第三张是格子空白的成员表格,要在比赛前提出。 我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再翻回第一张,看着圣母玛利亚女性味十足的小小字迹,心中暗忖当然是这样啦。 我把纸张收回信封袋里,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 连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力气都没了,好一个扰人的夜晚。 可能是刚才打开信封袋时太紧张,突然觉得口渴,我便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走下陡急的楼梯,小心不要吵醒婆婆和重哥。我打算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冷饮,但是才走出玄关,就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眼前一个大黑影蜷伏着,仿佛迎接我般,影子缓缓抬起了头。 "老师,把东西交给我吧。" 从浮现在黑暗中的鹿头轮廓,发出深沉浑厚的声音,在夜的幽暗中低声回响。 20.神无月(十月)(29) * 鹿慢慢靠近我。 玄关外的灯照耀着,雌鹿的头突然出现在光圈内。 "我来拿东西啦,老师。" 我不由得倒退一步,背部碰到拉门的玻璃,嘎哒震响。 "还杵在那干吗?狐狸在伏见稻荷把'眼睛'交给你了吧?我特地来拿了,快交给我吧。" "你说的……不会是纸吧?" 我勉强挤出声音来。 "纸?你在跟我开玩笑吗?那种东西怎么会是宝物!" 说得也是,我自己也觉得很荒谬。 "那、那么,我没拿到那种东西,也没见到狐狸的'使者'。" 鹿瞬间颤抖了一下,乌黑的眼睛吸入玄关外的灯光,绽放出异样的光芒。 "真的吗?" "嗯,真的。" "没人拿东西给你?" "是啊,我只拿到申请表格。" "什么是申请表格?" "就是一般的纸张。" "不可能,'使者'一定会出现。" 我用力摇摇头说:"你说的那种人,我一个也没见到,也没拿到任何东西。我话先说在前头,这可不是我的错哦,我又不知道谁是狐狸的'使者'……" 说着说着,我不禁一肚子火,为什么鹿可以这样随便说话、随便命令我?怎么想都违反了自然哲理,竟然还怪我没拿回什么神宝,实在太不合理了。 "喂,鹿大人,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再出现了?老实说,我已经搞不清楚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觉。不,你实际存在也无所谓,如果你真的会说话,也可以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但是请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对了,我可以给你一年份的鹿仙贝,拜托你再也不要跟我说话了,求求你,饶了我。" 21.神无月(十月)(30) 我双手合掌,在鹿前低下头,紧闭眼睛数十秒钟,衷心祈祷当我再抬起头时,鹿的身影已经消失。 "被抢走了。" 鹿说话的声音更低沉了,我猛然抬起头,当然,鹿还是在那里。 "被抢……什么被抢?" 我满心失望,但还是忍不住反问它。 "'眼睛'啊!你这个笨蛋,在你眼前被抢走,你都没发现吗?" 成天睡大觉的鹿竟敢骂我笨蛋!我粗声粗气地说: "慢着,是我的错吗?别、别开玩笑了,我去伏见稻荷纯粹是为了学校的事,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理由要配合你说的什么'使者'、'送货人'、'神宝'之类莫名其妙的话。何况,据你所说,我什么都不用做,狐狸的'使者'就会把某个东西交给我,可是实际上并没有人来找我。胡说八道的人是你,你凭什么骂我笨蛋?开什么玩笑嘛!" 鹿像听着风声般,竖起了耳朵,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沉着得教人恼怒。 "老师,你给我听着。" 我一说完,鹿就压着嗓门这么说,语气平静,却飘荡着无法形容的严厉。 "这件事其实与我们鹿无关,虽然我们也会有些损失,但跟你们人类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你不要搞错了,老师,不是你为我们工作,而是我们为你们人类在工作。没错,要不要把神宝拿来,是你的自由。但是如果没拿来,老师一个人的力量可改变不了那个结果。我不会害你,去把神宝拿回来吧。在神无月结束前还有时间,在那之前把'眼睛'拿来给我。" 鹿的声音低沉地回荡着,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异常魄力。 "那、那个'眼睛'是什么?" "是这世上之宝,一直保护着你们生命的宝物。" "那东西是'三角'吗?" "是的。" 区区一个剑道社的冠军牌,竟然这么有价值。 "那东西被抢走了?" "是的。" "被谁?……" "当然是老鼠啦。" 我茫然地看着鹿,用力叹了口气,有种突然全身无力的感觉。 奈良的鹿、京都的狐狸……现在又多了老鼠,简直就像剑道社护胸上的图案。我知道了--我彻底醒悟,这果然是我的妄想,自从我听说护胸的事,鹿就开始说起愚蠢的话了。 22.神无月(十月)(31)"够了,我知道了。"我对着鹿张开手掌说,"你的真正面目就是我,你是我脑里制造出来的妄想,神经衰弱到这种地步,真是太严重了。" 鹿看着我,夸张地咂了咂舌。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动了舌头,但我的确听到了啧啧声响。 "啊--真是无可救药的愚蠢人类,自以为伟大,其实相反,你们是一天比一天愚蠢了。难道你没发现,这样逃避现实,只会自己勒自己的脖子吗?真是一群叫人生气的家伙。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可靠,但是没想到这么没用……没办法了。" 鹿向前一步,猛然伸出脖子,用鼻子顶住我的手掌心。冰冷的感触,让我慌忙缩回了手。在玄关外的灯光照射下,鹿的唾液在我手上闪着亮光。 "很遗憾,老师,你是个失职的'送货人',所以我帮你做了印记。" 我皱眉蹙眼,在衬衫上猛擦手掌,鹿冷眼看着我。 "什么印记?" 鹿没回答我的问题,语气强硬地说:"听着,老师,你要从老鼠手上拿回'眼睛'。" "从老鼠手上?哼,我怎样才能见到老鼠?去下水道或巷子里吗?要放捕鼠器吗?" "不,抢走'眼睛'的是人类,也就是老鼠的'使者'。" "先是狐狸的'使者',现在又是老鼠的'使者'?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还真多呢,也一定是女性吗?" 我浮现冷笑,不把鹿的话当一回事。 "老鼠的'使者'不必是女性。算了,现在跟你说什么都没用,等你改变心意……啊,看到印记后,你再怎么不想改变都会改变吧。总之,到时候来讲堂遗址找我。" "讲堂遗址?" "在大佛堂后面,就是我跟老师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鹿转身离去,正当它的屁股对着我时,从肛门喷出了大量的小粪便。排泄一结束,鹿便发出短短的呦呦鸣叫,我茫然目送着黑色身影,消失在转害门那个方向。 呆呆伫立了一会儿后,我拉开了拉门。虽然十字路口前的自动贩卖机亮着灯,但我还是折回了家中。觉得头好重,一上二楼,我就脱掉衬衫、长裤,钻进了被子里。因为趴睡的关系,胸前的护身符压得肋骨很痛,但我来不及翻身就呼呼入睡了。 1.神无月(十月)(32) 四 醒来时,时钟已指着上午十点多。 "哎呀,迟到了!"我猛然掀开棉被,这才想到今天是礼拜天,又把头埋入枕头里。头部深处隐隐作痛,可能还残留着一些酒意。 下楼梯时,正在客厅看报纸的重哥见到我就说:"老师,你难得睡这么晚呢。" 我只回给他一个苦笑,走向洗脸台。重哥说的没错,我自己都觉得很难得。当然,我也会赖床,但是几乎不会像这样一觉睡到这么晚,中间不曾醒来过。 重哥问我昨天在"狐乃叶"玩得开心吗?我回答说很开心。他又问料理好吃吗?我回答说好吃,重哥说好羡慕。婆婆正背对着重哥,在厨房的餐桌折叠洗好的衣物,我向她要了一条洗脸的毛巾。 我把毛巾挂在脖子上,走向洗脸台,扭开洗脸台的水龙头,粗鲁地洗完脸,再用毛巾擦干。正把牙膏挤到牙刷上时,听到婆婆在厨房对重哥抱怨说:"今天早上一出玄关就看到鹿的粪便,害我一大早就心情不好。" 我定住,注视着眼前的镜子。 有点不对劲,我仔细端详自己的脸。不久之后,视线落在一个地方,我停下刷牙的手,继续观看那一点。 婆婆在厨房说:"今天见到了黄金,却没什么好事。"一个人咯咯笑了起来。 我松开拿着牙刷的右手,缓缓移到头部,停在耳朵与头顶之间,战战兢兢地碰触长在那里的东西。摸起来的感觉很奇怪,那是从未经历过的触觉,我却很清楚地意识到那是"耳朵"。我再摸昨天之前"耳朵"所在的位置,原本应该在那里的触觉不见了,头发也太过浓密,摸起来的感觉异常蓬松。 我低下头,取出嘴里的牙刷。牙还没刷,但我把牙刷冲干净,漱了漱口,用毛巾擦拭嘴巴,尽可能什么都不想。 我又洗了一次脸。最近发生太多事,我已经无法承受了。人睡得昏昏沉沉时,很可能看到奇怪的东西。我专心用毛巾洗着脸,中间绝对不看镜子一眼,尤其特别清洗了眼角。一个深呼吸后,我再缓缓面对镜子。 我看着自己苍白的脸,心想-- 为什么会长出鹿的耳朵呢? 我伸出手,战战兢兢地触摸鹿的耳朵,从头部两侧斜长出来的耳朵,毋庸置疑的,就是我来到奈良后已经看得很熟悉的鹿耳;而我二十八年来已经看惯的耳朵,长出了深棕色的短毛,再怎么抚摸,指尖都只有陌生的触感。我先在鹿耳旁弹指,又在昨天之前耳朵所在处弹指,不得不承认我的听觉已经完全转移到鹿耳的位置了。 婆婆在厨房说饭做好了,喊我吃饭。我不禁东张西望,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很快就发觉事有蹊跷。走到这个洗脸台之前,我跟重哥和婆婆照过面,他们两个并没有说什么。难道是他们正好没看到?没错,他们应该做梦也想不到,寄宿在他们家的男人,会在某天早上醒来时,突然长出了鹿耳。可是这么醒目,他们会没发现吗? 我注视着镜子好一会儿后,把毛巾披在头上,走向厨房。 "对不起,睡到这种不早不晚的时间……" 2.神无月(十月)(33)我坐在婆婆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几盘菜前,轻轻拉下毛巾。 "哎哟,老师!" 婆婆旋即大叫一声,吓得我挺起腰来。 "你满身酒臭呢,昨天到底喝了多少?" 婆婆颦眉蹙额,盯着我的脸看。 "呃……我的脸有没有怎么样?" "怎么样?就是老师平常的脸啊,怎么一大早就这么问?" "我脸上有没有怪东西?" "什么怪东西?" "就是这个。" 婆婆的反应太迟钝,所以我用力抓住鹿耳给她看。 "怎么样?" "你要我回答什么呢……" 婆婆满脸困惑,看着我的指尖。 "那么,我的耳朵在哪里?" "在那里啊。" "那里是哪里?" "老师今天睡过头,变得好奇怪。" 婆婆挥挥手,叫我别闹了,笑着走向正在炉子上温热的味噌汤。 我没办法,只好走向在客厅的重哥,在他前面坐下来,坦然拜托他:"对不起,可以拉拉我的耳朵吗?" 刚看完报纸的重哥犹豫了一下,把报纸放在桌上,看着我的脸说:"怎么了,你哪里痛吗?" "嗯、嗯……好像有点肿,可以帮我拉拉看吗?" 重哥说:"既然肿了,最好不要拉吧。"我心想他说的没错,但还是坚持拜托他那么做。"知、知道了。"重哥带着困惑,将手指靠近我的左耳。毫无疑问,被拉的感觉是发生在"人类耳朵"的位置。 "可以拉着往这里走吗?啊,手不要放开。" 我请重哥拉着我的左耳走到洗脸台前,我赶紧望向镜子,看到重哥的指尖淹没在原是"人类耳朵"位置的毛发里。我试着摸索右边的耳朵,指尖碰触之处都是毛发的感觉。我拜托重哥也拉我的右耳,在镜子里,重哥的手又消失在毛发中,我确实有右耳被拉的感觉,但重哥拉过后,我自己触摸还是一样没感觉。我又请重哥摸鹿耳的位置,结果重哥的手穿过了鹿耳。我抓住鹿耳,确实有触感,但重哥的手却会穿过鹿耳。 我向一脸忧惧的重哥道谢后回到餐桌,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粗茶,毅然询问婆婆:"有没有看到这里有……有什么?" 3.神无月(十月)(34)说到"这里有鹿耳"的关键处,声音突然发不出来,我咳了几下。婆婆担心地说:"哎呀、哎呀,是不是感冒了?" 我赶紧致歉说我没事,重新振作起来,打算再问一次:"有没有看见我头上的鹿耳……" 但是,赫然发现声音出不来。我暗忖怎么可能,吸口气再试一次,还是发不出声来。 我可以说:"饭请少添一点。"但是不能接着说:"早上醒来就长出了鹿耳。"喉咙会瞬间忘了要怎么发声。 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萦绕。我决定把"那天鹿来跟我说话"、"我被选为鹿的'送货人'"、"狐狸的'使者'是女性"等,之前绝不想告诉他人的事,统统说出来,但是没有用,只要提到关于鹿的事,就像早有约定般,声音怎么都发不出来。 "怎么了,老师,你的酒还没醒吗?" 婆婆满脸担心,端来了盐烤鲑鱼,我回答说没事。为了稍微抚平情绪,我从桌上的小罐子里拿出一颗梅子,含在嘴里。 "咦,梅子换了吗?" "没有,跟以前一样啊。" "感觉好像比以前咸,是不是我多心了?" 我疑惑地偏着头,将筷子伸向盐烤鲑鱼,边剥掉鲑鱼皮,边坠入阴暗的情绪中。看来,我的神经衰弱越来越严重了,除了幻觉、幻听外,还对自己施加了不可将现状告诉任何人的强烈自我暗示。 跟饭一起塞进嘴里的盐烤鲑鱼,咸得不得了,今天的舌头好像特别敏感。婆婆坐在我前面,开始打毛线。她边透过老花眼镜数着针数,边告诉我昨天伊豆海面发生了大地震,重哥的父亲住在伊豆,也打电话来说摇得很厉害。 "想到哪天会发生更大的地震,就觉得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