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宰场之舞》作者:[美]劳伦斯·布洛克-3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我决定不参加下半场聚会,直接跟他谈下去,我拽着他的手臂走上楼,来到外面街上。第九大道对面,有一男一女为了钱争吵,尖锐的声音渗透进温热的空气向四面荡开。我问威尔,那盘带子是从哪里来的。  “标签上写了,是我家附近拐角的录像带店,百老汇大道和六十一街交口。”  “你租的?”  “是啊,这部片子我看过,事实上,咪咪和我都看过好多次了。上星期在电视上看到续集,所以想把第一集租回来再看一遍。但你知道我们看到什么?”  “我知道。”  “那种东西叫色情片吧?”  “我想是的。”  “以前我从来没看过。”  “我也没看过。”  “真的吗?我以为干警察和侦探的都……”  “没那回事。”  他叹了一口气,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你意下如何,威尔?”  “要不要报警?我实在不想自找麻烦,但视若无睹又好像不太对,我猜我想说的是,是不是应该采取什么行动?我需要你的建议。”  那一对男女仍然在对街尽头互相叫骂。“别烦我!你他妈的别再来烦我!”那男子不断吼叫。  “好,现在,我们来理清楚,你到底是怎么租到这盘带子的。你走进录像带店,从架子上取下录像带——”  “从架子上拿下来的并不是录像带。”  “那是什么?”  他向我解释整个程序,他从架上取下展示用的空盒,再拿着空盒子到柜台去交换真正的录像带。他在那里有会员卡,他们把带子拿给他,收了一天租金,不知道是多少,反正要不了几块钱吧。  “那家店在百老汇街和六十一街的交叉口?”  他点点头,说:“从拐角算起第二或是第三家店,就在马丁酒吧隔壁。”那一家酒吧我知道,大大的一间空房子,像布拉尼·斯通酒吧那样。饮料很便宜,蒸盘上有热腾腾的食物。几年前为了招徕顾客,把早上八点到十点订为“欢乐时光”,所有的饮料一律半价,真不知道早上八点有什么好欢乐的。  “他们几点关门?”  “十一点吧,周末会开到午夜。”  “我去找他们谈一谈。”我说。  “现在?”  “有何不可?”  “呃……你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  “你确定?如果这样的话,我想再回去聚会。”  “可以。”  他转身要走,却又转过身说:“噢,对了。马修,那盘带子昨天就该还,所以他们会多收一天租金,不管怎样,告诉我,我再补给你好吗?”  我要他别操心这种事。  录像带出租店就在威尔说的地方,我先回到住处,拿上录像带走进那家店里。里面有四五个正在浏览的客人。柜台后面站了一男一女,约莫三十岁左右,那个男的大概有两三天没刮胡子,我猜他一定是经理。如果经理是那个女的,她一定要他马上回家把胡子刮一刮。  我走上前去,对他说我想找经理谈一谈。  “我是这家店的老板,你要跟我谈吗?”  我把带子拿给他看。  “这是你们租出的带子吧?”我问。  “那是本店的标签,所以一定是我们的录像带没错。《冲锋敢死队》,这部片一直很受欢迎,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你确定是录像带的问题,还是你很久没清洗磁头了?”  “两天前,你们这儿的一个会员租了这盘录像带。”  “你来替他还带子的?如果是两天前租的,就要收过期的罚金。让我查査看。”  他走到一台电脑前面,输入标签上的号码。  “威尔·哈伯曼,根据电脑上的记录,他已经租了三天,不是两天,所以还得付四块九毛钱。”  我并没有掏钱包。  “你对这盘带子很熟吗?不是影片,而是带子本身。”  “我应该很熟吗?”  “你若想保存你录的片子,就把保护片弄断。”  “让我瞧瞧。”  他接过带子,指着边缘说:“你看这里,通常,空白录像带这里都有一小块,这样就不会误录其他东西,商业用的录像带,会在这里挖一个槽,以防你不小心误按录像按键,非常聪明的设计是不是?但是如果想要重复使用,只要用胶布把沟槽贴起来就行了,你确定你朋友没这么做吗?”  “非常确定。”  他看起来半信半疑,过了半晌,他耸耸肩,说:“那么,他是想重新租一盘《冲锋敢死队》吗?没问题,这部电影很有名,我们还有很多盘,虽然不到一打,但算多了。”  他正想转身走开,我拉住他手臂。  “不是这个问题。”  “哦?”  “有人在《冲锋敢死队》中间录了色情影片,不是普通的限制级电影,而是非常残暴的性虐待狂拍的虐童影片。”  “开什么玩笑。”  我摇摇头。  “我想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  “老天,怎么会这样。”  他碰了碰那盘带子,像摸到烫手山芋般缩回手。  “我发誓,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本店没有限制级影片,什么《深喉》、《琼斯小姐体内的恶魔》之类的垃圾,我们统统没有。大部分的录像带店都会有一个区,或至少放几盘这种带子,以给那些不常光顾时代广场那种污秽场所的夫妻提供一些视觉上的前戏。但是,在开这家店时我就决定,一点都不要沾那种玩意儿,我不希望有任何一盘进我店里。”  他看着那盘带子,碰都不想去碰它。  “那么,它到底是怎么来的?那是一个大问题对不对?”他问。  “可能有人想要录另一盘带子。”  “刚好那个时候,他的手边没有空白录像带,所以把它录在租来的带子上,然后再还回去?……这根本不合逻辑啊?”  “也许是弄错了,上一个租的人是谁?”  “你是说哈伯曼之前的那个人?嗯,让我瞧瞧。”他查询着电脑,然后皱起眉头说:“他是第一个租的人。”  “这盘带子是全新的吗?”  “不,当然不是,它看起来像全新的吗?我也搞不清楚,有了电脑,可以存下数不清的档案,但有时候就会出这种纰漏。呃,等一下!我知道这些录像带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解释说有个女人拿了一整袋录像带来,都是一些经典名片。“你相不相信,《马耳他之鹰》上中下集都齐了!还有一部一九三六年的片子,贝特·戴维斯和沃里纳·威廉主演的《彗星美人》。乔伊·卡洛是阿瑟·特雷彻演的,而悉尼·格林斯特里特的角色,由一个叫做艾莉森的胖女人演的,信不信由你。还有呢!《马耳他之鹰》有一九三一年的原版带,里卡多·科尔特斯演那个油腔滑调的斯佩德,和一九四〇年鲍嘉演的那种英雄人物大相径庭。后来,休斯顿重拍的新版上演之后,原版被改名为《危险的女人》。”  那个女人说她是房东,这些录像带是她一个死去的房客所有,她想把这些片子卖了,看看能不能抵一些积欠的房租。  “我买了一大堆,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欠了房租,还是她想借此赚几个钱,不过她肯定不是小偷,带子不是偷来的,而且它们的品质也都不错。”他苦笑,“我检查过的都不错,只是没有统统检查,当然也没有看到这一盘。”  “这就说得通了,”我说,“如果这些带子是她的,不管他是谁——”  “他想要拷贝一盘带子,也许当时三更半夜他没办法出门买空白带。对了,这样就合理了,他不会录在租来的录像带上,在我向那女人买进来之前,它本来就不是出租用的录像带。那时候已经录了别的东西了。”他打量着我,“真的是虐童片?你没开玩笑?”  我说没有。然后他便说了一些世风日下之类的话。我问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就算当时我知道,现在也不可能记得了,何况,我根本就不知道。”  “你有没有开支票给她?”  “好像没有,因为她要现金,大家通常都要现金。不过也许有可能,要不要我查查看?”  “麻烦你了。”  他花了一点时间,等一个客人离开后,走进身后的房间。一会儿,他出来说:“没有,我就知道是这样。不过这是交易记录,看起来挺惊人的,她卖给我三十一盘录像带,我付给她七十五块钱,钱很少,因为是旧片,你也知道,折旧率非常高。”  “你的交易本上有没有她名字?”  “没有。那天是六月四日,但这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那天之前,或之后,都没有再见过那女人,她大概就住附近吧,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再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问的。他说威尔可以免费再租一次完整版的《冲锋敢死队》。  回到旅馆后,我打了一个电话给威尔——现在知道他姓什么,联络起来就方便多了。告诉他有一盘免费的录像带,可以随时过来拿。  “截至目前,我们毫无插手的余地,有人用自己的《冲锋敢死队》去拷贝其他的片子,又阴错阳差地流入市面,拥有带子的人已经死了,到底是谁根本查不出来,更别提还能追溯原版的来源了。反正,那种玩意儿就是这样,东拷贝西拷贝,有癖好的人只能借此互相交流,市面上买不到。”  “还好是这样。可是,就这样置之不理吗?有一个小男孩被杀害了啊。”  “呃,拍摄时间可能是十年前,弄不好还是在巴西拍的。”  根据影片中的美式英语,这点比较不可能,但他听过就算了。  “这部片子真的很可伯,如果我没看过,日子会过得舒服得多,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来。在这个城市里,像这样的带子可能有上百盘在流通……呃,也许只有几打吧。它之所以特殊,只因为碰巧被我们两个看到。”  “交给警察也没用吗?”  “我看没用,顶多把带子没收,然后还不是被塞进贮藏室里?同时,你还要被叫去问带子怎么到你手上之类的一堆问题。”  “我不想那么麻烦。”  “没有人会想那样。”  “那么,”他说,“我想我们只好算了。”  然而,我却不能。  我所看到的,以及看到它的方式,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我对威尔说的都是实话。我以前从来没有亲眼看过那种东西,后来听说从中国城捜出过一盘,拿到第五分局用投影机放出来,告诉我这件事的警察说,那个说给他听的另一个警察,在看到片中一个小女孩的手被砍断的画面时,受不了,当场冲出房间。不过警察说的故事往往因为一传再传而加油添醋,就像酒吧里流传帕迪·法雷利的脑袋。我知道存在那种片子,我知道有人拍,也知道有人看。但是,那个世界和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片中有些画面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如影随形,这是我不曾预料到的。那个男孩,一开始还吊儿啷当——“嘿,那玩意儿有没有在拍?我是不是该说点话?”然后,当这个死亡盛宴露出它狰狞面容时,男孩的惊愕以及最后他对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的表情。  中途,那个男人把手放男孩额头上,温柔多情地替他将头发向后抚平,接下来的过程中,他不时做这种动作,直到最后用惨无人道的极刑把男孩处决,镜头带到离男孩双脚几尺远的排水孔,排水孔我们都见过,但是,现在的这个特写镜头,强迫我们看着黑白相间的西洋棋盘地板上,那一方网状的排水孔。血,红得就像皮衣女的嘴唇和她的长指甲,和她擦过胭脂的乳头,汇注成一条血河,流过黑白相间的方格子,消失在排水孔之中。  这是最后一个镜头,镜头里没有人,只有地砖、排水孔和鲜红的血液。接着,跳入空白的画面,几秒钟之后,李·马文再度出现,为了世界的和平安全以及民主自由而奋战。  接下来几天,大约有一个礼拜之久,我发现那些画面始终在脑海打转,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录像带收藏在保险箱里,没再看第二遍——看一遍就够受了——在这当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似乎是我可以掌握的,到底是什么?说穿了,那不过是一盘录像带,有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发生性关系,之后又和第三个同样身份不明的人性交,并且违反他的意志虐待他,甚至杀害他,没有任何法子能够查出他们是谁或者什么时候干的。  一天中午,聚会结束之后,我沿着百老汇大道一直走到四十二街,然后在百老汇大道上的不良场所消磨了几个小时,在一家又一家的色情商店之间穿梭。一开始还有点尴尬,没多久就习惯了。我慢慢地在虐待狂与被虐待狂的录像带区浏览。每一家店都有一些——奴役、监禁、虐待、用刑之类的带子,封面会用几句话介绍内容,并附加照片以迎合顾客的口味。  我并不期望会在出租的录像带中找到我们那部《冲锋敢死队》。时代广场正是电影审查最松的地方,但是虐待与谋杀的内容仍被禁止,尽管我两者全看到了。也许,那个男孩的年龄可以通过审查,甚至可以找一个好剪接把最可怕的地方剪掉,但是找到它的上市版本的机会,仍然微乎其微。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也许穿橡皮衣的男人和皮衣女还拍了别的片子,可能一起也可能分别拍,不知道我还认不认得出来,假若他们穿着同样服装,应该有可能认出来。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如果我真在找什么的话。  四十二街的街头,大概是从第八大道向东走的第五家,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它和别家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性虐待的那个区比例比较高,录像带的标价从十九块九毛八分到一百元不等,还有一些叫《虐待乳房》之类的画报。  看过了所有录像带,包括日本和德国拍的,以及一些粗制滥造的小电影,贴着用电脑打的简陋商标,看到一半,我放弃寻找穿橡皮衣男人以及他没心没肺的另一半。我不再找了,只茫然地将自己浸泡在这个倏忽而至的世界中。它一直都在,离我住的地方还不到一里,我虽然知道它存在,却从来不曾涉入,因为没有涉入的理由。  最后,我走出了那家店。算算我在里面耗了将近一小时,什么都看但是什么都不买,如果站柜台后头的店员因此嫌我烦,那是他的事。他是一个来自印度半岛的年轻人,皮肤黝黑,总是面无表情,一棒子打不出个屁来。事实上,店里的人都不说话,不只是他,就连我和其他的客人都安安静静的,小心避免接触他人的目光,进来出去,浏览或购买的时候,都假装旁若无人,好像大家原本就不存在似的。偶尔,会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偶尔,会有柜台一边数一边放零钱在客人手掌心的叮当声,或是换二毛五硬币,以便用来看后面小隔间里的录像带。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安静。  回到旅馆我便冲了个澡,感觉好了一点。可是身上还是带有时代广场的味道。晚上我去聚会,回来之后又洗了一次澡才上床。翌日早晨醒来,吃过简单的早点并翻阅报纸后,我折到第八大道,在“迪尤斯”左转。  当班的还是同一个人,他认不认得我是他的事,我径自换了十块钱的二毛五硬币,走进小隔间里把门锁上。挑选哪一间并不重要,因为每一间的录像机都连接在一个有十六个频道的闭路系统上,可以任意转台,就像坐在家里看电视,只是节目不同,而且一枚二毛五硬币只能勉强看个三十秒。  我在里头一直待到硬币用光为止,看那些男人女人用各种方法彼此虐待,那些被虐者好像还颇乐在其中,没有人看起来真正痛苦,他们是演员,或自愿演出的人,还有成人秀。  我看的这些片子,没有一部像在伊莱恩家看的那种东西。  从那里出来之后,我少了十块钱,感觉上却老了十岁。外面的空气燠热潮湿,连续一个礼拜都是这样的天气。我抹去额前的汗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到四十二街来,这里并没有我要的东西。  然而,我却离不开这个街区。我毫无兴趣地走进一家成人商店,也不需要这里所提供的任何服务,我不想买毒品或召妓,也不想看功夫电影或买双篮球鞋,或某个电器用品,或一顶帽檐宽二寸的草帽。我可以买一把更换刀片式的小刀,它通常放在工具箱里整套出售,否则就算违法,还可以买一张假身份证,黑白的五元、彩色的十元,当场就能印出来,不然打打电子游戏,有什么派克侠、快打旋风之类的,甚至去听一个满头白发的黑人吹牛皮,他言之凿凿地说耶稣基督是生在现代非洲加蓬的一个有血有肉的黑人家里。  我在街上走过去走过来,走过来走过去,穿过第八大道,到港务局汽车总站一角的午餐吧,站在吧台要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牛奶——那里的空调真是舒服——吃过午饭,不知怎么的,我又被拉回那条街。  有家戏院正在放映约翰·韦恩的两部片子,《战车》和《系黄丝带的女人》,付了大概一块还是两块吧,我进去看了第一部的后半段和第二部的前半段之后便出来。  然后继续游荡。  正当我迷惘失神。心不在焉的时候,有一个黑人小孩走上前来问我在干什么,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靠近我。我转头打量他,发现他的眼神充满了挑衅。他约莫十五六七岁,和影片中被杀害的那个男孩差不多大,不过看起来世故多了。  “就是看看橱窗而已。”我说。  “每一家的橱窗都已经被你看遍了,这条街上上下下的,也不知道被你逛了多少回。”  “那又怎么样?”  “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不找什么。”  “你继续走到拐角,到第八大道的拐角等我。”他说。  “干嘛?”  “干嘛?这样别人才不会注意我们。”  我在第八大道等他。他一定绕了另一条路,或是从卡特饭店抄捷径过来的,以前那边是迪克西饭店,这家饭店的接线员接电话的方式很有名:“喂,迪克西饭店,你想干嘛?”他们之所以改名,大概是因为吉米·卡特从福特手上抢走了总统的宝座。也许是我乱猜的,如果真是那样,只能算巧合。  我站在一扇门前,看着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歪着头从四十三街,朝南向我走近,他穿着T恤、牛仔裤,外罩一件厚棉夹克。大热天穿那种厚夹克,一定要被烤焦了,但他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他说:“昨天就看到你,再加上今天一整天,看你在那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大哥,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没什么。”  “狗屎!每一个人上‘迪尤斯’来都有目的,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警察,结果你不是。”  “你怎么知道?”  “你就不是!”  后来他又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你是吗?搞不好你真的是呢。”  我笑了。  “你笑什么啊?你很古怪啊,伙计。人家问你要不要买大麻。要不要买快克还是古柯硷,你摇摇头不理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一瞧,你到底在找哪一种药呢?”  “没有。”  “没有?那你想泡妞?”我摇摇头。“想工帅哥?还是俊男美女一起上?你是不是想看秀,还是想‘作’秀?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只是来这里随便逛逛,思考一些事情。”  “胡扯。到‘迪尤斯’来思考。‘戴上我的思考帽,上街来打炮。’你如果不说你到底要什么东西,又怎么能搞到手?”  “我什么都不要。”  “跟我说嘛,我替你搞到手。”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什么都不要。”  “操!像我,我就想要很多玩意儿,这样吧,你给我一块钱。”  他的语气中并没有胁迫或是恐吓,我问他,“我为什么要给你一块钱?”  “因为我们是朋友嘛。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一点药嗑嗑。怎么样?”  “我不嗑药。”  “你不嗑药?那你嗑什么?”  “什么都不嗑。”  “反正你给我一块钱,我不会让你空手而回。”  我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看看四周,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便从钱包抽出一张五元纸钞给他。  “这是干嘛?”  “我们不是朋友吗?”  “没错啊,但是你图个什么?要我跟你去什么地方吗?”  “不用。”  “你就这样把钱给我?”  “对。没有任何附带条件,除非你不想要——”  我伸出手去,他笑着闪开了。“你不能给了又拿回去。你妈没教你吗?”说完把钱塞进口袋里,然后他歪着头看着,“真是搞不懂你。”他说。  “没什么好伤脑筋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名字?”  “没为什么,没有任何理由。”  “你可以叫我TJ。”  “很好。”  “那么你又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布克’。”  “你说什么?布克?”说完他摇摇头,“狗屎,你脑子有毛病吧,什么布克,你根本不叫布克。”  “我的名字叫马修。”  “马修。”他一边说一边点头,“没错,这个名字棒,马修,马修,叫马修就对了。”  “那是真名。”  他抬起眼来,“嘿,你喜欢不喜欢斯派克·李啊?他的片子你看过吗?”  “当然。”  “我发誓你真的很难搞懂啊。”  “没什么要搞懂的。”  “你心里有事,但我就是猜不出来。”  “也许我心里根本没事。”  “来这儿的人会没心事?”说完,他荒腔走板地开始吹起口哨。他有一张圆脸,塌鼻子,眼光很有神,不知道那五块钱能不能让他吸一顿快克,吸快克的脑袋通常没那么胖,而且他也没有吸毒者残败的模样,话说回来那种样子是日积月累的。  “在‘迪尤斯’,”他说,“每个人都有所企图,有人想吸快克,有人想打架,还有人想打炮,想钱,想一步登天,或是想放松下来,如果有人不存任何企图,那他上迪尤斯干什么?”  “那你呢?TJ。”  他笑着说:“我想知道别人想干什么。我一天到晚都在挖别人心事,那就是我想要的,马修。”  我又和多混了几分钟。  他是五块钱能买到治疗四十二街忧郁症最好的特效药了。当我往回程的路上走时,笼罩我一整天的阴霾烟消云散了,我洗了澡,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去参加聚会。  第二天早上正在刮胡子时,电话铃响。我搭地铁到布鲁克林去见一位名叫德鲁·卡普兰的律师,他的客户是一件死亡交通事故的肇事者,被控撞人后逃逸。  “他发誓自己是无辜的。”卡普兰说,“我个人认为他满口谎言。可是,万一他对律师说的全是实话,我们总得给他机会,查查看是否有目击者证明撞死那位老太太的另有其人。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那件事花了我一个星期。后来,卡普兰又跟我说算了,他们给那名被告一个机会,以过失肇事又离开现场的罪名起诉他。“至于杀人的罪名会被撤销,我个人强烈建议他接受这个提案,他也终于明白,只有这样才能免除他的牢狱之灾。大概判了六个月吧,不过我知道法官会同意缓刑,明天我就得去回复接受提案了。除非,上次我们谈过之后,你已经找到某个有力证人。”  “我今天下午找到一个人。”  “是个神父吗?是个左右视力二点零,手上捧着国会荣誉勋章的神父吗?”他说。  “不,是一名有力的目击者,是这样的,他很确定的确就是你客户干的。”  “我的天哪。对方知不知道这件事?”  “两小时前还不知道。”  “这样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不要告诉他们。”他说,“我明天就去结案。喏,你的支票,按照规矩是应该寄给你的,你还是没执照?报告你也不肯写。”  “除非你要存档留底?”  “事实上,”他说,“这件案子最怕的就是留底,所以你不必交报告,我也会忘掉今天的谈话。”  “我同意。”  “太好了。对了,马修,你迟早该去申请执照吧,有好多工作等着你,可是你如果没有执照,有些案子我不能交给你办。”  “我一直都放在心上。”  “你的身份若是有所改变,记得告诉我。”  卡普兰的支票相当慷慨。我租了一辆车,带伊莱恩到伯克许花了一些。回来之后,华利从可靠侦探社打电话来,接下来我花了两天去和一名保险业者交涉。  那部影片已成为过去,它在我情绪上的纠结也逐渐淡去,之所以会受影响完全是因为看了影片的缘故。对我个人来说,或是我与片子之间毫无牵连。随着时间流逝,我的生活习惯慢慢回到常轨,老实说在我的脑海中,它只是为这个无法无天的世界再添上一笔罢了,每天早晨摊开报纸,一定会有新的暴行从旧伤口中忽地冒出来。  偶尔,影片中的一些片段,会忽而飞掠脑海,但已经不像先前那样令人无力抵抗。我没有再去四十二街,也没有再碰到过TJ,甚至于很少想到他,他是个有趣的家伙,然而在纽约,形形色色的人四处充斥,他们无所不在。  岁月持续流转。大都会队在季赛中所向披靡,而扬基连边也沾不上。冠军赛中,两支来自加州的队伍狭路相逢,而最有趣的莫过于旧金山大地震了。十二月旧金山迎接它的第一任黑人市长上台,接下来那个礼拜,阿曼达·瑟曼在西五十二街一家意大利餐馆楼上被奸杀。  然后我看到一个男人的手,把男孩的浅棕色头发向后拢顺,所有的事情全都回来了。第07章  银行开门之前,我吃过早餐,又读了两份报纸。我从银行保险箱里取出那盘录像带,在街上打电话给伊莱恩。  “嗨!拳赛如何?”她说。  “比我预期的还精彩。你课上得怎么样?”  “课很棒,不过有一大堆书要读,还有就是班上出了一个笨蛋,每次老师刚讲完一句话,她就举手发问,如果老师不想点办法叫她闭上嘴,我大概不得不杀了她了事。”  我问她方不方便过去,“我想借用一下你的录像机,大概不会超过一小时。”我说。  “没问题。”她说,“如果你马上就来,如果你真的不会超过一小时,而且这次的录像带比上次那盘有意思的话。”  “我马上就到。”我说。  挂上电话,我踏上石砖地拦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她家,她接过我的外套,问:“昨天晚上怎么样?有没有看到凶手?”我一定是对她瞪大了迷惑的双眼,她补充道:“就是理查德·瑟曼啊,他不是也该在那儿?这不正是你去马佩斯的原因吗?”  “那时候我并没有想关于他的事。没错,他是在那里,但是他是否真的杀了她这个问题,我一点进展也没有,我想我看到了另一个凶手。”  “喔?”  “那个穿橡胶皮衣的男人,我想我看到的就是他。”  “难道他还穿着那一套同样的行头吗?”  “他昨天穿着一件蓝色运动上衣。”我告诉她有关那男人的事,还有跟他在一起的小男孩。“所以这就是上次的那盘录像带,你不会想再看一次吧?”我说。  “没门。那么,我该做什么好呢?我可以出去买上课用的书,反正迟早都得买,应该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你知道怎么用我的录像机吧?”我说我会用。“到时间我就回来,等会儿有个约会,我得准备准备,十一点半左右会有人来我这儿。”  “我会在那之前离开。”  等她出了门,我打开录像机,用快进跳过片头《冲锋敢死队》的部分。伊莱恩在十一点差几分时到家,那盘带子已经被我看了两次,第一次花了半个小时,第二次用快进,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看完,她回来时,我已倒好带子,站在窗前。  她说:“我刚刚花了一百多块买这些书,可是书单上还有一大半的书找不到。”  “你为什么不买平装本?”  “这些就是平装本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空读它们。”她把整个袋子倒过来,书散在沙发上,她随手拿了一本又丢回书堆里去。“至少都是英文,这是件好事,我又不懂西班牙文和葡萄牙文。但是,当你在读翻译本时,你以为你真的在读书吗?”  “如果是译本好的话。”  “大概吧。但总觉得像在看有字幕的电影,而且字幕上写的并不完全是对话的原意。你看过那盘录像带了?”  “嗯。”  “是那个人吗?”  “我认为是。要不是他那一身该死的行头,我应该可以更容易认出他来。挤在那种密不透风的橡胶紧身衣里,再戴上橡胶头套,一定会闷死。”  “说不定他胯下的那个开口有通风冷却的功效。”  “我觉得那个人就是他,尤其有一个动作让我猛然想起来,就是他用手抚摸男孩头发那个动作。其他还有一些眼熟的地方,比如说他走路的样子,移动的方式等等小细节,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掩饰不了。他抚摸小男孩头发的手势,这动作和我的记忆分毫不差。”我皱皱眉头,“我认为那个女的也是同一个人。”  “哪个女的?你没提过还有一个女人啊。你说的是他的犯罪同伙,乳房很小的那个?”  “我认为她就是举告示牌的女郎,就是在每一回合之间,举牌子宣布下一回合的那种女郎。”  “她该不会还穿那件皮衣吧?”  我摇摇头,“她穿着沙滩装,一大截腿晾在外面。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她。”  “是吗?”  “我说真的。对她,我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她的长相我倒没特别留意。”  “当然没有,你正忙着看她的屁股吧。”她一手搭我肩膀。“我真的还想多知道一些。”她说。  “可是,你不是有朋友要来吗?我马上就走,你不介意我把带子留这儿吧,我不想整天带来带去,或想个特别地方把它丢掉。”  “没问题。呃……我实在不想催你,但是……”  我吻了她,然后离开。  走到街上,我突生一种冲动,想躲在门口看看到底谁会出现,她从来不挑明说那是个嫖客,然而也没说不是。而我,一直很识相地不问。说实在的,我也不想躲在阴暗角落等着窥伺她的午间伴侣,然后再想象他会要求她做些什么,去赚得那些西班牙文与葡萄牙文学翻译书的花费。  有些时候,这种事我的确会放在心上,但有时又不是那么在意。有些时候,我觉得根本不应该在乎,或者是,应该多在意一些,反正总有一天,我会把这种感觉搞清楚,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到了麦迪逊大道,搭上公车,去城北边三十个街区外的一个地方。钱斯的艺术品店就在一家卖名牌童装的楼上,橱窗里展示着《杨柳风》中感人的一幕:动物们全都穿着那家店的名牌小衣服,老鼠身上穿的那件苔绿色运动衣,价值和一橱柜的现代拉丁美洲小说差不多。  楼下的铜制招牌上写着“钱斯·库尔特非洲艺术”。我爬上铺着地毯的楼梯,看见了门上镀着带有金边的黑字,内容和楼下那块一模一样,只不过多加了一行:“敬请预约”。我没有预约,不过也许我并不需要预约。我走上前去按了电铃,不一会儿有人来应门,是巴斯科姆。他穿了一套三件套西装,看见是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斯卡德先生,”他说,“见到你真好。库尔特先生在等你吗?”  “除非他有一个水晶球。我就是碰运气,觉得他应该在。”  “他一定很高兴见到你,他正在打电话,先进来再说。斯卡德先生,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告诉他你来了。”  我在店里随意浏览摆设的面具和雕像,我对这些东西虽不在行,但即使是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得出这些艺术品价值不菲。巴斯科姆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欣赏一尊从象牙海岸来的塞努福面具。他告诉我钱斯先生马上就来,“他正和一位从安特卫普打电话来的男士说话,我想,那是在比尔时。”  “我想没错。我怎么以前都不知道你在这里做事,巴斯科姆?”  “哦,只是偶尔来帮帮忙,斯卡德先生。”  昨天晚上在马佩斯,我才告诉他叫我马修就可以了。  “你知道吧?我已经从拳赛场上退休了,我想是我不够好。”  “谁说的,你棒得不得了。”  他微笑着说:“唉,我一连遇到三个比我强的对手,他们真的比我好,所以,我就退休啦。之后我试着找些别的工作来做,刚好钱斯先生,哦,我是说库尔特先生,他问我愿不愿意替他工作。”  换作我,也会搞不清楚。我第一次遇见钱斯时,他只有这个名字,直到开始做艺术品买卖之后,才在前头加了个缩写,后面加了姓氏。  “你喜欢这个工作?”  “当然喜欢,胜过脸上挨拳头,我一直都在学东西,而且,没有一天我不在学新东西。”  “希望我也能这么说。”钱斯这时接腔了,“马修,也该是你来看我的时候了。昨天晚上拳赛结束之后,我以为你跟你的朋友会和我们一起。我们统统都到楼下埃尔登的休息室去了,我刚想要介绍你,一转身才发现你不见了。”  “我们不想熬太晚。”  “我们最后闹到很晚,对了,你应该还是一个品尝咖啡的行家吧?”  “你还有那种特别口味的吗?”  “牙买加蓝山,价格高得吓人。当然啦,看看你周围——”他指一指那些面具和雕像,“每一件都昂贵得离谱。你喝黑咖啡吧?阿瑟,麻烦替我们准备两杯咖啡,然后你去处理那些收据。”  他第一次请我喝蓝山咖啡是在他家,那是一栋改建过的消防中心,位于绿点的一条静谧的街上。他的波兰裔邻居以为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一位名叫利万道斯基的退休医生,而钱斯是医生的管家兼司机。事实上,钱斯一个人住那里,全套的健身器材摆得满屋子都是,还有一个八尺台球桌,墙上挂着博物馆级别的非洲艺术品。  我问他那栋房子还在不在。  “我怎么会受得了搬走呢?原本以为开这家艺术品店,那房子是非卖不可了,好在后来有别的办法解决了难题。总之,我不需要再进什么货,那间屋子里早就挤满了好东西。”  “那么你还保留着一批典藏品吗?”  “当然,而且空前精彩。你可以说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收藏;也可以说每一件收藏品都是待价而沽的,那些东西全都算是店里的存货。你还记不记得那一件贝宁王国的青铜器?那个女王头?”  “就是挂满项链的那个?”  “拍卖会我高价买了她。只要她没有卖出去,每三个月我就会提高一次价钱,直到最后有人再也抵挡不了她高价的魅力而买下了她。那时我还真舍不得。不过我拿到钱之后,马上又转头去买别的货。”他拉着我的胳膊,“给你瞧瞧新货色。今年春天我在非洲呆了一个月,有两周是在马利共和国的度刚,那里的土著非常和善,他们住的房子让我联想到梅萨·弗迪的阿那沙契房屋,喏,那就是多贡买来的,眼睛挖成方形的洞,线条坦率利落,没有受过基督教的影响。”  “你还真是走了不少路啊。”  “可不是吗?”  我第一次遇见钱斯的时候,他有一份很成功的事业,不过,是一种特别的行业——皮条客。但钱斯不是那种开着粉红卡迪拉克、头戴邋遢的紫色帽子的传统皮条客。他雇我去调査是谁杀害了他手下的一名妓女。  “这些都得归功于你。是你让我脱离那一行的。”  这话倒不假。那时,他委托我的工作还没了结,他手下的另外一名妓女又死了,其他女孩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反正当时你正面临中年危机,已经到了该换工作的时候了。”我回道。  “其实以我的年纪投入这行还算年轻,我还年轻得很呢。喂,马修,你不会是特地跑来跟我打哈哈的吧。”  “不是。”  “那是为了讨一杯咖啡喝喽?”  “也不是。昨天晚上我在拳赛场看到一个人,我想也许你能告诉我他是谁。”  “是我这边还是罗希德那边的?”  我摇摇头,“都不是,他坐中间第一排。”我在空中比划着当时的地形,“这边是拳击场,这里就是你蓝色角落旁的位置,我和巴卢坐那边,而那个引起我注意的人大概就坐这里。”  “他长什么样?”  “白人,头发快秃了,身高大约五尺十一寸,一百九十磅左右。”  “羽量级。他的穿着打扮呢?”  “鲜蓝运动上衣,灰裤子,还有大圆点领带。”  “那条领带就不是一般人会戴的。如果是那样我应该会注意到,可是怎么想不起来我见过他。”  “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小男孩,大概十来岁,淡棕色的头发,可能是他儿子。”  “喔,那我见过,”钱斯说,“至少我看到一对父子坐前排,至于他们的长相就实在说不出来了。唯一引起我注意的理由是,他可能是体育馆里面唯一的小孩。”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了?”  “知道,不过我无法告诉你他是什么人。”他闭上眼睛,“我可以描绘出他的模样,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几乎可以看到他坐在那儿的样了,可是如果要我在你刚才的描述之外再补充点什么,我就没办法了。怎么?他干了什么?”  “什么干了什么?”  “是有关手上的案子,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专程去马佩斯看拳击赛的,不过我猜你有正经事要忙,对不?”  我是在办案,只不过是另外一件,没有必要去详细解释整个来龙去脉。“手上是有一点工作。”我说。  “那家伙和这‘一点工作’有关,但你却不知道他是谁。”  “可能有关联,要等搞清楚他的来历之后才知道。”  “我懂了。他坐前头,一定是个忠实拳迷,也许一天到晚都上那儿报到。我从来没有在加尔顿街或是其他的拳击场看过他,老实说,我是直到对罗希德产生兴趣之后才开始往拳击场跑的。”  “你在他身上下了大注啦,钱斯?”  “很小,是那种参加赌局的最低赌注。你很欣赏他?昨天晚上你是这么说的。”  “他令人印象深刻,虽然他被右拳打中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我知道。巴斯科姆也有同感。那个多明格斯出拳可真快,右拳瞬间就捶下来。”  “他瞬间爆发力很棒。”  “的确。可是,也就只有这么一瞬间,马上就不行了。”他笑着说,“我爱死拳击了。”  “我也是。”  “它很残忍、很野蛮。没什么好辩解的。但是我不在乎。我就是爱。”  “我懂。你以前去过马佩斯吗,钱斯?”  他摇摇头,“那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那里离绿点并不远,只是我不一定从绿点去,离开那里之后也不一定回绿点,因此对我来说,实在没什么差别。我去马佩斯只因为那儿刚好有一场我下了注的拳赛。”  “你还会再去吗?”  “如果又订到了场地或手边没什么事要我亲自处理的话。下一次的赛程是三星期后的星期二,在亚特兰大。”他笑道,“是唐纳德·特朗普的场子,应该比这个新马佩斯体育馆更豪华。”  他告诉我罗希德的对手是谁,说我该去看看他们比赛。我说我尽量。他还提到他们原先要罗希德每三个礼拜出赛一次,后来决定还是一个月一次比较好。  “抱歉我没能帮上忙。”他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替你四处打听,那些在罗希德身边的人一天到晚都泡在场子里。你还住那家旅馆吗?”  “老样子。”  “我如果打听到什么的话——”  “先谢了,钱斯。还有,很高兴看到你过得不错。”  “谢谢。”  到了门口,我转过身来问他:“对了,我差点忘了。你认得那个举牌女郎吗?”  “什么?”  “你知道,就是那种在场中举着告示牌报告接下来第几回合的女郎。”  “那叫做举牌女郎?”  “我不知道。你也可以叫她马佩斯小姐吧,我想,我只是猜想——”  “如果我对她有所了解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她有一双长腿。”  “我自己也注意到了。”  “还有皮肤,我好像记得她露了好多的肉,恐怕这是我唯一知道的。拜你之赐,马修,我已经洗手不干了。”  “‘洗手不干’。你觉得她看起来像所谓的‘上班女郎’?”  “不。”他接道,“我觉得她看起来像个修女。”  “那种济贫会的修女。”  “我想的是慈善姐妹之家那种。不过可能你是对的。”第08章  “五洲体育有线电视网”在第六大道上一栋玻璃钢筋大厦里租有办公室。办公室斜对面有家叫赫尔利的酒吧,国家广播公司的人是那儿的老主顾,约翰尼·卡森靠着那一套埃德·麦克马洪喝酒的笑话,使这家酒吧声名大噪。如今赫尔利依旧在第六大道上仅存的老建筑物里,从事电视这行的人经常到这里来混上一个钟头甚至一下午,理查德·瑟曼就是其中之一,他会在一天工作结束之后到这里来磨磨蹭蹭喝上一两杯,然后回家。  这些事情都写在约瑟夫·德金给我看过的档案里,因此我不需要成为全世界最伟大的侦探就能得悉这一切。四点半左右,我来到赫尔利,站在吧台前喝苏打水。本来想向酒保稍微探听一下,但是那时候酒吧里生意正兴隆,他忙得根本没时间理我,更何况我们必须互相大声吼叫才能听见对方声音。  坐我旁边的一个家伙想跟我谈上星期天举行的超级杯。可是这段对话都是他一个人在讲,过不了多久两个人就讲不下去了。他认为基于礼貌应该请我喝一杯,后来他发现我喝的是苏打水又一直想把话题转移到拳击上,便没再那么热衷。“那才不叫运动呢。两个黑鬼想要把对方揍死,为什么不干脆叫暂停,一人给他们一支枪不就结了?”  五点刚过,我看见瑟曼走进来。他和另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人一起,在离我很远的吧台尽头找到位置站定,叫了酒。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瑟曼一个人先行离去了。几分钟之后,我也走出了酒吧。  瑟曼在西五十二街的住处一楼有一家叫雷迪希奥的餐厅。站在对街向顶楼看,他家没有灯光。楼下的戈特沙尔克家也漆黑一片,因为罗思和艾尔弗雷德一整季都待在棕榈沙滩。  我没吃午饭,就提早在雷迪希奥吃了晚饭。餐厅里除了我之外只有两桌客人,都是年轻的情侣在细语呢喃。本来想打个电话给伊莱恩要她坐出租车来和我一起吃饭,可是这大概不是一个好主意。  我吃了小牛排和半份法法利,名字应该是这样念,是一种蝴蝶结形的通心粉,配上红辣的调味酱。佐餐的沙拉中有大量的苦叶菜,这家餐厅就是靠这个出名的。菜单上有一行字,提醒我,没有红酒的晚餐就像没有阳光的日子。我用白开水配通心粉,晚餐后再喝一杯浓咖啡。服务生拿了一瓶我没有点过的茴香酒走到桌前,我示意他拿开。  “这是免费的,滴一滴在咖啡里会很好喝。”他跟我保证。  “我不想让它变得那么好喝。”  “那么来一点Scusi如何?”  我再次挥手要他把酒拿走,他耸耸肩,把酒瓶放回吧台。我喝着意大利浓缩咖啡,尽量避免想象掺入茴香酒之后的咖啡。我真正的渴望并不是那种滋味如何,而是把整瓶酒拿回来。如果真的是茴香使咖啡更为香醇,那么何不干脆加一匙茴香种子进去呢?然而,不会有人那么做。  是酒精在召唤我。一整天下来,它一直不停地对我低声轻唤,尤其在这一两个钟头之中,更成了女海妖塞壬的歌声,声声引诱着我。我不会去喝,也不想喝,可是,刺激启动了某一种细胞的反应,唤醒了我体内深处永远都挥之不去的东西。  这几天中,我如果真要出去带点喝的回来,我房间里将会有一夸脱的波本,或是米克的一瓶十二年份爱尔兰陈年威士忌,而不是小咖啡杯里飘浮在咖啡上的几滴该死的茴香酒。  看看手表,刚过七点,圣保罗教堂的聚会八点半才开始,不过早一点去也无所谓,我可以帮忙排椅子,并且把讲义和饼干先拿出来。每一个星期五晚上,我们都会讨论戒酒小组策划的“十二个阶段”。这一周将会回到第一个阶段——“我们承认自己对于酒精无力抵抗,于是使生活变得失去控制”。  我示意服务生买单。  聚会结束时,吉姆·费伯过来跟我确定星期日的晚餐约会。他是我的辅导员,除非有谁因事取消,否则每一个礼拜天我们都会一起吃晚饭。  “我想到火焰餐厅坐坐,还不急着回家。”他说。  “怎么了?”  “等星期天再说好了。你呢?想不想去喝杯咖啡?”  我婉拒了他。我走到六十一街,再转到百老汇大道上。那家录像带店还开着,看起来和六个月前差不多。店里人挺多,都是一些不想虚度周末的人。我排在一列人比较少的队伍里,我前面的女人租了三盘录像带,还买了三包可用微波炉加热的爆米花。  那老板仍然需要把胡子刮一刮。我问:“你一定卖了很多爆米花吧?”  “销路是不错,大部分的店也都卖……我认识你吗?”  我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只有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吉姆·费伯替我印了一整盒。他看看名片,又看看我,我提醒他:“六个月之前,我的朋友租了一盘《冲锋敢死队》,我……”  “我想起来了。现在又有什么事吗?可不要告诉我又出事了。”  “不是。我只是因为另一件事而必须追査那盘录像带的来源。”  “我想我跟你说过。那是一个老女人拿来的一大堆录像带的其中一盘。”  “没错。”  “而且我还告诉过你,在那之前或之后,我都没有再看见过她。六个月都过去了,还是一样没再见过她。我很想帮忙,可是——”  “可是你现在很忙。”  “当然,每个礼拜五晚上都是这样。”  “那我等你比较空闲再来好了。”  “这样比较好。可是,我不知道还能告诉你什么。没再听过其他顾客抱怨,所以我想那是唯一一盘被录进脏玩意儿的带子。至于它的来源和关于那个老女人的事,我所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你知道的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多。明天大概什么时间较好?”  “明天?明天是星期六,我们十点钟开门,中午之前都没什么生意。”  “那么我十点钟过来。”  “这样的话,你九点半来好了。我通常都会早一点来处理一些文件,我让你进来,开店之前还能多聊半个小时。”  第二天早晨,我一边吃着蛋喝着咖啡,一边看《每日新闻》。一个住在华盛顿海茨住宅区的老妇人坐在家里看电视时被流弹射中头部,死了。这桩命案真正的牺牲品被送进哥伦比亚长老会医院的急诊手术室,还没有度过危险期,才十六岁。警方相信是因为吸毒引发的枪杀案。  这名妇人是今年第四个被打死的无辜受害者。根据去年的记录,有三十四名无辜的人被枪杀,《每日新闻》还宣称,九月中旬这个记录可能会降低。  离钱斯艺术馆不远的公园大道附近,一名中年妇女正在等红灯,一名男子从一辆没有牌照的白色货车中探出身抢夺她的手提袋。为了怕被偷抢,她还特别把皮包斜挂在脖子上。货车扬长而去,她被拖着直到被勒死为止。这则新闻旁有一小段文章,提供妇女一种背皮包的方法,被抢时它能让身体上的伤害减到最低。甚至有专家建议:“最好连皮包也不要带。”  一群青少年穿过皇后区的森林公园,发现一具几天前在伍德海芬区被绑架的那个女人的尸体。她在牙买加大道上买东西,一辆浅蓝色的货车停到路边,车后跳出两个男人把她推上车后跟着也爬进去,然后车子便疾驰而去,没有人来得及记下车牌号码。初步检验的结果,发现除了有被强暴的痕迹之外,胸膛以及下腹还有几处刺伤。  不要看电视,不要带皮包,不要上街去。老天!  我九点半抵达录像带店,老板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还穿了一件清爽的衬衫,他领我去后面的办公室。他还记得我的名字,并且自我介绍说他叫菲尔·菲尔丁。我们握了握手,他说:“虽然在名片上没有注明,可是你一定是调查员吧?或者是跟那行差不多?”  “差不多。”  “跟电影里似的。如果能,我真的很愿意帮忙,可是半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打烊之后,我留下来又查看了一下记录,想也许会找到那个女人的名字,可是没有用。除非你还有什么办法我没想到——”  “那个房客。”我说。  “你是说她的房客?就是那个有一堆录像带的人?”  “是的。”  “她说他死了还没有缴房租是吧?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对我来说这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我很确定她卖他的东西来抵房租。”  “你说这是七月的事。”  “所以如果他死了,或是不在城里——”  “我还是想知道他是谁。有很多人会买一大堆录像带吗?印象中,大多数人都是租的。”我说。  “说了你会吓一跳,”他说,“事实上我们卖出的录像带很多。尤其是经典儿童电影,像《白雪公主》、《绿野仙踪》,还有《E.T.》,卖得非常好,现在正在卖《蝙蝠侠》,可是没预期的那么受欢迎。很多人都会买自己最喜欢的影片,当然另外还有运动以及教学的录像带,不过那是有别于电影的另一个范畴。”  “依你看,会有很多人买超过三十盘录像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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