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宰场之舞》作者:[美]劳伦斯·布洛克-2

“天赋异禀的话,老早去干别的勾当了。”  “是啊。为什么把凶器带走?如果瑟曼是共犯,又是他出面采买,也许他们怕因此被追査到;如果就用公寓里现成的……不知道呀,马修,这他妈的奇怪。”  “我知道,在一堆为什么和假如之中瞎转,而且还有很多地方说不太过去。”  “正因为如此,我们的谈话才这样东一句西一句没个逻辑。”  “他描述过歹徒长相吗?”  “当然,细节上虽然有些模糊,但前前后后还算交代得清楚,并没有什么自相矛盾之处,你等会儿可以自己去看档案。据他描述是两个年纪与他们夫妇差不多的白人,两个彪形大汉,都留着胡子,比较高大的那个蓄着一条颇长的小辫子,好像小尾巴拖在后面的那种,知道吗?”  “我知道。”  “一看就知道来自上流社会,就像那些理平头的家伙,头上仿佛粘了一顶土耳其帽,而且还用割草机推过,外表是一个德性,我刚刚说到哪儿啦?”  “那两个歹徒。”  “喔,对对对,他非常热切并合作地看过一整本嫌疑犯照片,却没指出半个来,我们替他安排一名警方画家雷·加林德兹,我想你认识他。”  “我认识。”  “他很不错的,不过他的素描,怎么看都像拉丁美洲人,档案里有一份画像复件,有一家报纸也刊过。”  “我没看到。”  “是登在《每日新闻》上吧?也接过几个检举电话,浪费了一些时间去查,啥也没査到。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怎么想?”  “这件案子不是他一个人干的。”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我的意思是,你无法排除掉这种可能性。也许他真的有办法把自己反绑起来,经过周详的计划把铁棍、胶布和绳索扔掉,可是,事情应该不是这样的,他一定有帮手。”  “我同意。”  “他安排了几个职业杀手,对他们说:‘喏,这里是大门钥匙,怎么做看你们自己方便,进来后直接上四楼的公寓。别担心,不会有人在家的,楼上也没有人在,就当成自己家一样,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把抽屉掀翻,书本扔到地上,现金和珠宝尽管动手拿不要客气,只要在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我们从宴会回来以前弄妥准备走人就成了。’”  “然后,因为不想太早到,所以他们散步回家。”  “或许吧,或许散步回家只是因为夜色真的很美,谁知道?到了戈特沙尔克家的那层楼之后,他说:‘你看,罗丝和艾尔弗雷德的门开着。’接着他把她推进去,他们抓住她,打昏之后再强暴,最后把她杀了。事成之后他说:‘嘿,混蛋,你们不想在三更半夜抬着一台电视到处跑吧?我现在付给你们的钱,够买十台电视。’所以电视就留下了,而因为怕被追査,绳索、胶布和铁棍也被带走了……不对,简直胡扯,杂货店和五金行的东西怎么追查?”  “带走作案工具,是想让我们知道,这不可能是一个人干的。那些绳子、胶布怎么可能自已长脚跑掉呢?”  “对,没错。不过在离开之前,得稍微楱他一下,他们造假的功夫令人印象深刻,你在档案中可以看到我们替他拍的照片。接下来,把他捆住,封住他的嘴巴,也许还替他把胶布撕掉一半,等时间差不多,他就可以打电话报警了。”  “或者是绑得够松,好让他能挣出一只手来,把该做的事都做完后,再伸回绳子里去。”  “我也正想到这一点。耶稣基督,如果那些警察能够慢一点替他松绑就好了。”  我说:“不管怎样,他们走了以后,他想办法多挨一阵子才拨911。”  “不错,这种说法,我看不出有什么漏洞。”  “我也看不出来。”  “我是说,还有没有其他的理由能解释他为什么活着?他们已经把她杀了,尸体就放在一边,为何不干脆顺道把他宰了落得干净,省得费力去捆他。”  “他是在杀她之前就被捆了。”  “好吧,这是他的说法。可是为什么要留活口?她的死,已经足够把这些劫匪送上绞刑台了,而且他可以指认他们——”  “在本州不能。”  “用不着你提醒。重点是,既然已经犯下了二级谋杀罪,多杀他一个也不会更糟,就像那些黑人说的,用手上的铁棍砸烂他的天灵盖。”  “他们这么做了。”  “做什么?”  “用力砸他,用力到以为他死了。他们只杀了她,或许原先没有计划要杀人,所以——”  “你是说,他讲的是实话?”  “让我们暂时先站在魔鬼这一边来替他辩护,他们失手杀了她。”  “只因为她的脖子不小心被丝袜缠住——”  “而且他们并没有真的慌乱,但却匆忙一铁棍击昏了他,心想下这么重的手,应该是活不成了,一心想赶紧跑掉,谁还有那种闲工夫去摸他脉搏,或拿面镜子到他鼻子下头查看还有没有气呢?”  “胡扯。”  “你明白我说的了吧?”  他叹道:“是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就是为什么它是一桩悬案,证据不够有力,而且我们掌握的几件事实又没法支持任何一种假设。”他站起身来,问我:“我想喝杯咖啡,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好。”我说。  “我不知道这咖啡为什么这么难喝。”他说,“我真的不知道,以前这里有台投币式咖啡机,可是那种机器连半点像样的咖啡都煮不出来。后来又买了这种电动滴漏式咖啡机,还去买了高级咖啡,结果煮出来还是这种味道。我想一定有某种自然定律,那就是,警察局里的咖啡一定要像大便一样难喝。”  我倒不觉得有这么难喝。他说:“你知道,事情要怎么发展才会真相大白?”  “有人告密。”  “告密者听到了风声四处传播,或者我们以重罪之名逮到了其中一个倒霉的天才,为了自保,他把同伙统统供出来。至于瑟曼,就如同我们的推论,是他一手策划。”  “或甚至根本不是。”  “什么意思?”  我说:“他们会说:‘我们走的时候她还活着,踢打个不停,老兄。我们是操了她,不过我发誓她喜欢死了。我也跟你保证,我们并没有在她脖子上缠什么丝袜,一定是她老公临时决定给自己来个闪电离婚。’”  “天啊,他们是会那样说。”  “我知道,如果瑟曼百分之百清白,他们就会那样说:‘不是我们杀的。我们走的时候她明明还活着。’而这甚至也可能是事实。”  “哦?”  “假设瑟曼是临时起意。瑟曼夫妇回到家,撞上了正在作案的歹徒,歹徒把他们绑起来,殴打他并强暴他妻子。反正是禽兽,就该有个禽曽样子。瑟曼在他们离开后,挣脱出一只手来,他妻子昏过去了,而他一度以为她已经死了。”  “可是她没死,于是他灵机一动……”  “丝袜就在她身边床上,接下来你也知道,勒住她的脖子,这下子,她可是真的死了。”  他想了一下说:“也有这种可能。验尸报告指出,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一点左右,这点符合瑟曼的说法。而如果他们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杀掉她,再拖延片刻,好让自己有时间从昏迷中醒来,挣脱捆绑,这样也说得通。”  “没错。”  “没有人能把他扯到这件事里。他们可以辩称离开现场时她还活着,不管怎样,他们都会这么说。”喝完了咖啡,他将保丽龙杯子丢进废纸篓里。“我操,你可以一直在里面打转。依我说,就是他干的,不管是预谋还是临时起意,我都认为是他干的,有那么多的钱。”  “据她哥哥说,她继承了美金五十多万。”  他点点头,“再加上保险金。”  “他没提到保险金的事。”  “可能没有人告诉他。他们婚后不久,就签下了彼此为受益人的保险,十万元人寿险,意外死亡则可以领双倍。”  “这样又多了一点甜头。”我说,“赌注提高了。”  他摇摇头。  “怎么?我算错了吗?”  “嗯哼。她在九月时怀孕了,一发现怀孕之后,他们就联络上保险经纪提高保险金额,一个小生命要降临了,增加一点责任感是很合理的,对吧?”  “他提高了哪些保险项目?”  “一百万投他自己,毕竟他要负担家计,他的收入对这个家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当然喽,她也很重要,所以也被提高到五十万。”  “所以,她的死——”  “意味着一百万保险金,还有意外死亡险双倍赔偿,以及他将要继承的那些财产,加起来大概有个…一百五十万吧。”  “天哪。”  “是啊。”  “耶稣基督。”  “是啊,既有方法,又有动机,还有机会。他妈的,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而我却连一点能证明他有罪的证据都找不出来。”他闭上双眼,过了半晌,抬眼看着我说:“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当然可以。”  “你用不用牙线?”  “嗯?”  “你说你的医药箱里只有阿斯匹林和牙线,你用牙线吗?”  “喔,想起来才用,我的牙医叮嘱我一定要买。”  “我也是。但是我从来不用。”  “其实我也不用,这样有个好处,那就是我们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牙线。”  “就是啊,这一辈子都不用愁了。”第04章  那天傍晚,我和伊莱恩·马德尔相约在第九大道西边靠四十二街上的一家剧场见面,她穿紧身牛仔裤、方头靴和摩托车骑士常穿的那种口袋上有拉链的黑色皮夹克。我告诉她,她看起来漂亮极了。  “真的吗?”她说,“我试着打扮得‘外百老汇’①点,可是这样好像已经变成‘外外百老汇’②了。”  ①指实验性而非商业性演出。  ②较‘外百老汇’更前卫的实验剧。  我们的座位在前排,视野不错。不过这个剧场很小,根本不会有什么坏位子。剧名是什么我忘了,总之对有关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剧作家抱有负面的态度。其中一个名叫哈利·齐格勒的演员,属于“戒酒很简单”这个团体,是亚波斯圣保罗教堂匿名戒酒协会的长期会员,教堂离我住的旅馆只隔两个街区。哈利在剧中演一个住在纸箱里的酒鬼。他的表演很具说服力,为什么呢?因为几年前,他在现实生活中就是这样的。  结束后,我们到后台去恭喜他演出成功,刚好遇上了六七个戒酒协会里认识的朋友,约我们一起去喝咖啡,我们婉拒了邀约,径自沿着第九大道步行而上,走了十个街区,来到一家两个人都很喜欢的“巴黎绿”餐厅。我叫了剑鱼排,伊莱恩点的是意大利宽面。  “真搞不懂你,”我说,“穿着皮衣的异性恋素食者。”  “那正是深藏在我魅力之下的小小怪癖。”  “我还奇怪呢。”  “现在你知道啦。”  “现在我知道了。几个月之前,有个女人在离这里半个街区的公寓里被杀了,她和她丈夫撞见了正在她家楼下公寓行窃的歹徒,歹徒把她奸杀。”  “这件案子我记得。”  “嗯,它现在变成我的案子了。她哥哥昨天雇了我,他觉得是她丈夫下的毒手。公寓主人是楼下的邻居,一个退休的犹太律师,有钱得很,但是,他妻子的貂皮大衣没被偷走,你知道为什么?”  “她把它们统统穿身上了。”  “她根本没有貂皮大衣,她是个爱护动物的人。”  “喔,是吗?这样很好。”  “我在想,那她穿不穿皮鞋呢?”  “可能穿吧,管她呢。”她倾身过来说,“你可以因为那些制造面包的酵母菌牺牲了自己而拒绝吃面包,也可以拒吃抗生素,谁赋予我们谋杀细菌的权力呢?就算她穿皮革而不穿貂皮大衣,那又怎样?”  “呃——”  “更何况,”她继续说,“皮革是很高雅的,而貂皮大衣就太俗气了。”  “这点我同意。”  “很好。那么,真的是她丈夫干的吗?”  “我也不知道。今天稍早,我从那儿经过,等会儿如果陪你走回家的话,可以指给你看,说不定你能发现什么线索。只要路过谋杀现场,就可以破案。”  “你还没破案。”  “是的,这丈夫可是有一百五十万个理由杀她。”  “一百五十万——”  “美金。”我加了一句,“包括保险以及她的遗产。”接着我便转述从德金和莱曼·沃里纳那儿得知的资料。“不知道还有哪些警方没做过的事我可以做。四处闲晃,敲敲门,找人问问话之类的,假如发现他有外遇,就装亲切一点。不过,德金一开始就朝这方向调查,但无功而返。”  “搞不好,他有一个男朋友。”  “那样正好符合我当事人的推论了。但同性恋者有一种倾向,他们老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同性恋。”  “就像我们认为这整个世界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一样。”  “明天晚上你想不想去马佩斯?”  “你说乱七八糟吗?马佩斯这个地方嘛……”  “不,我只是说……”  “或者应该说是乌烟瘴气吧,马佩斯听起来相当乌烟瘴气。其实我从来没真正去过那里,实在不该这么说。去马佩斯做什么?”我告诉了她。  她说:“我不太喜欢拳击,这和道德扯不上关系,两个成年男人喜欢绕着圈打来打去,那是他们的事,我不在乎,只不过会马上转台而已,况且我明天晚上还要上课。”  “这学期修什么?”  “当代拉丁美洲小说。过去一直告诉自己该看的书,现在都必须读了。”  秋季班时,她修的是都市建筑,我还陪她到处去看了几栋建筑物。  “你会错过马佩斯的建筑。”我说,“说实在的,要单独一个人去,我找不出什么好理由大老远跑去马佩斯,我就为了盯住瑟曼。他住附近,而且他常光顾的咖啡店,就在四十八街和第六大道的交叉口,我只是找借口去看看拳赛罢了。如果新的马佩斯体育馆举办的是回力球赛而不是拳击赛,我很可能就待在家里。”  “你不喜欢回力球?”  “现榨橙汁还可以①。我也不知道,我根本没看过回力球是怎么打的,不过说不定我会喜欢。  ①squash是回力球,亦做果汁解。  “是啊,说不定你会。我认识一个国家队回力球选手,是来自斯克内克塔迪的临床心理医生,曾在纽约体育俱乐部比赛,不过我从没看过他打球。”  “如果在马佩斯遇到他,我会跟你报告。”  “好啊,谁知道,世界很小。你说瑟曼住的地方离这儿只一个街区?”  “半个街区。”  “也许以前他们常来,说不定加里还认得他们。”  她皱着眉说,“曾经认识他们,认得他,‘曾经’认识她。”  “有可能,让我们问问他。”  “你问。”她说,“今天晚上,我老是用错动词时态。”  付过账后,我们来到吧台。加里站在吧台后面,他的身材瘦长,动作很滑稽,下巴上蓄着像黄鹦鸟巢般的胡子。他说,看到我们很高兴,还问我什么时候再派任务给他,我说这还很难说。  “有一次啊,这位老兄交给我一个重要的任务,是一项秘密的情报工作,我表现得还不错。”他对伊莱恩说。  “哦,那当然。”  我问他有关理査德和阿曼达的事。“他们偶尔会来,有时和一群朋友,有时只有他们俩。”他说,“晚餐前,他会来一杯伏特加,她则点杯红酒,有的时候,他单独来,在吧台前火速灌杯啤酒,我忘记是什么牌子了,百威淡啤酒?银子弹淡啤酒?反正是淡啤酒。”  “凶案发生后,他来过吗?”  “我只见过他一次。在两个礼拜前,他跟一个男人来这里吃晚餐,那是事发之后唯一一次见过他。你知道他就住附近吧?”  “我知道。”  “离这儿只有半个街区。”他身子从吧台后探出身来,压低了声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另有隐情?”  “你不觉得一定有吗?那个女人是被强奸后勒毙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嘛,我是说,是不是他干的?”  “你说呢?你看他像不像个凶手?”  “我在纽约待太久了,看谁都像凶手。”  我们离开时,伊莱恩对我说“你知道吗?明天晚上可能有一个人会想去看拳赛,米克·巴卢。”  “他没准在呢,想不想到葛洛根待一会?”  “好啊,我喜欢米克。”她说。  米克在店里,看到我们他很高兴,尤其是对开车上马佩斯去看两个成年男子打来打去的提议更是反应热烈。我们没在葛洛根待太久,走的时候招了一辆出租车,所以也没有经过那家阿曼达丧命于她丈夫与他同伙手上的公寓。  我在伊莱恩的公寓过夜,第二天,开始在理查德·瑟曼平日的活动范围里打探线索。五点钟回旅馆去看CNN新闻,淋了浴,换好衣服走下楼时,米克的银色卡迪拉克已经停在前门口的消防栓旁了。  “去马佩斯。”他说。  我问他知不知道怎么去。  “知道。”他说,“从前有一个罗马尼亚来的犹太人,在那附近开了一家工厂,雇了一打女工把金属与塑料装在一起,做成拔针器。”  “那是什么玩意儿?”  “如果你把一堆文件钉在一起,后来又想把它们拆开,就可以用拔针器把钉书针拔出来。一堆人替他装配零件,另一堆女工则把成品一打一打装进盒子里,运到全国各地去。”他叹了口气,“可惜他是个赌鬼,借了钱却还不了。”  “后来呢?”  “啊,说来话长,过两天找机会再告诉你。”  五个小时后,我们从昆士波若桥朝曼哈顿方向往回走。那个马佩斯工厂老板的故事,他没再讲下去,反而是我在讲关于有线电视制作人的案子。  他说:“人们总是这样互相使坏。”  这种事他也有份。根据街坊的传说,他杀了一个名叫法雷利的家伙,还把他的头放在保龄球袋里,提着它穿梭于地狱厨房的数家酒吧之间。有人说他从来没有把袋子打开过,另外有人则发誓说,他们看过他揪住头发把脑袋提起来,并且说:“你要不要看可怜的帕迪·法雷利?你瞧,他可不是你见过最丑的混蛋吧?  报纸上说他是以“屠夫小子”的诨号闻名。可是只有报纸那样叫他,就像只有一个裁判叫过埃尔登·罗希德“牛头犬”。这个诨号的来源,可能跟法雷利的故事有关,也跟那件米克喜欢穿的染血围裙有一些关联。  围裙是他爸爸的。老巴卢从法国远渡重洋而来,在西十四街的肉类批发市场切肉,米克他妈是爱尔兰人,他的口音得自她的真传,相貌则承自他爸。  他是个相当魁梧的人,高大、壮硕、石垒般的块头,活像来自复活岛上的史前巨石。他的头颅像一块大圆石,脸上因创伤与暴力坑坑疤疤的,面颊的微血管已开始破裂,这是多年酗酒得到的成绩,眼眸是慑人的碧绿。  他是个酒鬼、职业罪犯。双手与围裙上都沾满鲜血的男人。很多人都对我俩之间的友谊感到奇怪,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正如我和伊莱恩的关系,解释起来也很不容易。也许是所有的友谊终究都是不可解释的,尽管有些友谊看来不那么明显。  米克邀我回葛洛根去喝杯咖啡或者是可乐什么的,我拒绝了。他承认自己也累了,“下星期找个晚上来,等打烊之后,我们把店门锁上,坐在黑暗中讲讲老故事。”  “听起来挺好。”  “早上再去做弥撒。”  “那我就不知道好不好了,其他的都还不赖。”  他让我在西北旅馆前面下车。上楼之前,我在前台前停了一下。没人留话,于是我上楼睡觉。  在等待睡意来袭时,我发现自己想起了在马佩斯看到的男人,那个和儿子一起坐在中央前排的父亲。我知道曾见过他,但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我不认识小男孩,只是对那位父亲有印象。  在黑暗中躺着,我忽然察觉到,这件事特殊的地方并不是在于那个男人看来很眼熟。我遇到似曾相识的人也不足为奇,纽约到处都挤满了人,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从我的眼前经过:街上、地铁里、球场内、戏院中,甚至是皇后区的体育馆。不寻常的并不是似曾相识的感觉,而是整件事的紧张状态。不知为什么我很清楚地感觉到,想起来他是谁或在哪里见过他,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坐在那儿,手臂绕着男孩的肩,另一只手则伴着他的解说指东指西。接着是另一个画面,他那只手,放在男孩的额前,抚顺他的棕发。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画面上,揣测到底是什么事情使它变得如此紧迫。我的思维紧扣在这上面,跟着又绕到别的地方,终于,睡着了。  几小时之后,隔壁餐厅收垃圾的清洁队员弄出的声响把我给吵醒了。我上完厕所回来想再睡,脑海中忽的有许多画面闪来闪去,举告示牌的女孩,抬头挺胸的姿势,那位父亲的脸孔鲜明清晰,搁在男孩额前的手。女孩、父亲、女孩、移动着的手、抚平了头发——  老天哪!  我惊坐而起,心脏突突直跳,嘴巴干涩,几乎无法呼吸。  侧过身去,伸手扭开床头灯,看看时钟,四点差一刻,但我却再也无法合眼。第05章  六个月前,七月中旬一个酷热的星期二晚上,我照例在圣保罗教堂地下室参加聚会。我答应在每个星期二聚会结束之后帮忙收拾椅子,连续做六个月,所以才记得那一天是星期二。理论上从事那样的服务能帮助你不酗酒,保持头脑清醒,可我不太相信这种说法。我自己的感觉是,不喝酒才能让你保持清醒。可是摆摆椅子也无妨,如果你的两只手都得拎着椅子,就没空去拿酒瓶了。  我不记得那天聚会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但在休息的时候,有个名叫威尔的人走过来对我说,等聚会结束后想跟我谈一谈,我说没问题,可是不能马上离开,因为我得留下来把椅子排好。聚会进行到十点钟,在诵读祈祷文之后结束。由于有威尔帮忙,整理工作比平常要快。我问他想不想上哪儿去喝杯咖啡。  “不了,我得回家,”他说,“反正不会耽搁太久的。你是个侦探对吗?”  “可以这么说。”  “而且你以前还干过警察。在我开始戒酒一个多月后,就听说你戒酒成功了。是这样的,你能帮我一个忙吗?能不能请你看看这个?”  他递给我一个牛皮纸折叠的包,里头有盘录像带,放在录像带出租店用来装带子的半透明硬壳盒子中,我把它拿出来,标签写着:《冲锋敢死队》。  我看看录像带,然后瞅着威尔。他四十来岁,从事关于电脑方面的工作。他已经戒了半年酒,是圣诞节过后才加入聚会的。听说他来之前曾成功地戒掉酒瘾。我知道他酗酒的故事,但对于他的私生活就所知不多了。  “这部片子我很熟。”我说,“看过四五遍了。”  “你一定没看过这个版本。”  “有什么不一样?”  “反正你相信我就是了。或者根本别管我说什么,把带子拿回家看了再说,你家有录像机吧?”  “没有。”  “哦。”他应道,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如果你能告诉我这部片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不,我什么也不想说。我希望你在完全没有预设立场的状况下看完它。啊,该死!”我给他时间理出一个头绪,“我本来想请你到我家来,可是今天晚上不行。你可以借到录像机吗?”  “应该可以吧。”  “太好了。你会看吗?马修,明天晚上我会过来,到时候再跟你讨论。”  “你要我今天晚上就看?”  “可以吗?”  “这个嘛,”我说,“我试试。”  我本来计划跟大家到火焰餐厅喝咖啡,凑凑热闹。结果改变了主意,回到旅馆打电话给伊莱恩。“如果不行就直说,”我说,“有个家伙拿给我一部电影,要我今天晚上一定要看。”  “有人拿给你一部电影?”  “录像带。”  “哦,我懂了,你想用我的录像机?”  “对。”  “我的录像机。”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如果你受得了,我是无所谓。不过问题是我现在没化妆,邋遢得不得了。”  “我不知道你平常化妆。”  “哦,是吗?”  “我以为你是天生丽质。”  “好小子,真不愧是侦探。”  “我马上过去?”  “给我滚过来吧。”她说,“不过你得给我十五分钟锦上添花一番,否则我会叫门房把你一脚踹出去。”  我走到她那儿时,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了。伊莱恩住在东五十一街第一大道与第二大道之间。她的公寓在十六楼,从客厅的窗子向东河对岸望去,可以看到整个皇后区,如果知道方位的话,应该也可以看到马佩斯。  公寓是她自己的。十二年前这栋大厦公开出售时她买下的,她还有一些出租的产业,包括两栋房子和几间公寓,其中有一些位于皇后区,但并不是全部,此外她还有投资,如果退休,光靠这些投资的收入就能过不错的日子。不过,她还没有选择退休。  她是一个应召女郎,我们是在几年前认识的。当时,我还是一个钱包里挂着金色警徽的警察,和我的妻儿住在赛奥西特区,皇后区另一端的长岛市,已远离了伊莱恩窗景所涵盖的视野。我们的关系建立在一种相互需要上,其实,绝大多数的男女关系都建立在这上面。  我们为彼此付出。对她而言,我为她做一些身为一个警察能办到的事——警告一个嚣张的皮条客,吓走那些和她过不去的醉汉,或是把一个无礼地死在她床上的客户的尸体,丢到一个无损于他或她的名声之处。我做的是警察的职务,她就回报以应召女郎的服务。这种关系维持之长久让人惊讶,因为我们本来就彼此欣赏。  后来我不干警察,放弃了警察的金色警徽,也同时放弃了房子、妻子和孩子。伊莱恩和我并没有经常刻意联系,如果其中一个人搬走了,很可能会从此失去联络,好在我们都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后来我酗酒的毛病越来越糟,在几次因为烂醉造成错误后,我决定开始戒酒。  接下来几年,慢慢地,我一天一天地戒酒。直到某一天,过往的麻烦又找上伊莱恩,那牵扯到我们曾经共有的过去,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困扰,我也脱不了干系。就这样,因为处理这件事情,我们又相遇了,虽然很难说这意味着什么。当然,她曾经是个很亲近的朋友,然而,她也是遇到的熟人中唯一与我有一段过去的人,单单那么一个缘故,她对我而言便非常重要。  而且,她也是一个礼拜同我睡上二三夜的女人,其中包含的意义以及未来的结果,让我不知所措,我和戒酒辅导员吉姆·费伯谈过,他建议我循序渐进地处理我和伊莱恩的关系。如果你在戒酒协会养成那种劝勉别人的习惯,大家就会在你还不知情以前,为你封一个智者的名号。  门房用对讲机和楼上通话后,指了指电梯。伊莱恩站在门口等我,她扎了马尾辫,身穿一件亮粉红紧身裤和一件柠檬绿无袖上衣,上头的几个扣子敞开,耳际垂着一对夸张的金耳环,脸上的胭粉刚好涂到接近妖冶放荡的边界,她总是刻意装扮成这种效果。  我开口说:“看吧,我就说天生丽质。”  “承蒙您看得起啊,大爷。”  “就是这张清新朴素的脸孔,让我每一次神魂颠倒。”  我跟着她进去,她把录像带拿出来。“《冲锋敢死队》。”她念道,“这就是今天晚上非看不可的电影?”  “没错。”  “是那部李·马文反抗纳粹的《冲锋敢死队》吗?你不早说,我可以在电话里从头到尾跟你讲一遍。首映的时候我就去看了,之后在电视上又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李·马文、特利·萨瓦拉斯、查尔斯·布朗森、欧内斯特·博格宁,还有那个叫什么来着?演《M*A*S*H》的那个……?”  “艾伦·阿尔达?”  “不是,是在《M*A*S*H》那部片里面……不是埃利奥特·古尔德,是另外一个……,哦,对了!是唐纳德·萨瑟兰。”  “对了,还有特里尼·洛佩斯。”  “我忘了有没有特里尼·洛佩斯,他们的降落伞一落地,他好像就被杀了。”  “嘿,不要告诉我剧情,多扫兴。”  “哈哈哈,不好笑。罗伯特·瑞安也演了,对不对?还有最近才死的罗伯特·韦伯,他真是一个好演员。”  “我只知道罗伯特·瑞安死了。”  “罗伯特·瑞安几年前就死了,两个罗伯特都死啦,你看过这部片子吧?一定的,大家都看过。”  “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你现在干嘛又要再看一遍?工作上需要吗?”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威尔在把录像带拿给我之前,就已经确定我是个侦探。“可能吧。”我说。  “真是份好差事啊,我也希望有人付钱请我看老片子。”  “真的吗?我希望有人付钱请我上床。”  “很好,相当好。对你的祈求最好小心一点。你是真的要看片子,还是口袋里的家伙不老实?”  “啊?”  “算了。那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看啊?会不会让你不专心呢?”  “当然可以,不过我也不知道会看到什么。”  “《冲锋敢死队》嘛,n‘est-cepas?①标签上明明就这么写的。”说完她拍了一下自己额头,学皮特·福克演的可伦坡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挂羊头卖狗肉!你该不是要调查关于著作权法的事情?”  ①法语:不是吗?。  我曾经在一家大侦探社工作,去取缔那些在街上贩卖蝙蝠侠T恤和遮阳帽之类的小贩,收入不错,但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工作,那些从达卡及喀拉斯来的新移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我不忍心再做下去。“我也不确定。”我回答。  “我是指版权问题,有人盗拷原版带子来赚钱,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我说,“但是你可以继续猜,而我要做的就是把带子看完,然后就知道你猜的对不对了。”  “哦。”她回答,“哎呀,管它,放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开始,这部片子演的内容正如片名所示,随着李·马文巡视一间一间牢房,片头打出各个领衔演员的名字与角色,为观众介绍由十二个死刑犯组成的敢死队,他们都因为杀人或强奸被判死刑。  伊莱恩说:“以我未经严格训练的眼睛看来,这和我记得的那部电影十分相似。”  电影又持续了十分钟,我开始怀疑除了酗酒及药物的问题之外,威尔是不是还有什么无法控制的毛病。情节忽然中断了,画面变成一片空白,声音也被切断,大概中断了十秒钟之后,有一个瘦削男子出现在荧幕上,他光着身体,一条鲜黄色毛巾围在腰际,脸孔是中西部人那种娃娃脸,褐色头发梳得很整齐。他的手腕、脚踝都被铐在一个与地面呈六十度角的X形金属架了上,膝盖与手肘上方紧紧地系着一圈皮套,腰上的皮带被黄毛巾遮住了。看起来这些装置将他固定得很牢。  他看起来似乎没特别不舒服,脸上竟然还有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开口问:“那玩意儿有没有在拍?嘿,我是不是该说点话呢?”  镜头之外一个男声要他闭上嘴巴,年轻人的嘴张开了又合上,现在我才搞清楚,他已经不是小孩了。脸上刮得很干净,但并不是没有胡子。身材很高,看起来不会超过十六岁,没有胸毛,腋毛倒有一小撮。  摄影机的镜头对准这个男孩,然后一个女人走进了镜头,她大概和男孩一样高,但因为没有被四仰八叉地绑在架上,而是站直的,所以看起来比较高,她戴着LoncRanger戴的那种面具,是黑色的皮制品,与她身上穿的搭配成一套,黑色紧身皮裤在大腿根部开了个口,及肘的黑色皮手套及三寸的黑色高跟鞋,鞋头还钉着亮片,这就是她的所有行头。腰部以上全裸,小巧的乳房上,乳头坚挺着,颜色鲜红,与嘴唇的色调一样。我猜她用口红涂过。  “喂,这是你最迷恋的清纯玉女形象,可比《冲锋敢死队》要火辣刺激多了。”伊莱恩说。  “你不想看了吧。”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若是受得住,我就没有问题,以前有一个客人很喜欢看那种性虐待小电影,他们蠢到令我震惊。你有没有想要我把你绑起来过?”  “没有。”  “那你把我绑起来呢?”  “也没有。”  “也许是我们少了哪一根筋,变态的人有五千万,这么高的数据总不会错吧?啊,精彩的来了。”  那女人解开男孩腰上的毛巾,扔到一边去,然后用戴着手套的手爱抚他,当时那个男孩就勃起了。  “哇,多年轻哪!”伊莱恩叹道。  摄影机移近,特写镜头拍摄女人正逗弄着男孩的手,然后再拉远,女人把手松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褪下手套,然后整只脱掉。  “吉普赛罗思·李。”伊莱恩说。  脱下手套后,女人露出和嘴唇、乳头涂着同样颜色的指甲,她抓起脱下的那只手套,开始甩打男孩胸膛。  “嘿!”他叫道。  “闭嘴!”听起来她生气了。她挥舞着皮手套打他嘴巴。他瞪大眼睛,她仍继续甩打他的脸和胸膛。  “嘿!轻一点!真的很痛啊。”他说。  “当然痛!”伊莱恩说,“你瞧,她在他脸上留下的红印子,她开始被自己扮演的角色冲昏头了。”  镜头外面的男人叫男孩安静一点。“他叫你闭嘴。”女人说。她趴在男孩身上,用自己的身体跟他磨蹭,然后亲他的嘴,没戴手套的那只手的指尖,较触过她在他脸上留下的手套印子,接着慢慢地顺着胸膛吻下去,在吻过的地方留下她的口红印。  “哇,真带劲儿!”伊莱恩说道。她本来坐在一张椅子上,现在跑过来挨着我坐在沙发上,把手放在我的大腿上说:“有人要你今天晚上一定要看这玩意儿,嗯?”  “是啊。”  “他没有说你要跟女朋友一起观赏时吗?”  她的手沿着我的大腿朝上游移,我拿手盖住她的手,阻止进一步的动作。  “怎么啦?”她问,“不准我摸?”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那女人用戴了手套的那只手握住男孩阴茎,并用皮手套抽他的阴囊。  他叫道:“哦!哦!天哪,快停下来,行吗?痛啊!放我下来!把我从这鬼玩意上放下来!我不干了!”  他一直不断但徒劳地嚎叫,那个女人面色阴冷,跨向前去,抬起膝盖朝他裸露的大腿根部一撞。  他尖叫一声,镜头外男人的声音说:“天哪,把他的嘴贴住!我不想听这种狗屎声音,去去去!走开!我看还是我自己来吧!”我以为那是摄影师的声音,但当他走进画面的时候,影片却没有中断,他穿了一件紧身的潜水衣。我对伊莱恩这么说时,她纠正我:“那是橡胶的,黑色橡胶皮,订做的。”  “谁会订做这玩意儿?”  “恋物癖啊,她对于皮革有癖好,他则偏爱橡胶。这样难道就能挽救他们的婚姻?”  那男子还戴了一个黑色的橡胶面具,事实上,更像一顶兜帽,盖住他的头和脸。眼睛的部位挖了两个洞,鼻子和嘴巴那里也是。他转过身来,我发现在他的胯下也有一处开口,露出细长的阴茎。  伊莱恩有意见了,“那个戴橡皮面具的男人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干嘛把头脸全都遮住?”  “我不知道。”  “穿成那副德性怎么潜水?难道要鱼来帮你口交?我可以确定一件事,这个男的不是犹太人。”  这时,他已经用胶布把男孩的嘴给贴上了,然后皮衣女把皮手套递给他,让他在男孩的皮肤上留下更多的红印子。他有一双大手,手背上有深色的汗毛,橡皮衣在手腕处收口。因为那双手几乎是他身体唯一外露的部分,所以我更加留意它们。他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大型金戒指,上面镶了一颗我认不出来的宝石,颜色有点黑又接近深蓝。  他跪下来,替男孩口交,等男孩再度勃起时,他用皮绳拴住男孩阴茎底部。  “这样就可以一直保持坚挺了。你把血管堵住,血液流得进去却流不出来。”他告诉皮衣女。  “就像蟑螂屋那样。”伊莱恩嘟囔着。  皮衣女跨在男孩身上,把阴茎放进皮裤开口处她身体的孔洞里面。她边骑着男孩,边让男人轮流地对他们爱抚,一面吸吮她乳房,一面拧着男孩乳头。  男孩的脸部表情一直在变,他很害怕,但又很兴奋。他们伤害他时,他痛苦地畏缩着,其余的时间看起来又很犹豫,似乎想要享受正在发生的事,又担心下一步到底会如何。  看着看着,我和伊莱恩都不吭气了,她的手已经从我的大腿上抽开。这一场表演,有如男孩嘴上的胶布,堵住了我们的嘴。  很快地,我开始对接下来即将目睹的内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我的感觉马上被证实。随着那女人与男孩交媾的速度加快,她喘息着叫:“快!剪了他的奶头。”  穿橡皮衣的男人走出镜头,回来时手上握了个东西,一开始我还看不清楚是什么,但马上知道了,那是一种园丁用的工具,有时你会用它来剪玫瑰花丛。  女人还骑在男孩身上她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一个乳头,使劲地搓揉拉扯。男孩怒目圆睁,看着男人轻轻把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温柔地将他的褐发拢顺,而他的另一只手拿着树剪。女人下命令说:“现在!”但是他并没有下手,女人只好又重复一遍。  他一面拢着男孩的褐发,抚摸着他的额头,一面紧握着树剪手柄,把他的乳头剪掉。  我按下遥控器,荧幕顿时空白一片,伊莱恩双臂交抱胸前,紧紧托着手肘,她的手臂靠紧身侧,微微颤抖着。  “其余的,你不想再看了吧?”我说。  她并没有立即做出反应,只是坐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那是真的,对不对?”她说。  “恐怕是的。”  “他们把他切掉了。他们,那该怎么说?剪掉,对,就是这样,他们把他的乳头像剪树枝一样剪掉了。如果马上送进医院,还可以重新缝合,人家那个梅茨——”  “是博比·奥杰达,去年他的指尖——”  “那是他投球的那只手,是吗?”  “他投球的手,没错。”  “他马上就被送进医院了。不知道乳头可不可以再接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  “我想,没有人会送那个孩子去医院。”她仍吐着气。  “是啊,我想不会。”  “我觉得快昏倒了,或者想吐。”  “弯下身来,把头放膝盖中间。”  “然后呢?跟我的屁眼吻别吗?”  “你不是快昏倒了……”  “我知道,那样做可以让血液流回脑袋里。我是开玩笑的。‘她没事了,护士小姐,她还能开玩笑哩。’我很好,你知道的,我受过非常好的训练,要成为一个很棒的约会女伴,在约会的时候,我从来不昏倒,从来不呕吐,也从来不点龙虾。这盘带子的内容,你早就知道了吗,马修?”  “完全不知道。”  “‘昨嚓’一声,他的乳头掉了,鲜血渗出来,流过他的胸,像条古老的河流一样曲折地流着,该怎么形容才是?”  “我不知道。”  “蜿蜒而行,血流顺着他的胸膛蜿蜒流过……你要继续看吗?”  “我想最好是这样。”  “等一下会越来越可怕,对不对?”  “应该是的。是的,会更可怕。”  “他会不会失血过多而死?”  “那种伤口应该不会吧。”  “那会怎么样?血自动凝结起来吗?”  “迟早会凝固。”  “除非他有血友病……我看不下去了。”  “我也认为你最好不要再看了。这样吧,你去卧房里等我。”  “等安全时你再叫我出来吧?”  我点点头,她起身回卧房,开始时脚步还有些摇晃,后来便逐渐平静下来,走出客厅。在听到卧房门咔嗒关上的声音后,我又等了一下,并不急着接下去看,约一两分钟之后,我按下遥控器,再次回到刚才暂停的地方。  我一口气把整盘带子看完了。伊莱恩进去后十分钟,我又听到她把卧房门打开,不过,我仍然盯着电视机看,感觉到她从我身后经过,爬回沙发上坐下。我没看她,也没说话,只是坐那儿,目睹一切经过。  那件事结束之后,电视机又空白了一下,然后我们忽然回到《冲锋敢死队》的情节中,那批亡命之徒和反社会分子被扔进一座城堡中,里面挤满了欢庆占领法国成功的纳粹士兵,我们坐着,把整部片子看完。看特利·萨瓦拉斯那双异常精神的大眼睛,看那些英雄用机关枪手榴弹把地面炸得像地狱一样尘烟飞扬。  等片子结束,演员名单也出过之后,伊莱恩走到录像机前按下倒带。她背对着我说:“这部片子,我说我看了几遍?五遍?六遍?每一次看,我都希望结局会不一样,约翰·卡萨维特最后没有被杀掉,虽然他很卑鄙,但他死的时候,仍然会令你心碎,对吗?”  “是的。”  “因为他们好不容易逃到了安全地带,最后从天外飞来一颗子弹,莫名其妙地就把他打死了,约翰·卡萨维特去年也死了对不对?”  “我想是的。”  “李·马文当然也死了。李·马文、约翰·卡萨维特。罗伯特·瑞安、罗伯特·韦伯。还有谁死了?”  此刻,她站在我的面前,俯视着我。她生气地说:“所有人都死了!你有没有注意到,到处都有人死去。连领队都死了!可是,那个狗娘养的变态狂却永远都不会死。他们宰了那个孩子对不对?”  “看起来是这样。”  “根本就是这样!他们先虐待他,然后再干他,再多虐待他一点,然后再多干他一下,最后,就把他杀了。这就是我们刚才所看到的。”  “对。”  “我真是被搞糊涂了。”她说着,走过来跌坐在椅子上。  “在《冲锋敢死队》里面死了一大堆人,有德国人,也有我们的人,那又怎么样?你看过后,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另一部……那一对下流坯子和那个孩子……”  “那是真实画面。”  “怎么会有人做得出这种事情来呢?我不是昨天才出生的孩子,也不特别纯真善良,至少我不认为自己是那样,我是吗?”  “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我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老天,我的意思是,说穿了我就是个妓女。”  “伊莱恩。”  “不,让我说完,宝贝。我并没有贬低自己,只是就事论事,我刚好从事一种不太需要全力以赴的职业,我知道,这个世界充满了千奇百怪的事物,我还知道,那些性变态者喜欢穿上皮革、橡胶和毛皮,互相绑起来,玩心理不正常的游戏,其中一些人失去了控制,犯下了可怕的罪行,这我也知道,有一次,我还差点被这种人杀掉,你记得吗?”  “历历在目。”  “我也是。好!欢迎回到这个世界来!有些日子非常可怕,可怕到我认为应该有人拔掉插头,让整个人类断电,但与此同时我又苟活在这世界上。只不过,我就是受不了再想这件狗屎事,我真的没办法!”  “我知道。”  “我觉得很脏。”她说,“我得洗个澡。”第06章  我本想第二天一早醒来就打电话给威尔,却不知道怎么联络他,有很多他相当隐私的事情我都知道——我知道他十二岁就开始喝咳嗽糖浆,我知道他未婚妻因为他酒醉后与她的父亲争吵而拂袖离去,我还知道随着他逐渐清醒,意识到他目前的婚姻触礁且危机重重。然而我竟然不知道他姓什么,在哪里工作。无计可施之下,我只好等到八点半的聚会。  聚会开始不久,威尔就到了。休息时间,他一个箭步走到我面前,问我看了那部片子没有。  “当然看了,那一直都是我最爱看的片子之一。尤其是其中有一段,唐纳德·萨德兰把一名将军关起来,自己去检阅军队,真是精彩极了。”  “老天爷,我要你看的是昨天晚上我拿给你的那盘带子,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开玩笑的。”我说。  “噢。”  “那东西我看了,虽然不是很好受,我还是全部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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