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兰克林坐在桌子的那一头,他太太倒满咖啡后,由他端给大家。波德·卡林顿站在沙发旁边。伊丽莎白·柯露和诺顿在窗边。顾蕾丝护士退避于床头枕边的不引人注目之处。我坐在有扶手的椅子上,研究“泰晤士报”上的填字游戏,念着提示的谜面。“平稳的爱情……会侵害它的第三者是谁?”我念提示谜面。“可能是字母倒拼的谜吧。”富兰克林说。大家推敲了一下,我继续往下念。“田龚和田龚之间的家伙是不仁慈的!”“TORMENTOR(有折磨者、轮耙二义)”波德·卡林顿立刻回答。“下一句是引用。“不管问什么,回声唯答--”但尼生的诗。”““往何处””富兰克林太太回答。“一定没有错。“然而,回声唯答往何处”。”我不同意。“最后一个字母好像是W。”不过最后一个字母是W的的词句也有很多。例如“如何”(HOW)“现在”(NOW)“雪”(SNOW)等。”伊丽莎白·柯露从窗边说:“但尼生的诗是这样的。“然而,不管问什么,所回答的只有死”。”我觉得有人在背后吞了一口气的声音。我抬起头,原来是茱蒂丝。她穿过大家之间,向窗边走出,到了阳台去。我一面写最后的提示谜面,一面说:““平稳的爱情”并不是字母倒拼的谜。是第二个有字母A的词句。”“能不能再念一次?”“平稳的爱情,或对它加以侵害的第三者是什么人?第二个有A,其馀六个字空白。”“Paramour(情夫)”波德·卡林顿回答。巴巴拉.富兰克林的托盘上,汤匙发出了滴答声。我改念了下一个提示谜面。““嫉妒是个绿色眼睛的怪物”这句话是谁说的?”“莎士比亚。”波德·卡林顿说。“是奥赛罗,还是爱米丽?”富兰克林太太说。“太长,只有四个字母。”“那就是伊雅各。”“我认为绝对是奥赛罗。”“这并不是奥赛罗里面的词句,这是罗密欧对茱丽叶说的话。”大家提出了各人的意见。这时候,茱蒂丝忽然从阳台叫了起来。“你们看,流星!还在那边。”“哪里?快向它许个愿。”波德·卡林顿说。说完就跑到阳台出去,加入了伊丽莎白·柯露、诺顿、茱蒂丝们的伙伴。顾蕾丝护士也出去,而富兰克林也跟在后面出去。他们一大群人大声欢呼,仰头望着夜晚的天空。我还是在那里推敲填字游戏。我为什么非想到要看流星不可呢?并没有什么好许愿的……但是,却……波德·卡林顿冷不防回到房间里来。“巴巴拉,你也来。”富兰克林太太坚决地说:“不行,我累死了,无法走到那边去。”“胡说,你也要来许个愿!”他笑着说:“来,那不成理由,我带你去。”说时迟那时快,出其不意,他已经弯下了腰,把巴巴拉抱起来了。她一面笑一面抵抗。“放下来,威廉,不要胡闹。”“女孩子总是要许个愿的。”他抱着巴巴拉,通过法国式窗户,到了阳台,把她放下来。我更深深地埋首于报纸上。我想起来了……一个晴朗的南国之夜,蛙声……还有,流星。我站在窗边,冷不防转个身子,抱起仙蒂拉,为了要看流星许个愿,把她带到外头来的……填字游戏的行间乱了,有点模糊。有个人影独自离开阳台,进入屋子里面来,是茱蒂丝。我不能让茱蒂丝看到眼泪,对,非避免不可。于是,我很快地转动书架,佯装找书的样子。记得我的确在这里曾经见过旧版的莎士比亚的作品。找到了,就在这里,我无意地翻着“奥赛罗”。“爸,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一面独自念着填字游戏的提示谜面,一面用手翻着书。对了,原来是伊雅各。哦,将军,请当心嫉妒。它是有绿色眼睛的妖怪,它噬人心,也玩弄人心。茱蒂丝接了下句。罂粟,曼陀罗华,不!即使服下世上一切安眠药,昨天,探望你的安眠,将不会再度来访。她清晰而深切的声音,嘹亮于室内。其馀的人有说有笑地回到房间来。富兰克林太太躺在长椅上,富兰克林也坐回原来的座位,搅和着咖啡。诺顿和伊丽莎白·柯露喝完了咖啡,托辞已经和赖特雷尔伉俪约好要玩桥牌,相偕出去。富兰克林太太也在那里喝咖啡,然后,开口说要点滴药。因为顾蕾丝护士已离席,所以茱蒂丝就到浴室去拿来给她。富兰克林漫无目的在房间里踱着,一不小心碰到小桌子。妻子疾言厉色地说:“约翰,干嘛,笨手笨脚的。”“对不起,巴巴拉。我正在想一件事。”“你真是的,像个大笨牛。她略带故意的口气说。富兰克林出神地望着太太,终于开口说:“多么迷人的夜晚,我去散散步。”他出去了。“约翰是个天才嘛。从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说实在,我真是由衷地钦佩他呢。尤其是他那种对工作的热诚。”“嗯,很聪明。”波德·卡林顿以近乎敷衍了事的口气说。茱蒂丝忽然跑出房间,差一点在门口和顾蕾丝护士撞个正着。波德·卡林顿说:“巴巴拉,我们玩哨兵游戏好吗?”“很好。顾蕾丝小姐,请你拿牌来好吗?”顾蕾丝护士拿牌去,我向富兰克林太太谢谢她的咖啡,也道个晚安,走出她的房间。我在房间外面赶上富兰克林和茱蒂丝。他们二人站在走廊的窗子旁边,望着外面。只是并肩站在一起,并没有谈话。我走近时,富兰克林偏过头来。然后向这边走了两三步,犹豫了一下,开口说:“茱蒂丝,要不要去散散步?”茱蒂丝摇摇头说:“今晚上不要。”然后又突然补充了一句:“我要睡觉了,晚安。”我和富兰克林一道下楼去。他轻轻地吹着口哨微笑。我因自己有点忧郁,所以有点不高兴地说:“看你今晚上好像很满意嘛。”他承认了。“是啊,我今天终于做了一件很早以前就想做的事,做得很顺利。”我在楼下和他分手,旁观了一下桥牌。诺顿趁赖特雷尔太太不注意时,朝我眨一眨眼。这局桥牌看来不同以往,玩得很和谐的样子。阿拉顿来没有回来。那个男人不在家,这个家里还有快乐可言,觉得沈闷的气氛也给冲淡了些。我进入白罗的房间,茱蒂丝已经先我一步来了。我进去时她向我微笑,但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茱蒂丝已经谅解你了,老兄。”白罗说。他说得多么没有道理呀。“这真是的,”我急着说:“难道说,我……”茱蒂丝站起来。然后用手搂着头,吻了我一下。“可怜的爸。赫丘里伯伯并非有意让你丢脸,我才是应该要求原谅的人,所以,请你原谅我,说声晚安嘛。”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说:“对不起,茱蒂丝,我真的对不起你。我不该……”茱蒂丝阻止我说下去。“不要紧,我们把它忘了吧。现在,一切都解决了。”她流露出作梦似的微笑。“现在,一切都解决了。”她重复说了一遍,然后,悄悄走出房间。等她一出去,白罗徐徐地偏过头来看我。“今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我摊开双手。“既没有发生,也不像有什么事会发生。”事实上,我完全说错了。因为那一天晚上真的出事了。富兰克林太太病情忽然恶化,请来了两位医师,但是,为时已迟,她终于在第二天早上与世长辞了。二十四小时后,检查的结果证实她是因毒扁豆硷中毒而死的。第十四章Ⅰ两天后,召开了调查死因的死因陪审庭。我在本地出席死因陪审庭,这一次,这一次算是第二次了。验官是个看上去很能干的中年人。眼光锐利,说起来没有高低。首先,采证了医学上的证据。结果证实,死因是毒扁豆硷中毒而死,而且也检出了含于卡巴豆的另一种生物硷。毒物是于前天晚上七点至十二点之间吃下去的。法医无法做进一步更正确的说明。下一个证人是富兰克林博士。他给大家很好的印象。他的证词明快而简要,他说太太死后,他曾检点了研究室的一切溶液。结果他发现应该盛实验用的含于卡巴豆生物硷之强力溶液,竟连一滴都没有了。他说他这几天没有使用这一瓶的溶液,所以无法确实知道什么时候被调包。于是,大家乃检讨了进入研究室之机会的问题。富兰克林博士供述,研究室无论什么时候都上锁,而钥匙经常放在我的口袋里面。除了我的一把外,助手海斯亭小姐也有一把。凡要进入研究室的人,必须向她或我借钥匙。妻在研究室里忘了放在太太的房间。而且太太绝对不会不留心的喝下那瓶溶液。富兰克林博士继续回答验官的质询,他说:“太太的健康最近很差,致使她焦躁不安,内脏没有疾病,有忧郁症,情绪有急激变化。“最后,内人心情很好,使我以为她的身心健康有很好的进展。既没有吵过嘴,而夫妇间的感情也很恩爱,即使最后那天晚上,内人也很愉快,看不出有什么郁闷。”“还有,内人常说要由自己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我并不把它当作真的。”当庭上要求确实答覆这个问题时,富兰克林博士答称:“据我所看,内人不是会自杀的人。”后来又补充一句说:“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同时也是身为医师所提出的意见。”下一个证人是顾蕾丝护士。她身穿漂亮的制服,看上去很时髦也很能干。说话时咬字清脆,很敏捷地回答庭上的质询,她说:“我在两个月以前受雇,做看着护富兰克林太太的工作。富兰克林太太患有严重的忧郁症。听过她说“干脆结束一切算了”这句话,或说自己的人生已对谁都没有用啦,或说自己只成为丈夫的重担等话,至少有三次以上。”“富兰克林太太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他们夫妻之间有没有发生口角?”“没有。只是太太知道最近她先生有派遣到国外工作的机会。丈夫曾经说不能离开太太而把这个机会拒绝了。”“所以,夫人曾经为了这件事而过意不去,是吗?”“是的。她自认一切都是自己健康不佳所致,所以也就越想越不通了。”“富兰克林博士知道这件事吗?”“我认为她不会时常向大夫提这种话。”“可是,夫人不是正患忧郁症吗?”“是的。”“有没有听说她要自杀?”“她曾说“干脆结束一切算了”。”“虽然这样说,可没说过用什么方法自杀吧?”“是的,她没有清清楚楚地说。”“最近有没有发生特别会令夫人忧郁的事呢?”“没有。太太最近精神很好。”“你也和富兰克林博士一样,认为太太逝世的前天晚上,夫人的精神很愉快吗?”顾蕾丝护士犹豫了一下。“她,她好像很兴奋的样子。那一天,太太的心情并不很好。她抱怨感到有点痛苦和头晕。到了晚上心情已好了一点。但是那种愉快的心情,以我看来却有点不自然。我认为装模作样的样子。”“你有没有看过瓶子,或认为可能是装毒药的容器?”“没有。”“夫人吃了些什么东西?”“她喝了汤,吃了一片薄肉、青豌豆、马铃薯泥以及樱桃馅饼。和樱桃馅饼一起喝了一杯葡萄酒。”“葡萄酒是从什么地方拿来的?”“太太房间有一瓶。还剩下了一点,但是已经检查过了,听说并没有问题。”“夫人是否可以在不被你发现的情形下,把药放在她自己的杯子里呢?”“是的,很简单。我因为需收拾些东西,或准备一些东西而忙得团团转,所以,并不特别留意于太太。太太身旁有个小公事箱和手提包。如果她要把药放在葡萄酒里面,或者是后来把它放在咖啡,要不然放在最后吃的热牛奶里面,都是轻而易举的。”“如果这样的话,你认为夫人可能用什么方法来处理瓶子或容器呢?”顾蕾丝护士思索了一会儿。“这个……事后从窗子丢在外面也可以,而且也可以塞进废物箱,要不然也可以拿到浴室去洗干净,然后放回药品柜也可以,因为药品柜上有好几个空瓶。因为这些瓶子有时候很方便,是我留下来的。”“你最后一次看到富兰克林太太是在什么时候?”“是十点半。我帮太太准备就寝。她喝了热牛奶,然后说要吃阿司匹灵。”“当时夫人的情形如何?”顾蕾丝护士思索了一下。“和平常一样……不,好像有点兴奋。”“可不是闷闷不乐吧?”“不,不是,可以说是更亢奋。不过,要是真的自杀的话,我想太太倒有这个可能。因为她认为自杀是一种崇高的行为。”“你有没有想过,认为夫人是个可能会自杀的人?”话停顿了一下。顾蕾丝护士正在犹豫不决的样子。“这个……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以我看来,对了,整个看来,我认为她是个可能会自杀的人,因为她的情绪很不安定。”接下去,威廉.波德·卡林顿准男爵走上证人席上。他似乎心乱如麻的样子,但证词却很明快。夫人逝世那天晚上,他曾和故人玩过哨兵游戏。那时候看不出她有任何沮丧的迹象,但是在几天前的谈话中,富兰克林太太曾提了了自杀的问题。夫人是一位很不自私的女性,她以为她是妨碍丈夫研究工作的绊脚石,因而非常困恼。对于丈夫忠心耿耿,期望丈夫能出人头地。她有时候为自己的健康而闷闷不乐。下一个应讯的是茱蒂丝,但她几乎没有什么话好说。关于有人从研究室把毒扁豆硷拿出外面这一点,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悲剧发生那天晚上,富兰克林太太有点过份高兴,但和平常并没有多大不同。她从来没有听过富兰克林太太说要自杀的事。最后的证人是白罗。他的证词非常有力,给人的印象很深。他陈述富兰克林太太逝世的前一天,和他谈论过的事。那一天的夫人很沮丧,曾说过好几次要了结生命。她曾吐露,一想到由于健康而困恼,人生不值得活在世上时,会被很严重的忧郁症所侵袭。并且说过,要是能一眠不醒该有多好。接下去的白罗的回答,更是引起了小小轰动。“六月十日这一天早上,你在研究室入口外面是吗?”“是的。”“你看见富兰克林太太从研究室里出来吗?”“看见了。”“夫人手里有没有拿东西?”“右手拿一个小瓶子。”“没有错吗?”“没有。”“夫人看到你,有没有慌张的模样?”“好像怔了一下,只有这样而已。”验官开始收集案件要点之证词。这些要点是各陪审员必须下定结论,鉴定死者如何致死。死因可以根据医学上证据证实,所以不难确定死因。覆函克林太太是因毒扁豆硷中毒致死的。各陪审员非决定不可的是夫人是误食中毒,或是明知有毒而故意食用?或是假以他人之手饮下去的?等等各点。他说夫人为了忧郁症而懊恼;健康不佳;没有内脏疾病,但却处于精神异常的状态,这是各位已在前面听过的。以卓着的信誉而证词也应该是举足轻重的证人赫丘里·白罗先生也证实富兰克林太太以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为目的,乃从研究室偷去了毒药的结论。富兰克林太太有为自己妨碍了丈夫,成为丈夫的事业成功的绊脚石的固定观念所困恼。在这里恐怕对富兰克林博士有欠公正之虑,所以,必须在此一提。据所了解,富兰克林博士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多情的丈夫,对于他太太虚弱的体质未有所不满,从来没有发过一句牢骚,说太太是他成功的绊脚石。所谓成功的绊脚石云云,可以想见,到底只是存在于夫人脑海里的想法而已。处于神经就要崩溃之前的状态之女性,往往抱有如此固执之念的。至今尚未找到可以显示吃下毒药的时刻及其方法。至于尚未发现盛毒药的瓶子这一点,虽然有点不寻常,可是,正如顾蕾丝护士所陈述,不难想像有富兰克林太太把瓶子洗干净,放回于原来的浴室里面的药品柜之可能。这些都委任各陪审员判断。不一会儿,已提出了判决。陪审员判定富兰克林发生暂时性精神异常,在心智不健全的情况下,自行结束了生命。Ⅱ三十分钟后,我在白罗的房间。他好像疲惫不堪的样子。卡狄斯帮他上床,给他喝一点酒精性的饮料,以便让他恢复体力。我迫不及待地想跟他说话,但只好耐着性子等到卡狄斯就完工作出去,别无他途。卡狄斯走出了房间,我冲口喋喋不休地说了:“那是真的吗?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看见富兰克林太太从研究室出来时,手里拿着瓶子吗?”白罗苍白的嘴唇,挂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你没有看见吗?”“没有,我没有看见。”“可能是你没有注意到,是不是?”“对,也许这样。我无法一口咬定说她没有拿。”我半信半疑地望着白罗。“问题在于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你认为我会撒谎吗?”“我想,或许会。”“海斯亭,真想不到你竟这样说。平常最纯洁的忠诚跑哪儿去了?”“是啊,我认为你不至于犯下了伪证罪。”白罗心平气和地说:“这不能构成伪证。因为我没有宣誓。”“那么,可真的是谎话了?”白罗挥挥手。“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已经说出来了,老友。到了现在不必再提了。”“你这个人,我真不懂。”“什么地方不懂?”“你的证词呀!说什么富兰克林太太曾说过要自杀啦,消沈得很啦……”“你自己也听过夫人说这种话的呀!”“听是听过,不过那只不过是反覆无常的夫人的情绪之一哪。这一点,你可没有说得清楚,而且……”“或许是我不愿意说清楚吧。”我瞪大了眼睛。“也就是说,你希望庭上做自杀的判决,是吗?”白罗没有立刻回答。停了一会儿再说:“我看,海斯亭,你好像不大了解事情是多么严重。是的,如果要这样说的话,我希望把它表决为自杀的呀!”“可是,你呢?你本身却不认为是自杀的,是吗?”白罗慢慢地摇头。“也就是说,夫人是被杀的?”“正是,海斯亭,夫人是被杀的呀!”“那么,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个事实,而以自杀来解决它呢?你这样做,一切调查工作势必告一段落了。”“不错。”“你希望如此?”“正是。”“可是,为什么呢?”“我真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连这一点都不能了解。算了,这一个问题以后再谈吧。总而言之,这是谋杀,而且是一桩经审慎计画过的谋杀,不会错的。我前些时候不是告诉过你,总有一天这个家里一定会发生犯罪案件吗?海斯亭。而且很难阻止它的发生。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杀人凶手除了手段残忍外,同时,已有明确的决意。”我不寒而栗。“那么,下一次将有什么事情发生?”白罗一面微笑一面说:“这个案件就要解决了啊,被当作自杀处理。可是,海斯亭,你和我就要像地鼠一样钻进地下暗地里工作呀。这样,我们早晚总会碰到X的。”“可是,在这段时间里,如果有人被杀的话呢?”白罗摇头。“我想不会吧。除非,有人看到什么,否则……不过如果有,当事人一定会自告奋勇,这样说才对吧……?” 第十五章Ⅰ我的记忆对于富兰克林太太的死因调查之死因陪审庭召开后数天内所发生的事,有点模糊不清。当然,免不了要丧葬仪式,而且也有许多镇上的喜欢凑热闹的人士参加她的葬礼。正当葬礼进行时,有一位眼睛罩了一层薄膜,举止行动像会噬人的妖怪,令人一看会不寒而栗的老太婆,向我搭讪。这个老太婆是在参加葬礼的一群,就要走出坟场的时候向我说话的。“我记得从前好像见过你这位老板?”“是吗?……大概是……”老太婆不理我说的话,继续说她的。“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诺,就是殷格索普太太死那时候嘛。这个镇上被人人谋杀的那是第一桩,可也不是最后一次。殷格索普太太是被她先生杀害的,我们都这样说。那是没有错的,”老太婆以狡猾的斜眼瞧我。“这一次大概也是先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疾言厉色地说:“你没有听说陪审庭也认定是自杀的吗?”“那是验尸官说的。可是,你不认为验官有时候也会错吗?”老太婆用手肘碰我一下。“作医师的要杀自己的老婆是最拿手的。而且,那位太太对于她先生来说,听说不是很好的太太吧。”我光火了,转过身去反驳她。老太婆就想溜走,但还自言自语似地说,她并不是另有恶意才说的,不过这种事却在这里发生的两次,你不认为奇怪?“而且您这位老板却两次都在这里,细想起来,可不是奇怪的因缘?”一瞬间,我做了傻里傻气的想像:这个老太婆是不是认为我是这这两桩谋杀案的凶手?真烦死人了!我体会到本地的人所怀的猜疑是如何奇妙而如何根深蒂固的了。不过,那种猜疑不能说是错的。因为现实的,富兰克林太太是被谋杀的呀!刚才我已经说过,这前前后后几天的事,我已没有记忆了。其中一个原因是白罗的健康颇令我担心。有一天,卡狄斯来了,他愁着苦脸地告诉我,白罗令人担心的心脏病发作了。“我看,先生,他应该请医生来看病。”我火急地赶到白罗的房间去,但是他却坚决地拒绝了请医生看的提案。我觉得他此举不像平常的白罗。在我的印象里,过去,他很注重健康,怕风,头上缠着绸与毛织品的包巾,很怕脚沾湿,稍有一点风寒就量体温,上床休息……“不这样做,可能会患上肺炎!”而身体稍有不舒服,总是马上请医生来看病的。但是,现在真的生病了,情况却完全相反。不过,这可能是非得已也不一定。过去的异常的症状都是微不足道的,而现在真的有了病,却不致承认自己生病的现实哪。只因为害怕,所以,才故意把它认为是轻微的呀!他猛烈而且铿锵有力地回答我对他的抗议。“我已请过医生看了……而且不只一位,有好几位。可是他们做了什么呢……他们把我送到埃及去,但是我的病却反而更糟。我也去过R那里。R是权威的心脏病专科医师。我迫不及待地问他:“他怎么说?”白罗忽然斜着眼瞥我一眼,我的心怔忡了一下。白罗慢慢地说:“他尽他所能为我治疗,也拿了药,这个药我经常放在我身边。除了这样,再也没有好的办法了。所以说,海斯亭,再多找几个医师来也无能为力呢。老兄,机器到后来总是磨损了。遗憾的事不能像汽车那样换新的引擎,像以前那样急驰呀!”“可是,白罗,你必定有什么地方恶化才对。卡狄斯他……”白罗提高了嗓子说:“卡狄斯?”“是啊,他到我房间来。他很担心,因为你的病发作……”白罗心平气和地点头。“嗯,我的病,看的人比我痛苦。卡狄斯大概看不大惯所谓心脏病的发作吧。”“还是找医生看看怎么样?”“没有用的。”他虽然温和,却很坚决。我的心再度感到被压缩的痛苦。白罗向我微笑。“海斯亭,这一次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经办的案件。而且也是我最感到兴趣的案件--是我与之敌对的最有趣的凶手。这是因为我发现X有最高的,最完善的手法,是的,令人拍案叫绝的技巧呀!直到现在,这个X发挥了能打倒我,亦即赫丘里·白罗的才能。他想出了连我也无法采取对策来对付的攻击方法呀。”“只要你健康……”我安慰他。可是,这句话似乎不该说的,白罗立刻大发雷霆。“哎呀,我已经说了三十六遍了,难道你还要我非再说三十六遍不可吗?肉尸体上的努力并没有需要的,所需要的只是思考而已哪。”“那当然,只要思考的话,你还差强人意。”“差强人意?废话,我可以做最高的运用呀!当然,四肢已经麻痹了,心脏会恶作剧,可是,脑筋却不然。海斯亭,我的脑筋一点也没有衰退,还正常地发挥功能呀!连现在也夸耀着最高级,最优秀的呀!”“那很好。”我安慰似地说。可是,我一面慢慢下楼,一面暗暗地想,白罗的脑筋是否已经赶不上事情发展的速度了?首先,有惊无险的赖特雷尔太太的一件,然后,这一次是富兰克林太太之死。面对这两个案子,我们做了些什么?等于没有做一样呀!Ⅱ第二天,白罗对我说:“你说过要我找医生看看怎么样吧?海斯亭。”“是啊,我说过,”我兴奋地说:“你知道,这样做我多么安心呢。”“我就听从你的话吧。我要请富兰克林看病。”“请富兰克林?”我半信半疑地问。“他不也是医生吗?”“是的--可是,他的专长不是研究吗?”“是啊,以一般执业医师来说,恐怕不很成功。因为他没有学会临床医师必备的所谓“应付患者的秘诀”。可是他有医生的资格。虽不是电影上的对白,但我很想说“我的工作,比差不多的医生更懂得多”。”我还无法完全了解。倒不是我怀疑富兰克林的能力,而是我在前些时候,就认定他是个对人类的疾病,既无耐心,也不寄以关心的男人。对于研究方面,他的态度可能令我赞叹,但是就病人而言,不见得是个良医。尽管如此,既然同意请医生看病这一点,白罗已做了很大的让步。而且本地并没有主治医师,所以,富兰克林也欣然答应替白罗看病。但是却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诊察的结果如需正式治疗时,必须另请当地的执业医师。他说他不会照顾病人。富兰克林在白罗房间经过了一段较长的时间。我等了很久,他终于出来了。我把富兰克林拉进我的房间,关闭了房门。“怎么样?”我不安地问他。“哦!那当然--”我不把早已知道的事当作问题。“那么,白罗的身体怎么样呢?”“什么?身体?”富兰克林呆然若失地,像是我说的话并无关紧要的脸。“哦,就是身体健康的问题吧,不太乐观,当然。”我想,作医生的不该这样说。而且,我曾听茱蒂丝说过,富兰克林在大学时代是个最优秀的医学生。“严重到什么程度?”我越来越不安。他把锐利的视线投我过来。“你想知道吗?”这个混蛋到底想什么鬼主意?他立刻说了。“差不多的人都不想知道的。他们所要求的是抚慰、希望。也是暂时性的安心。当然,有有发生奇迹而康复的可能。可是,这在白罗,大概不会有的。”“你是说,”又是像冰那样冷的手勒住了心脏。富兰克林点头。“是啊,而且为期不远了。要不是白罗已准许的,我也不便向你说。”“那么,白罗是知道了?”“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心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下来。当然,不能明确地说是什么时候。”富兰克林停顿了一下,立刻犹豫地继续说下去。“听他的口气,好像是有什么事非办完不可的样子。他说什么,既然已经插了一手了,就非……你是不是知道?”“我知道。”富兰克林把兴致勃勃的视线投向我这边来。“他希望看到那件工作如何解决。”“原来如此。”约翰·富兰克林是否知道那是什么工作?他慢慢地说:“如果能让他如愿以偿就好了。听他的口气好像对他有非常重大的意义呢。”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再加上一句说:“他具有有条有理的组织性头脑。”我焦虑地问:“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替他治疗?”他摇头。“爱莫能助。他身边有装于安瓿的亚硝酸戊酯,以备发作时之用。”然后,他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他把人类的生命,认为是非常重要的,是吗?”“是,好像是。”我听过白罗说的“我不承认谋杀。”这句话,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他那种假装郑重其事的口气,不客气地这样说的表现,总是煽动我的幻想力。富兰克林继续说下去。“这就是白罗和我不相同之处。我就不认为重要。”我好奇地望着他。他歪斜了一下头,露出一丝微笑。“就是说嘛。无论如何,一旦死降临了头上,不管它来得早或来得晚,不都是一样吗?大同小异嘛。”“你既然有这样看法,为什么还想当医生呢?”我的语气有点很。“不,这个……医生的任务不只是要使人死得安乐--同时还具更进一步的意义,也就是说,要改造活人。健康的人死了,这不是问题,不是大不了的问题。精神薄弱的人--譬如说甲状腺机能障碍的病人死了,未尝不是好事。但是如果能发现调换正确的腺的想法,治愈甲状腺障碍,藉以把甲状腺机能障碍患者改造成一个健康的人,这就成为一个大问题了。”我比先前更觉得兴致勃勃地望着这个男人。如果我患了流行性感冒,可能不会请富兰克林博士看病的观念至今未变,但是对于他的真挚,以及强烈的气魄,却使我油然产生尊敬之念。丧妻之后的他,已使我深深感到有一大改变。全然不把一般的装模作样的悲愁表露于外。不但这样,比以前更是精神抖擞,以很少有处于心神恍惚状态的情事使我任为他的精神充满了新的精力以及热诚。富兰克林冷不妨闯进我的幻想,打断了我的思维。“你和茱蒂丝不太像嘛?”“是的,大概不像。”“像她妈妈吗?”我想了一想,慢慢摇头。“不能说像。内人是快活的,经常挂着笑容。无论什么事都不会看得很严重,她要求我学她一样,但是并没有成功。”他稍微微笑了。“是啊,你是一位正经的父亲嘛。茱蒂丝曾经这样说的。茱蒂丝是个不苟言笑,非常认真的女孩子。可能是工作太多也不一定。都是我不好。”他陷入深思。我敷衍地说:“你的研究工作一定非常有趣吧?”“咦?”“我是说,你所研究的一定有趣。”“对于少数几个人来说,可能是的。对于其他的人,那是非常无聊的事……老实说也真的如此。总之,”我昂然抬起头来,耸耸肩,忽然好像恢复为他本来的强壮之身。”我终于掌握了机会了!我想大声地叫!今天,协会来了一个通知,说那项工作还有遗缺,他们采用我了。我在十天以内就要动身。”“去非洲?”“是的,不是很好的消息吗?”“这么快。”我受到不算小的打击。他瞪着我。“这个快?--这是什么意思呢?哦,对了,你的意思是说,巴巴拉骨未寒……是吗?这有什么不可以呢?即使我佯装巴巴拉之死对我不是最大的解脱,又有什么用呢?”他有趣地打量流露于我脸上的表情。“我可没有空闲粉饰世俗人情的态度。巴巴拉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我爱上了她,后来我们结婚了,然而约经过一年后,我从爱情中醒悟过来了。也许巴巴拉醒悟得比我早也说不定,因为我辜负了她对我的期望呢。她以为可以自由影响我,但是却没有如愿以偿。我是一个任性、刚愎,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人。”“可是,你不是曾经为了顾虑到太太而拒绝赴非洲工作吗?”“是的,不过那纯粹是为了经济上的原因。我曾经向巴巴拉保证过,能使她过着生活习惯的水准。可是,假如我赴非洲,她是非节俭度日不可。但这一次……”他的脸上泛了露骨而稚气未除的微笑。“这一次却得到使我占尽便宜的结果。”我感到厌恶。不错,有很多男人未必因失去了老婆而悲悲叹叹地以泪洗脸过日子,虽有程度之差,这一点任何人都知道的。但是,像他这种态度,未免率直得太过份了。我望望他的脸,他似乎无动于衷。“真实往往得不到正确的评价的,可是,由于说了一句真实,却可以节省许多时间和不正确的言论。”我不客气地说:“太太自杀了,你也无动于衷吗?”他想了又想,说:“我不能相信内人是自杀的。完全无法相信。”“那么,你认为有什么蹊跷,是吗?”“不知道,我不想知道。你能了解吗?”我注视着他。他的眼睛,严肃里带了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