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遇到波德·卡林顿,此疑云也没有淡薄。他说刚从湖边散步回来。我把刚才发生的意外告诉他知道,他立即说:“你大概不会认为上校故意开枪射杀太太才对吧,海斯亭!”“不!”“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只是,这样一来,谁也……太太……因为太太也太挑逗了上校呢。”片刻之间,两人都不发一声,回想起无意中听到的那个场面。我抱着不安的心登上二楼,敲了白罗的门。白罗已经由卡狄斯的报告知道所发生的意外,但很想更进一步了解得更详细。自从我到史泰尔兹庄以来,我已经把我每天所见所闻,以及某人与某人之间的谈话,向他尽量详细报告的习惯。因为我想,这样可以让白罗不怀被社会疏远的心情。也就是说,要让他有自己也现实地参与外界所发生的事,这一个幻想。我的记忆力一向很正确,所以,要把听来的各种会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对于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白罗很仔细地听我的报告。我现在希望白罗斩钉截铁来否定这不安的力量,控制着我脑海的可怕见解,但是,在他尚未说明他的看法之前,有轻轻地敲门的声音。来人是顾蕾丝护士。她为打扰我们而道歉。“对不起。我以为大夫在这里。现在,赖特雷尔太太已经醒过来了,她正在担心她先生的事。她说希望能看看他。海斯亭上尉,请问你知道上校在什么地方吗?我不愿意把病患置之不理。”我说我可以去找他。白罗也点头表示同意。所以,顾蕾丝护士由衷地道了谢。我在平常很少使用的小房间找到赖特雷尔上校,他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我进去时,他倏地把头摆过来。露出想要问什么似的眼光。我发觉他仍是心有馀悸似的。“夫人已经醒过来了,上校。她说要见见你。”“喔唷--”渐渐地,他的脸上有了血色,这时候我才发觉他的脸色竟那么苍白。他像摇摇晃晃的老人一样,一面结结巴巴地说:“她说要见我吗?嗯,就去马上就去。”走到房门那边去时,看他脚步不太稳定,由我靠近去扶他。上楼梯时,已软绵绵地偎在我身上。呼吸局促。富兰克林说的不错,他受的打击非同小可!终于走到病房前面来。我敲门,传来顾蕾丝护士伶俐的声音。“请进来。”我扶着上校进入房间。病床前周围被屏风围住。我绕着屏风过去。赖特雷尔太太的情况好像很严重,没有血色,非常虚弱似的,闭着眼睛。当我们绕着屏风走近时,她已睁开眼睛了。她以低得快要断气的声音说:“乔治……乔治。”“狄姬,你……”她的一只手扎了绷带,安上护木。她没有希望地把自由的那只手伸向他那边。上校向前一步,握住妻子没有力气的小手。“狄姬……”他叫,生硬地说:“谢天谢地,你有救了。”她仰望上校的脸,眼睛已经润湿了,看到她那副充满深挚的爱情与不安的神色,我为我自己和大家无情的想像,感到无以形容的羞耻。我悄悄地走出房间。竟敢说这是伪装的意外!那句真挚感谢的言词,连一丁点也没有虚伪的影子。我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心。走在走廊上时,听到锣声,使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竟忘记时间已经那么晚了。只因发生意外而什么都搞乱了。只有厨师仍然照常工作,在一定的时间准备好了晚饭。所有的人几乎都没有为吃晚饭而换衣服,席上没有看见赖特雷尔上校。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富兰克林太太今天晚上却下楼来,她穿着淡粉红色的晚礼服,格外美丽动人,今晚的她身心都很愉快的样子。晚饭后,使我困恼的是阿拉顿和茱蒂丝双双相偕到院子里。我坐在椅子上,听富兰克林和诺顿正在谈论热带的风土病问题。显然诺顿说的远离话题的主旨,我仍然以同感和关心,静听他的高论。富兰克林太太与波德·卡林顿在房间的另一边里面聊天。他手里好像拿着窗啦椅罩啦等等素地的样本。伊丽莎白·柯露打开书本,读得出神。有我在身边,会不会让她不自在,我这样忖思。今天下午,她已经把身世向我吐露了,也难怪她。但是我毕竟觉得令人怜悯,希望她不会因向我吐露而后悔就好了。我很想明确告诉她我一定严守秘密,绝对不传给任何人。但是,她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过了一会儿,我进入白罗的房间。里面只点了一盏小电灯,赖特雷尔上校就坐在灯光底下。白罗正在听上校所讲的话。使我觉得上校与其说讲话给对方听,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似的。“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狩猎会上的舞会的事。她穿着一身白色绸衣,再身体周围飘汤着。那是一位很漂亮的姑娘,使我一见锺情哪。我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讨那个姑娘作老婆!”然而,你看,一箭就给我射中了。她有无法形容的可爱,口齿伶俐,你说多少,她一定顶回给你多少。”他吃吃地笑着。那个情景映进了我心坎里的眼睛。可以想像出狄姬.赖特雷尔的年轻、自大的脸,和侃侃而谈的风采。想当年定必迷倒众生吧,但是,年纪越大,说起话来竟越是尖锐刻薄了。可是,今天晚上赖特雷尔上校所回想的是当年的年轻姑娘,他名正言顺的初恋女孩,他的狄姬。于是又使我为大家在数小时前所说的内容,觉得羞耻。好不容易等到赖特雷尔上校回到寝室之后,不用说,我把所发生的一切全部说给白罗知道。白罗坐在那里静静地听。从他的那副表情,无法判读出什么来。“于是,你就认为那是故意射杀的吧,海斯亭?”“就是嘛。现在想起来,惭愧得很。”白罗挥着手,驱走了我现在的心情。“这是你自己的看法吗?或是受谁的影响?”“阿拉顿曾经这样说过,是那个男人所能说得出来的。”“还有呢?”“波德·卡林顿也说过那样的话嘛。”“呵!波德·卡林顿。”“无论如何,他既通情达理,而且对于这一点也有经验。”“嗯,正是。可是,他可没有看到赖特雷尔太太被射中的情况吧?”“是的,他正好去散步。他说这是晚饭以前的例行运动。”“原来如此。”我生硬地说:“我并不是真的相信那种看法。我只是……”白罗打断了我的话。“可不必有这种怀疑而责备自己,海斯亭。在那种情况下,谁也这样想。其实,这样才合乎自然。”白罗的态度好像很不了解的样子。是客气?他的眼睛流露出厌恶的神情,注视着我。我慢吞吞地说:“也许这样。可是,现在已经可以领会,原来上校是多么爱夫人……”“就是这样嘛。这是常有的事。在吵嘴、误会,每天的冷战之下,即使潜在着真正的爱情也没什么奇怪的啊。”白罗点了一下头这样说。我赞同他的意见。我想起了赖特雷尔太太仰望在床上弯下身的丈夫那时候,表露于眼睛充满爱情的神色。这情况下没有尖刻、没有焦躁,也没有不开心。婚姻生活真是美妙的东西。我上了床,深切地这样想。白罗那种不能理会的态度,至今仍然使我挂怀。那种奇怪、细心的眼神……好像等待着我会发现什么似的……可是,那是什么呢?当我就要躺下时,忽然发现一件事……我体会到似乎是眼睛与眼睛之间受到一击的感觉。如果赖特雷尔太太不幸死亡,其结果岂不和其他五个案件相同?表面上是赖特雷尔上校杀妻。可能以过失杀人来处理,但是恐怕没有人能够判断这是过失或故意。虽然没有充分证据足资证明谋杀,但就杀人嫌疑来说,证据却很充分。可是,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如果硬是要把话说得通……那么,射杀了赖特雷尔太太的凶手,就不是赖特雷尔上校,而是X了。然而,一看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从头到尾,我是亲眼看到的啊。开枪的是赖特雷尔上校,没有其他的人开枪。但是……不过那是不能想像的。不,也许不是不能想像……我只是说可能性非常少而已。不过,对了,这并不是不可能……如果某人伺机,在上校(瞄着兔子)发射的一瞬间,这个第三者如果开枪射杀了赖特雷尔夫人,那么,将有怎么样的情形呢?如果这个理由说得通,照理只能听到一声枪声才对。即使有微乎其微的差异,或许会被人误认为是回声吧(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确听过回声)。不,这个想法太傻了。有各种方法可以正确地断定发射过子弹的枪啊!留在子弹的痕迹,一定和枪膛的螺纹一致。可是,推敲起来,这只能是警察追究发射子弹的那支枪时,才可以查得出来。以这一次来说,可能不会调查吧。为什么呢?因为,和所有的人一样,赖特雷尔上校一定断然成认识他开枪的。这一点会被认为是毫无疑问之馀地的事实,既然如此,料必不会进行枪弹的试验吧。唯一的疑问是到底由于误失开枪,或在有犯罪意图的情况下开枪的?可是,这是永远无法得到正确答案的疑问。所以,这一次的案件也就和其他一连串按键吻合一致了……虽说本人全然没有记忆,诸如被视为犯了杀人罪的农夫李格斯的案件,还有只因自己没有犯了杀人罪嫌,却发疯自首的玛嘉丽.李芝费特的案件……对了,这一次的案件,和其他的案件有巧合之处。至此,我已经了解白罗为什么表露了那种态度了。原来,他正等待着我必会发现这一点的啊!-- 第十章Ⅰ第二天早上,我提出这个问题,向白罗说明我的看法。白罗神采焕发,很满意地摇头。“海斯亭,真棒!我以为你不会发现相似的一点。我不愿从旁教你,却全部给你学会了。”“那么,我的推敲大概没有错吧,这一次按键也是X的阴谋?”“不错。”“可是,理由呢?白罗,动机呢?”白罗摇摇头。“你不知道吗?也猜想不出来吗?”白罗慢慢地说:“我已经猜测出来了。”“你是说你已经知道那些独立的案件的关系了吗?”“就是这样。”“那么请你说说吧。”“那不行,海斯亭。”“不,请告诉我知道。”“还是不知道比较好。”“为什么呢?”“我既然这样说了,你就这样相信我吧。”“你真是还那样顽固。身体已经因关节炎而弯下来了。你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一天到晚只能坐在这里。事到如今,还想单独采取行动。”“请不要认为我要单独行动。胡说,不但这样,没有你,我就无能为力,海斯亭。你是我的眼睛,是我的耳朵。只是我不能把有危险的情报吐露给你知道。”“危险?对我有危险?”“对凶手。”“也就是说,不让凶手发觉你已经掌握了线索,是吗?一定这样。要不然就是认为我没有保护我本身之安全的能力。”“至少,有一点要铭刻于脑子里,海斯亭。曾经杀过人的人物,他会再度杀人……而且会反覆好几次。”“幸好,这一次总算没有人被杀死了。至少,因为子弹偏歪了。”“对的,不幸中的大幸……我过去也说过,像这种事是无法预测的。”白罗叹了一口气,脸上有苦恼之色。实在不能期望让白罗再做不断的努力。我悲戚地这样想,悄悄离开房间。他脑筋还相当敏锐,但已是一个精疲力尽的人啊。白罗警告我不要追查X的庐山真面目。可是,我内心里面并没有抛弃已查出了X之庐山真面目的信念,因为史泰尔兹庄房客之中,只有一个可以认为是罪恶的人物啊!可是,我可以凭简单的质问,查证某一件事。这个实验怕有归于徒劳无功之虑,但是实行起来并不会吃亏。早餐后,我抓住了这个机会。“昨天傍晚,我碰到你的时候,你和阿拉顿究竟在什么地方?”麻烦的是如果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其他一切就全部不再眼中了。茱蒂丝忽然勃然大怒,使我不觉一怔。“真是的,爸,这和爸有什么关系?”我呆若木鸡地望着她。我只是问一问而已。”“我知道,不过,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一年到头问这问那的?去哪里啦,做什么啦,和谁在一起啦,我再也不能忍受了!”这个一来一去之较滑稽的是本来只有这一次,我问她的目的并不在于要知道茱蒂丝当时在什么地方。我所关心的是阿拉顿。我去安慰茱蒂丝。“茱蒂丝,简单地问你一两具有什么不对,爸爸真不懂。”“我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那样急于想知道呀。”“我不是特别非知道不可,不过,也就是说,你和阿拉顿,都不清楚那桩案件的情形,认为有点奇怪而已。”“是赖特雷尔太太那一件事?如果非说不可的话,那就告诉你,那时候我到村子里买邮票啊。”我瞪住茱蒂丝所使用的第一人称。“那么,你不是跟阿拉顿在一起?”茱蒂丝的嘴里出了生气的叹息声。“是呀,我们并不在一起,我是在家里附近无意中碰到他的,就是还没碰到爸爸那时候约两分钟以前。这样你已经了解了吧?就是我一天到晚跟阿拉顿少校走在一起,也请爸爸不要管。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我自己要吃的,我可以靠自己赚钱。不希望别人干涉我如何打发我的时间。”“对。”我见风转舵,急忙地这样说。“你能了解,我就高兴了。”茱蒂丝好像消去了满腹怒气似的。悲哀地、暧昧地笑着。“爸爸,请你不要做个太严厉的父亲吧。或许爸不知道,我多么生气。希望你不这样吵吵闹闹就好了。”“不会了,以后真的不会了。”这时候富兰克林走近过来。“喂,茱蒂丝,走吧,比平常晚了。”他的态度颇不和气,也很不礼貌。我不禁为之光火。不错,富兰克林是茱蒂丝的雇主,当然有权束缚她的时间,既然给她薪水有当然有命令茱蒂丝的权利。这一点我是可以了解的。但是为什么不像一般人那样有礼貌呢?这我就不懂了。他并不对任何人都以所谓受过洗的态度接触,但是,至少,对于所有的人,差不多都以常识上的礼节为之接触。可是,他对茱蒂丝的态度,尤其是最近,总是不很和气,采取高压的手段。有话问茱蒂丝时,也不看她那边,只是下达命令而已。茱蒂丝并不因而生恨,但作为她父亲的我当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富兰克林的态度,和阿拉顿的大吹大擂,形成很显着的对照,所以,命运才更加恶劣。这个想法忽然掠过脑际。不错,约翰·富兰克林之大丈夫气概要胜过阿拉顿十倍,但是,如果就性格这一点来说,那就差很多了。我望着在通往研究室的小路走向那边去的富兰克林,他走路的姿势很不雅观,骨瘦如柴的身子,脸上和头上突出来的骨,红头发和雀斑。丑、丑、丑。没有一项优点。脑筋的确聪明。可是,凭聪明的脑筋,是迷不倒女人的。工作的性质上,茱蒂丝几乎没有和别的男人接触过,想到这里,我大为惊慌失措。因为,茱蒂丝并没有评价具备各种性格的男人的机会啊。与粗野而没有魅力的富兰克林相比,阿拉顿的可以得意洋洋地让人评头论足的魅力,两相对照,更加显眼。茱蒂丝并没有判断阿拉顿的真实价值的的机会。如果茱蒂丝对阿拉顿有爱慕之心?刚才她表露出来的怒气,正就是不温和的徵候。我知道阿拉顿是个品行不端正的无聊家伙。不,可能更坏。要是阿拉顿是X的话……这一点值得推敲。赖特雷尔太太被射伤时,他并没有和茱蒂丝在一起的呀。可是,这一连串乍看认为是无目的的行凶,其动机是什么呢?阿拉顿没有精神失常这一点是确实的。他是正常的,无论从什么地方看都是正常的,而且也是个没有道德观的男人啊。然而,茱蒂丝,我的茱蒂丝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和阿拉顿见面的机会都嫌太多了。Ⅱ我很早以前就对女儿的事有点不安,但在这以前我对X的问题,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凶案,填满于脑海,使得把更属于个人上的问题,均被赶到心灵深处。魔手已经伸出,杀人计画也进行了,但终归失败的现在,已经可以自由考虑茱蒂丝的事了。然而,越想越不安。有一天偶然听到阿拉顿已有妻室。对于史泰尔兹庄的房客无所不晓的波德·卡林顿也告诉我更详细的事。原来阿拉顿太太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结婚不久就和丈夫分居。因碍于她的宗旨,使得不能离婚。“这是我们在这里谈的,不必再向别人讲出去……”波德·卡林顿说出了秘密“对他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他以结婚为饵来追求女人,这本来是不道德的行为,何况背后有太太撑腰,再方便不过了。”对于为人父者,这是多么愉快的事!自从发生意外以来,表面上日子平静地过去,但在这段期间,在我这边,不安的暗潮日益增高。赖特雷尔上校大多数在太太的寝室,因另从别地方来了护士,所以,顾蕾丝护士回去照料富兰克林太太。不是我有意说别人是非,我得承认富兰克林太太表现出“首席病人”地位而焦躁不安的迹象。以赖特雷尔太太为中心引起的骚乱和关怀,对于已习惯于自己健康状态成为当天主要话题的富兰克林太太来说,很显然地非常不愉快。她躺在吊床,手按在侧腹,不断地为心悸而快而诉苦。食物一切不合她胃口。而且她的不合理的要求,表面上均被披上了一件健康的强忍的隐身衣。“我讨厌吵吵闹闹。”她可怜兮兮地向白罗说:“我感到惭愧的是我的身体太虚弱了。无论要做任何一件事,都非求助于他人不可。太惨……太惨了。有时候令我感到不健康的是罪恶。不健康而没有神经的人,没资格活在这个世界,所以,只要安静地与世辞别就得了。”“不,请不要这样,夫人,”白罗对待女士总是那么亲切。“纤细的异国花卉,非放在温室加以保护不可……因为它不能耐受冷风。一般常见的杂草在严冬中也能生长,但不能说杂草较受珍视。就拿我来说吧,身子已经弯弯曲曲,不能行动,可是,我仍不想从这个世界消失,尽可能还想享乐,吃吃东西啦,喝喝东西啦,动脑筋时的喜悦啦……”富兰克林太太叹了一声,低声地说:“你说的对,不过,我不能和你比。你只要考虑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我有我的丈夫约翰。我痛切体会到,我对约翰是个包袱。一个病魔缠身、一无是处的老婆。对于我先生来说,等于是挂在脖子上的石臼。”“你先生可没说你是一个很重的包袱吧。”“当然啦。他没有说出口来,不过,男人的心不难看穿。而且约翰不善于掩饰心境。可不是吗?约翰也不是故意对我冷淡。话虽这样说,他本人是可以庆幸的,但是却有点愚钝。既没有感受性,也不认为别人是否有感受性。天生的迟钝,说起来也不坏嘛。”“我不认为富兰克林博士的感觉迟钝。”“是当真?不过你不会比我更了解约翰的。当然,要不是有我,约翰一定更自由多了。有时候闷闷不乐,很想索性结束这个人生,一了百了不知道要多快活。”“夫人,请不要这样。”“总而言之,我活在世上,对谁有帮助呢?不如告别此世,回到神的身边……”她摇头。“这样,约翰也可以自由。”“真无聊,”后来我提起此事时,顾蕾丝护士这样说:“她会这样做吗?不用担心的,海斯亭上尉。学临死的鸭子叫声,说什么“要结束人生”的人,其实一点也没有这种念头呢。”于是,由于赖特雷尔太太受伤而引起的兴奋镇静下来,再度受到顾蕾丝护士看护的富兰克林太太,大有起色,这一点非在这里说明不可。一个晴朗的天气,卡狄斯把白罗带到研究室附近的山毛榉树荫下面。那里是白罗所喜欢的地方。既不吹东风,事实上,几乎连一丝微风都没有。讨厌间隙吹来的风而对新鲜的空气从来抱定不信之一念的白罗,喜欢这种地方。其实他比较喜欢室内,但是,最近老是用毛毯裹着身体,所以,也就忍受得了外面的空气。我漫步走向白罗那边去。当我到他身旁时,正遇富兰克林太太从研究室出来。富兰克林太太身穿很漂亮的衣服,兴高采烈的样子,她说政要和波德·卡林顿一起坐车到公馆去看看,充当行家帮助他挑选椅套。“昨天我到研究室找约翰说话时,把手提包放在那里忘记带走了。约翰刚才和茱蒂丝一起到泰德卡斯达去了。说什么试药还是什么的不够了。”她坐在白罗身旁的椅子上,以开玩笑的表情摇头。“可怜,我不喜欢科学,我认为这样是对的。在这大好天气,好像小孩子似的,科学有什么……”“夫人,请不要在科学家面前说这种话。”“当然,我不说的。”她脸上的表情变了。那么认真地。然后她平静地说:“白罗先生,请你别以为我不尊敬丈夫。我很佩服他那种一切为研究而牺牲的生存方式,的确很好。”声音略微颤抖了。富兰克林太太是不是喜欢扮演各种角色?这个疑念掠过我的脑际。现在她所扮演的是忠于丈夫,崇拜丈夫为英雄的一位贤妻。她探出身子。热情地把手放白罗的膝上。“约翰真像个圣人。有时候越看越怕呢。”我认为把富兰克林捧成圣人,未免太夸张了一点,但是巴巴拉.富兰克林依然露出炯炯眼光,继续地说:“只要能够增加人类知识,约翰是什么都干的。即使冒再大的危险,不是很伟大吗?”“正是。”白罗立刻回答。“不过,时常令我担心。也就是说,约翰到底要干到什么程度这一点。现在正在实验的那个可怕的豆子,我担心将来会不会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实验台。”“那要采取一切预防措施。”我这样说。她略带伤心地微笑,摇头,然后继续说:“你是无法了解约翰的,你大概还没听过新瓦斯的实验吧?”我摇头。“那是一种不晓得什么名字的新瓦斯,科学家们都希望证实它的性质。约翰竟自动提议要做它的实验台。于是被关在贮气器里面整整一天半。而且为了要证实什么剩馀效果如何啦,人类是不是也有和动物一样的影响啦,在他身上计量着脉搏,体温和呼吸。后来有一位教授告诉我,那一次冒的险实在太大了。据说,一不小心,可能会丧生。他就是这种人。约翰全然不把本身的安全当作一回事。所以,真的太伟大了。要是我,无论如何鼓不起那种勇气。”“诚然。”白罗说:“当然要很大的勇气,才能冷静地那样做。”“的确是啊。我以约翰为荣,但还是有点担心。可不是吗?到了某一阶段,说不定土拨鼠和青蛙都没有用了。也就是说,他们想要知道人类的反应哪。所以,我怕约翰总有一天会以自己作裁判豆的实验品,以致发生无法挽回的意外。”她叹息,摇头。“可是,约翰对我所担心的事,只是嗤之以鼻而已,他真是个圣人。”这时候,波德·卡林顿走进我们这边来。“巴巴拉,你准备好了没有?”“好了,威廉,我在这里等你。”“不要太累就好了。”“累什么,已经好几年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了。”她站起来,以可爱的笑容面向白罗和我,由波德·卡林顿陪着她,走向草坪那边去。“富兰克林博士--现代的圣人--果然不错。”白罗说。“情况有点不妙。”我说:“她本来就是那种人。”“那种人?”“她喜欢扮演各种角色;她有时候是被误会而不受关心的太太,有时候扮成一个怕成为所爱的人的重担,愿自我牺牲而困恼的女人,今天又是崇拜丈夫的良伴。糟糕的是无论扮演哪一种角色,演技都有点过份。”白罗慢慢地说:“你可没有认为富兰克林太太是个傻瓜吧?”“我没有这样说,对,我也不认为她是个脑筋很聪明的女人。”“嗯,那种人不适合你的类型。”“是谁才适合我的类型?”没想到白罗说:“开口、闭眼,看看妖精会把谁送上来吧。”顾蕾丝护士快步地走过来,所以使我无法回答。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向我们笑着,掏出钥匙打开研究室的门,进入里面,拿着手套出来。“第一次是手帕,再来是手套,每次总是会忘掉东西。”她边说边跑到巴巴拉.富兰克林与波德·卡林顿等候的那边去。由此可见,富兰克林太太的为人了,老是遗忘东西,或乱放自己的东西,然后叫任何人去拿,视此为理所当然,而且也以此,是个自大肤浅的女人。“是啊,我的脑筋,简直像筛子一样。”我曾经听过她洋洋得意地这样说。顾蕾丝护士跑向草坪那边去,我目不转睛地目送她的背影,直至看不到为止。这是生气勃勃,很有平衡的美丽跑法。我不知不觉地开口说:“年轻的姑娘对于那种生活,可能感到索然无味吧。也就是说,重要的护士工作不很重要时……只是当作使用人派她工作时。富兰克林太太这种人好像不大重视同情和仁慈。”要等到白罗的反应,确实使人焦急。因为他不晓得凭什么理由,竟闭起眼睛,这样呢喃:“茶褐色的头发。”不错,顾蕾丝护士的头发是茶褐色的……可是我真不懂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提出头发的颜色来呢?我没有回答。第十一章第二天,记得好像是午餐前,由于那时候的会话,使我感到暧昧的不安所侵袭。在场的人有茱蒂丝、我、波德·卡林顿和诺顿。至今我已记不清楚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话题来。我们所谈论的是赞同安乐死与否的问题。不用说,会谈里话最多的是波德·卡林顿,诺顿时常插上一两句,茱蒂丝不发一言,听得很仔细。我提出这样的意见:表面上,有充份理由赞成安乐死,但市一旦真的实施,我在心情上将会犹豫不决。不但这样,如果准许安乐死,将要适当假手于骨肉与手足之力。诺顿赞成我的意见。随后补充他的意见说,在久尝病痛之苦的结果,证实后来难免一死时,要是有患者本身的希望与承诺,这时候应该准许这样。波德·卡林顿说:“嗯,这种事很妙。你说,当事人是不是能按我们所说的意义,希望“摆脱悲惨状态”呢?”然后他说了一则故事,他并事先声明这是实话。有一个男人患了无法开刀的癌,备尝病痛与苦恼。这个男人向主治医师哀求“给我能把此痛苦了结的药”,“我们不能这样做”医师这样回答。然而在他要离开病房时,却把吗啡药片放在病患旁边,详细地告诉他,服用几片以内安全,服用多少就有危险。药片由患者自由服用,容易服用致死量,尽管如此,他并没有吃药片呢。“从这一个真实的例子,我们可以知道,”波德·卡林顿说:“不管他怎么说,这个男人仍然不选迅速而慈悲的解脱,却选择了痛苦哪。”茱蒂丝到这个时候开始开口,以热心的口气,忽然说:“当然,他一定这样选择的。要让本人决定的方法,本来就是错的。”波德·卡林顿问她这是什么意思。“由于苦痛和生病而衰弱的人,已经缺乏决定某事的能力。这是办不到的,一定要有人替他决定。这样做也是爱护病人的那个人应尽的义务。”“你说这是义务?”我犹半信半疑地问。茱蒂丝偏过头来望我。“是的,这是义务,是头脑清晰,决心负责的人的义务。”波德·卡林顿摇头。“然后,结果还是以杀人罪被起诉呢?”“不一定这样。无论如何,只要有爱心,大概就有冒那个危险的心情。”“不过,茱蒂丝,”诺顿说:“要负像你所说那样的责任,是很大的责任哪。”“我不这样认为。世上的人怕负责怕得太过份。要是狗的话,就敢负责,但是为什么不敢对人负责呢?”“那是……是不是问题有点不同?”“是的,更大的问题。”“你总是说令人大吃一惊的话嘛。”诺顿呢喃地说。波德·卡林顿也表现了好奇心。“那么,你就敢冒这个危险了?”“是的,我不怕冒险。”波德·卡林顿摇着头。“那没有道理。要是到处都有手上握着决定生死大权的法律的人,后果真不堪设想。”“现实上,喂,波德·卡林顿,差不多的人都缺乏负起那种责任的勇气。”诺顿这样说,然后微笑地看着茱蒂丝。“一旦碰到这个问题时,你有那样的勇气吗?”茱蒂丝从容地说:“当然,我不能明确地说对什么人。我自信我有勇气的。”诺顿稍微露出戏谑的眼神说:“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不会那么顺利的。”茱蒂丝的脸通红,于是以尖锐的口气说:“现在我听你的话才知道,原来你全然不懂我的意思。如果我有个人上的动机,我就什么都不能做。各位还不懂我的意思吗?”她面向我们说:“个人上的动机绝对不允许介进来的。唯有对自己的动机有自信时,这才能够负起断绝人命的责任来。必须绝对无私无欲。”“虽然这样说,你是做不到的。”诺顿说。茱蒂丝还是固执己见。“我做得到的。第一,我不像世界上得人那样把人的生命认为那样神圣。不胜任的人,没有用的人……这种人应该从这个世上除掉。因为好坏不分嘛。只有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人,才准许活在这个世上。除了这以外的人,均需不让他痛苦而辞去这个世界才对。”然后,忽然面对波德·卡林顿说:“你可能会赞同我的意见吧?”波德·卡林顿慢慢地说:“原则上,应该是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够生存才对。”“有必要的话,是否你想把法律掌握在你手里吧?”他有点犹豫地说:“或许这样。可是……”诺顿心平气和地说:“理论上,到处都有赞同你的意见的人。可是,要实践起来,那又是另一回事。”“这样说,我的意见是无法被接受的了。”诺顿不耐烦地说:“当然说不通。其实这是勇气的问题嘛。说得俗气一点,就是说没有胆量啊。”茱蒂丝不说话。诺顿继续说:“老实说,茱蒂丝你也是一样。一旦碰到这种事情,你鼓不起那种勇气来的。”“你认为这样吗?”“当然是。”“好像你不对。诺顿。”波德·卡林顿说:“茱蒂丝有很多的勇气。只是,还好,那种问题不会时常发生。”从房里那边传来了钟声。茱蒂丝站起身来。她面向诺顿斩钉截铁地说:“你看错了。我有胆量,超出你所想像以上。”说完,很快地走向房屋那边去。波德·卡林顿一面追上去,一面说:“茱蒂丝,等一等。”不知道为什么原因,我也感到不安。很快地能感受到别有心情的诺顿有意安慰我。“令媛说的不是真心话,年轻时总是有那种幼稚的想法。还好,不会付诸实行的。只是说说而已嘛。”茱蒂丝好像听到这句话,转过头来投以充满怒气的视线。诺顿降低了声音。“只是理论的,何必担心?可是,海斯亭……”“什么事?”诺顿好像不好开口的样子。“不是我多管闲事,有关阿拉顿的事你了解多少?”“阿拉顿的事?”“是的,如果闲事管得太过份的话,容我道歉,不过,坦白地说,要是我,我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常常跟那个男人见面,阿拉顿的名声不很好。”“我也知道他是个没有出息的家伙。”我说:“可是,目前不容易管她和他见面。”“是,我知道。对年轻的小姐不能多管闲事。当然,差不多的姑娘,都是这样。可是,阿拉顿这个人,对于这方面的事特别老练。”诺顿犹豫了一下,立即继续说:“好吧。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才对。当然这是不能再传出去的。我也是偶然听到而已,阿拉顿有不很名誉的流言。”诺顿当场告诉我,后来,我得以证实连详细的事都是事实。这实在是令人极不愉快的故事。故事的中心人物是一位现代化的有独立判断能力的年轻的姑娘。阿拉顿使出“浑身解数”,接近了这个姑娘。后来,出现了此一恋爱事件的另一个面--一个感到绝望的姑娘终于福下大量的安眠药,断送了自己的生命,结束此一故事。可怕的是这个姑娘的个性和茱蒂丝非常相似。具有独立判断能力的聪明的女郎。一旦坠入情网,就流于愚蠢而轻薄的姑娘所阙如的剧烈,专注的那一类的女人。我进入屋内吃午饭,心里仍感到不安。-- 第十二章Ⅰ“好朋友,你有什么操心的事?”那一天下午,白罗问我。我没有回答,只是摇头而已。我想,这是我个人的问题,没有使白罗替我担心的权利。而且,无论什么方法,他是无法助我一臂之力的。即使白罗如何规劝,茱蒂丝可能和年轻人听腻了老一辈的忠言经常所见的态度,虽然露出笑容,却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当作耳边风听罢了。茱蒂丝,我的茱蒂丝……今天,已经很难正确叙述我那一天所经历的事。事过境迁,现在回想起来,总是认定那是史泰尔兹庄本身所具有的气氛所致。在那座别墅里,凶恶的幻想很快地偷偷渗透人心。而且,那里不但有过去,也有不祥的现在呀!凶杀与凶犯的影子纠缠于这个家!再我深信的范围内,凶手一定是阿拉顿,但是,茱蒂丝竟深深地爱慕他!令人难以置信,岂有此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午饭后,波德·卡林顿把我拉到室内一个角落去。然后,清清嗓子,支吾了半天,也没有谈到要点。最后才下了决心告诉我。“也许是我多嘴,我认为你应该告诉令媛,要她提防。阿拉顿这个家伙的底细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声名狼藉的家伙。而且,茱蒂丝竟好像要重蹈某案件的覆辙似的。”没有儿女的人,总是毫不在乎地会说这种话的!要我警告茱蒂丝?有什么用?岂不更加糟糕?如果仙蒂拉再视,她就知道应该怎么办,怎么说的。坦白地说,我很想这时候什么都不要说,保持和平。可是,很快地又想起来,那是懦夫才做得出来的。前一次曾因直言不讳忠告茱蒂丝而招来不愉快,使得我节节败退。原来我经怕我那个身材修长,美丽大方的女儿呀!我抑制着心里的动摇,毫无目的的在院子里绕着转。不知不觉之间走到玫瑰园,我看到茱蒂丝坐在长凳上在那里,于是,决定权可以说离开了我的手。我从来没有看过表情这样不快乐的女郎。假面具已经被剥下来了。困惑与深切的不幸,明显地流露在她的脸上。我鼓足了勇气,走向茱蒂丝那边去。在我靠近她身旁之前,她尚未觉察到我。“茱蒂丝,你怎么啦?不要那样想不开。”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我。“爸,是你吗?我没有听到脚步声。”我知道话题要是被转到日常生活这方面就完了,所以,不客气地继续说下去。“茱蒂丝,你不要以为爸爸不知道,爸爸没有看见。那种男人没有那么好……真的,那个男人没有那种价值。”她面向我这边转过来,脸上有困惑与警戒之色。“爸爸,您真的知道您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吗?”“当然知道!你的心已经属于那个男人的了。可是,茱蒂丝,即使你如何爱他,也无能为力。”她忧郁地微笑,是令人看起来心疼的微笑。“这件事我知道的比您更多。”“不,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的。茱蒂丝你打算怎么办?他已经结过婚。你的将来只有悲叹和屈辱。然后,到头来还是以痛苦的自己厌恶自己来结束一切!”她的微笑更扩大了,是比先前更悲伤的微笑。“爸爸您也太多嘴了。”“要了断,茱蒂丝,你必须死心,了断一切。”“不!”“那个男人不值得你这样爱他。”茱蒂丝平静下来,慢慢地说:“他是世界上最值得我爱的人。”“不行,不行,茱蒂丝,我恳求你……”微笑消失了。她像复仇的女神似地反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