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匠,裁缝,士兵,间谍-2

“那么,四月。”瑞基平静地说:“布列斯顿平静无事,我们至少有六个人全在待命。沈必得从罗马回来,范霍夫则刚在布达佩斯完成一件任务,”他淘气地笑笑,“大家都在布列斯顿的交谊室内打乒乓球和撞球;对吧,古先生?”  “那是淡季。”  然而突然间,瑞基说,香港分处来了一项请求。  “香港来了一个低等的苏联商业代表团,收购电器等商品供应莫斯科的市场。有一个团员经常涉足夜总会,叫包礼士,古先生有详细的资料。他以前没有任何记录。他们监视了他五天,而代表团还要在港逗留十四天;从政治观点上来说,让该地的伙伴自行处理,可能嫌太过烫手,但他们认为各个击破可能会奏效。收获也许不会很特殊,但那又怎样?也许我们可以把他收买下来,当‘存货’,对吧,古先生?”  “存货”的意思是指能和另一个情报机构交换或出售的人或数据,这是行动组处理三流投诚者的商业行为。  古皮特没有理会瑞基的问话,继续说道:“东南亚是瑞基的区域。当时他无事待命,所以我命令他去那个地区看看,再打电报将消息送回。”  每次别人发言时,瑞基便象沉入梦中,定定注视着说话的人,眼中迷迷茫茫的,在他再度开口说话前总有短暂的中止,似乎是等他悠然醒转一样。  “我就照古先生的吩咐去做了。”他说:“我一向如此,不是吗,古先生?其实我是个很好的人手,只是我比较冲动一点。”  第二天晚上——三月三十一日,星期六,他便乘飞机去了,所持护照上载明他是澳洲籍的汽车推销员,在他的皮箱衬里内还藏有两本未填姓名的备用瑞士护照。这是为了必要情况所准备的文件:一份给包礼士,一份给他自己。他和香港的人员约好在离他所住的九龙金门大饭店不远处的一辆车子里会面。  古皮特听到这儿,便倾身对乔治低声说道:“蔡达立,丑角演员,原是非洲步枪团的少校,叶普溪所派任。”  蔡达立向他报告一周来监视包礼士行动的经过。  “包礼士是个怪人。”瑞基说:“深不可测,没有一天晚上不是狂欢痛饮,整整一个星期都没睡觉,蔡达立手下负责监视的人都快累垮了。白天他整天和代表团的人到处逛,参观工厂,和其它团员讨论。看起来就是苏联典型的年轻官员。”  “多年轻?”乔治问道。  古皮特回答:“他的签证申请书上写明他一九四六年出生于明斯克。”  “傍晚时,他会回到位于北角的亚历山大小筑去,那是代表团人员所住的简陋旅馆。他和代表团团员一起吃过晚饭,约莫九点时便从侧门走出,招呼计程车,直驶夜总会集中的毕打街。他最喜欢的一处是皇后大道上的猫篮酒店,他在那里神气活现地请当地商人喝酒。午夜左右,独自移驾到阿伯丁港一家叫白芷的酒店,那里的酒比较便宜。阿伯丁港有许多水上餐厅,是有钱大爷花钱的地方,不过白芷是陆上的一家酒店,地下室兼营色情。他喝了三、四杯酒后便会停止,通常是喝白兰地,但是偶尔也会喝一杯伏特加换换口味。他找过一个欧亚混血的女孩,蔡达立的手下找到那个女孩,付钱探听俏息。她说他很寂寞,坐在床上抱怨他太太不懂得欣赏他的天斌。这可真是个大突破。”他讽刺地加了一句,而莱肯却蹲在地上拚命扇着炉架上快熄的火,小心翼翼地加上煤块,使火又燃旺些。“那晚我到猫篮去,好好观察了他。蔡达立要手下径自喝杯牛奶就上床去吧,他们也不想知道怎么回事。”  瑞基说话时,偶尔会有一阵全然的静默,似乎是在倾听自己说话的回声。  “我到达十分钟后他来了,带了一个大块头的金发瑞典美女和一个中国女人。酒店里灯光幽暗,所以我就移到比较靠近他的一张桌子。他们点了威士忌,包礼士付了帐,我坐在离他们两公尺远的地方,看着差劲的乐队。却注意倾听他们的谈话。那个中国女人缄默不语,说话的都是那个瑞典女郎。他们是以英语交谈的。那瑞典女郎问包礼士住在哪里,包礼士回答他住在精益大饭店,这当然是谎话,因为他和代表团其它团员都住在亚历山大小筑,亚历山大太不入流,精益的名气可要响亮多了。大约午夜左右,他们分手了。,包礼士说他该回家去了,而且明天相当的忙碌。这又是一句谎话,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回家去——这怎么说,吉柯和海德(译注:史蒂文森之名着《科学怪人》中,吉柯医生是个善良的绅士,他发明一种药,在服下之后便变成凶暴残忍的海德医生,此后即引申为有善恶双重人格的人)没错!就象那衣冠楚楚、出外玩乐的正常医生。包礼士究竟是哪一位呢?”  好一阵子,无人搭腔。  “他是海德医生。”莱肯对自己摩擦得发红的双手说着,再度坐好,把手“啪”的一声放在膝盖上。  “正是海德!”瑞基重复道:”谢谢你。欧先生,我的确博学多闻。所以他们付了帐,我就漫步到阿伯丁港,以便在他之前到达白芷。这时我又确信自己卷入一场怪异的是非中。“  瑞基扳着干燥修长的手指头。热切地数出理由:第一,苏联代表团必有安全人员随行,任务是禁止团员涉足声色场所。因此包礼士是如何夜复一夜地溜过这些束缚呢?第二,他不喜欢包礼士乱花外币的态度。以一个苏联官员的身份来说,这是很不自然的,他坚持道:“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现款。就算是有,也只会用来买些珠链送给太太而已。第三,我不喜欢他说谎的样子,他的谎话流畅得令人难以相信。”  因此瑞基在白芷等候,果然在半个钟头后,他的海德医生独自一人出现了。“他坐下来叫了一杯酒。仅仅如此而已,然后在那儿喝酒,像个没人邀舞的壁花一样。”  乔治·斯迈利再度领受瑞基的热切。“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乔治先生?你懂我的意思吧?我所观察的都是些微乎其微的小事。”他仍然面对乔治:“就拿他的座位来说吧。相信我,先生,当时就是我们在现场,也不可能找到比包礼士更好的位置。他挑了正对出口及楼梯的地方,对入口处及酒店里的行动可以一览无遗;他惯用右手,而左边正好靠墙以便遮掩。包礼士绝对是个职业情报员,乔治先生,这绝无疑问。他在等人和他联络,或者拖着他的大衣,在人群中找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给他信号。我们勒索一个不重要的采购代表是一回事,对付一个训练有素的人可又是另一回事了,对吧,古先生?”  皮特说:“自从改组之后,行动组就不再插手反间谍的事了,一见这种迹象,就要报告伦敦总部,这是韩彼尔亲笔签署的命令,只要稍有违抗,立刻撤职。”他又加了一句专说给乔治听的话:“在横向主义当道的情况下,我们根本没有一点决定权。”  “我以前玩过这种反来反去的间谍游戏,”瑞基以一种遗憾的声调招认道:“相信我,乔治先生,他们真是一滩烂蛆。”  “我相信是的。”乔治说道,一本正经地扶了扶眼镜。  于是瑞基拍电报给皮特。上面写道:“对方不买。”订了张回家的机票,上街购物去了。不过,由于他的飞机星期四才起飞,他觉得为了尽责起见,离开前还是到包礼士的房间搜查一番。  “亚历山大小筑真是栋摇摇欲坠的老房子,乔治先生,它位于大理路上,还有木头阳台。至于门锁……哈,先生,一见到你远远过来就乖乖投降了。”  因此,不一会儿,瑞基已经站在包礼士的房间内,背抵着房门,等着他的眼睛逐渐习惯房里的黑暗。他站在那儿时,一个躺在床上的女人操着俄语懒洋洋地对他说起话来了。  “那是包礼士的太太。”瑞基解释道:“她在哭。我就姑且称她爱娜,对吧?古先生有详细资料。”  乔治马上表示异议:“他太太?不可能!”他说,“苏联中央(译注:此书中苏联的最高情报机构)绝不会让夫妇同时出国的,他们会扣留一个,才让另一个出门……”  “这叫世俗法婚姻,没有仪式,但如夫妻般生活。”古皮特冷淡地说:“虽不合法,却更持久。”  “这年头有不少人却和这恰好相反。”瑞基说着咧嘴而笑,但却没有看着任何人,至少不是看乔治。而古皮特则又厌恶地瞄了他一眼。  第六章  自会议一开始,乔治便采取老僧入定般的姿态,瑞基的叙述、莱肯或皮特偶尔的插嘴都无法使他激动。他贴着椅背,弯起短腿,头倾向前,肥厚的手交握在他的便便大腹上,厚镜片后一对松弛的眼睛多半闭着。唯一的动作便是偶尔用他领带的绸质衬里擦拭眼镜、这时他迷蒙的眼睛毫无遮掩,使瞪着他看的人会觉得颇不自在。然而,他在接着古皮特的解释之后,用那种装腔作势却又空洞无比的声音发出的这几句注解,却对其他人形成一种信号,使他们都将椅子略推向后,争相清了清喉咙。  结果莱肯抢了先:“乔治,你一向惯喝什么?要不要我替你倒杯威士忌或什么的?”他提供饮料的热心,就象对头痛的人提供阿司匹林一般。“我刚刚忘了问了。”他解释道:“乔治,喝杯酒吧,毕竟现在是冬天啊。喝杯什么酒?”  “我很好,谢谢你。”乔治说。  他倒很想喝杯用咖啡壶煮的咖啡,但是不知怎地却无法启齿,而且他记起了这里的咖啡味道很差。  “皮特?”莱肯继续问。“不要。”皮特也觉得莱肯的酒难以入口。  然而他对正继续陈述故事的瑞基,却并未开口相询。  瑞基对爱娜的出现并未惊惶失措,他说,在他进入亚历山大小筑前便已预想过各种情况,因此胸有成竹。他没有掏出手枪,或用手捂住爱娜的嘴,或采取任何类似的愚行。他说他是来找包礼士谈些私事的,他很抱歉,但他想要在那里等到包礼士露面。在那种情况下,他由一个好澳洲人,一变而成为一个愤怒的汽车推销员,他解释说他并本愿意介入他人的事物,然而眼看着他的女朋友和他的钱,在一夜之间被一个白吃白玩的混帐苏联人给骗走,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他表现得怒气冲冲,但却尽量压低声音,而后便等着看她的反应。  瑞基说,从此开始就有事了。  他闯进包礼士房间时是十一点半,一点半离开时,已跟她约好第二天晚上再见。那时整个情况已非始料所及:“我们并未做任何不正当的事,只是‘笔友’而已,对吧,乔治先生?”  有一阵子,那坦然的冷笑似乎想挖出深藏于乔治内心的宝贵秘密。  “对。”他闷闷地回答。  爱娜也在香港,这并没什么奇怪,蔡达立没有理由非要知道这回事不可,瑞基解释着。爱娜也是代表团的一员,她受过专业训练,负责购买纺织品,“如今想起来。她比她那个老头子——如果我可以如此称呼的话——看来还更具资格。她是一个单纯坦率的女孩,在我看来,还颇有才气。其实她很年轻,而且她不哭的时候,笑容真是美极了。”瑞基不知怎地竟然有些脸红。“她是个好同伴。”他似乎是在和什么人争辩地坚持道。“当来自澳洲阿得雷德的桑先生闯进她的生命中时,她正慌乱已极,不知道该对恶魔般的包礼士如何是好,她觉得我就象她的加百列天使(译注:七大天使之一,为上帝传送好消息给世人的使者)。除了我外,她还能和谁谈到她丈夫,而不致对他有害?她在代表团中并无密友,她说,即使回到莫斯科也没有可以信赖的人。除非身历其境的人,无法了解一个人如何在不断的动荡中极力维持一段濒于毁灭的关系的那种痛苦。”乔治再度感到心有戚戚焉。“由一个旅馆搬到另一个旅馆,由一个城市换到另一个城市,甚至不允许和当地人自由交谈,或者跟陌生人交换一个微笑——她如此形容自己的生活。她认为这样的状况实在非常可悲,乔治先生,而一本圣经及床边的伏特加空瓶子恰可以证明。为什么她不能象平常人一样?她一直问。为什么她不能象我们其它人一样,享受上帝的荣光照耀?她喜欢观光、喜欢外国小孩。为什么她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一个生来自由、而不是受拘禁的孩子,她一直说:生而受拘禁、生而自由。‘我是个乐天的人,桑先生,我是个正常、喜爱社交的女孩。我喜欢朋友,我喜欢他们,为什么却得欺骗他们?’然后她说,问题在于许久以前她便被选上担任这个工作,使她象个老太婆似的冻在那儿,并阻隔了她和上帝的联系,所以她才会喝掉那瓶酒,而且哭泣不止。那时她不大记得她的丈夫了,她一再为自己放肆地说出一大堆话而致歉。”他再度迟疑了一下。“我嗅得出来,乔治先生,她有某种宝藏。一开始我就知道。先生,俗话说:知识就是力量。而爱娜就有力量,因为她有知识,她或许是在闹酒,但却仍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一个女人若有宽宏雅量。我是可以感觉出来的,乔治先生,我有这种天才。这位女士便很慷慨。老天,你怎么形容一种预感呢?有些人能够闻得出藏在地底下的水……”  他似乎期待着某种同情的表示。因此乔治说:“我明白。”并且拉了拉耳垂。  瑞基以一种奇怪的依赖神情看着乔治,静默了一会儿。“次晨第一件事,我便取消了机位。并且换了旅馆。”最后他说。  乔治猝然睁大了眼睛。“你对伦敦方面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不说?”  “因为他是个误入歧途的傻瓜。”皮特说。  “也许我怕古先生会说:‘回国来,瑞基。’”他回答着,用了解的目光瞥了没有说话的皮特一眼。“你知道,很久以前我还年轻时曾经犯过错,被一个女孩骗了。”  “他被一个波兰女孩愚弄了。”古皮特说:“那时候他也感觉到她的慷慨。”  “我知道爱娜不是那种女孩,但是我怎能期望古先生相信我?不可能的。”  “你告诉蔡达立了吗?”  “老天,当然没有。”  “你更改飞机班次,对伦敦方面怎么交代?”  “我原来应该搭乘星期四的班机,但是我猜想直到下星期二前不会有人想到我。尤其包礼士这件事情已经没有搞头了。”  “他没有说明理由,人事处在星期一时公布他旷职。”古皮特说:“他破坏了手册中所规定的每项规则。那星期过了一半时。连韩彼尔也火起来了,而我还得乖乖听他咆哮。”他尖酸地加了一句。  总之,瑞基与爱娜在第二天晚上又见面了。再接下来的那天晚上,他们也没有白费。第一次会晤是在一家咖啡店内,进行缓慢。他们非常小心地不让别人看见,因为爱娜非常害怕,不但怕她丈夫,也怕代表团的随行安全人员——瑞基称之为猩猩。她不肯喝酒,而且颤抖不止。第二天晚上,瑞基仍然伺候着她的慷慨。他们搭乘电车到维多利亚山顶去,挤在一群穿白袜、戴白色鸭舌帽的寒伧美国老妇人之中。第三天晚上他租了辆车载她到新界去,直到她突然想到如此靠近中国边境而感到焦虑,才又赶紧开回港边。不过她很喜欢这趟旅程,一直提起新界整洁的鱼池及稻田的美。瑞基也喜欢这趟旅程,因为它对他们两人证明了并未受到监视。但是爱娜却仍未释怀,他加了一句。  “现在我告诉你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时的一件怪事。刚开始时,我竭力扮好澳洲人桑先生这个角色。我对她吹嘘说我在阿得雷德郊外有一处牧羊场,在城里还有一幢玻璃门面的大厦,上面用灯打了‘桑’的字样。她不相信,只是点头敷衍,在我说完时就说:‘是的,桑。’‘不是,桑。’并且改变话题。”  第四天晚上,他载她到俯视北岸的山上去,爱娜告诉瑞基说她爱上了他,而且她是“苏联中央”的人员,她和她的丈夫都是,而且她知道瑞基也是同行,由他的机警以及听话时的眼神她便看得出来。  “她认定我是英国情报局的上校。”瑞基说话时并未带着笑意。“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在我看来,她已经快要崩溃了。有时候她说起话来就象个发狂的女英雄,有时候又象个在乡下长大的好孩子。她最喜欢的民族就是英国人。英国人都是绅士,她一直这么说。我带了一瓶伏特加给她,她在十五秒内就喝掉半瓶——为英国的绅士们干杯!包礼士是主角,爱娜是配角,这出戏是他俩合演的,她说等那一天她和叶普溪晤谈时,必定会告诉他一件重大的秘密。身为情报员的他们当然知道我们的当家大头。包礼士想要钓香港的生意人,并为苏联情报局的香港分处担任传递信件等的‘信箱’工作。爱娜为他跑腿,处理微缩影印文件,并为他操纵无线电,以高周波来扰乱听者。报告上也这么写了,知不知道?那两家夜总会是他与当地分处的约会处及退路。然而包礼士是真心喜欢喝酒、追逐舞女、愁苦沮丧,不然他就去散步五个小时,因为他受不了和他老婆待在同一间房里。爱娜所能做的只有静坐等待、哭丧着脸、喝个烂醉,幻想自己坐在普溪的火炉边,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坐在山上的车里,我让她说个不停,我甚至不敢动,深怕她回过神来。我们看着幕色笼上港口,可爱的月亮爬上了天际,农人背着长钓竿,提着煤油灯轻快走过,只差一个穿着燕尾服的亨佛莱鲍嘉了。我把脚踏在伏特加酒瓶上,听她说话,连一丝肌肉也没有动。这是事实,乔治先生,事实。”他用一种渴望取信于人、毫不防备的腔调说着,然而乔治却闭着眼睛,对任何请求都听而不闻。  “她就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瑞基解释着,似乎这件事突然成为意外事件,是他根本不曾参与的事。“她把一生的事情都说给我听,由她出生直说到遇见桑上校——那是我——为止;她的母亲、父亲、以前的情人、被吸收的情形、受训、差劲虚伪的婚姻和工作。她和包礼士受训时是同一组,此后便一直合作:最牢不可破的关系之一。她告诉我她的真实姓名、工作时的名称、旅行及传话时用的假名;接着她拉开皮包,给我看她所有的法宝:另有用途的钢笔、里面放有折小的计划草稿、隐藏式照相机。‘真会让普溪大开眼界!’我告诉她——有点打趣的。那些东西全都是工厂大量制造的,但是所有的材料都是一流的。接下来,她开始述说苏联香港分处的情形:资料搜寻人员、安全基地、信箱及工作。为了将这些全记起来,我都快疯了。”  “不过你都记住了。”皮特简短地说。  是的,瑞基承认,几乎没有遗漏。他知道她并未说出全部真相,但他也明白一个自十多岁便成为情报人员的女孩实在很难把事实全盘托出,有这样的开始已经不错了。  “我有点同情她。”他说着,再度笑了一下。“我觉得我们是在同一波段上,错不了。”  “的确。”莱肯难得插上一句。他的脸色相当苍白,但不知道是由于怒意,还是灰黯的晨光爬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所造成的效果,没人分辨得出。  第七章  “现在我处于一种奇怪的状况中了。次日及再次一日我都和她见面,我想她若非已经精神分裂,恐怕也相距不远了。一会儿她谈着希望普溪为她在马戏团里安排一项顶高的职位,为桑上校工作,还跟我争论她应该是少尉还是少校。一会又说她再也不为任何人作情报员了,要去种花植草,和桑先生躺在草堆上谈情。然后又说她要改信别的教,让浸信会的修女净化她的灵魂。我都快被整死了。我问她说,浸信会哪有修女?她说,没关系,浸信会是最伟大的;她母亲虽是乡下人,但这点她还知道,而这是她所告诉我的第二大秘密。我就问她:‘那么第一大的秘密是什么呢?’不骗你,她说我们都有性命攸关的危险,比我所知道的还要大得多,除非她和普溪先生秘密谈过,否则我们两个人都没有生还的希望。‘老天爷。有什么危险?你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她象只猫一样得意,我一再追问,她也不讲话。我吓得要命,怕她回去以后会把这些都告诉包礼士。而且我的时间也所余无几,那时已经是星期三,代表团预定在星期五飞返莫斯科。她的把戏耍得不坏,可是我怎么能够相信一个象她那样的疯子?你知道女人堕入爱河时都是怎么样子的,乔治先生。她们根本不能……”  古皮特打断他的话。“你就少说废话吧,行吗?”他命令道。瑞基一时悻悻然。  “我只知道爱娜想要投诚——如她所称的,和普溪谈谈。她只剩下三天,愈快采取行动,对每个人都愈好。我再等下去的话,她又会改变心意的。所以,蔡达立的店门一开,我就冒险去找他了。”  “四月十一日,星期三。”乔治喃喃说道:“伦敦正是清晨的时刻。”  “我想蔡达立八成以为我是个鬼。”瑞基说:“我告诉他:‘我要和伦敦联络,我个人和伦敦总部的负责人直接谈。’他和我争辩,最后还是向我屈服。于是我坐在他的桌前,亲自把消息用密码写在草稿纸上,而达立则象只病狗般直盯着我。密码看起来必须象贸易电文一样,因为达立的掩护身分是出口商,这害我多花了半个钟头。不过我也很紧张,真的。然后我把草稿烧掉,在发报机上打出了密码。就这点而言,全世界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那张纸片上的数目字究竟表示什么——连达立也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我请求依紧急程序给予爱娜投诚者的全部待遇,我举出甚至于连她自己也没有提过的事项:现金、国籍、新的身分证明、不公诸新闻界。以及一个住处。毕竟说起来,我就象是她的经纪人一样。是不是呢,乔治先生?”  乔治抬起眼,似乎诧异自己被问起。“是的。”他很客气地说:“是的,我想在某方面看来,你的确就象个经纪人。”  “我够了解的话,他的行动也实在有些类似。”皮特咕哝着。  瑞基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猜到了他的话,火冒三丈。  “那是谎话!”他叫着,脸红得象猪肝一样。“那是……”他盯着皮特看了好一阵子,又继续回头说他的故事。  “我大略说明了她到那时为止的工作及手法,包括她在苏联中央担任的任务。我要求派审问员以及一架空军飞机。她以为我会要求让她和叶普溪在中立地点秘密晤面,但是我认为等时机到了我们自然会跨过这道障碍。我并建议他们派几个艾德比手下的‘灯夫’来负责她的事,或许还该包括一个精神科大夫在内。”  “为什么要‘灯夫’?”乔治锐利地问:“他们并不负责投诚者的事。”  ‘灯夫’是艾德比所掌管的小组,基地不在布列斯顿,而是在亚敦。他们的工作是对主要行动予以支持:监视、窃听、交通,以及供应安全屋。  “啊,这个,乔治先生,从你还在的那些日子以来,德比的人员就遍布全世界了。”瑞基解释道:“他们告诉我说,即使是他的监视员也都是开凯迪拉克的。只要有机会,他们甚至可以把行动组的面包从嘴边抢过来——对吧,古先生?”  “他们是伦敦总部派出的拦路大盗。”皮特简短地说:“横向主义的一部分。”  “我估计调查员将她完全调查清楚约莫要费时半年,而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对苏格兰的喜爱如痴如狂。事实上,她的心愿便是在那里和桑先生共度余生,在石南花丛上养育我们的孩子。我把消息发给伦敦总部,注明是特急电,只限官员处理。”  皮特插嘴:“那是限制公文的新规则,以免在密码室浪费时间。”  “伦敦总部也有此规定?”乔治问。  “那是他们的事。”  “我猜你已经知道伦敦总部是由韩彼尔负责吧?”莱肯说着,拍拍乔治。“他负责指挥所有的作业,等于老总在时,普溪的地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把职称全都改了。皮特,你知道你的老伙伴对于职称是多么怀念,你应该把一切对他说清楚,让他了解现况。”  “哦,我想我大致还了解,谢谢你。”乔治礼貌地说。对于似乎还沉溺于梦中的瑞基,他问道:“你说她要说出一个大秘密?”  “是的,先生。”  “你发给伦敦的电文中有没有暗示这一点?”  他真是一针见血,这话毫无疑问地触到了瑞基的痛处,因为后者皱着眉,用怀疑的眼神先瞥了莱肯一眼,而后又看看皮特。  莱肯猜出了他的意思,立刻大声否认道:“乔治知道的。只有你到目前为止在这房里对他说出的部分而已。对吧,皮特?”皮特点头称是,望着乔治。  “我把她对我说的事都报告了伦敦。”瑞基暴躁地说,似乎他原先要讲的好故事,已经被人抢先说了出来似的。  “电文究竟是哪些文字呢?”乔治问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有更进一步的消息,对公司福利有重大关系,但尚未揭露。’大约就是这样。”  “谢谢你,非常谢谢你。”  他们等待瑞基继续往下说。  “我也请求伦敦总部通知古先生说我安然无恙,而且并未脱逃。”  “消息传到了吗?”乔治问。  “没有任何人对我说什么。”皮特冷淡地说。  “我留在那里一整天等待回音,一直到了傍晚都还没有片纸只字。爱娜仍做她日常的工作,那是我坚持的,你知道。她想要吃一点退烧药躺在床上休息,但是我不准她这么做。代表团要到九龙去看些工厂,我要她跟着去,而且别露出异样。我要她发誓绝不喝酒,我可不希望她在最后一分钟演出一出业余的戏。我希望事情一直都维持常态,直到她投了诚为止。我真等到傍晚,便再发一封催促的电文。”  乔治紧盯着眼前那张苍白的脸。“你一定收到对方接获电文的通知了?”他问。  “‘来电知悉。’就这样而已。整个晚上我挥汗如雨,到了黎明时刻我仍未收到任何回复。我想说不定皇家空军的飞机已经上路了。伦敦一向深谋远虑,我想,他们想在答应我的请求前先解决一切问题。我的意思是,当你离开那么远的时候,你必得相信他们是很能干的,无论你认为他们怎样,这一点都一定要相信。我是说他们偶尔也真的很能干——对吧,古先生?”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我是在担心爱娜,明白吗?我非常确信要她再等一天她一定会崩溃。最后,答复来了。那根本就称不上是个回答,只是在拖延:‘告诉我们她在莫斯科中央哪一部门工作,即她与何人联系,认识何人,她目前的上司姓名,进入中央的日期。’上帝,我不知道还有些什么。我赶紧草拟了一张回文,因为我和她约了三点钟在教堂见面。”  “什么教堂?”乔治再度发问。  “英国浸信教会。”令每个人都感惊讶的是,瑞基的脸又红了。“她喜欢到那里去,不是为了去做礼拜,只是喜欢去看看。我故作自然地在教堂入口徘徊,但是她没有出现。这是她第一次失约。我们曾约定这次若没碰上,那就在三个钟头后到山顶上去,再没见到就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回到教堂,直到我们碰面为止。如果她有了麻烦,就把她的泳衣留在窗台上,她热爱游泳,每天都下水。我赶到亚历山大小筑去,没看到游泳衣。我有两个半钟头什么事都没法做,除了等待之外,我已不能再采取任何行动。”  乔治说:“伦敦总部发给你的电报是哪一级的?”  “速件。”  “而你所发的却是特急件?”  “两封都是特急件。”  “伦敦发出的电报有署名吗?”  古皮特代他回答:“现在已经都不署名了。外界和伦敦总部交涉时,都是以整个单位为名进行的。”  “密码是你译出来的吗?”  “不是。”皮特说。  他们等待瑞基再说下去。  “我又到达立的办公室去,可是我在那里不大受欢迎。他不喜欢行动组的人,而且他在中国大陆进行一件大事,担心我会把他给弄砸。所以我就坐在一家咖啡店里,突然想到我或许该到机场去一趟,这只是种想法:就象你会说‘也许我该去看场电影’一样。我搭渡船到对岸,雇了辆计程车,叫司机火速前进。车子象发了狂似的开到机场。我不管询问处前排队等待的长龙,急匆匆地问询问处所有离境到苏联或由苏联入境的班机。我发疯似地看过飞机班次表,对办事员又吼又叫,但是自从昨天起直到次日晚六点为止的这段期间,都没有进出苏境的飞机。不过我既然有了这种直觉,非得弄清楚不可。那么租用飞机呢?还有临时加开的班机、航运或临时的运输呢?自昨天早上起,真的没有任何飞机或船只,前往莫斯科吗?而后这小女孩就提出了答案,她是中国籍的地勤人员,她对我感到好奇,所以肯帮我的忙。有一架不在预定时间表内的苏联飞机在两个钟头前起飞,机上只有四位乘客。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女病人,一位昏睡不醒的女士。他们用担架将她抬上飞机,而她的脸部裹着绷带。两名男护士及一位医生与她同行——就只有这些人。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打电话到亚历山大小筑去,爱娜及她那个所谓的丈失都还没有结帐,但是房里却没人回答。那家差劲的旅馆甚至不知道他们已经走了。”  也许音乐早已响了许久,但乔治直到这时才听到。虽然零零落落,但却相当清楚,是由屋子里不同的地方传来的:横笛声,录音机上一个孩童的歌声,及拉奏得较为有力的小提琴声。莱肯的那些女儿都醒来了。  第八章  “也许她病了。”乔治迟缓地说,面对着皮特。“也许她真的昏迷不醒,带走她的那些人也许是真的护士,听起来她的精神真的乱成一团。”他加了一句,瞟了瑞基一眼:“毕竟,自你发第一封电报到爱娜离境,不过才二十四小时,以这种时间,你很难责怪伦敦这边出了错。”  “偏偏可以。”皮特望着地板说:“时间是很紧迫,但并不是不可以办到,如果在伦敦的这个人……”他们全都等着他往下说:“手脚够快,当然,莫斯科那边也一样。”  “可不是,我正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先生。”瑞基傲然地说,他采用乔治的说法,而忽视皮特的话。“我是这么说的,乔治先生,‘先放轻松点,瑞基。如果你不当心,一定会在暗处被人枪杀的。’”  “或者是苏联方面查到了她的情形不对。”乔治说:“安全人员发现了你们的约会,便把她给调走了。象你们两个这样天天见面,他们如果没有察觉才是怪事。”  “或者是她把事情全都对她丈夫说了出来。”瑞基建议道:“我对心理的了解绝不输于任何人,先生。我知道当夫妻失和时可能会有什么情形。她希望使他困扰,刺激他,且要逼他有所反应,我想。‘你要听听你出去灌黄汤、擦地板的时候,我都做了什么事吗?’类似这样。包礼士气炸了,把事情告诉猩猩们;于是他们将她弄昏,押她回国。我想过这种种可能性,乔治先生,相信我,我真的努力想过,就象任何被女人抛弃的男人一样。”  “言归正传,可以吗?”皮特愤怒地低语。  “呃,现在,”瑞基说,他承认二十四小时来他的确有些狂暴:“我说,我并不常会那样的。对吧,古先生?”  “够频繁的了。”  “我觉得非常累。是一种挫败感,你大概可以这么说。”  他原来坚信自己就要得到相当的奖励,竟然就如此残忍地被一笔勾消,使他愤怒异常,不由自主跑到初到香港时出没之处。他先到猫篮,再到白芷,到了黎明时分他已不止去过另外半打处所,当然也别提先后碰上了几位女孩。为了某种理由他又穿过市区,跑到亚历山大小筑去小闹了一番。他原来是希望能和那些安全猩猩说几句话。当他镇定下来时,他想到爱娜以及他们相处的时刻,决定在飞返伦敦前去巡视一下他们早先约定使用的留信处,检查爱娜是否在离开前找机会留下只字片语给他。  一部分原因是找点事做。“另外,我想,我受不了她在受酷刑时,她的信却藏在墙上的一个黑洞里永远无人得知。”这个回头浪子说。  他们有两个通讯处,第一个是在离旅馆不远的一处建筑基地。  “你看过他们用竹子搭成的鹰架吗?太神奇了。我见过二十层楼高的鹰架,那些苦力肩扛几片预铸水泥板就沿着竹架爬上去。”那里有一截高与肩齐的废管,他说,如果爱娜遭到急难,这截管子便能当作信箱。瑞基到那里去时,管子里空无一物。第二个地方是在教堂内,“放经文小册的架子下面,”他说。“这架子是一只旧衣柜的一部分。你跪在座位后头,四处摸索,就会摸到一块松了的木板。掀开木板,下面有一个满是垃圾和老鼠屎的凹处。我告诉你,那真是个了不起的地点,最棒的。”  这一阵短暂的中止,每个人脑海中都浮现一幕景象:陶瑞基和他的莫斯科女友并肩跪在香港一处浸信会教堂的座位后方。  瑞基并没有在此发现信件,但却找到一小本日记。日记上面每一页前后都写满了字,因此这一面经常会有另一面黑色的墨水透过来。她写的时候大概都很紧急。并没有涂改的痕迹。他一眼就看得出她在记日记时倒是非常清醒的。  “这不是原本,只是我抄下来的。”  他的一只长手滑进衬衫内,拉出一个系在一条隐蔽宽皮带上的皮制袋子,由袋子中抽出一叠肮脏的纸。  “我猜她是在他们抓住她之前把日记丢下的。”他说:“同时也许做了最后一次的祷告。我自己把内文翻译好了。”  “我不知道你懂俄文。”乔治说。但没有人理会这句话,只有瑞基咧嘴而笑。  “啊,一个人在这个行业中一定要有专长,乔治先生。”他分开纸页时说道:“我对法律或许不甚了解,但多学一种语言却毫无困难。你知道诗人怎么说的吧?”他由纸页中抬起头来,嘴咧得更大。“拥有另一种语言,就是拥有另一个灵魂。这是个伟大的国王所写的,先生——查理五世。这是家父终生谨记的一句名言,虽然他除了英文之外,什么外文也不会。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把日记大声念出来。”  “他自己也没有说过一句俄语。”皮特说:“他们一向都用英文交谈,爱娜曾经念过三年的英语课程。”  皮特的目光盯住天花板,莱肯则看他自己的手,只有乔治注视着瑞基,后者则平静地对他所开的小玩笑而发笑。  “准备好了吗?”他问:“好,那么,我就开始了。‘桑,听着,我在和你说话。’她都只叫我的姓的。”他解释道:“我告诉她我叫东尼,但是她一直叫我桑,对吧?‘这本日记是我给你的礼物,以防万一他们在我和叶先生谈话前便将我抓走时,留下来给你。我宁愿把我的生命献给你,桑,自然还有我的身体,但是我想这个可咒的秘密,更可能是我唯一可以带给你快乐的东西。好好利用它吧!’”瑞基抬起头来。“那上面写着星期一,那四天她都写了日记。”他的声音变得冷淡,甚而是厌烦。“‘莫斯科中央的闲言闲语太多,我们的上级并不快乐,尤其是一些知道一点消息就自以为了不起的小人物。两年前我隶属于贸易部,管理我们位于德辛索斯克总部的档案。这份工作沉闷极了,桑,气氛很不快乐,而且我还未婚。上级鼓励我们彼此怀疑,绝不可交流心事——一次也不行——使人十分紧张不安。在我属下有个叫埃洛的人,虽然他的地位和我并不相当,但是那种沉重的气氛却使得我们有种相互依赖的关系。原谅我,有时候只有身体能代我们发言——你该早些出现的,桑!好几次我和埃洛一起值夜班,最后我们同意违反规定,在办公室以外的地方见面。他有一头金发,桑,和你一样,而我喜欢他。我们在莫斯科贫民区的一家咖啡馆会晤。在苏联,政府教导我们说莫斯科没有贫民区,但是这是谎言。埃洛告诉我他的真名是洛得,但是他并不是犹太人。他把一个德黑兰人非法送给他的咖啡拿来给我,还送给我几双丝袜。埃洛告诉我说他非常欣赏我,而且他曾在一个负责与中央雇用之所有外国间谍联络的特殊档案部门工作。我笑着告诉他说世界上根本没有这种记录,只有梦想家才假设那么多秘密会集中在一个地方。呃,我想我们两个人也都是梦想家吧。’”  瑞基又一次插进来说:“我们又进到新的一天了。”他宣布:“她每天早上都是以‘早安,桑’作开头,还要说一些情话。她说,一个女人不能对着虚无写东西,所以她就写给桑。包礼士先生总是很早出门,她有一整个小时独处的时间。这样明白吧?”  乔治轻哼了一声。  “‘第二次和埃洛在一起,是在他表舅子的一个房间,他妻子的表哥是莫斯科大学的教师。当时没有其它人在场。在这极为机密的约会中,我们做出在报告上可称之为犯罪行为的事。我想,桑,你自己也犯过一两次吧!在这次会面时,埃洛又告诉我如下的一个故事,使得我们的友谊更加亲密。桑,你要当心。你听过卡拉这个人吗?他是只老狐狸,是中央最狡猾也最为机密的人,就连他的真名也不为俄国人所知。埃洛在告诉我这故事时惊恐已极;根据他的说法,这牵涉到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大阴谋。埃洛所说的故事如下,你只能把这件事告诉最能信赖的人,桑,因为它是一个阴谋。你绝不能告诉马戏团里的任何一个人,因为在谜底解开之前,没有人是可以信任的。埃洛说他自称曾在情报局档案部门工作并不是真话。他杜撰这个故事只是想向我炫耀他对中央事务的了解有多深,并使我确定我所爱的人并不是无名小卒。事实是他曾在卡拉的一件大阴谋中担任过助手,而且他确曾以大使馆司机及译码部助理的身分为掩护驻在英国。在这件工作中,他用的假名是雷平。因此洛得变成埃洛,而埃洛又变成雷平:可怜的埃洛对此还感到异常骄傲(我没告诉他雷平在法文中意味着什么【译注:即兔子】)。他说一个人的财富应该以他有多少个名字来计算!埃洛的工作是协助一只鼹鼠,鼹鼠是潜伏在西方帝国主义的组织中,并且深入渗透的情报员。埃洛所协助的鼹鼠是个英国人。中央要花费许多年,一般是十五或二十年,才能信任他们,所以鼹鼠对中央极为珍贵。英国的鼹鼠多半是卡拉在战前所吸收,都来自较优的中产阶级,还有那些厌恶其出身的贵胄世族,变成秘密的狂热分子,比他们那些怠惰的英国人更为狂热。许多人本来都已申请入党,但卡拉及时阻止了他们,并引领他们参与特殊工作。还有些在西班牙以武力对抗佛朗哥法西斯主义的人,卡拉的探子找到他们,并使他们成为卡拉手下的新人。其它的则是在战时苏联及不列颠采取联盟权宜之计时吸收的。其后还有那些为了战争竟不曾将社会主义带入西方世界而感到失望的人……’到这里字迹就不清楚了。”瑞基望着自己的手稿,而不曾看着其它地方说道:“我在上面记着‘模糊不清’。我猜大概是她丈夫提早回来了,墨渍斑驳。天知道她把这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也许是在床垫下吧。”  如果这是个笑话,并未达成任何效果。  “‘雷平在伦敦所协助的那只鼹鼠化名为吉若。他是卡拉所吸收,并且便是这件阴谋的主角。埃洛曾说,能为鼹鼠所用的人必定是表现出高水准之能力的。因此虽然表面上埃洛——雷平——是大使馆中的无名小卒,因为表面的卑微须做许多低贱的事,例如在酒会的吧台后与女侍站在一起,但事实上他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驻英情报头子韦魁格上校的秘密助手,上校在大使馆的化名是波莱可。’”  乔治听到这里插嘴问这名字怎么读。瑞基就象个台词说到一半时被打断的演员一样,很不高兴地回答:“波莱可,清楚了吗?”  “谢谢你。”乔治的礼貌毫不稍减,其态度则似乎决定这名字对他亦无任何意义。瑞基继续念着日记。  “‘埃洛说,韦魁格本身是个足智多谋的老情报员。他的掩饰工作是文化专员,并以这种身分和卡拉联络。身为文化专员的波莱可,常到英国大学及各社团演讲苏维埃联邦的文化状况,但到了晚上,他摇身变回韦魁格上校,听取并且记下卡拉由中央所发下给吉若的指示。为此,韦魁格——波莱可——手下便须有跑腿的人员,而可怜的埃洛即是其中之一。然而真正控制鼹鼠的人却是身在莫斯科的卡拉。’”  “到这里笔调变了。”瑞基说:“她是在晚上写的。而且她若不是喝醉了,就是吓坏了,因为她又把同一页上写满了字。她写着,听到走廊有脚步声和猩猩们看着她时的下流表情。不必完全念出来——对吧,乔治先生?”在得到一个微微的点头之后,他继续念道:“‘为了要保障鼹鼠的安全,情报局所用的方法实在是很了不起。由伦敦要送给莫斯科中央的报告,即使翻成密码后还被一分为二,由不同的信差送去,另外用秘密墨水写的则混在大使馆的官方信件中。埃洛告诉我,吉若所搜集的数据常超出波莱可处理的能力。它们多半是些未冲洗的底片,每个星期常有三十卷之多。任何人以错误的方法打开容器,底片便会曝光。另一些数据则是由鼹鼠在机密会晤时口述的,录在只有很复杂的机器才可放出的特制录音带上。这种录音带只要暴露在光线下或放在不同的机器上便会自动洗净。机密会晤都是临时举行的,每次都在不同地点,而且总是突如其来。根据埃洛所言,吉若乃是马戏团中的高级官员。桑,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既然我爱你,我决定去喜欢所有的英国人,尤以你为甚。我不希望有个英国绅士有叛国行为,虽然我相信他加入工人主义的动机是正确的。同时我也为马戏团内的人员因这项阴谋而可能遭到的危险感到忧虑。桑,我爱你,知道这件事后请格外当心——你也可能因此受害。埃洛就是象你这样的人。’”瑞基有些羞怯地停住。“最后还有一些……”  “念出来。”皮特低语道。  瑞基将那一叠纸稍微拿斜了些,以同样平板而慢吞吞的声调念着:“‘桑,我所以告诉你这件事也因为我觉得害怕。今天早上我醒来时,他就坐在床上,象个疯子一样地瞪着我。我到楼下喝咖啡时,安全人员邓利波和罗伟科象野兽般盯着我,根本没注意他们正在吃的东西。我敢说他们在那里已经好几个小时了。香港分处的一个男孩,艾维乐,和他们坐在一起。你这一向的行为有没有大意。桑?你有没有说出比我所知的更多的话?现在你明白为何我只愿意见叶普溪了。你无需责备自己,我猜得出你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在我内心中我是自由的,你只见过我的缺点——酗酒、恐惧,以及我们生存所依附的谎言。然而在我内心深处却燃烧着完整而幸福的火光。以前我认为情报世界是一个被隔绝的地方,而我是被永远放逐到这个半人半鬼的岛上。但是,桑,它并不是孤立的。上帝对我显示它就在此处,在真实世界之中,在我们四周,我们只要打开门走出门外,就是自由的了。桑,你一定久已渴望我现在已找到的光明,它叫做爱。现在我要趁还来得及的时候,把这本日记带到我们的秘密信箱,并把它留在那里。亲爱的上帝,我希望还来得及,上帝在它的教堂中为我留下了圣殿。记住:在那里我也爱你。’”瑞基脸色异常地苍白,当他拉开衬衫把那叠纸放回袋子里时,双手潮湿而颤抖。“还有最后一点,”他说:“她写着:‘桑,你小时候记住的祷辞怎么会那么少?你父亲是个伟大的好人。’我告诉过你们的,”他解释道:“她脑筋有问题。”  莱肯已打开了百叶窗,属于白昼的明亮日光流泄到室内。窗口往外望去是一个小小的马场,莱肯的女儿;胖胖的欧姬琪,穿着褶裙,戴着骑马帽,正小心翼翼地骑着她的小马练跑。  第九章  乔治在瑞基离开前问了一连串问题,说话时那双迷蒙的近视眼并未盯着瑞基,而落在不远的地方,臃肿的脸因为这个悲剧而显得无精打采。  “日记本在哪里?”  “我又将它放回教堂经架下的信箱内。我是这样想的,乔治先生:我发现日记的时候,爱娜回莫斯科已整整二十四小时。我猜想如果她被审问,已经没剩下几口气了,很可能他们在机上已经逼问过她,着陆之后,一待那些壮汉吃过早餐,讯问便又开始。那就是他们对胆小之人所用的方法:先拿出武器胁迫再开始发问,对吧?所以不需一两天,中央就会派人到教堂去搜查,对不对?”他又正经起来:“而且我也必须考虑到自己的安全。”  “他的意思是说,如果莫斯科中央认为他并没有看过那本日记,可能就比较没兴趣割他的喉咙。”皮特说。  “你把日记本照过相吗?”  “我身上没有带照相机。我花一块钱买了本笔记本,把内文抄进去,把原本又放回原处。这件工作整整费了我四个钟头。”他望望皮特,又移开目光。在明亮的光线中,他脸上突然现出明显的深深的惧怕。“我回到旅馆去时,我的房间已被破坏无遗,他们甚至把壁纸都撕了下来。经理根本不想知道原因,只对我说:‘滚出去。’”  “他带了一支手枪,”皮特说:“从不曾离身。”  “你说得对极了,我绝不会让手枪离身的。”  乔治发出一声同情的沉呻吟。“你和爱娜的会晤、选古怪地点当信箱、安全信号,以及预留的退路。是谁提出这些行家的做法?你还是她?”  “是她。”  “安全信号是什么?”  “用身体来表示。如果我敞开衣领,她就知道我已经巡视过附近,而且认为相当安全。如果我拉紧衣领,便表示取消这次约会,而改到预先约好的另一个地点。”  “那么爱娜呢?”  “皮包。左手,右手。我先到,在她能看见我的地方等待,使她有所选择:见面或分手。”  “这件事发生在六个多月以前,六个月来你都在做些什么?”  “休息。”瑞基无礼地说。  皮特说:“他吓得躲回老家去了。他逃到吉隆坡,而后躲到山上的一个小村庄里,这是他说的,他还有个女儿叫做黛妮。”  “黛妮是我的小女儿。”  “他和黛妮及她母亲住在一起。”皮特依他一向的习惯,将瑞基所说的事予以解释清楚。“他在全球各地都有太太,不过最近她似乎最受他宠爱。”  “你为什么选择这个特殊时刻来找我们呢?”  瑞基没有回答。  “你难道不想和黛妮一起过圣诞节吗?”  “当然想。”  “那么为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使你害怕了?”  “传闻不妙。”瑞基怏怏不乐地说。  “什么样的传闻?”  “有个法国人出现在吉隆坡,告诉每个人说我欠他钱,要找律师追出我的行踪,可是我没有欠任何人的钱。”  乔治转身面对皮特:“在‘马戏团’里,他仍被列在叛职者的名单上吗?”  “应该是的。”  “到目前为止有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那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我听说不久之后伦敦总部曾为他开过几次会,但是他们没有邀请我,我也不知道会上达成什么结论。我想,和平常一样,什么也没有吧。”  “你用的是什么护照?”  瑞基已准备好答案:“我一到马来亚就把桑东尼的护照扔掉了。我料想桑先生那个月一定很惹莫斯科讨厌,我最好当场将他灭迹。在吉隆坡,我让他们认为我是个英国人。”他把护照交给乔治。“姓卜,有钱就能买到一切。”  “你为什么不用你所携带的瑞士护照呢?”  又一阵机警的静默。  “还是旅馆房间被搜时,那两份备用护照也被搜走了?”  皮特说:“他一到香港就把护照另行藏好,这是标准做法。”  “那么你为什么不用?”  “护照上面注有号码,乔治先生。虽然护照未填姓名,但是却有编号。但是我觉得草木皆兵,坦白说,如果伦敦方面留有号码,莫斯科方面也许也有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那么你怎么处理那两份瑞士护照呢?”乔治愉悦地再度发问。  “他说他把护照扔了。”皮特说:“更可能是他卖掉了,或者用来换了那份英国护照。”  “用什么办法?怎么扔掉的?你把护照烧了吗?”  “不错,我把护照烧了。”瑞基的声音透着紧张,一半威胁,一半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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