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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总是要流血的,”布莱克洛克小姐说,“记得小孩的时候我在理发店里就晕过。那个男的割破了我的耳朵,跟着好像血马上就流了一盆儿。可我们得有光亮。”  “我去拿蜡烛。”米琪说。  朱莉娅同她一道去,拿来几根插在碟子里的蜡烛。  “现在我们来瞧瞧这位罪魁祸首,”上校说,“把蜡烛拿低一点,好吗,斯威腾汉姆。尽量多拿些蜡烛。”  “我到另一边去照亮。”菲利帕说。  她稳住两碟蜡烛。上校跪下身子。  横卧的人身穿一件做工粗糙的连帽黑色披风,脸上罩了一个黑色的面具,手上戴着黑色的棉手套。帽子向后倾,露出一头美丽而蓬松的头发。  伊斯特布鲁克上校将他翻过身来,摸摸脉搏、心脏……然后极度厌恶地抓起那人的手指,细细打量。手指粘乎乎的,很红。  “朝自己开了枪。”他说道。  “他伤得重吗?”布莱克洛克小姐问。  “嗯——哼,恐怕他已经死了……可能是自杀——也可能他被那披风一样的玩意儿绊了一下,结果在他摔倒的时候左轮枪走了火。如果我能看得更清楚一点儿——”  恰好在这当儿,仿佛是魔术一般,所有的电灯一齐亮了。  奇平克里格霍恩村这些站在小围场过厅里的居民们怀着一种奇异的虚幻感,意识到他们站在了暴力与猝死的现场。伊斯特布鲁克上校的手被染红了。血依然顺着布莱克洛克小姐的脖颈流到她的罩衫和外衣上。闯入者那阴森森的身体就躺在他们的脚边。  帕特里克从餐厅走来,他说道:“似乎只有一根保险丝不见了……”他打住话头。  伊斯特布鲁克上校把手伸向那张小小的黑面具。  “最好看看这家伙是谁,”他说,“但我估计不是我们认识的人……”  他取下了面具。一个个脖颈都往前移。米琪打了一个嗝,喘了口气,但其他人都很安静。  “他很年轻。”哈蒙太太不无怜悯地说道。  突然多拉邦纳激动地惊呼道:  “利蒂,利蒂,是门登罕游乐饭店的年轻人。就是来这儿向你要钱回瑞士但被你拒绝的那个。我估计他上回来只是个托辞——是来窥视这房子的……噢,天哪,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你……”  为了控制局势,布莱克洛克小姐明察秋毫地说:  “菲利帕,把邦尼带到餐厅,给她倒半杯白兰地。朱莉娅,亲爱的,跑步到卧室,从衣柜里给我拿些胶布来——这血流得跟杀猪似的,真烦人。帕特里克,你能立刻给警察打个电话吗?”             第四章 饭店觅踪                 1  米德尔郡警察局局长乔治赖德斯代尔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中等身材,浓浓的眉毛下长着一双精明犀利的眼睛,他习惯于洗耳恭听而不是滔滔不绝。然后他会用一种不动情感的声调下达一个简捷的命令,让属下去执行。  此刻他正在听警督德莫特克拉多克作汇报。克拉多克已正式负责此案。赖德斯代尔昨夜把他从利物浦召回来。后者原是被派到那里去对另一桩案子作一些调查的。赖德斯代尔对克拉多克评价颇高,因为后者不仅善用头脑、富于想像,而且严于律己,办事稳健,每一个事实都要反复核查,在案子接近结案之前,总是保持开放的思维,而赖德斯代尔更为赞赏的正是这一点。  “警佐莱格接的电话,局长,”克拉多克说,“他似乎处理得很得体,既果断又明智。处理起来一定不容易,大约十几个人都争着同时说话,其中还包括一个德国佬,这家伙一看到警察就躲得远远的,还一个劲地尖叫,简直要把那地方震塌。”  “死者身份确定没有?”  “确定了,局长。鲁迪谢尔兹。瑞士国籍。受雇于门登罕的皇家游乐饭店,做接待员。如果您同意的话,局长,我先去皇家游乐饭店,然后再去奇平克里格霍恩。警佐弗莱彻现在已经派出去。他将去见公共汽车上的人,然后去那座宅邸。”赖德斯代尔赞同地点着头。  门开了,局长抬起头来。  “进来,亨利,”他说,“我们这儿遇到了一点儿异乎寻常的事儿。”  亨利克莱瑟林爵士,苏格兰场前警察厅长,微微皱了皱眉头,走进屋。他个头很高,是个仪表堂堂的老人。  “这可能会使你那腻了的口味感兴趣。”赖德斯代尔接着说道。  “我从来没觉得腻过。”亨利爵士忿忿道。  “最新的招数,”赖德斯代尔说,“是事先通过启事宣布要杀人。给亨利爵士看看那则启事,克拉多克。”  “《本罕姆新闻及奇平克里格霍恩消息报》,”亨利爵士说,“妙极啦。”他看了克拉多克指给他的那半英寸印刷字,“嗯,不错,是有点异乎寻常。”  “谁登的这则启事,有没有线索?”赖德斯代尔问。  “根据描述,局长,是鲁迪谢尔兹本人送去的——是在星期三。”  “没有人提出疑问?接受的人不觉得奇怪吗?”  “我得说,局长,接受启事的金发女郎长得跟腺体似的,动不了脑子。她只管数字收钱。”  “这是玩的哪一招?”亨利爵士问道。  “让许多当地人产生好奇心,”赖德斯代尔分析道,“好让他们在特定的时间聚到特定的地点,然后把他们扣押起来,搜光现金和细软。作为一种想法,倒不是没有创新。”  “奇平克里格霍恩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亨利爵士问。  “是个散得很开而且风景如画的村子。有肉铺、面包房、杂货店,还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古董店,再就是两家茶馆。一个自成一体的风景胜地,为驾车的游客服务,同时也特别适合居家。原先由农业工人居住的小木屋经过了改装,现在住着上了年纪的老处女和退休夫妇。维多利亚时代又在周围建了一定数量的建筑。”  “我明白了,”亨利爵士说道,“殷实的老姑娘和退休的上校们。对啦,要是看到那则启事,他们都会在六点三十分赶到那儿四处打听,看看要发生什么事儿。老天爷,但愿我当时把我那位特别的老姑娘弄到这儿来,那她会非常感兴趣的。她可精于此道呢。”  “您那位特别的老姑娘是谁,亨利,一个姑姑?”  “不是,”亨利爵士叹了口气,“不是亲戚。”他怀着敬意说道,“她只不过是上帝创造出来的最优秀的侦探。在恰当的土壤里培养出来的天才。”  他转而对着克拉多克。  “可别瞧不起这个乡村里的老姑娘,我的孩子,”他说道,“说不定这是个很有来头的神秘案子。这会儿我倒不是说,一定就是这样。不过记住,那位织毛衣、种花草的未婚老妇人可比任何一个警佐都高明得多。她能告诉你可能发生了什么、应该发生什么、甚至实际发生了什么!而且她能告诉你为什么会发生!”  “我会记在心上的,长官。”克拉多克警督非常正式地说道,但没有人会猜想到德莫特埃里克克拉多克实际上是亨利爵士的教子,而且他与教父关系融洽、亲密。  赖德斯代尔简捷地给他的朋友大致讲了一下案情。  “他们全都在六点三十分露了面,这一点可以保证。”他说道,“可这个瑞士人知道他们会到场吗?还有一点,他们有可能带着很多现金和细软让人抢吗?”  “一两枚老式的胸针,串把小粒的珍珠,一点儿零钱,也许一两张纸钞,不会更多了。”亨利爵士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位布莱克洛克小姐家里放着很多钱吗?”  “她自己说没有,长官。我理解是五镑零钞。”  “只有鸡饲料。”赖德斯代尔说。  “你的意思是,”亨利爵士说,“这家伙喜欢做戏——根本不是打劫,而是做游戏好玩,假装打劫。电影上的把戏?呃?相当可能。他是如何开枪打自己的?”  赖德斯代尔把一张纸推给他。  “初步法医报告,左轮枪是近距离打的——烧焦了……他……无法证明是事故还是自然。可能是蓄意的,也可能他被绊了一下,摔到地上,然后他拿在手中的左轮枪可能走了火……可能是后者。”他望着克拉多克,“你得非常仔细地询问证人,要保证让他们把看到的情况确切说出来。”  克拉多克警督沮丧地说:“他们看到的都不一样。”  “这一点从来都使我感兴趣,”亨利爵士说道,“就是人们在极度兴奋和神经极度紧张的时刻究竟真正看到了什么。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甚至更为有趣的是,他们没有看到什么。”  “有关左轮枪的报告在哪儿?”  “外国造的——在欧洲大陆上十分普通。谢尔兹没有持枪许可证,而且进入英国时也没有报关。”  “坏小子。”亨利爵士道。  “到处都是令人不满的人。好啦,克拉多克,去皇家游乐饭店看看能了解到他的什么情况”                 2  到达皇家游乐饭店后,克拉多克警督被直接引到经理办公室。  经理罗兰森身材颀长,脸色红润,态度热诚。他极为亲切地接待了警督克拉多克。  “我很高兴力所能及地帮助您,”他说,“真是极其令人震惊的事情。我决不赞成这样的事情——决不。谢尔兹似乎是个非常普通、愉快的小伙子——我决不会想到他会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他跟了您多久,罗兰森先生?”  “您来之前我正在查记录。三个月多一点。相当不错的证书、通常必备的许可证等等。”  “您对他满意吗?”  在罗兰森回答之前,克拉多克明显微微停顿了片刻,但又显得并非是有意的。  “相当满意。”  克拉多克用起了过去行之有效的技巧。  “不,不,罗兰森先生,”他说,一面缓缓摇了摇头,“情况并非是这样吧?”  “呃——呃——”经理略微有些吃惊。  “说吧,有些不对劲吧。是些什么呢?”  “是有些不对劲。可我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但您觉得有些事儿不对劲?”  “呃——是的——我想过……可又没什么真凭实据。我不愿让我的猜想被记录下来,然后被引用来指控我。”  克拉多克和颜悦色地微微一笑。  “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不用担心。可我们得了解一下谢尔兹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怀疑过他——是些什么呢?”  罗兰森很不情愿地说道:  “不错,是有一两次关于账单的麻烦。账单上出现了不应该收的项目。”  “您是说您怀疑他收取某些费用,而饭店的记录里并不存在,然后等客人付了账后他把差额揣了腰包?”  “差不多吧……往好里说的话,他非常粗心大意。有一两回牵涉的数目还挺大。坦率地说,我让会计查了他的账本,怀疑他——呃——作了假。可尽管有各种错误和不少账目报得马马虎虎,但实际现金数目是对的。所以我断定是我自己弄错了。”  “假定您没弄错呢?假定谢尔兹这里抽一笔小数目,那儿抽一笔小数目,那,我怀疑,他既捞了钱又掩盖了自己呢?”  “是的,如果他确实有钱的话。可是,要捞按您说的‘一笔小数目’的人通常都很拮据,所以花起来也随随便便。”  “因此,如果他需要钱来补上缺口,就地去弄钱——要么靠抢劫,要么通过别的方式?”  “对。我纳闷这是否是他的最初企图……”  “可能吧。这当然是蹩脚的手法。他还有别的什么人可以弄到钱吗?他的生活中有没有女人?”  “烤肉厅有位女招待,名叫默娜哈里斯。”  “我最好跟她谈谈。”                 3  默娜哈里斯是位漂亮的姑娘,一头红发使她光彩照人,只是鼻子有些大。  她很警惕,也很担心,生怕警察找她谈话会损害她的名誉。  “我对这事儿什么都不知道,长官。一点儿也不。”她抗议道,“我要是知道鲁迪是什么样的人,我决不会跟他出去。自然啦,见他在这儿的服务台工作,我以为他不错。我自然是这样想的。我是说,饭店雇人——尤其是外国人——的时候,应该更谨慎点儿。因为同外国人打交道,你根本摸不清底细。我猜想他是你们公布的某个黑帮的成员?”  “我们认为,”克拉多克说,“他是单干。”  “奇怪——他是那么不爱说话,那么令人尊敬,真是想不到啊。尽管也丢过东西——现在我想起来了,一枚钻石胸针——还有一个金的小钱币收藏盒。我相信没错。可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是鲁迪。”  “我相信您确实想不到,”克拉多克说,“人都会上当受骗。您跟他很熟吗?”  “我不知道能不能算熟。”  “可你们相互有好感?”  “哦,我们很友好——仅此而已。根本没有认真,毕竟,对外国人我一向是很警惕的。他们总有自己的道道儿。可你根本就摸不清底细,不是吗?有些人是战时逃过来的波兰人!甚至有些美国人!根本就只字不提他们是结了婚的,等到非说不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鲁迪净说大话——可我听的时候总是打点儿折扣。”  克拉多克抓住这句话。  “他说大话,是吧?这倒非常有意思,哈里斯小姐。我能看得出您会对我们有很大帮助。他在哪些方面说大话?”  “比如他家在瑞士有多富——有多显赫。可这跟他缺钱不相符呀。他总是说,由于金融方面的规定,他没法把钱从瑞士弄到这儿来。我捉摸,那倒也可能,可他用的东西并不昂贵。我是指他的穿着,根本上不了档次。我又想起来了,他常跟我说的很多故事可牛得很哩,什么爬阿尔卑斯山啦,在冰川悬崖边儿救人的性命啦。结果呢,光是走过布尔特山的山脊他就弄得头昏眼花的。哼,还阿尔卑斯山呢!”  “您同他出去的时间多吗?”  “是的——呃——是的。他的风度可好啦,而且他懂得怎么——如何照料女孩。看电影总是最好的坐位。他甚至有时候还给我买花。而且他的舞跳得棒极啦——真棒极啦。”  “他跟您提到过布莱克洛克小姐吗?”  “她有时候也来这儿吃午饭,不是吗?她来这儿住过一次。不,我想鲁迪从来没有提到过她。我也不知道他认识她。”  “他提到过奇平克里格霍恩吗?”  他认为默娜哈里斯的脸上微微露出了忧虑的神色,但他不能确信。  “我想没有……我想他确实有一次谈到过公共汽车——以及什么时候去的——可我不记得到底是去奇平克里格霍恩还是别的什么地方。那不是最近的事儿。”  从她这里他掏不出更多的东西了。鲁迪谢尔兹似乎平平常常。前天晚上她没有见过他。她不知道——根本不知道——她强调了这一点——鲁迪谢尔兹是个骗子。  也许,克拉多克想,这是实话。             第五章 昔日同窗  小围场与克拉多克警督想像的极为相像。他注意到鸭子、鸡和一个不久前依然迷人的多年生草本花坛,花坛中几株残留的花绽放出一片即将凋谢的紫色的美。草坪与小道显现出一派缺乏管理的景象。  总的看来,克拉多克警督想:“大概没有多少钱雇用园丁,但又喜爱花草,所以规划与砌边界的方式也独具慧眼。宅邸需要粉刷。如今的房子都需要。农民的殷实。”  克拉多克的车刚在地名牌前停下来,警佐弗莱彻就从宅邸的一边走出来。他的模样好似个守卫,腰板挺直,颇具军人风范,善用一个词儿来表达几种不同的意思:“长官。”  “这么说你来了,弗莱彻。”  “长官。”警佐弗莱彻道。  “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我们把整座房子检查了一遍,长官。谢尔兹似乎什么地方也没有留下指纹。当然,他戴着手套。门和窗户都没有强行闯入的迹象。他似乎是乘公共汽车从门登罕来的,六点钟到的这里。我了解到,侧门是五点三十分锁上的。看起来好像他必须经过前门。布莱克洛克小姐陈述说那道门通常要等全家睡觉才锁。另一方面,侍女陈述说前门整个下午都是锁上的——不过她什么话都会说。您会发现她善变易怒,像是个德国佬。”  “她难对付吧?”  “长官!”警佐弗莱彻激动地说。  克拉多克笑了笑。  弗莱彻接着汇报:“各处的照明系统一切正常。当时只是一条电路坏了:客厅和过厅。当然啦,如今的壁灯和大灯都用同一根保险丝,但是这里是按老式安装方法装的,布线也很老式。不知道他是怎么给保险盒动的手脚,因为保险盒远在餐具储藏室那边,他得经过厨房才行,那样侍女就能看见。”  “除非当时她跟他都在里面?”  “这很有可能。两个都是外国人,而我一丁点儿也不相信她——一丁点儿也不。”  克拉多克注意到前门的窗前有两只惊恐而硕大的眼睛正在向外窥视。那张脸因为压在窗格玻璃上,变得扁平,所以几乎看不清楚。  “那就是她?”  “没错,长官。”  那张脸消失了。  克拉多克按响了前门的门铃。  等了很长时间之后,门被一个相貌姣好的年轻女人打开了,她一头栗色的秀发,一脸厌烦的样子。  “警督克拉多克。”克拉多克说。  年轻的女人用她那妩媚的淡褐色眸子冷冰冰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  “进来。布莱克洛克小姐正在等您。”  克拉多克注意到,过厅很狭长,而且似乎令人难以置信地有无数道门。  年轻的女人推开左边的门,说道:“警督克拉多克,利蒂姨妈。米琪不愿去开门,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又在发出最奇妙的呻吟了。我看咱们别想吃什么午饭了。”  她用解释的口吻对克拉多克补充道:“她不喜欢警察。”说毕,她退出去,随手关上房门。  克拉多克走上前去见小围场的主人。  他看到一个年约六旬、相貌机敏的女人。她灰色的头发自然微鬃,发型高贵,更衬出一张聪慧、坚毅的面容。她有一对犀利的灰色眼睛和一个刚毅的方下巴。她未施粉黛,着装平常,只穿剪裁得体的呢服、裙子和套衫。套衫的脖颈上甚为出人意料地戴着一串老式的浮雕玉石;这是一种维多利亚时代的遗风,似乎在暗示一种舍此之外难窥其旨的感伤的忧思。  紧贴她身旁的是一位年纪与她相仿的女人,圆脸,神色焦急,头发蓬松其乱无比。一瞥之下,克拉多克便轻而易举地认出是莱格警佐在报告中提到的“多拉邦纳——陪伴人”,关于这个人,莱格还在报告里的非案情记录部分加上一句“低能!”的评语。  布莱克洛克小姐说话时声调悦耳、富有教养。  “早安,克拉多克警督。这位是我的朋友邦纳小姐,她帮助我管理家务,您请坐,您不抽烟吧,我猜想?”  “恐怕当班时不抽,布莱克洛克小姐。”  “多可惜!”  克拉多克飞快而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典型的维多利亚式的双客厅。这一间有两扇长长的窗户,另一间有一扇凸窗……椅子……沙发……中间一张摆着一大钵菊花的桌子——另一钵放在窗台上——都很新鲜、悦目,但没有多少新意。与整个调子惟一不协调的,是一个插着凋谢殆尽的紫罗兰的小银花瓶。花瓶放在通向里屋的拱廊边的一张桌子上。既然无法想像布莱克洛克小姐能忍受屋里有枯死的花儿,他设想惟有此才能表明此地曾经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以致打乱了这个原本管理得当的家庭的常规家务。他说:“我想,布莱克洛克小姐,事故就发生在这间屋里?”  “是的。”  “昨晚您该来看看,”邦纳小姐激动地大声说道,“简直是一团糟。两张小桌子被弄倒,桌子的一条腿儿断了——大家你撞我,我撞你——而且还有人扔下一枝点燃的香烟,烧坏了一件最好的家具。那些人——尤其是年轻人——对这些东西一点儿都不爱惜……幸好没打坏一件瓷器——”  布莱克洛克小姐和蔼但果断地打断了她:  “多拉,所有这一切尽管烦人,但只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我认为最好只回答克拉多克警督的提问。”  “谢谢,布莱克洛克小姐。我马上就会问昨晚发生的事儿。首先,我想请您告诉我您最后一次见到死者——鲁迪谢尔兹是在什么时候?”  “鲁迪谢尔兹?”布莱克洛克小姐露出略微吃惊的神色,“这是他的姓名?我隐约想起……噢,算了,无关紧要。我第一次碰到他是我去门登罕的游乐饭店买东西,那是大约在——让我想想,三周前。我们——我和邦纳小姐——在皇家游乐饭店吃午饭。饭后我们正要离开,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就是这个年轻人。当时他说:‘是布莱克洛克小姐吧?’然后又说我大概不记得他了,并说他是蒙特罗的阿尔卑斯饭店店主的儿子,战时我和我妹妹在那儿住了将近一年。”  “蒙特罗阿尔卑斯饭店,”克拉多克重复道,“那您当时记得他吗,布莱克洛克小姐?”  “我,我不记得。事实上,我想不起以前曾经见过他。饭店服务台的服务员个个都一个模样。我和我妹妹在蒙特罗过得非常愉快,饭店的店主也极为乐于助人,因此,见到这小伙子时,我尽可能客气地对待他,并说希望他在英国过得愉快。他说,是的,又说他父亲送他来这儿呆六个月,学酒店管理。这一切似乎都相当自然。”  “接下来的一次相遇呢?”  “大约在——对啦,肯定是十天前,他突然出现在这儿。我见到他时感到非常诧异。他因为打扰我而向我道歉,他说我是他在英格兰惟一认识的人。他告诉我他母亲病危,所以急需回瑞士的路费。”  “可利蒂没有给他。”邦纳小姐有气无力地插话道。  “那是个完全不可信的故事,”布莱克洛克小姐振振有辞地说,“我拿定主意他肯定是个坏家伙。这个急需钱回瑞士的故事纯属一派胡言。他父亲可以轻而易举地打电报让英国这边安排妥当。各地的饭店老板都是相互帮忙的。我当时怀疑他挪用了钱或者干了这一类勾当。”她顿了顿,接着干巴巴地说道:“假定您认为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那我告诉您,我为一个大金融家做了许多年的秘书,因此对上门要钱这种事儿非常慎重。我对这种所谓时运不济的故事可了解啦。”  “只有一件事让我感到诧异,”她若有所思地补充道,“他那么轻易就放弃了。他没有再提出什么别的理由,马上就走了,仿佛他压根儿就没有指望能得到钱。”  “回想当时的情形,您现在是否认为他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探路,只不过编了一个借口?”  布莱克洛克小姐使劲地点头。  “现在我就是这么想的。我送他出门,他说了一些话——是有关这所屋子的。他说:‘您的餐厅很漂亮。’事实当然不是——那是间又暗又差的小屋。他只是想找个借口看看里面。然后他又跳到我的前面,拉开前门的门闩,还边说:‘让我来。’现在想起来他是想看看门闩。实际上,跟周围的人家一样,不到天黑我们是不锁门的,任何人都进得来。”  “那么侧门呢?我了解到有一道侧门通花园?”  “是的。昨晚在别人到达之前不久我还从那道门出去关鸭子哩。”  “您出去的时候,门锁上了吗?”  布莱克洛克小姐皱起了眉头。  “我记不起来了……我想是吧。进来的时候我肯定是锁了。”  “那会是在六点过一刻吗?”  “这个时间左右吧。”  “前门呢?”  “通常要再晚一点才锁。”  “那么谢尔兹可能轻而易举地从那儿进来,或者他可以在您关鸭子时溜进来。他已经探过地形,可能也留意过各处的隐蔽所——比如柜子之类的。是的,一切似乎很清楚了。”  “请您原谅,并非一切都清楚了,”布莱克洛克小姐说,“干吗有人要费那么大的劲儿闯进来上演这么一出愚蠢的打家劫舍的闹剧呢?”  “您在家里存放很多钱吗,布莱克洛克小姐?”  “那个抽屉里大约有五镑,然后我的钱包里大概还有一两镑钱。”  “珠宝呢?”  “一两枚戒指和胸针,再就是我身上戴的浮雕玉石。您一定同意我的看法,警督,整个事情很荒唐。”  “这可根本不是破门而入打家劫舍,”邦纳小姐喊道,“我一直就这样跟你说,利蒂。这是报复!因为你没有给他钱!他故意向你开枪——还开了两枪。”  “啊,”克拉多克道,“我们这就谈谈昨儿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布莱克洛克小姐?用您自己的话尽量按您的回忆给我说说。”  布莱克洛克小姐回想了片刻。  “敲钟,”她说道,“就是壁炉台上的那一座。我记得当时我说如果要发生什么的话那马上就开始了。然后钟声敲响了。我们大家都一声不吭地听着。它敲响了,您知道。它敲到六点半,突然,所有的灯全熄灭了。”  “哪些灯原来是亮的?”  “这儿和里屋的壁灯。标准灯和两个阅读灯没亮。”  “灯灭的时候是先看到手电光还是先听到什么声响?”  “我想不是手电光。”  “我确信是手电光,”多拉邦纳说,“然后是嘎嘎的声音。真险哪!”  “然后呢,布莱克洛克小姐?”  “门开了——”  “哪一道?这屋里有两道门。”  “哦,是这一道。那屋的门打不开,那是装饰用的。门开了,他出现了——是个手握左轮枪、头戴面具的男人。当时我觉得简直妙得无法形容,当然我只当那是个愚蠢的玩笑。他说了些什么——我忘记——”  “‘举起手来,要不我开枪!’”邦纳小姐绘声绘色地接过来说。  “像是这句话。”布莱克洛克小姐将信将疑地说。  “然后你们都举起了手?”  “啊,是的,”邦纳小姐说,“我们都举起手。我的意思是,这是游戏的一部分。”  “我没有,”布莱克洛克小姐断然道,“当时这显得愚蠢至极。而且我被整个事儿弄得很恼火。”  “然后呢?”  “手电光直射着我的眼睛,弄得我头晕目眩。后来,简直令人不敢相信,我听见一颗子弹在我的耳边呼啸而过,打在后面的墙上。有人尖叫起来,接着我只觉得耳朵一阵灼热的疼痛,跟着就听到第二声枪响。”  “真是吓死人了。”邦纳小姐插话。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布莱克洛克小姐?”  “很难说——我因为疼痛和震惊而跌跌撞撞。那个影子转身,似乎绊了一下,接着又响起了一声枪声,他的电筒熄灭了,然后大家开始相互推搡、叫唤,你撞我,我撞你。”  “当时您站在哪儿,布莱克洛克小姐?”  “她在桌旁。她的手里还拿着那瓶紫罗兰。”邦纳小姐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就在这儿,”布莱克洛克小姐走到拱廊边的那张小桌子前,“我手里当时还拿着烟盒。”  克拉多克警督察看她身后的那面墙,两个弹孔显而易见。子弹已被取出,送去与左轮枪比较。  他平静地说道:  “您险些送命啊,布莱克洛克小姐。”  “他是朝她开的枪,”邦纳小姐说,“有意冲着她来的!我看见他了。那把手电冲着大家挨个儿照,直到找到她,跟着就向她瞄准,射击。他想杀的是你,利蒂。”  “多拉亲爱的,你又把那个放到你的脑子里乱搅和了。”  “他朝你开枪呢,”多拉执拗地重复道,“他想杀了你,可没打着,他就朝自己开枪。我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我决不认为他是想朝他自己开枪的,”布莱克洛克小姐说,“他不是那种朝自己开枪的人。”  “您告诉我,布莱克洛克小姐,直到开枪之前您一直认为这一切只是个玩笑?”  “自然啦,我还能往什么别的想?”  “您认为是谁策划了这个玩笑?”  “你开始认为是帕特里克干的。”多拉邦纳提醒她。  “帕特里克?”警督尖锐地问道。  “我年轻的表弟,帕特里克西蒙斯。”布莱克洛克小姐被朋友惹恼了,厉声地接着说道,“我看到那则启事时的确想过这可能是他企图玩点儿幽默,但他断然否认。”  “可你很担心,利蒂,”邦纳小姐说,“你是很担心,尽管你假装不是那么回事儿。而且你的担心也是对的。报纸上说谋杀启事——实际上宣布了——对你的谋杀!要是那人没有失手的话,你就被杀害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多拉边说边战栗。她皱着脸,仿佛就要失声痛哭一般。  布莱克洛克小姐拍拍她的肩膀。  “没事啦,多拉亲爱的——别激动,这对你很不好。一切都好好的。我们是有过糟糕的经历,可它过去了。”她又接着说,“就是看在我的份上,多拉,你也得振作起来。维持这个家,你知道的,我就靠你了。洗衣房的是不是该今天来?”  “噢,我的天,利蒂,多亏你提醒我!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会归还那个丢失的枕头套。我必须在有关的记事簿上把这个记下来。我这就去处理。”  “把这些紫罗兰也拿走,”布莱克洛克小姐说,“我最恨的就是枯死的花儿。”  “真可惜。我昨天才现摘的。它们没活下来——噢,真是的,我一定忘了往瓶里加水。真不敢想像!我总是忘这忘那的。现在我必须去照看洗衣的事儿,他们随时都可能到。”她又露出了高高兴兴的样子,慌慌忙忙走出去。  “她的身体不是很好,”布莱克洛克小姐说道,“激动对她不好。您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警督?”  “我只是想确切了解您家里一共有多少人以及他们的一些情况。”  “好的,除了我和多拉,现在这里还住着年轻的表弟表妹俩,帕特里克和朱莉娅西蒙斯。”  “表弟表妹俩?不是侄儿侄女?”  “不是。虽然他们叫我姨妈,但实际上是远房的表弟表妹。他们的母亲是我的表二姨。”  “他们一直以您这里为家吗?”  “哦,不是的,只是最近两个月。战前他们住在法国南部。帕特里克进了海军,而朱莉娅,我相信,是在一个什么部里。她在兰迪德诺。战争结束后,她母亲写信来问我他们是否可以作为付费的客人到我这儿来——朱莉娅在米尔切斯特总医院接受药剂师培训,帕特里克正在米尔切斯特大学攻读一个工程学位。米尔切斯特,您知道,乘公共汽车到这里只有五十英里,所以我很高兴让他们来这儿。这房子对我太大了点儿。他们付很少的食宿费,一切进行得很好。”她微笑着加了一句,“我喜欢身边有点儿年轻人。”  “然后,我相信,还有一位海默斯太太?”  “是的。她在达雅斯宅邸,就是卢卡斯太太家,做园丁的帮手。那里的小木屋给一个老园丁夫妇占了,于是卢卡斯太太问我是否能给她安排个住处。她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丈夫在意大利阵亡了。她有个八岁的男孩,在预备学校上学,假期我也安排他来这里住住。”  “她也帮着做家务?”  “临时园丁,周二、五来。村里的一个哈金斯太太每周来五个上午。另外有一个姓名无法发音的外国难民在我这儿做厨娘之类的工作。恐怕您会发现米琪相当难相处,她有一种被害妄想症。”  克拉多克点点头。他的脑子里想到了莱格警佐的另一句宝贵的评价。他了解了多拉邦纳的“低能”和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的“没事”,又给米琪的评语加上了一个词“说谎者。”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布莱克洛克小姐说道:  “请别因为那可怜的人儿是个骗子就对她太持偏见。我的确相信在她的谎言背后,正如许多骗子一样,也有一部分真话。我的意思是,比方说,尽管她讲的暴行的故事愈发膨胀,以致于印刷品中所出现的每一个不愉快的报道都跟她的亲戚有关,但是,她原来确实受过很大的刺激,确实也至少看到她的一个亲人被杀害。我认为不少这样背井离乡的人都感到——也许这是理所当然的感觉——他们有权值得我们注意和同情。这都源于他们对暴行的价值观,因此他们夸大其词,凭空捏造。”  她补充道:“但坦率地说,米琪是个疯疯癫癫的人。她惹我们大家生气、发怒,她疑心重,成天绷着脸,永远是‘百感交集’,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但是尽管如此,我真心为她感到难过。”她微笑道,“再说,只要她愿意,她会烧一手好菜。”  “我将尽量不惹她生气,”克拉多克安慰道,“为我开门的就是朱莉娅西蒙斯小姐吗?”  “是的。您想现在就见她?帕特里克外出了。您会在达雅斯宅邸找到正在干活的菲利帕海默斯。”  “谢谢您,布莱克洛克小姐。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见西蒙斯小姐。”            第六章 三人的证词                1  朱莉娅走进屋,在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下。整个过程,她神态泰然自若,这使得克拉多克有理由感到光火。她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等着他提问。  布莱克洛克小姐老练地离开了客厅。  “请给我谈谈昨儿晚,西蒙斯小姐。”  “昨儿晚?”朱莉娅明显地一怔,喃喃道,“噢,我们都睡得很熟。我想是反应吧。”  “我是指昨晚从六点开始。”  “啊,我明白了。对啦,来了不少乏味的人——”  “他们是——”  她朝他投去平静的一瞥。  “这一切你们都知道了?”  “我在提问题,西蒙斯小姐。”克拉多克和颜悦色地说。  “我弄错了。我一向觉得待人接物很乏味。显然,您不……对啦,有伊斯特布鲁克上校和太太、欣奇克利夫小姐和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斯威腾汉姆太太和埃德蒙斯威腾汉姆,还有哈蒙太太,牧师的妻子。他们是按先后顺序到的。如果您想知道他们都说些什么——他们全都轮流说:‘我看你们开着中央取暖器’和‘多可爱的菊花啊!’”  克拉多克咬住嘴唇。学得倒是蛮像。  “只有哈蒙太太例外,她是个可爱的小宠物。她进来时帽子歪到一边,鞋带也没系,径直就问谋杀几时开始。这话把别人弄得很尴尬,因为他们都假装是偶然顺道来的。利蒂姨妈用不冷不热的口气说应该很快就开始。后来那个钟敲响了,就在钟声结束之际,灯灭了,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戴着面具的影子说‘大家举起手来!’之类的话。跟坏蛋电影一模一样。真的相当可笑。再后来他朝利蒂姨妈开了两枪,这下突然不再可笑了。”  “这一切发生时每个人都在哪儿?”  “灯灭的时候?这个么,只是到处站着或坐着,您知道。哈蒙太太坐在沙发上——欣奇,就是欣奇克利夫小姐像个男人似地站在壁炉前。”  “你们都在这间屋里,还是远一点儿的那间?”  “大多数,我想,在这一间。帕特里克到另一间去取雪利酒。我想伊斯特布鲁克上校跟他去的,可我不是很清楚。我们大家——呃——就像我说的,只是四处站着。”  “您自己在哪儿?”  “我想我靠窗站。利蒂姨妈去取香烟。”  “从拱廊边的那张桌上?”  “对——然后灯灭了,坏蛋电影开始上映。”  “那个男人拿着强光的手电,他用手电干了什么?”  “对啦,他照射着我们。真是令人头晕目眩,简直让你的眼睛眨巴个不停。”  “我要您非常仔细地回答这个问题,西蒙斯小姐,他手里的电筒是不动的呢还是晃动的?”  朱莉娅考虑起来,她的举止明显不如刚才那么令人讨厌了。  “他晃动着电筒,”她缓缓说道,“就像舞厅的聚光灯。它直照着我的眼睛,然后在屋里移动,后来枪响了。两枪。”  “后来呢?”  “他打了一个转身——接着米琪在什么地方开始像警报似地尖叫起来,他的手电熄灭了,跟着响起第三枪。然后门关上了,是慢慢关的,您知道,还发出哀怨的声音——怪可怕的。我们大家都陷入了黑暗,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怜的邦尼长声呦呦地叫得像只野兔,米琪在过厅的那一头拼命叫唤。”  “您的看法是那个男人故意朝自己开枪,或者您认为他被绊了一跤,左轮枪偶然走火?”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那一切那么像演戏。实际上,当时我一直以为是开玩笑——直至——我看见利蒂耳朵上的血。可即便是为了弄得逼真一点而开枪,也得小心往离头上远一点的地方打呀,是不是?”  “的确是的。您认为他能看得清楚朝谁开枪吗,我的意思是,布莱克洛克小姐是否被手电光照得很突出?”  “不知道。我当时没看她。我在看着那个男人。”  “我是想说——您认为那个男人是故意向她射击——我的意思是专门往她的方向?”  听到这个想法朱莉娅似乎略微有些诧异。  “您是说有意专门挑利蒂姨妈,噢,我不这么想……总之他要是想暗箭伤利蒂姨妈,适合的机会有的是。也没有理由把所有的朋友和邻居都召至!一块来增加下手的难度呀!他可以在一周之中的任何一天按照爱尔兰古老、有效的方式躲在篱笆后面朝她背后开枪,然后逃之夭夭。”  多拉邦纳曾暗示凶手是故意袭击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而朱莉娅的话,克拉多克想,正是一个针锋相对的回答。  他叹了口气,说道:“谢谢您,西蒙斯小姐。我最好现在去见米琪。”  “当心她的指甲,”朱莉娅警告说,“她可是个鞑靼人。”                2  在弗莱彻的陪同下,克拉多克在厨房找到米琪。她正在擀面,见他走进屋,便抬起头来,怀疑地看着他。  她乌黑的头发悬在眼睛上方,她神色阴郁,身上穿的紫套衫和色彩艳丽的裙子与其苍白的面容格格不入。  “你们来我的厨房干吗,警察先生?你们是警察,对吧?总是,总是有迫害——啊!对这个我现在应该习以为常了。他们说英格兰这儿不一样,但是错啦,都一个样。你们是来折磨我的,对,来逼我开口的,可我什么也不会说。你们会拔掉我的指甲,用火柴烧我的皮肤——噢,对,比这个更糟。可我不会说,你们听见了吗?我不会说——什么也不会说。你们会把我送到劳动营,而我不会在乎。”  克拉多克看着她,一面想该采取哪一种攻击方式最好。最后,他叹息道:  “那么好吧,拿上你的帽子和外衣。”  “你说什么?”米琪面露惊骇之色。  “拿上帽子和外衣跟我走。我没带拔指甲的工具和一袋子别的整人的玩意儿,都放在局里了。手铐带了吗,弗菜彻?”  “在!”警佐弗莱彻钦佩地说道。  “我不去!”米琪尖声嚎叫,边叫边往后闪。  “那你就得和和气气地回答问题。只要你愿意,可以叫一个律师在场。”  “律师?我不喜欢律师。我不要律师。”  她放下擀面杖,用一块布擦了擦手,坐下来。  “你想知道什么?”她绷着脸问道。  “我要你叙述一下昨晚在这儿发生的事情。”  “你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要听听你的说法。”  “我试图离开。她跟你说了吗?我在报纸上看到关于谋杀的那个启事时,我想走掉。她不让我走。她可真狠心——一点儿没有同情心。她让我留下。可我知道——我知道会出事。我知道我肯定要被杀害。”  “得啦,你并没有被谋杀,对吧?”  “没有。”米琪勉强承认。  “说吧,告诉我发生的事情。”  “我很紧张。啊,我很紧张,整晚都很紧张。我听见有响动,人走动的声音。一度我想过厅里有人在悄悄走动——可那是海默斯太太从侧门穿过过厅。这样就不会弄脏前门的台阶,这是她说的。她可小心哩!她本人就是个纳粹分子,那个金发碧眼的家伙,那么不可一世,看她瞧我的那副样子,准认为我——我只是垃圾——”  “别去管海默斯太太。”  “她以为她是谁?她跟我一样受过昂贵的大学教育吗?她得过经济学学位吗?没有,她只是个花钱买的劳动力。她挖土割草,每周六还领那么多工钱。她以为她是谁,居然管自己叫淑女?”  “我说过了,别去管海默斯太太。接着往下说。”  “我把雪利酒和酒杯连同烤得很棒的糕点送到客厅。后来门铃响了,我去应门。我一次又一次应门。这是有失身份的事儿,可我做了。然后我到餐具室去擦银器,我觉得这样方便,因为要是有人来杀我,我手边就有一把大砍刀,可锋利着呢。”  “你真有远见。”  “后来,猛的——我听到枪声。我想:‘终于来了——开始了。’我跑过餐厅。另一道门打不开。我停下来听了一会儿,又响了一枪,什么重重摔地的砰的一声,就在过厅那边。我转动门把,可门从外面锁住了。我被锁在里面,就跟掉进陷阱的老鼠似的。我害怕得发疯,我大喊大叫,我捶打房门。终于——终于——他们转动钥匙,放我出来。然后我去拿蜡烛——很多蜡烛——再后来灯亮了,我看见血——血!啊,上帝啊,人血!这可不是我头一回看见血。我以前见过血。我的小弟弟——我亲眼看见他在我面前被杀害——我见过街上的血——人们中弹身亡——我——”  “是的,”克拉多克警督道,“非常感谢你。”  “现在,”米琪突如其来地说道,“你可以把我抓起来送进牢房了。”  “不忙在今天。”克拉多克警督说。                3  克拉多克和弗莱彻穿过过厅,走到前门。这时前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的美男子差点儿与他们撞了个满怀。  “趁我还活着时来侦察侦察。”年轻人叫道。  “帕特里克西蒙斯先生?”  “完全正确,警督。您是警督,对吧,而另一位是警佐?”  “一点不错,西蒙斯先生。我能跟您谈谈吗?”  “我是无辜的,警督。我发誓我是无辜的。”  “现在还不是,西蒙斯先生,别装傻。我还要见很多人,而且我不想浪费时间。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的?我们能进去吗?”  “这是所谓的书房——可没人看书。”  “有人告诉我说您上学去了?”克拉多克道。  “我发现自己没法集中精力学数学,所以我回家了。”  克拉多克公事公办地问了全名、年龄及对方在战时服役的细节。  “现在,西蒙斯先生,您能描述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吗?”  “我们宰了一只肥肥的牛犊。就是说,米琪动手做了美味可口的糕点,利蒂姨妈新开了一瓶雪利酒——”  克拉多克打断了他:  “新开一瓶?另外还有一瓶喝过的?”  “对。半瓶。可利蒂姨妈好像不喜欢。”  “当时她紧张吗?”  “啊,并非真的紧张,她可聪明绝顶哩。我觉得,倒是老邦尼弄得她很紧张——成天都在预言灾难。”  “这么说,邦纳小姐忧心忡忡了?”  “啊,不错,她这是自作自受。”  “她把启事看得很认真吗?”  “简直把她吓得魂不附体。”  “布莱克洛克小姐第一次看到启事时似乎认为这跟您有关。这是怎么回事儿?”  “当然啦,这儿一切她都怨我!”  “您确实与此事无关吧,西蒙斯先生?”  “我?没有的事儿。”  “您是否见过或同鲁迪谢尔兹说过话?”  “我这一生从未见过他。”  “可这是您喜欢开的那种玩笑?”  “谁跟您这样说的?就因为有一次我把苹果馅饼弄到邦尼的床上,又有一次给米琪寄了一张明信片说盖世太保正在捉拿她的路上——”  “跟我说说发生的事儿。”  “我去小客厅拿酒,突然,说变就变,灯全灭了。我转过身去,门口站着一个家伙,说:‘举起手来’,然后大家有喘粗气的有惊叫的。我正在想——我能朝他突然袭击吗?他开了枪,后来他跌倒在地上,他的手电也熄灭了,我们又陷入黑暗。然后伊斯特布鲁克上校用他在军营说话的嗓门儿下命令。‘开灯。’他说。我的打火机能打燃吗?不,打不着,那些该死的新发明都这个样儿。”  “您觉得这个闯入者肯定是向布莱克洛克小姐瞄准的?”  “哼,我怎么知道?应该说他拿出左轮枪是为了好玩——然后也许玩过了头。”  “所以就朝自己开枪?”  “可能吧。当我看见他那张脸时,他看上去脸色苍白,像是那种容易惊惶失措的小偷。”  “您确信以前从未见过他?”  “从未见过。”  “谢谢您,西蒙斯先生。我要与昨晚在场的其他人都面谈一下。从谁开始最好?”  “这个么,我们的菲利帕——海默斯太太——在达雅斯宅邸干活。那宅邸的大门差不多就在这个大门的对面。然后,斯威腾汉姆一家最近。谁都会告诉您她家在哪儿。”            第七章 询问到场人                 1  达雅斯宅邸在战争的岁月里肯定历尽了艰辛。原来栽种芦笋的园圃,如今长满了欣欣向荣的麦斜草,惟有几株摇曳的芦笋簇叶亭亭玉立,显示了其继往的用途。千里光、旋花和其他有害植物则生机盎然,茁壮成长。  一望而知,一部分菜园子曾被变为军训用地。在这里,克拉多克发现一位愁眉不展的老头正心事重重地倚着一把铲子。  “你想找海默斯太太?我说不准你能在哪儿找到她。要做些什么,她可有主意了。谁的意见都不听。我可以手把手教她——只要她愿意——可有什么用呢?这些年轻的女士就是不听!以为她们什么都懂,就因为穿上了裤子(在当时,英国传统的妇女,尤其在乡村,都穿裙子。——译注。),坐在拖拉机上兜风。可这儿需要的是弄园子。这可不是一天就能学会的。弄园子才是这个地方需要的。”  “看来好像是这样。”克拉多克说。  老头把这话当成了一种诽谤。  “好好瞧瞧,先生,这么大个地方你以为我有什么办法?三个大男人加一个小子,那是以前。现在也需要这个数。可没有多少男人能像我这么干活儿。我在这儿有时候要干到晚上八点。八点呐。”  “晚上干活你靠什么照亮?一盏油灯?”  “我自然指的不是一年当中的这个时候。我自然说的是夏天的晚上。”  “哦,”克拉多克应声道,“我还是去找海默斯太太吧。”  这个乡巴佬表现了某种兴趣。  “你找她干吗?你是警察,对吧?她有了麻烦?要不是就跟小围场有关系?蒙面人闯进去,操左轮枪扣了一屋子人。这种事儿战前可没发生过。逃兵,错不了的,就是逃兵。亡命徒在乡下荡来荡去。军队干吗不把他们都抓起来?”  “我不知道,”克拉多克说,“这次打劫引出了不少闲话吧?”  “那当然。咱们来干什么?这是内德巴克说的。来常看电影呗,他说。可汤姆利莱他说是来让外国佬找乐子的。决错不了,他说,给布莱克洛克小姐烧饭的那姑娘脾气糟透了——这事儿肯定有她的份儿,他说。她是共产党,要不就是更糟的什么玩意儿,他说,可我们这儿不喜欢这种玩意儿。马莲,就是铁栏杆后面的那位,知道吗,她的说法是布莱克洛克小姐家肯定有贵重的玩意儿。你可想不到呢,她说,因为我肯定布莱克洛克小姐走到哪儿都打眼着呢,只可惜她戴的那大串儿珍珠是假的。可后来她又说了——也没准是真家伙哩。可弗洛莉(就是老贝拉米的闺女)说:‘胡扯,’她说——‘没有的事儿——那是化妆用的珠宝。’她说的。化妆用的珠宝——弄一串假珍珠来套上,那倒是个好法子。乡里的老爷们原来管这叫罗马珍珠,又叫巴黎钻石——我老婆当过一个夫人的侍女,这个我晓得。可那有什么意思?都是些玻璃!我估摸那个年轻的西蒙斯小姐戴的是‘化妆用的珠宝’——金的常青藤叶,还有狗呀什么的。眼下儿你见不到多少真金——现而今结婚戒指他们也用灰不溜秋的铅打的玩意儿。我管它叫破烂货,只值泥巴的钱儿。”  老阿什停下来喘口气,又接着说道:  “‘布莱克洛克小姐家里没放几个钱儿,这我知道。’吉姆哈金斯说。说到这个,就数他清楚,因为他老婆常去小围场干活儿,这个女人最清楚那儿的事儿。你要再问我,就没什么说的了。”  “哈金斯太太看到什么她说过没有?”  “说米琪在里面搅和,这是她说的。米琪的脾气很可怕,还有她那神气劲儿!有一天早上还当她面儿管她叫工人。”  克拉多克站了片刻,脑子里反复核查,把老园丁说的这一席话理出个头绪,抓住其实质。这一席话使他清楚地看到了奇平克里格霍恩村民看法的一个侧面,但觉得对他的任务没有什么帮助。他转身走开,老人在他身后很不情愿地喊道:“兴许在苹果园能找到她。摘苹果她可比我年轻。”果然,克拉多克在苹果园找到了菲利帕.海默斯太太。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臀部包得紧紧的两条漂亮的腿儿,那腿儿正从一棵树干上轻巧地滑下来。菲利帕脸蛋通红,一头秀发被树枝弄得有些乱。她站在地上,惊讶地望着他。  “还可扮演罗瑟琳。”克拉多克自然而然地想到,因为克拉多克警督是个莎士比亚迷,曾在为警察孤儿院演出的《皆大欢喜》一剧中极其成功地扮演了忧郁的贾奎斯。  片刻之后他便修正了自己的看法。菲利帕海默斯过于木讷,其天生丽质和被动的性格具有强烈的英国风格,但却是二十世纪而非十六世纪的英国风格。教养颇佳、感情内蕴、缺少调皮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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