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其实……我还没有完全想好,目前只是一个梗概,只有很少的几个主要人物……实际上,只有两个主角,是两位侦探小说作家,他们厌倦了写故事,于是决定要……” “……把理论付诸实践。”多纳德·闰桑姆接过了话头,他半眯着眼睛,目光越过杯子盯着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亲爱的警官,这并不算创新……一对罪犯轮番作案,每次都由另一个人提供不在场的证明……”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一个威严的手势打断了多纳德·闰桑姆的话。 “不对,我设想的并不是一对犯罪同伙。正相反,是两个狡诈的恶魔之间的争斗——是殊死的、可怕的决斗!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层出不清的诡计、陷阱、假的谋杀、假的自杀、假的不在场证明,是一连串的、越来越惊人的情节!”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停了一下,把酒杯举到唇边,而图威斯特博士若有所思地往烟斗里填着烟丝。尽管两位侦探都表现出漫不经心的态度,但是一个细心的观察者肯定会注意到真相:在这一刻,两位侦探比当晚任何时刻都要警觉——他们侦查的目标当然是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剧作家和演员对视了一下,然后都赞赏地点着头,他们都称赞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他们的态度都很正常,看不出任何吃惊的表现。 “我明白了。”戈登·米勒爵士说,“嗯,是差不多明白了。这两个主角是相互争斗的仇敌……而他们对决的武器就是死尸。” “真不错。”多纳德·闰桑姆说,“这可以编成一个非常好的剧本,一幕就行了。背景是这样的:在聚光灯的灯光下是两个仇敌,他们的身边是死尸——无关紧要的角色——它们就像棋盘上的卒子一样接连倒下。远景是一个俯视图,由黑色和白色的石板所拼成的国际象棋棋盘。” “不错……但是,您的主意还不够清晰。”戈登·米勒爵士又说,“他们为什么进行决斗?决斗的性质是什么?警官先生,您能具体说说吗?”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轻轻地咳嗽了几下,同时挥着手,试图把他刚刚吐出来的烟雾驱散。 “哎呀!我还没有想好。我再重申一遍,这只是一个梗概。至于动机,我假定是和女人有关,可能是合法的妻子,也可能不是,反正是这一类的故事——不管细节如何,这个女人都不重要。整个故事的重心是两个人的对决……我现在还没有想清楚的也是关于对决。两个主角之间的决斗必须非常特殊,最好是某种赌约,某种约定,某种挑战……大概是这个意思,我还要仔细考虑一下。相反,我对于故事的背景已经了然于胸,各种各样的场景,两个对手轮流摘下他们的面具……” “他们的面具?”多纳德·闰桑姆笑吟吟地重复着,“什么样的面具?”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向演员回报以笑容。 “各种各样的面具……两个人不断地扮演不同身份的人物,以便骗过另一个人……他们作案的时候还会更换面具——戴上对手的面具,这样就能让警方怀疑他的对手……或者就用常见的狂欢节上的面具,比如说……”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皱着眉头,就好像一个灵感突然出现了,然后他转身对他的朋友说,“图威斯特,你还记得那个奇怪的案子吗?在那个案子里……” “我的朋友,您在说哪个案子?”图威斯特博士整了整他的夹鼻眼镜,轻声地问道。 “就是那个……(警官清了一下嗓子,然后用带着歉意的目光看了看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先生们,很抱歉,我无法透露案子的细节……” “职业秘密。”戈登·米勒爵士会意地说,“但是,您至少可以告诉我们您的案子和狂欢节的面具有什么关系……”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想了想,然后耸了一下肩膀。 “其实,有何不可呢……这个小小的细节并不是国家机密。是这样的,在一桩谋杀案中,两个案犯装扮成了瘟疫医生。”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第12章 谁都可以…… 星期六晚上。 第二天的晚上,大概十点钟,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关掉了床头灯,钻进被子里。他一时无法入睡,于是开始在脑子里回想当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接近中午的时候,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正在警官的办公室里讨论前一天晚上在绿人酒吧里的经历,布瑞格斯警官进来报告调查的进展。布瑞格斯警官是个能干的同僚,他一如既往地在短短的时间里搜集到了一些相当可靠的情报。 首先,布瑞格斯报告说,他们对于戴维德·柯亨女朋友的身份的猜测是正确的。夜总会里的乐师们都认出了布瑞格斯警官所出示的照片上的女孩子——也就是施拉·弗瑞斯特。布瑞格斯还给一名警员打电话,在米勒夫人淹死的那天,这名警员是赶到海滩现场的警员之一。他对于遇难情况的描述和彼得·摩尔所叙述的内容相符,但是当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随后,布瑞格斯报告了他能够搜集到的关于戈登·米勒和多纳德·闰桑姆的情报——其中一些是摘自不同的期刊。这些情报也和彼得·摩尔的描述相符。 让德克利夫小姐出生在布里斯托尔,戈登·米勒爵士也是一样。安娜·让德克利夫在一九一七年离开了英国,到达美国之后她嫁给了罗伊·弗瑞斯特。一九一八年,施拉·弗瑞斯特出生了,她是弗瑞斯特夫妇唯一的孩子。一九三三年,弗瑞斯特夫人和丈夫分手,带着女儿回到了英国。尽管还没有得到证实,但是她们很可能和多纳德·闰桑姆乘坐了同一条邮轮。在同一年,安娜嫁给了戈登·米勒。在好几本杂志上都有她们的结婚照。照片上经常出现多纳德·闰桑姆的身影,就在新婚夫妇的身边。某一本杂志上刊登了一篇文章:《他娶到了初恋情人!》,文章中回顾了戈登·米勒爵士和他的妻子青梅竹马的故事——文章的作者以惯用的“手法”大书特书了一番。 至于米勒夫人是否有一个情人,目前的情报还不足以作出判断。目前唯一已知的情报就是:多纳德·闰桑姆是米勒夫妇的密友。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进一步的调查能否获得关于“可能的私情”的新情报也是个未知数。关于安娜·米勒遇难的事件也是一样,很难获得进一步的情报。 等布瑞格斯警官离开之后,话题又回到了前一天晚上发生在绿人酒吧里的事情。 “我们现在能够肯定,那两个狡猾的家伙对于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并不陌生……布瑞格斯刚才提到的施拉小姐的情况已经证实了这一点,而且昨天他们的反应也排除了所有的疑虑。当您提到瘟疫医生的时候,多纳德·闰桑姆非常吃惊,他差一点儿把酒杯掉到地上。哦!他很快地恢复了过来,只用了几分之一秒的时间……戈登·米勒爵士也被说中了心事,但是他的反应比多纳德·闰桑姆要慢一些,而且恢复笑容的速度也比那位演员慢。演员的反应敏捷,这很正常——职业素养。” “这我同意。但是听到我的小说梗概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我的故事已经非常接近他们的决斗了,如果他们心里有鬼,他们应该有所反应。但是,他们毫无反应,连眼都没眨一下。我说图威斯特,您真的认为他们像我们猜想的那样怀着深仇大恨吗?他们真的在进行疯狂的决斗吗?如果他们真的相互仇视,那表现也太反常了,他们说笑、饮酒,就像两个顽童一样开心。” “您说到点子上了,这正是不正常之处。他们无忧无虑的欢快举止在我看来‘过于真实’了。他们对我们两人的态度很特别,就好像我们是四个密不可分的好朋友。我不敢肯定——您可以保留意见——但是我有一种非常清晰的感觉:在这场游戏中,不是我们,而是他们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们是两个一流的骗子,最后是我们落人了自己设计的陷阱。正因为如此,亲爱的阿彻巴尔德,我要向您重申一遍:殊死决斗的假定依然成立。在虚情假意背后,两个对手似乎决心要斗争到底……” “令我迷惑不解的是,整个晚上他们每个人的举止都无可挑剔……直到我提起了戴维德·柯亨的案子。他们两个人都表现得很失常。您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他们怀疑我们了解到了决斗的‘场景’,他们应该能够想到——至少会考虑到可能性——‘瘟疫医生’的细节会让我们联想到戴维德·柯亨的案子。而他们听我说起‘瘟疫医生’的时候又表现得很吃惊,这不是很奇怪吗?” “对,这确实很奇怪。他们没有料到您会提起‘瘟疫医生’——这很明显。根据他们的反应,我们能够断定他们和谋杀乐师的案子有关系;但是彼得·摩尔的决斗故事是不是编造出来的……我个人的判断是他们和两件事情都有关联……恐怕还不止这些……嗯,还会有更可怕的事情……”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已经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焦躁不安,耳边还在回响这些对话。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画面……戈登·米勒爵士……多纳德·闰桑姆……他正在低头捡一枚硬币……然后他站了起来,和对面的人相视一笑……“正面!我是凶手!”、“不对,是反面,凶手应该是我!”、“我们当中的一个人会进行一次谋杀,而谋杀的特征使得另一个人成为嫌疑犯……”,“但是,谁是受害者?”、“随便谁都行,我的朋友,随便……任何人都行……”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惊醒了即将睡过去的警官。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在床上低声地嘟嚷着,然后他的手笨拙地在黑暗中摸索,最终找到了电话听筒。 “喂……” “晚上好,警官。我是警员斯韦尔。刚刚发生了……” “斯韦尔?可是,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给我家里打电话?苏格兰场没有值班的警官吗?” “当然有……我刚才给布瑞格斯警官打过电话,是他让我通知您的。我现在是在戈登·米勒爵士的房子里给您打电话……他刚刚打死了一个夜贼……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秘书,一个叫彼得·摩尔的人。”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第13章 意外 接近午夜的时候,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车开进了戈登·米勒爵士的院子。十多分钟之前,图威斯特博士钻进了警官的汽车,博士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他认为发表任何评论都为时过早,而且他急于了解惨剧的详细情况。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也是同样的心情,他原本暗中期望再和彼得·摩尔谈一谈——如果必要的话,正式地盘问他,以便搞清楚那场神秘决斗的真相——至少能有部分收获。他想要把彼得·摩尔当做暗藏的杀手锏,只有形势恶化的时候才拿到桌面上来。现在形势真的急转直下了,但是他们的王牌已经消失了。 警官的车子顺着车道绕过了被树篱遮挡着的喷泉和上面的仙女。两个侦探看到了戈登·米勒爵士的房子,还有停在门口的两辆警车。房门的右侧有一个巨大的玻璃观景台,灯光从两扇玻璃窗透了出来,在草地上映出了一个明亮的长方形。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猛地停下了车子,在石子路上“刺啦”一响。他拔下了钥匙,然后下巴朝着明亮的窗户抬了一下。 “我猜那就是他的‘洞穴’……根据我的理解,就是在那里出的事。” 没过多久,他们走进了戈登·米勒爵士的书房。这个房间基本符合彼得·摩尔的描述:宽大、奢华、气氛沉重而阴森。房间里有一个巨大的铸铁枝状吊灯,各式各样的武器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令人不寒而栗,墙壁上的面具和蜡像都面目狰狞,在特意安排的照明之下显得更加凶恶,它们的眼睛似乎都聚焦在走进来的人身上.但是,在这一刻,令这个房间阴森而凄惨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一样东西:一具尸体躺在地板上,身旁是一具散架的、倒在盾牌上的盔甲。尸体和盔甲就在一根柱子旁边,那具盔甲原本应该是靠在柱子上面的。在盔甲的柱形尖顶头盔旁边,在微开的脸甲的位置上,有一个手电筒,玻璃已经碎了。死者戴着手套,穿着一件栗色的雨衣,他的右侧身子挨着地,胸口的位置上有一块深色的斑点。两个侦探毫不费力地认出了死者——彼得·摩尔。右侧的下半扇窗户已经被拉了起来,一阵轻风吹进了房间。尽管如此,房间里还是有火药的味道。 好几名警员在房间里忙碌着,其中一个正在记录戈登·米勒爵士的口供。房子的主人坐在壁炉旁边的一个扶手椅里,图威斯特博士和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走了过去。 “先生们,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你们。”戈登·米勒爵士叹了口气,“我更没有想到是在这种境况下……” 两位侦探无声地点了点头。戈登·米勒裹着一件深红色的睡袍,脸色憔悴,头发乱糟糟的,手上攥着一杯威士忌。他盯着那杯酒——似乎他全部的苦恼都在酒杯里。他转过头,疑惑不解地看着尸体,然后说道: “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他已经为我工作了两年,一直无可挑剔……他肯定是走投无路了,否则不会这么干……他明知道我没有在保险箱里存放值钱的东西。” “戈登爵士,请您原原本本地向我们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很客气,但是他的语调中毫无同情之意。 “其实,没有什么新鲜的……一个悲惨的意外事件……我很早就上床了,而且已经睡着了……不幸的是,我睡得很轻……我的卧室就在这个房间的上面。我被奇怪的声音惊醒了。我以为是施拉回来了,但是我看了看手表——还不到十一点——这让我很疑惑,我以为她会很晚才回来。她陪同多纳德·闰桑姆去参加一场化妆舞会了。我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是,我肯定之前听到了动静。不可能是彼得·摩尔,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不在房子里。为了安心,我决定下楼看看。走到这个房间门口的时候,我从锁孔往里面看了一眼。我看到在保险箱旁边的墙上有一束灯光在晃动。一个夜贼……我只能隐约地看到那个人影……我怎么会想到那其实是我的秘书?!……我轻轻地开了门,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我一直在这个房间里放着一把装好子弹的手枪,就藏在盔甲的盾牌后面。我走到柱子旁边,找到了手枪,然后我命令那个陌生人举起手臂,不准动。我当时犯了一个错误——我没有预先打开电灯。那个陌生人则意识到黑暗的环境对他有利。他猛地朝我扔出了手电筒。手电筒击中了盔甲,盔甲‘叮叮当当’地倒在了地上,手电筒也灭了。借着突如其来的黑暗和猝不及防的优势,那个夜贼朝我冲了过来。我慌了神,我开枪了……他倒了下去。我当时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我刚打死了一个人,打死了一个夜贼——完全是正当防卫,尽管如此,打死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让我惴惴不安。但是,等我打开灯,发现是彼得·摩尔……(他摇了摇头,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我就报警了。” “当时是几点?”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问道。 “我不知道……十一点左右……” “没错。”旁边的一个警员证实说,“我们在十一点十分左右接到了报警的电话。” “这很重要吗?” 一个衣着艳丽的小个子男人走了进来,打断了戈登·米勒爵士的话。那个人轻快地朝着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打了个手势,然后就朝着尸体走去。他看了看尸体,然后弯下腰,把箱子放到了地上。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想要和他搭话,但是又改变了主意。几乎在每次调查案件的过程中,警官都会和罗松医生打交道,但是赫斯特警官现在没有心情忍受这位法医的特殊脾气。警官又要求戈登·米勒爵士非常仔细地重复一遍他的证词。房子的主人照办了,但是他这一次的证词和刚才的说法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不明白您这么做的用意,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戈登·米勒爵士无精打采地总结说。 他面前的警官一言不发,而且面色越来越阴沉。戈登·米勒爵士的表情也开始发生变化了。 “这是很不幸的意外事故,我知道……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当时根本不可能认出他!” “一次意外事故。”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沉吟着,慢慢腾腾地说,“戈登爵士,我们有理由表示怀疑。” “您打算指控我犯有谋杀罪?”剧作家问道,他的语气中惊讶的成分多于愤慨。 “不,不是要指控您。请您保持耐心,我们过一会儿会谈到这个问题。现在,我们需要核实一些事情。” 几分钟之后,两个侦探走到了房子外面。他们在打开的窗户下面仔细察看,想要在地面上找到线索。房子的周围有一圈窄窄的花坛,上面没有任何足迹。实际上,花坛太窄了,用不着踩在上面就能够接近窗户。不过,他们找到了一小块木头。然后他们回到书房里,检查了一遍窗户,也是毫无结果。 “那块木头是用作垫块的。”警官说道,“放在窗框的底部,顶住了滑动的窗扇,这样就能够不让窗扇锁住。很常用的手法,但是并不高明——因为这表明房子里有人做内应……不过他可以在离开的时候故意打破玻璃,造成破窗而人的假象,这样就能降低风险……我们还是看看保险箱吧。” 保险箱在一个小壁龛的深处,那个壁龛原本是用来展示一个雕像的,现在雕像被放在了地上,旁边还摆着一根撬棍。保险箱的前面挡着一块木板——已经被撬开了;保险箱的门只有一把锁,看起来根本不够结实——恐怕连偶尔作案的小窃贼都拦不住。在挂钩的附近有几处划痕。 按照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要求,戈登·米勒爵士打开了保险箱——他从旁边的小雕像下面摸出了钥匙——然后向侦探们展示了里面的内容。 “您瞧。”戈登·米勒爵士一边说一边让开了身子,“还不到五十英镑……” 赫斯特抓起了那叠钞票,草草地看了一眼,然后又朝空空的保险箱里看了看,接着把钞票放回了原处。他走到了罗松医生的身边,嘟囔着问: “怎么样?” “啊,没什么特别之处。”小个子法医说,“中弹后立刻致死,应该是近距离中弹。目前看来,武器很可能就是您的手下给我看的手枪。当然了,这需要弹道专家鉴定之后才能确定。现在是……十二点十五分,我判断这个男人死亡的时间在一个小时以前,也就是说十一点左右。” “斯托尔!”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招呼一个年轻警员,“你去找附近的邻居调查一下,看看他们是否听到了枪声。还有你,斯韦尔,把手枪拿过来。上面有指纹吗?” “有。”斯韦尔说,他是人体测量方面的专家。 “很好,把上面的指纹和戈登·米勒爵士的指纹对比一下……” “警官先生,您刚才好像是说开枪的人……”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没有理会斯韦尔的话,他只是盯着警员手上的左轮手枪——斯韦尔正捏着枪把手的末端。 “一把瑞敏顿手枪。”斯韦尔说,“非常漂亮,不过已经有些年头了,是上个世纪末生产的。属于收藏品,保养得很好。弹巢可以装六发子弹,现在有一个位置空着……” “你在哪儿找到的?” “就在那里,在尸体和盔甲之间,枪管还是温的。很显然这就是致命的武器……”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死者。 “正中心脏。”斯韦尔继续说道,“点四五口径的子弹……您可以看看伤口附近的弹药痕迹。” “警官先生,我猜您的做法和往常一样。”罗松医生用嘲讽的口吻说,“事实越是无可挑剔,您越喜欢鸡蛋里挑骨头。我刚才也告诉过您了,这……” “安静!您打算来教我怎么工作,是吗?”他又转身对戈登·米勒爵士说,“您能否帮个忙?让我们看看您的手,就是您开枪时用的手。” 房子的主人脸上毫无惧色,他伸出了手。警员们看到戈登·米勒的手上有很多黑色的小污点。 “警官先生,您还需要其他证据吗?”法医用嘲讽的口气说,“好了,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要回去了。我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向您提交详细的报告。”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若有所思地看着法医逐渐远去。与此同时,负责拍照的警员也在收拾器械。赫斯特警官又看了一眼在彼得·摩尔的口袋里找到的钱夹子和钥匙,然后下令把尸体搬走。最后,他走到了戈登·米勒爵士的面前。 “很好,我们现在可以再回顾一下案情。您看到保险箱附近有一个人影,然后您悄悄地走进了房间。房间里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是手电筒的光。您走到了柱子旁边,您不用看就抓起了一把手枪,然后喝令闯入者举起手。他朝您仍出了手电筒,手电筒击中盔甲的时候灭了,然后就是漆黑一片。他朝您扑了过来,您开枪射击……他倒在了地上。然后发生了什么,请说具体一点儿……” “警官先生,我不明白您想要证明什么,可是……” “戈登爵士,请回答我的问题,而且请精确地回答。请把随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说清楚。” “好吧。我可以试着说详细一点。我记得,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扔掉了手枪。接着,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然后,我摸索着朝门的方向走去,电灯开关就在门的旁边。” “您的这些动作花了多长时间?” “有十多秒钟……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看不见……而且……我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 “也许有二十秒?” “也有可能……” “在这段时间里,您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没有,我不记得听到声音……枪声还在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然后,我开了灯,回到柱子旁边,我看到了彼得·摩尔。”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微微地点头,嘴角上出现了微笑。 “好吧,戈登爵士,现在请允许我向您叙述一个故事。昨天下午,也就是我们在绿人酒吧遇到您和多纳德·闰桑姆之前的几个小时,有人向我和图威斯特博士讲述了这个故事。我相信您已经猜到了,我们在绿人酒吧相遇并不完全是巧合。” 接着,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简要地介绍了彼得·摩尔所偷听到的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之间的对话。在警官叙述的过程中,戈登·米勒爵士的面部肌肉纹丝不动。等警官叙述完了,戈登爵士久久地凝视着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最后用沉静的声音说: “警官先生,我曾经听过不少难以置信的故事.但是那些奇闻和您刚才所叙述的故事比起来都黯然失色。还有,您的故事从头到尾都是由谎话编织而成的。”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第14章 真的还是假的? 几个人都良久不语。最后,剧作家打破了沉默,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现在开始明白了……警官先生,您认为我是一个受害者——多纳德·闰桑姆策划了一个阴谋要陷害我。按照您的猜测,在掷硬币的时候,多纳德·闰桑姆得到了凶手的角色,他杀死了我的秘书,而且谋杀的手法会使罪责落在我的头上。好吧,我们假设他是凶手,假设我和多纳德·闰桑姆真的不共戴天——就像您想象的那样。简而言之,假设您的故事都是真的——尽管您的故事中有诸多难以置信的因素,您真的认为我会用这种方法来自卫吗?我会声称误杀了一名人室偷窃的罪犯?” “我并不怀疑您的证词。戈登爵士,您非常准确地叙述了案发的经过,都是真实的所见所闻。” “那么,有什么问题吗?您总不会声称我产生了幻觉,说我受了药物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影响?” “我还来不及仔细考虑这个问题,不过我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也许您的秘书在您开枪射击之前已经死了,多纳德·闰桑姆在瑞敏顿手枪上装了消声器,他射杀了彼得·摩尔,然后把尸体小心地靠在盔甲旁边,或者干脆把尸体放在盔甲旁边的地面上。然后他取出了空弹壳,装进一个空包弹——同样的弹壳,同样的火药,但是没有弹头——多纳德·闰桑姆把左轮手枪放回了盔甲的盾牌后面……您还不明白吗?您命令盗贼举起手,他把手电筒朝您扔了过来。手电筒撞到了盔甲上,盔甲散架了,盗贼朝您扑了过来。您开枪射击——您的做法在当时的情况下非常自然,也很容易预测.他同样预测到您会去拿盾牌后面的手枪——我猜测在这个房间里,这把手枪是唯一上了子弹的武器——您开枪射击……袭击者倒在了地上。接着您转过身……随后是一段完全黑暗的时间,直到您打开了电灯。” “我明白了。那个袭击者并不是死者,而是多纳德·闰桑姆,他利用黑暗的那段时间从开着的窗户逃走了。”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露出了一个表示赞赏的微笑,然后又问: “戈登爵士,您怎么看?我的设想是否可行?” “说起来,并无不可。”房子的主人表示赞同,他恼怒地叹了一口气,“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猝不及防……我想不出什么细节能够反驳您这种夸张的解释。我说警官先生,您的思维方式似乎比我还要迂回复杂,而且我强烈地建议您立刻把这些难以置信的想法写成小说。不过,说到我们目前所面临的问题,请让我提醒您:在您的理论中有一个漏洞。我们假设多纳德·闰桑姆真的设计要陷害我,我必须说他的手法不够高明。目前,我的处境危险吗?我确实射杀了一个男人,但是我是正当防卫!您自己也说过,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没有别的选择……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会坐几个月的牢……即便如此,我认为这对我的剧作家生涯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总而言之,警官先生,您声称多纳德·闰桑姆想要用诡计把我送上绞刑架——我只能说您的理论并不成立。”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面带愠色,他用探询的目光看了一眼图威斯特博士。图威斯特博士似乎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但是他在有规则地吐着烟雾——证明他并没有昏睡过去。 “戈登爵士,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警官又说,“这只是我的初步设想。您所叙述的案情很可能和事实有出入,在发现彼得·摩尔尸体的时候,也许您的处境很不利——当然是由于多纳德·闰桑姆的诡计。而您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妙招,您编了一个人室盗窃的小故事,并且声称是正当防卫;您改动了一点点儿细节,以便让正当防卫的说法顺理成章。” 戈登·米勒爵士冷冷地一笑。 “警官先生,我要提醒您,在案发之后,我立刻报警了。我怎么可能在短暂的几秒钟里编排好一个故事?我知道我算是编剧方面的专家,但是这也太夸张了!” “没错,我也认为这不太可能。”图威斯特博士又睁开了眼睛,平静地说,“戈登爵士,我想请您说说彼得·摩尔这个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最近的行为举止,他请假的理由。总之,关于彼得·摩尔的和案情相关的所有信息。” 剧作家的脸上出现了犹豫不决的表情。他想了半天才回答说: “现在想起来,我发现我对他所知甚少——尽管他已经为我服务了两年。我是通过在报纸上登广告的方式招聘秘书的。他提交了几份非常有说服力的介绍信,而且给我的印象也非常好。我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他非常聪明,举止得体,言行谨慎,而且手很灵巧。他从来不说闲话,其实我们的对话都是围绕着和他的工作相关的话题。他住在这所房子里,很少出门。关于他的私人生活,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单身汉。每隔两个星期,他都会利用周末去利兹探望父母,至少他是这么说的。这个星期三,他说他的母亲身体不适,提出要请一个星期的假。我说我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他今天早上离开了——不对,是昨天早上——大概十点钟。现在一想,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通常他只带一个旅行袋,但是这一次他还带上了一个大箱子……” “我认为,是时候去察看一下他的房间了……”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站了起来。 十分钟之后,两位侦探和戈登·米勒爵士回到了书房,坐回了扶手椅里。他们刚才去楼上察看了戈登·米勒的房间。虽然是仓促的检查,却有一些值得注意的发现:房间里只有几样东西,床头柜里有几本间谍小说,衣柜里只有一件工作服和一身穿旧的西服。 “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嘟囔着。当戈登·米勒爵士要给他倒威士忌的时候,他作了一个表示拒绝的手势。“您无可挑剔的秘书决定一去不回头了。戈登爵士,这很奇怪,您不觉得吗……您刚才告诉我们说彼得·摩尔知道保险箱里并没有太多的现金……不过,确实有人为了不到五十英镑而送命……” “确实如此……”戈登·米勒爵士厌倦地用手抚弄着乱糟糟的头发,“有时候我会在保险箱里存放更多的现金。我确实无法理解彼得·摩尔的做法,他竟然到雇主家人室盗窃——这样很容易引起怀疑。他甘愿冒失去工作的风险,就只是为了这么点儿钱?这完全是不理智的行为。而现在……” “……他已经不在了,彻底完蛋了。您又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警官替他说完了那句话,他的口气就像是突然发现了新大陆。 “是的,差不多……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又是一阵沉默。警员斯托尔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有几个人听到了枪声,至少是听到了类似的声音——他们以为是一辆汽车的轮胎放炮了。住在十二号的老太太只听到了非常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不过住在八号的夫妇花了半小时的时间哄他们的孩子睡觉,他们一直非常警觉。他们非常肯定地说声音出现在二十三点左右,不超过两分钟的误差。”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派他的下属到楼上彼得·摩尔的房间去仔细搜查,然后用谨慎的口气说: “戈登爵士,我有一种感觉。关于您的秘书,您隐瞒了某些东西……” “怎么可能!” 剧作家的感叹中充满了惊讶,听起来很真挚。但是他刚才稍稍犹豫了一下,这短暂的犹豫并没有逃过两名侦探的眼睛。 “您肯定是隐瞒了什么,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赫斯特警官接着说道,“而且我猜测您现在不会坦诚相告。请允许我提醒您,我们也有一些小秘密。”警官狡黠地晃动着食指。 图威斯特博士突然咳嗽了起来,他说: “好了,我们还是总结一下吧。您的秘书打算离开这个岗位,他想要‘提取’一点儿现金作为临别的礼物。其实他完全可以拿更多的‘礼物’,您所收藏的武器当中有一些价值可观的藏品……” 戈登爵士点头表示同意。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也点了点头,不过他觉得有点儿懊恼——因为这个分析很有道理,而他刚才竟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目前的问题是要搞清楚,”图威斯特博士接着说,“为什么他要在星期五的下午来找我们,为什么要给我们讲述那个离奇的故事。他很可能是一个小偷加骗子,但是我拒绝相信他还是一个疯子!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段奇闻?为什么,戈登爵士?在这个问题上,您肯定有独到的见解!也许还不够具体,但是您肯定有想法!” 戈登·米勒爵士紧闭着嘴唇,眉头紧锁,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上闪闪发亮的戒指,就好像是被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夹在了中问。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说: “我说不上来,真的,我想不出来……”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想要发话,但是图威斯特博士悄悄地做了一个断然的手势,示意让警官保持安静。博士接着说: “戈登爵士,您刚才告诉我们说闰桑姆先生陪着您的女儿去了一个化妆舞会。舞会的地点很远吗?” 戈登·米勒爵士微微一笑。 “看来你们坚持认为是我的朋友搞了一个可怕的阴谋……” “我们的怀疑正在逐渐减弱……不过,如果能够搞清楚他在二十三点前后——也就是发生枪击的时候——的活动情况,我们就能完全否定这种假设。” “他们去古伊·威廉姆斯家里参加晚会,古伊·威廉姆斯是一个导演,住在城市的另一头,就在……” “我问您这个问题,是想要知道他们是否会很晚才回来……”图威斯特博士庄重地说。 戈登·米勒爵士看了一眼座钟,然后说: “我认为他们会在一个小时之后回来。多纳德告诉我说他们会在两点回家。” “他们的证词对我们很重要。比如说,您的女儿也许可以向我们提供一些相关信息,帮助我们了解您秘书的个性……在他们回来之前,戈登爵士,我很想利用这段时间欣赏一下您的令人赞叹的武器收藏品……这一次我会用一名仰慕者的态度来欣赏。” 在随后的一刻钟里,他们都在探讨弹道学的问题,图威斯特博士在这个领域里可不是门外汉。随后话题转到了犯罪学上面,他们开始讨论一些著名的案例,其中一些案子的主角就站在这个房间——当然是以蜡像或者石膏像的形式。两位侦探当然也看到了瘟疫医生装束的玩偶——就是彼得·摩尔的叙述中提到的那个玩偶;“瘟疫医生”被放在了离保险箱不远的一个壁龛里。图威斯特博士又悄悄地向他的朋友打了一个手势,让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保持沉默。 “看起来,其中的某些半身像是您亲手制作的。对吗,戈登博士?”图威斯特博士停在了克里平博士的小雕像跟前。 “没错,这是我的业余爱好之一。通过制作玩偶,我可以放松精神,暂时摆脱日常的编剧工作——同时又不用偏离关于犯罪的主题……而且,在制作玩偶的过程中,我会得到灵感,甚至比坐在打字机跟前更有效。我把地下室的一部分改装了,专门用于制作玩偶。” “那肯定非常有趣!” “您是否愿意去看一眼我的工作间?” “荣幸之至,戈登爵士……”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暗中恼怒地咒骂着,但是他还是跟在两个人的背后,来到了地下室。警官很了解他的朋友,如果阿兰·图威斯特找到了和他志同道合的人——也就是说找到了另一个醉心于犯罪学的人——他就会失去控制,会像小狗一样坐立不安。他会完全沉迷于这个话题,把所有其他的事情都抛到脑后。所以,任何想要和图威斯特探讨其他话题的努力都会是徒劳的,强调目前的严峻形势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戈登·米勒爵士把两位侦探领进了他的第二个“巢穴”。图威斯特博士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很多岁,他用痴醉的眼神环顾着宽阔的房间——就像一个贫穷的孩子走进了一家玩具商店。 用。玩具商店”来形容这个房间一点儿都不过分。在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洋娃娃、小玩偶、面具,半身像和其他模型。乍一看,你会觉得这里充满了童趣,就好像是一大群小淘气鬼站在了一起。他们似乎在用嘲讽的眼神盯着你,同时又在和身边的其他玩偶窃窃私语。那些面具也带着淘气的神情,完全没有楼上的面具所表现出来的阴森恐怖。如此看来,戈登·米勒爵士是一个大男孩儿,他故意把书房装饰那个样子——因为他不想让他的客人们猜到自己的童心,而楼下的宝藏就没有必要表现出“职业特性”了。但是这种感觉在逐渐地消退,那些表情不定的面孔、那些粗糙的头像,以及那些肢体残缺而且一动不动的模型都给欣赏者造成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周围的东西都有潜藏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复活。在沉睡着的世界里,在充满欢笑的目光之间,在凝固的笑容中都混杂着欢快和不安的情绪。 楼下的房间被分成了两个部分。右面的房间是用来存放工具的,这完全可以成为木工的工具间,符合一个精密机械工的要求,甚至能让一名钟表匠感到满意——在油漆桶和其他工具的旁边有一些齿轮。当然,真正让图威斯特博士动心的是左面的房间,里面堆满了戈登·米勒爵士亲手制作的物品。图威斯特博士在一些穿着鲜艳服装的牵线木偶中间流连了片刻,然后转过身说: “戈登爵士,您真了不起,您的作品非常杰出。如果您亲手制作了所有这些东西,我相信您花费了不少的心血和时间……” “确实如此。”侦探所表现出来的兴趣似乎令剧作家心花怒放,“不过,多纳德也时不时地来帮忙。实际上,我从来没有要求他这么做,他对于这项活动的热情不在我之下……” “这很容易理解——他是一个演艺人士。面具、装饰、布景,这都是他很熟悉的东西……” “说起化妆术,我认为他是这方面的专家……”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抬起了一个木偶的脚。 “说起来,他在这方面确实很在行。警官先生,我不傻,我听出了您的言外之意……您想说多纳德在那个离奇的、关于挑战的故事当中成功地先后扮演了牧羊人、嫉妒成性的情人和警官的角色……您仍然坚持认为那个决斗是真有其事,对吗?” “不对,戈登爵士。我不是在联想这些,而是另外一件事情……哈哈!”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突然开始后退。他退出了一米远,然后用颤抖的手指指向了他刚才摆弄过的那个玩偶。 “警官先生!您怎么了?” “那个玩偶……它刚才动了……我敢肯定。” 戈登·米勒爵士忍不住轻声地笑了一下。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马戈特。它有一项特殊之处:如果有人摘掉她的软帽——我猜您刚才就是这么做的——它就会放下胳膊,而且会点头。” “发条机关?”图威斯特博士愉快地问道。 “不是,马戈特的机关要简单得多。这其实是一项非常古老的技术,起源能够追溯到古埃及时期。古埃及人在封闭金字塔人口的时候就用到了这项技术:只要去除一根管道尽头的障碍物,沙子就会顺着管道慢慢地注入,当沙子的重量达到一定程度,就能够推动大石块来彻底封闭金字塔的人口。马戈特的身上也有类似的机关:当您摘掉它的帽子的时候,就会释放少数的细沙子,随后会触动一个悬挂着的砝码,砝码坠落的时候就会牵动一个简单的杠杆系统,从而拉动她的胳膊和头……” “好吧,听起来很简单。”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一边嘟囔一边谨慎地接近马戈特,以便仔细检查那个玩偶。 “警官先生,既然您对此感兴趣,我不妨向您展示一件更加惊人的东西:一个真正的自动玩偶,它能够在棋盘上战胜任何人类!” 戈登·米勒爵士走到了房间的一角,他搬开了两个类似稻草人的木偶,然后骄傲地指向一个大箱子。那个箱子的正面有两扇门,箱子上面盘腿坐着一个大号的印度人雕像,雕像的面前是一个国际象棋的棋盘。 “别跟我说这就是梅尔策尔①的国际象棋高手。”图威斯特博士满怀惊喜地嚷道。 --------------------------------------------------------------- ①一七七〇年,肯佩伦制造了“土耳其行棋傀儡”,其原理和书中提到的玩偶基本一致,在欧洲引发轰动。梅尔策尔后来买下了这个傀儡,在各地进行展览。 “梅尔策尔?……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国家。”阿彻巴尔德·福尔摩斯是作家柯南·道尔笔下的侦探;菲尔博士是美国作家约翰·狄克森·卡尔笔下的侦探;波洛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侦探。赫斯特警官嘟囔着。他停在了离自动玩偶两米远的地方,保持着警惕。 “当然不是。”戈登·米勒爵士回答说,“这只是复制品。图威斯特博士,我想您应该知道,原品已经在费城的一场火灾中被焚毁了。警官先生,不用担心,您可以走到跟前。麻烦您打开两扇门,欣赏一下它的内部构造。”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犹犹豫豫地执行了戈登·米勒爵士的请求。他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就好像里面随时会跳出可怕的猛兽.然后察看了箱子的内部。他看到了一些异常复杂的机关。看到里面只是一些“机械装置”之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自吹自擂地说: “用不了半个小时,我就能将死这堆废铜烂铁,否则我就自己吊死!” “实际上,这个玩偶现在根本动不了。”戈登·米勒爵士说道,“因为里面缺了一个关键的部件。不过,如果这个机器能够运转,我就不会像您那样打赌……您的脖子上很有可能会套上一个绳圈。这个机器战胜过很多人,其中包括奥地利的皇帝,甚至是拿破仑。它能够如此强大的理由很简单:在里面藏着一个大活人。” “什么!藏在这里面!但是,一个正常身高的人——”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低头看了看自己,“根本钻不进去!” “是的……嗯……说得没错。”图威斯特博士说,“您要想钻进去可不容易……所以必须是身材矮小的人——曾经有一名波兰军官锯断了双腿——当然……他是一个国际象棋高手。自然了,在每次表演之前都会有人检查自动玩偶。在检查的时候,都是打开一扇门,然后再关上——注意是轮流开门,再关上,这样,藏在里面的人就有机会躲过检查者的视线,他一会儿躲在左边的门后面,一会儿躲在右边的门后面,总之是躲在刚刚关上的那扇门的后面。然后,他钻进那个印度人雕像的内部——雕像自然是空心的。他可以通过一个小孔观察棋盘上的情况——就在这个漂亮的灰色胡须后面有一个小孔,然后把手伸进自动玩偶的胳膊里,以便移动棋盘上的棋子……”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戈登·米勒爵士笑嘻嘻地对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说,“他钻进了一个空壳躯体的内部!他钻进了自动玩偶的内部,而且……”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然后是关闭车门的声音。“我想我的女儿和多纳德回来了……”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第15章 不在场证明 听到悲惨的意外事件之后,施拉·弗瑞斯特和她的舞伴脸上的欢快和欣喜都消失无踪了。等警官向他们详细介绍彼得·摩尔的死因和详情之后,两个人的脸色都变的煞白。 “闰桑姆先生,您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最后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有什么看法?”多纳德·闰桑姆的身子在合体的西服里挺得更直了,“可是,您想让我告诉您什么?这只是一场意外,一场悲剧性的意外事故……” “没错,当然是意外事故。”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脸上挂着一个满意的微笑,他的笑容让多纳德·闰桑姆更加惊奇了。警官又转身对戈登·米勒爵士的养女说:“弗瑞斯特小姐,我们很想立刻向您询问一些关于彼得·摩尔的问题……不过,我们必须先和您的未婚夫以及戈登爵士谈一谈,有一些细节……您可能不会感兴趣。” 年轻女孩儿的目光落到了她的养父身上,戈登·米勒爵士朝着她温和地一笑。 “我亲爱的,你能否让我们单独谈一会儿?你到图书室等这两位警官,好吗?” 施拉无声地遵从了戈登·米勒爵士的建议,她站起身,走了出去。等施拉离开之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又叙述了一遍彼得·摩尔所叙述的决斗的故事,不过这一次他的叙述很详尽。他只忽略了一个细节——一个他不久之后也会透露给两个演艺人士的细节。 多纳德·闰桑姆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倾听着,没有打断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话。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个故事似乎让他恢复了平日的自信和从容——这种从容的态度在这种境况下近乎于傲慢无礼。当警官结束叙述的时候,多纳德·闰桑姆墨绿色的眼睛里跳动着愉悦的光芒。 “我现在开始明白一些事情了。”多纳德·闰桑姆冷笑着说,“真是难以置信……您总不会告诉我说您把这个故事当真了!请看看我们,您觉得我们像是势不两立的仇敌吗?” “就在四十八小时之前,一个人跑来通知我们,说你们当中的一个将会实施一桩谋杀……”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不为所动地说,“现在,他死了。闰桑姆先生,请老实地告诉我,如果您站在我们的位置上,您会怎么想?” 多纳德·闰桑姆把身子靠在了座位的靠背上,然后交叉双腿。 “我明白了……按照您的想法,掷硬币的结果是由我去完成伟大的使命。我们暂且按照这个假定来思考。我亲爱的警官先生,按照您的逻辑……我应该留下很多证据——能够把怀疑指向戈登的证据,能够证明他是真正的杀人犯的证据……而不是针对一个偶然撞见的、陌生的入室盗窃犯。” “闰桑姆先生,我可以告诉您,我们已经研究了相关的问题,其中包括您说到的这一点,而且我们的调查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请相信,我们也有很多理由相信摩尔先生向我们叙述了一段莫须有的奇闻,也就是说您和彼得·摩尔的……死亡事件无关,但是还不足以彻底地排除对您的些许怀疑。总而言之,您能否告诉我们,并且向我们证实,在今晚二十三点左右您在干什么?” 多纳德·闰桑姆的眼睛一直盯着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他思考了片刻之后说: “我猜想戈登已经告诉你们了,我和施拉去参加了在古伊·威廉姆斯家里举行的晚会,他住在芬克曲街上。” “一场化妆舞会,对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语气里充满了揭发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味道。 多纳德·闰桑姆轻轻地一笑。 “确实是一场化妆舞会。但是,警官先生,我让您失望了——因为我和施拉的面具都很简单,一个黑色的缎子半截面具——任何人都能看清楚我们的脸。说起来,除了我的未婚妻,我能够轻松地列举出至少十几个值得信赖的证人。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在二十点四十五分到凌晨一点之间,他们都看到我在场。另外,我经常待在吧台旁边,您可能认识那个管理吧台的人,一名叫做比利·马斯特尔的中士——他隶属于苏格兰场。”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点了一下头,然后说: “简单地说,你能够提供足够的证据,证明其间的每一分钟您都在场?” “每一分钟,不行,我不可能保证每一分钟……另外,这也很古怪……”他的唇边露出了一个微笑,“好吧,我希望第一时间告诉您全部情况,如果您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了风声,您就会浮想联翩。在二十三点——或者更早一点儿的时候——一个男孩来告诉我说有人打电话找我。于是我走到了大厅里……我知道你们肯定会笑话我,但是我真的有不少女性仰慕者……而且都非常大胆!总而言之,电话的另一头是一个叫做吉利或者珍妮——我记不清楚她的名字了——的女人,她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和我见一面,想得到我的签名。她听说我参加了古伊家的晚会,而且她当时恰好在一个朋友家里,离古伊的房子不远,于是她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她说她会在两分钟之后出现在大门口,而且她恳求我满足她的要求。(多纳德·闰桑姆点燃了一支香烟,耸了一下肩膀。)您要知道,在我们这个行当里,举止粗鲁可是绝对要不得的……我走到了门口,在一张纸条上胡乱划拉了几下,然后回到了晚会现场。请别要求我具体描述那个女人,她棕色头发,相貌平平,穿着一件浅色的大衣,我只记得这么多了。” “这次见面花了多长时间?” “算上打电话的时间……大约十分钟吧。不管怎么说,比利·马斯特尔中士、施拉以及其他客人都可以作证:我离开的时间不超过一刻钟。”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掏出了他的小本子,仔细地记下了多纳德·闰桑姆所提到的名字,然后宣布说: “那么说,这件事情发生在二十二点五十五分到二十三点零五分之间……” “也许会有几分钟的误差,我当时没有看表。警官先生,现在请允许我问您一个问题:按照您的估计,如果开车,从芬克曲街到这里需要多长的时问?” “考虑到这个时间的交通状况……如果是有经验的司机,我认为只需要一刻钟。” “也就是说按照狂飙的速度,好吧,就算是这样……按照您的估算,打一个来回也需要半小时。此外,还要加上我布置案发现场的时间——按照您的怀疑,我在书房里作了手脚。您可以自己算算需要多少时间……” “好吧。”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铅笔头轻轻地敲着他的笔记本,“如果这些人都能证实您的说法,那么您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戈登爵士,我们再说说彼得·摩尔所叙述的故事,您刚才说整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编造出来的……”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因为在星期三的下午,多纳德·闰桑姆确实来过我的家里。关于我私生活的部分,安娜的部分都是正确的。在安娜遇难之后,我确实丢失了一只钢球。” “简而言之,他根据一些真实的情况编造了一个故事?” “是这样的。不过,这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作为私人秘书,他可以轻易地获得这些细节。” “说到细节,先生们,在彼得·摩尔的故事当中有一个我一直没有提起的细节。”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虚情假意地说,“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至少表面上看是无关紧要的细节。我想要听听你们对这个细节的看法。” 说完之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站了起来,挪动着九十公斤的身子,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从一个壁龛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他转身走了回来,把那个装扮成瘟疫医生的玩偶藏在了背后,然后猛地伸出胳膊,把小玩偶放在了茶几上。 一阵沉默。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都一动不动——就像那个长鼻子的玩偶一样。 “先生们,在昨天晚上,我们谈到了面具,我提起了一桩谋杀案.在那个虚构的谋杀案中,两名凶手就是这样的装扮。在彼得·摩尔的叙述中也提到了这个玩偶,按照他的说法,当您——戈登爵士——定下决斗规则的时候,您对闰桑姆先生说你们之间有紧密的联系,其中包括对于舞台艺术的热爱,以及对于游戏和谋杀的热情……您还记得吗?很好。但是我没有提到一个细节:当您说这句话的时候,戈登爵士,您手上攥着这个小玩偶,而且您和多纳德·闰桑姆交换了一个怪异的眼神,就好像‘游戏和谋杀’这几个字和放在你们面前的、象征古老医生的玩偶有直接的联系。” 演员和剧作家都像大理石一样毫无表情,但是他们的眼神都暴露出了内心强烈的感情动荡。 “先生们,你们刚才自己也说过,彼得·摩尔的故事并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根据准确的事实演化出来的。那么,我现在要问一个问题:你们认为这个‘场景’有什么用意?或者说,按照你们的判断,是什么东西引发了彼得·摩尔的这个遐想?” 多纳德·闰桑姆张开嘴想要说话,但是戈登·米勒爵士抢在了他的前面。 “警官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既然您自己也承认我秘书的故事荒诞不经,那么您为什么特别重视一个如此琐碎的细节?好吧,我可以回答您的问题,这个‘场景’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绝对没有任何意义。多纳德,你呢?” “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可以想到一种很简单的解释。”戈登·米勒爵士接着说,“彼得·摩尔编造了这个细节,是为了给他的故事添枝加叶,想要让他的故事更加耸人听闻……他也完全可以谎称我拿着兰德鲁或者克里平博士的头像……” “好,很好。”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点了好几下头,“我现在要向你们介绍一下我刚才提到的谋杀案,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粗略地介绍了一下发生在八月三十一日晚上的怪异的谋杀案。他一直没有透露受害者的身份,但是在结束叙述的时候,他说道: “……那个男人被捅了两刀。他叫做戴维德·柯亨。我猜测你们对于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至少施拉小姐很熟悉这个名字,因为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施拉小姐曾经是他的女朋友。”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第16章 施拉·弗瑞斯特小姐 一阵让人透不过气的沉寂。很显然,警官的话正中要害。 “真是不可思议的故事!”最后,戈登·米勒爵士开口了。他抓起了威士忌酒瓶,把几个杯子都倒满了。“我说警官先生,您在这一个晚上所表现出来的想象力比我整个剧作生涯中的想象力的总和还要多……” “戈登爵士,我刚才所说的故事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算了吧!一个人像是中了魔法一样突然消失,然后又用同样神奇的方法重现……这是一个恶作剧!即便是最荒唐的推理小说作者也不敢把如此荒诞的情节写成小说……您正在跟我们开玩笑,您就承认了吧!” “这么说,您声称并不认识戴维德·柯亨?”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眨了眨眼睛。 “我没有说明确地说出来,这并不等于是否认。我们当然认识他!不过,还算不上真正的‘熟悉’,因为他只来过一两次。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他去世的消息……但是,有人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他的尸体……他的肚子上有伤口……” “他的肚子上中了两刀。”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明确地说,“报纸并没有大肆宣扬这个案子的细节,因为我们没有授权他们将细节公之于众。现在,先生们,我希望你们能解释一下你们的反常举动……” “什么反常举动?”戈登·米勒爵士恼怒地嚷道,“您总不能指控我们谋杀了戴维德·柯亨,就因为某些罪犯作案的时候装扮成了……这个玩偶的样子?” “我想要让你们解释的是:在听到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消息之后,你们为什么没有在警察局露面?当时他是您女儿的男朋友,对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红彤彤的脸庞变成了绛紫色,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威胁,“弗瑞斯特小姐,或者是您,或者这个房子里的任何人都可以去警察局了解情况,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举动吗?” “警官先生。”戈登·米勒爵士闭上了眼睛,似乎是要抑制住一个愤怒的举动,“我请求您宽容一些。您要知道,我一直不赞同女儿的这段恋情。通常来说,我并不反感音乐家,但是一个夜间在下等娱乐场所里演奏的人——我没法儿放心。从一开始,他就给我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他的举止像个小流氓,出身又含糊不清,总而言之,我很怀疑他看中了施拉的嫁妆。不幸的是,施拉似乎对他很有好感。在施拉的教育问题上,我一直采取很宽松的态度,所以我害怕施拉无法接受我的强制约束,高压政策很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我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从来没有对她和戴维德·柯亨之间的交往指于画脚。当施拉偶尔邀请那个乐师到家里做客的时候,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我很有信心,她早晚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选择,但是这种……冒险的结果往往出入意料。 “当我听说戴维德·柯亨的死讯的时候,我感到了一些宽慰——这我承认。尽管结局很悲惨,但我女儿的这段生活经历算是结束了,而且我要求其他人再也不要提起戴维德·柯亨。我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他遇害的详情;在我看来,那只是小流氓之间了断恩怨的结果。而且我不想让自己的名字——更不愿意让我女儿的名字——和这种肮脏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施拉很明白是非……我用不着跟她长篇大论。而且,我相信在那个时期,我的女儿对戴维德·柯亨的感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冥想着,他久久地盯着戈登爵士,然后又看了看多纳德·闰桑姆。那位演员已经很久不说话了,他低着头,似乎对于鞋尖非常感兴趣。 “很好,先生们。”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站起了身子,“在离开之前,我们还要向弗瑞斯特小姐提几个问题。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再次探讨刚才谈到的话题。” 关于彼得·摩尔,施拉·弗瑞斯特无法提供任何详细的信息。她对于秘书的私人生活一无所知。他对于施拉的态度一贯都很得体,除了和秘书工作相关的话题,彼得·摩尔也从来没有向施拉小姐提到过任何其他东西。 图书室是一个长条形状的房间,里面只有少量的家具:一大排一直顶到天花板上的书架铺满了墙壁,一张小桌子,一盏落地灯,两把宽大的扶手椅。戈登·米勒爵士的养女就坐在一把扶手椅里面。 施拉·弗瑞斯特穿着一件嵌有银丝的连衣裙,她的相貌完全符合彼得·摩尔的描述。她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如同丝绸般光滑的卷发披在她的肩膀上,更突现了她苍白的脸色、精巧的五官,还有如同石榴花一样红颜的嘴唇。她身材苗条,让人无法抑制地联想到那些表现最新款的法国时尚洋娃娃。甚至她的目光也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她深色的眼睛很大,瞳孔收缩,似乎看破了红尘。 两位侦探无声地看着施拉·弗瑞斯特,看着她点燃了第二支香烟。图威斯特博士注意到她的手在颤抖。刚才一直是博士在发问,接着轮到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发话了,他请求施拉回忆昨天晚上和多纳德·闰桑姆一起参加晚会的情况。施拉·弗瑞斯特的答复印证了她未婚夫的说法。闰桑姆一直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除了十一点左右。他离开了多长时间?二十分钟或者半小时,她无法给出准确的数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想要继续询问时间的问题,但是图威斯特博士改变了话题。 “小姐,您的青年时代都是在美国度过的,您是否思念故土?” “那里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但是我并没有任何思乡之情。” “啊!我还以为……”图威斯特博士皱起了眉头,“您曾经回过美国,是两年还是三年前?” 施拉的脸上掠过了一丝阴影。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说: “是的,我回过美国一次。不过那是为了我的学业。我本来计划在美国停留不到一年的时间,但是在此期间母亲去世了。我想要多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再回到英国。” “完全可以理解。”图威斯特博士点了点头,然后又说: “您的名字,有些奇怪……或者说是您父亲的名字有些特别,罗伊·弗瑞斯特,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觉得肯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不过,肯定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不对,我肯定是搞错了,因为我从未涉足美国领土……”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惊讶不已地看了一眼他的侦探朋友。但是施拉好像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妥,她说: “我的生父只来过英国一次。就是在那一次,他在布里斯托尔遇到了我的母亲。” “在布里斯托尔……”图威斯特博士闭上了眼睛,“很有可能,我的叔叔就住在布里斯托尔,我当年经常去拜访他。(赫斯特警官紧张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听图威斯特博士提起过这位亲戚。)不过,我的记性真是糟糕,我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缘故遇到了弗瑞斯特先生……” “等一下。”施拉·弗瑞斯特站了起来,“我应该还有一张他的照片……” 施拉转过身之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探询地看了一眼他的朋友,图威斯特博士则是作了一个手势,让警官不要介入。图威斯特接过了施拉·弗瑞斯特递过来的照片,并且和蔼地微笑着表示感谢。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从他的朋友的肩膀上方看了一眼,照片上是一对夫妇手拉着手,背后是一艘正在大海上航行的船只的舷窗。 “父亲和母亲。”施拉·弗瑞斯特解释说,“是在他们结婚前不久照的,他们当时坐船离开了英国。不过,千万不要向我的养父提起这张照片,因为他曾经要求母亲销毁所有和第一任丈夫相关的东西。他很……很嫉妒。” 图威斯特博士向她作出了保证,但是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安娜·让德克利夫光彩照人,她的身材似乎比女儿还要苗条,长长的浅色头发在随风飘舞。和身边的罗伊·弗瑞斯特比起来,安娜显得很年轻,她的第一任丈夫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显露出了老态,开始发福了。他的个子并不高,圆圆的脸庞上有很多雀斑,很讨人喜欢,还有一头剪得很短的金发。 “我肯定是搞错了。”图威斯特博士最后说,“我想我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图威斯特博士恼怒地叹了口气,就好像在怨恨他不管用的记性,以及记性给他带来的烦恼。博士最后把照片还给了年轻的女孩儿,施拉·弗瑞斯特把照片又放回了原来的隐藏之处。 “您和多纳德·闰桑姆先生订婚的时间不长吧?”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从容而欢快的声音问道。 “时间不长,也就几个星期。” “但是您很早以前就认识他……”警官仍然保持着随意的态度。 “是的,自从……自从离开美国我就认识他。在穿越大西洋的航程中,我和母亲认识了多纳德·闰桑姆,我当时十五岁。” “我猜测你们很快就会结婚了,对吗?” “是的,明年春天的时候我们就会结婚。” “衷心地祝贺您,小姐。不过,我好像有印象,我肯定是在什么地方看到了报道:闰桑姆先生打算回美国去……是这样吗?” “是的,多纳德确实有这个打算。” “那么说您将会和他一起回到您的故土!” 施拉陷入了沉默,像雕像一样静止不动。但是她的态度并不是一个感到气恼的人,也不像是要避免并阻止不合时宜的问题。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就好像在发呆,她的手焦躁地摆弄着手袋的扣子。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感到很窘迫,就好像给朋友们讲了一个笑话,最后却只有他自己发笑。他试图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继续进行谈话,但是他的努力都白费了。他只好突兀地切入主题。 “在两个月之前,您有另一个男朋友……似乎是一个叫做戴维德·柯亨的人?” 弗瑞斯特小姐朝警官看了一眼,目光中混杂着惊讶和慌张。 阿彻巴尔德一赫斯特警官没有等待答复,而是开始叙述那位乐师遇害的故事。他刻意地做了很简略的叙述,但是他强调了那桩谋杀案中的怪异而恐怖的特性。 “难以置信……”等警官叙述完之后,施拉·弗瑞斯特小声嘟嚷着,“我在报纸上看到他死了……但是,您怎么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是戴维德·柯亨的一个乐师朋友告诉我们的。”警官撒了一个谎,“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柯亨先生有仇敌吗?或者说,您能否猜测出这个离奇而恐怖的假面舞会作者的身份?简单地说,您能否在这个案子上向我们提供帮助?” “不行……我没有任何想法……”施拉·弗瑞斯特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起了香烟盒。 “小姐,请好好想想。在您的……在他的周围是否有人应该对谋杀案负责?” “我想不出来……不行,真的没有任何想法。” “好,很好。现在我要提出第二个问题。当您看到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消息之后,您为什么没有到警察局询问详细的情况?考虑到你们之间的关系,我认为去警察局了解情况是非常正当的做法……” 施拉·弗瑞斯特用惊慌失措的目光环顾着四周,她遇到了图威斯特博士的目光——犯罪学专家在用平静的眼神仔细观察着,不过他的眼神里带有哀伤的味道。施拉·弗瑞斯特点燃了香烟,猛地吸了几口,然后才回答说: “当时,我和戴维德之间的关系并不很亲密。实际上,我正打算向他提出分手。当我听到他遇害的消息之后……”施拉·弗瑞斯特停了下来,两位侦探发现她黑色的大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富有生机的火花一这还是今晚的第一次,然后那双眼睛蒙上了泪光。“我感到很难过……我们……我们有缘无分。总而言之,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命运,没错,这就是命运。我认为……我出现在警察局里不会有任何意义。我也不愿意再回想关于他的事情,想要忘记他……” “我理解。”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作出了简短的回答,“那么,戈登爵士赞同这段情缘吗?” 年轻女孩儿的目光投向了远方。 “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他总是说我可以做我喜欢的事情。有几次戴维德来拜访的时候,我的养父都热情地招待他,和他聊天、开玩笑——就好像戴维德是一个朋友,而且……” 施拉·弗瑞斯特的声音再次消失了。 “闰桑姆先生是否曾经施加影响在……您和前任男朋友之间?” “您想要知道那时他是否已经爱上了我,是这个意思吗?”施拉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哦!他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了我——在我认识戴维德之前。但是他当时认为我太年轻了,把我当做一个小孩子。”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挤出了一个默契的笑容,“他对于您的前任男朋友应该没有什么好感,对吗?” “他和戴维德相处得很融洽。”年轻的女孩儿回答说,“当然了,他希望我和戴维德之间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除此之外,我觉得他对戴维德抱有好感。其实,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问: “关于戴维德·柯亨,您能告诉我们些什么?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有些什么样的朋友?” “朋友?实际上,他没有几个朋友——除了乐队里的伙伴。他和所有的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都是很浅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一个孤僻的人。他的家境非常贫寒,而且他很少向我提起他的父母,好像这个话题让他不自在。在他的家族里还出现过一个疯子,我想应该是他的一个叔祖——名字和戴维德一样——那个叔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死在了疯人院里。实际上,我们之间的共同点不多……除了音乐和……” 施拉·弗瑞斯特没有说完,因为她突然注意到了图威斯特博士的郑重而伤感的目光——博士正盯着她捏着香烟的手。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第17章 戏剧性的变化 星期天。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图威斯特博士在苏格兰场遇到了布瑞格斯警官。博士向小个子警官打了个招呼,满脸皱纹的布瑞格斯露出了笑容——尽管他的脸色证明他最近睡眠不足。 “就像您看到的,在苏格兰场,我们马不停蹄地工作。我昨天晚上值班,可是现在我还在这里,今天可是星期天。” “警官先生,您应该去休息一下……” “休息?在我的词典里,这个词已经早就不存在了……瞧瞧,昨晚真是够忙活的……” “还有另一桩谋杀?” “一次未遂的谋杀企图,但是结果很糟糕。运送伤者的救护车——一辆车况很糟糕的车子——在转弯的时候失控了……护士及时地跳了出来,只是有几处擦伤,但是伤者留在了车子里。简而言之,我们完成了凶手没有实现的任务。死者是一个……算了,说这个干什么。我猜您现在手上已经有不少烦心事了,对吗?” “警官先生,关于彼得,摩尔的案子,我想要请您帮忙办几件事……” “没问题,不过可以等一会儿再说。待会儿我会去赫斯特警官的办公室,我还会见到您。不管怎么说,我肯定要去晃一圈。” 图威斯特博士清了清嗓子,显得有些不自在。 “我希望能现在就和您谈谈。实际上是想请您核实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但是我不想让阿彻巴尔德听到风声,我害怕会把我的朋友引入歧途。而且,我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没有完全的把握。您也了解阿彻巴尔德的个性……只要选定了一个方向,他就会埋头钻研,根本不可能让他回心转意。” “我还不了解他嘛!……好了,您想要核实哪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图威斯特博士向布瑞格斯警官解释了一番。警官惊叹道: “这还算少?!嗯,好吧……这可不是轻松的活儿。还有,您对于第二个‘细节’还没有准确的概念……” 几分钟之后,图威斯特博士在办公室里找到了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警官正在专心地阅读一份报告。 “我的朋友,有什么新消息吗?”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把面前的纸张扔到了一边,把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说: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给比利·马斯特尔中士打了一个电话。昨晚他确实在古伊·威廉姆斯家里负责照看吧台,他证实了多纳德·闰桑姆的说法。他认为在二十三点左右,演员离开的时间要比他自己声称的时间长一些——年轻的弗瑞斯特小姐也这么认为。比利·马斯特尔认为,在二十二点五十五分到二十三点二十分之间,演员不在晚会现场。也就是说多纳德·闰桑姆有二十五分钟的时间,他需要从南肯辛顿街赶到戈登·米勒的家里,做一番我们还不太清楚的表演,再赶回晚会现场的酒吧台边上……如果有四十五分钟,这还是可行的。但是二十五分钟——不可能。他的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我还去调查了地铁的运行情况,也是无功而返。和其他车站一样,南肯辛顿街上的地铁站那时已经关闭了。 “我还给利兹的同事打了电话,他们刚才回复了我的询问。彼得·摩尔的母亲并没有任何病症,而且他的父母并不知道彼得·摩尔将会回去度周末。至少,彼得·摩尔没有提前通知他的父母,而平时他总是预先打招呼。昨天早晨,他离开戈登·米勒的家之后,一直到我们……在盔甲旁边发现他的尸体,在这段时间里他到底干了些什么?他的箱子和旅行袋到哪儿去了?我目前还没有得到任何相关的信息,而且我认为得到这些信息的可能性不大。我们也做了各种检验,但是没有任何结果能够反驳戈登·米勒的解释。射中彼得·摩尔的子弹就出自那把瑞敏顿手枪,手枪上的指纹也和戈登爵士的指纹相吻合。入室盗窃的假设能够成立,剧作家正当防卫的说法也无可非议。总而言之,我不会为他的命运担忧,他很有胆识……而且他有很强大的关系网,根本不会遇到任何麻烦。最多最多,我们可以指责他在房间里存放了一把上好子弹的武器……” 图威斯特博士拿出了他的欧石南根烟斗,思索着。 “我的朋友,您现在有什么想法?”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