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重解答》作者:[法]保罗·霍尔特

《第七重解答》作者:[法]霍尔特 王琢译  第一部分 八月三十一日的夜晚第01章 怪异的身影  晚上十点左右,巡警爱德华·瓦特肯走过了圣杰姆斯广场。他负责这个地区的夜间巡逻,在执勤的晚上,每隔半小时,他都会经过一次圣杰姆斯广场。他已经在这个区域巡逻了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任何意外情况——仅有的几次执法行动都是应付过度兴奋的醉汉。伦敦金融城一带真是风平浪静,就连醉汉闹事的插曲都屈指可数。爱德华·瓦特肯微笑着走在石子路上,暗自思索着。他的生活和他所巡逻的区域一样平静,而且他很快就要退休了。按照妻子的说法,他即将过上“软乎乎的日子”。爱德华·瓦肯特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风浪和险情——至少在一九三八年八月三十一日之前一直是风平浪静。  他把双手背在身后,头盔压得很低,几乎盖住了脸。他一边走一边倾听着自己的脚步在沉睡的广场上回响。圣杰姆斯广场被八座阴森森的房子包围着,已经陷入了昏暗。夜风清凉,一层薄雾模糊了那些看起来很忧伤的建筑物。爱德华·瓦特肯走进了国王街,走了几步之后,他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就在回头的时候,他听到街道的另一头,和波瑞街相交的路口传来了脚步声。但是等爱德华·瓦肯特转回头的时候,他只看到印在他前面十几米远的墙面上的一个匆匆而过的行人的投影——街角上有一盏路灯。  爱德华·瓦肯特愣住了,张大了嘴巴。那个从波瑞街映射出来的身影只出现了一秒钟,但是足以让他注意到其中的怪诞之处:那个人影有一个很长的鼻子。爱德华·瓦肯特见过不少长鼻子,有些人的鼻子确实很长——比正常人的长出一两厘米,但是他刚才看到的人影有一个极长的鼻子,甚至超出了他所戴帽子的帽檐!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化妆成了大鸟?”  爱德华·瓦肯特愣了几秒钟,不知所措。不过,他很快恢复了神志,走到了十字路口,朝着波瑞街的方向张望。远处有一个人影,正准备拐进右手边的一条小巷。在那个人影的前面,似乎还有一个人已经拐进了小巷。不过爱德华·瓦肯特不敢肯定是否真的有另外一个人,他只是在一瞬间瞥到了一件大衣的影子。  随后发生了很多事情。那个人影可能是听到了爱德华·瓦肯特匆忙的脚步声,他朝着爱德华转过身。他看到了爱德华,表现出些许的惊讶,然后就消失在小巷里了。  在通常情况下,爱德华·瓦肯特会立刻追上去,但是刚才的景象让他过于吃惊,以至于他又花了好几秒钟才恢复过来。在这个地点——更离奇的是在如今这个时代——怎么会有这样的景象?他的感官并没有欺骗他,他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刚才看到的离奇的人影:那个人穿着一直垂到脚面的长袍,手上戴着手套,戴着宽檐帽子,根本看不到面容——因为他戴着一个雪白的面具,那个面具的中间是一个至少有二十五厘米的长鼻子。尽管爱德华·瓦肯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打扮的真人,却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看过的图画书。他肯定没有看错:他刚才看到的是一个瘟疫时期的医生。  一个治疗瘟疫的医生。  伦敦出现瘟疫了。  在一瞬间,爱德华·瓦肯特想起了久远的、关于瘟疫的可怕回忆,染上瘟疫的人像飞虫一样倒在街道上,他们惊恐万状、痛不欲生,身上满是浮肿的伤口和脓包,脸部抽搐,眼睑发黑。成堆的尸体被装在大车上,然后运到郊外掩埋在深坑里。整个城市都陷入难以名状的恐慌。当时几乎没有任何有效的预防措施,房子接连不断地遭受瘟疫袭击,里面的居民不是死于疾病就是死于饥饿。  巡警赶走了这些可怕的回忆,又振作起了精神。伦敦早已摆脱了可怕的瘟疫。瘟疫已经消失了整整三个世纪,而且现在有非常有效的治疗手段。至少,街上不会再有穿着奇装异服的医生了。他刚才看到的人影肯定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狂欢者,穿着一套可笑的服装。也许是个盗匪,乔装改扮,正准备去作恶……不对,这不合情理。如果罪犯想要掩饰真实的身份,他可以选择很多更隐秘的装束。那么,为什么……  爱德华没有继续深入思考,他快步跑到了小巷子的入口处。在这个寂静而阴暗的巷子里根本看不到一个人。爱德华走进了巷子,缓慢地前进,警惕地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他走在潮湿的石子路上,借着手电筒的灯光扫视着四周。看不到那个骇人的医生,也没有另外那个人的痕迹,周围只有拱形门廊、隐蔽的墙角以及通向后院的人口——那些后院都是绝佳的藏身之处。  爱德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他想要去敲巷子里的每一扇房门,逐家询问。但是他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能够想象出后果:刚刚入睡的居民被惊醒了,然后听到了一名巡警对于瘟疫医生的描述,他们必然会目瞪口呆。要么他会被当做疯子,要么就会引发无穷无尽的恐慌。  爱德华走到了小巷的尽头,然后转身往回走。他走回到了波瑞街,继续巡逻。他在脑子里做了各种各样的假设,但是没有哪一种假设能够解释为什么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穿着几个世纪前的服装、戴着白色的长鼻子面具的人。一刻钟之后,爱德华开始怀疑自己看花眼了,也许是日复一日的巡逻过于单调了,以至于产生幻觉了。作为一个从来没有遇到意外的警员,也许他的潜意识里希望遇到一些“刺激”的故事,幻想出了不着边际的瘟疫医生。每个孩子都会有类似的关于冒险的幻想,不是吗?嗯,这并非不可能,而且很可能就是这么回事。爱德华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什么惊险的事情,他的上司经常对他说,“如果要保证一个地方太平无事,很简单,只要派你去巡逻就行了。”  十点三十分,爱德华再次经过了圣杰姆斯广场。他已经确定刚才是产生了幻觉,所以又开始考虑退休的问题了。也许退休是件好事,对自己有好处,对于广大市民的安全也有好处——一个胡思乱想的老头子恐怕无法保证市民的安全。  附近教堂的钟楼上响起了钟声,敲了十一下。钟声在昏暗的圣杰姆斯广场上凄惨地回荡着。巡警又一次走过了圣杰姆斯广场,这一次他在暗自发笑,不知道该不该把一小时前产生幻觉的故事告诉妻子。爱德华·瓦特肯——“一个从来遇不到意外”的巡警——在二十世纪,瞥见一个瘟疫时期的医生匆匆地穿过伦敦的金融城。算了,最好还是不要声张,否则他的妻子会在剩下的岁月里不断地用这个故事来嘲笑他。爱德华·瓦特肯悠闲地走到了国王街上,接着走上了博维斯马克大道,然后是国瑞街。他的噩梦就是在国瑞街开始的。  在那条小路的右侧有一个隐蔽的角落。爱德华·瓦特肯看到一个男人正俯身趴在一个垃圾桶上面。街道的对面有一盏路灯,把现场照得一清二楚。那是一个窄小的死胡同,被两座建筑物夹在中间。街道只有三米宽,六米长。死胡同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公共喷泉,右侧的墙边有一个垃圾桶,左侧的墙边有两个垃圾桶。那个男人正俯身趴在左侧比较靠近爱德华的那个垃圾桶上面,他在忙着翻弄垃圾桶里的东西,同时不停地嘀咕着。  爱德华·瓦特肯被彻底惊呆了,今天晚上,他第二次张大了嘴巴。很显然,翻垃圾桶的人并不是一个流浪汉——如果是流浪汉,爱德华·瓦特肯倒不会这么惊诧。那个男人的衣着很考究,不过他的衣着令可怜的巡警困惑不已:翻垃圾桶的男人戴着一顶大礼帽,还披着黑色的斗篷。他的脚边放着一根银头的手杖,还有一个小小的皮箱——很显然是医生常用的小箱子。一个医生——爱德华·瓦特肯觉得他是一个医生——但是他的装束属于上个世纪……而且他在晚上十一点翻弄着一个垃圾桶。  “科斯闵斯基,时间已经不早了。”那个人没有回头,继续嘟囔着,“我以为你已经走掉了……老天,我希望他不要这么早就被人发现。”他一边说一边把垃圾桶的盖子猛地盖上了。“我们真应该把他放到别的地方……科斯闵斯基,嗯!你在听我说话吗?”  “先生,我认为您搞错了。”巡警的措辞很礼貌,但是语气生硬,“我不叫科斯闵斯基,而是爱德华·瓦特肯,隶属于金融城的警察局!”  “哦!巡警先生!”那个人嘟嘟嚷嚷地说,“您……您差点儿把我吓着!”  爱德华·瓦特肯没有说话,而是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怪人。从他的大礼帽下面露出了一缕缕杂乱的、橙红色的头发,他厚重的眉毛也是乱蓬蓬的,下面是厚厚的夹鼻眼镜,火红的胡须一直垂到了胸口,而他的胸口上还横挂着一根闪闪发亮的怀表链子。他戴着一双淡黄色的手套,脚上是锃亮的漆皮鞋。最让人感到好奇的是,他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细绳,下面坠着一个帆布的小袋子,那个袋子在他白色的坎肩.七非常显眼。  “嗯,实际上,您的出现让我安心了一些……”陌生人又说话了,他似乎是要打破尴尬的气氛,“刚才我还以为是有坏人想要洗劫我……”  “先生,您能否告诉我,这个肮脏的垃圾桶里有什么东西?您在这里干什么?也请您说明身份。”  “我是马库斯医生,愿意为您效劳。”那个人一边说一边欠了一下身。在爱德华·瓦特肯看来,这个动作和礼仪有些夸张。那个人接着说:“至于我在这里做什么……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一个非常好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有些棘手。亲爱的警官先生,您可以向苏格兰场的上司报告……警官先生……您能再说一遍您的名字吗?”  “我不是警官,也不隶属于苏格兰场!”爱德华·瓦特肯激动地说,“请称呼我‘巡警先生’,然后告诉我您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马库斯医生微笑着,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好的……没问题。请原谅。不过,请您理解,我总是搞不清楚军队和警察部门的行政级别……不过,我觉得欠缺这方面的知识只是一个小缺憾,算不上是罪过。您说对吗,警官先生?”  爱德华·瓦特肯暗想:要么他是在无耻地嘲讽我,想要激怒我;要么他就是刚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疯子。巡警尽力保持冷静,他改变了策略。  “马库斯医生,请您告诉我,您平时出门都是这样的装束吗?”  被讯问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然后抬起头,义正言辞地说:“对于我的衣着,您有什么要指责的吗?对于苏格兰场的先生们来说,我的衣着难道不够高雅吗?”  “当然很高雅。”爱德华·瓦特肯用温和的口气回答。现在他认为对话者是一个神经错乱的家伙。“您的衣着非常得体……但是有些过时,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很清楚您的意思。”马库斯医生带着敌意反驳说,“您和那些醉心于现代化的人一样,瞧不起过去的东西,根本无法欣赏真正优美的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警官先生,您要知道,我出门都是坐四轮马车!我还要告诉您,当我居住的公寓楼用电灯替代煤油灯的时候,我立刻就搬走了!还有……”  “好了。”爱德华·瓦特肯打断了他的话头,“马库斯医生!现在,请您简洁明了地告诉我您在这里做什么,还有您在这个垃圾桶里藏了什么东西!”巡警又换了一个语气问道:“还有,您到底是哪一科的医生?”  马库斯医生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  “警官先生,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您怀疑我是一个坏蛋,怀疑我是一个犯罪分子,甚至怀疑我是一个杀人犯!我还可以进一步猜想:您大概断定我在垃圾桶里藏了一具尸体!”马库斯医生用手指着他刚才俯身翻弄的垃圾桶。  “嗯……”爱德华·瓦特肯犹豫不决,他完全没有料到医生会有这样犀利的抢白,“不管怎么说,考虑到撒得满地都是的垃圾,我有理由相信那些垃圾都是被您从垃圾桶里扔出来的,以便往垃圾桶里放一个体积庞大的‘东西’……我这么猜测并不算荒唐。另外,我还联想到了您刚才说过的话:‘我希望他不要这么早就被发现……我们真应该把他放到别的地方……’没错,我怀疑您在说一具尸体。”  “您的推断很有道理!”马库斯医生举起了胳膊,激动地嚷道。他的姿态就像是游乐园中的主持人在向游客宣布中了大奖的好消息。“您这么想太好了,我现在可以回答您的问题了。我是马库斯博士,伟大的马库斯,犯罪学博士!”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也许很危险。爱德华·瓦特肯暗中作出了判断。  巡警毫不犹豫地走到了垃圾桶跟前,打开了垃圾桶的盖子——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桶底的几件小垃圾,什么都没有。爱德华·瓦特肯抬起了头,用严厉的目光盯着马库斯医生,医生显得很吃惊。  “什么都没有?”医生问道。  “什么都没有。”巡警低声嘟囔着。  那位自封的博士点了点头,然后又凝神看了看对面的垃圾桶。  “也许在那里……”  爱德华·瓦特肯走到对面的垃圾桶跟前,猛地掀开了盖子。那个盖子掉到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这个垃圾桶是满的。爱德华恼怒地翻动着垃圾桶里面的东西,但是这项工作太让人恶心了,巡警很快就放弃了。他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马库斯医生。“博士”这时已经掀开了第三个垃圾桶的盖子——就在爱德华检查的垃圾桶旁边。  “奇怪,这个垃圾桶也是空的。”马库斯说道。  巡警走过去亲自看了一下,发现马库斯医生并没有撒谎。马库斯医生俯下身子准备捡起地上的皮箱和手杖,巡警立刻走了上去。所谓的博士站起身子的时候,他发现巡警的手指正指向他胸口上挂着的小口袋。  “马库斯医生,您能否告诉我,这是什么?”  “当然可以。这个袋子里装着一些有香味儿的粉末,其中包含安息香、薰衣草和迷迭香。在处理某些尸体的时候,最好随身戴着这个袋子……”  爱德华·瓦特肯没有说话,而是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个疯子送回警察局。他能够闻到对面的医生身上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爱德华很熟悉这种味道。  “请允许我给您一个建议,马库斯医生,您最好赶紧回家,回到您自己的家里,好好洗个澡,除去身上的醋味儿。我相信在翻垃圾的时候,您曾经……”  “警官,您搞错了!我在脸颊上涂了醋,是为了……”  “好吧,好吧。别哕唆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现在,回家去,马库斯先生!”  “是马库斯博士。”他用最庄重的语气纠正说,“犯罪学博士。”  说完之后,马库斯医生向巡警致敬,转过身,挥舞着手杖走远了。走到小巷人口处的时候,他又转过身说:“您最好再察看一下垃圾桶,我是说第一个垃圾桶……谁知道会有什么发现!”  爱德华·瓦特暗想:如果这个家伙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要扑上去,立刻逮捕他。不过马库斯医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一转脚后跟,再一扬披风,消失无踪了。  巡警倾听着医生的脚步声顺着国瑞街渐渐远去,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医生最后提到的垃圾桶。爱德华·瓦特肯耸了一下肩膀。医生比他预料的还要疯狂。马库斯医生想要让一名巡警相信刚才还空空如也的垃圾桶里会突然冒出来一具尸体。这不仅是疯狂的想法,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爱德华微笑着,随手掀开了那个垃圾桶的盖子。  爱德华大惊失色,两眼翻白——在垃圾桶里有一具尸体,千真万确!第一部分 八月三十一日的夜晚第02章 不可能性  爱德华·瓦特肯的第一个反应是掏出了手电筒,仔细地察看了一番,以确定不是有人在开恶意的玩笑。然后他冲到了国瑞街上,想追上马库斯医生。爱德华一直跑到了和博维斯马克大道交界的十字路口,但是看不到任何“活人”。他猛地停下了脚步。那个逃跑者比爱德华早出发了大概二十秒的时间,这足够让他轻易地逃走。刚才爱德华跑过的路段上有五六条小巷,他只是匆匆地往里面瞥了一眼,没有深入察看,逃跑者很可能从那些小巷逃走了。爱德华·瓦特肯一边拼命地吹哨子,一边顺着博维斯马克大道急急忙忙地往北面走。没有任何发现。他又转回头,往波瑞街里看了一眼,接着他察看了公爵街,同样一无所获。  过了一小会儿,另一名巡警哈韦赶到了现场。哈韦平时负责在和博维斯马克大道平行的霍德斯蒂街上巡逻,他听到了连续不断的哨声,于是赶过来支援。爱德华·瓦特肯简短地向哈韦介绍了情况,然后两名巡警回到了国瑞街里的那个角落,借着手电光无声地审视着垃圾桶里的尸体。那是一个年轻男人,身子蜷成了一团,膝盖顶着下巴。爱德华·瓦特肯揪住了死者黑色的波浪形头发,以便看清尸体的面孔。死者的面色苍白,五官痉挛般地扭曲着,表现出一种极度的痛苦。他的眼睛周围有黑圈,眼睑也发黑。在尸体的脖子侧面有一个奇怪的伤口,两个脸颊布满了巨大的脓疱。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死前得过重病……”哈韦发表了评论,“他的脸色非常古怪。”  爱德华·瓦特肯松开了尸体的头发,就好像是被烫到了手。然后,按照哈韦的要求,爱德华讲述了发现尸体的经过——一段怪异而恐怖的故事。  “真够古怪的……”哈韦说,“你第一次朝这个垃圾桶里看的时候,里面没有尸体?你能肯定?”  “百分之百地肯定。”爱德华·瓦特肯嘟囔着说,“我知道这个故事听起来很离奇,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说法……”  “等一下。”哈韦打断了爱德华的话,“你曾经去检查对面的垃圾桶,那个垃圾桶里装满了东西,当时你肯定是背向那位马库斯医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可能利用这个机会把尸体塞进这个垃圾桶里……也就是说他预先把尸体藏在了其他地方。”  “没错。当时你在翻另一个垃圾桶里的东西,肯定有不小的动静,所以你没有听到他在背后的动作……”  爱德华·瓦特肯摇了摇头。  “唉!这不可能。你可以自己看看,这个地方的并不算昏暗。如果他预先把尸体放在垃圾桶外面,我不可能看不到。这里根本藏不了任何东西。还有……”爱德华抬起了头,“两侧的房子都没有朝向这个死胡同的窗户。如果考虑最极端的办法——我发誓他不可能这么做——他也许可以把尸体靠在墙上,藏在那个垃圾桶的后面。”爱德华用手指向了另一个垃圾桶,也就是装着尸体的垃圾桶右边的那一个。  “也可能是藏在那个垃圾桶里面!”  “这也不可能。我转过身的时间只有五秒或者六秒,不超过六秒,我可以保证。你也知道要搬运一具尸体有多么困难。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尸体装进垃圾桶里。更不要说把尸体摆成这种特殊的姿势……把尸体塞进去可不是轻松的活儿!”  “这倒是没错。”哈韦用遗憾的口气表示赞同,“好了,我现在去找援军。”  爱德华·瓦特肯陪着他的朋友一直走到了博维斯马克大道的拐角处。他刚才的哨声惊醒了附近所有的居民,很多窗户上都透出了灯光。在博维斯马克大道和国瑞街的拐角处有一座房子——离发现尸体的那个角落不到三十码,房子底层的窗户也亮起了灯光。爱德华能够清楚地看到两张脸贴在窗玻璃上。这种无法避免的、令人讨厌的好奇心惹恼了巡警,他朝那个窗户的方向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  可是,刚走出几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开窗户的声音。他转过身,准备打发掉两个不知趣的家伙。但是从窗框里探出头来的男人满脸都是惊慌的表情,爱德华打消了呵斥的念头。  “巡警先生,您……”那个男人颤声说道,“您找到他了吗?”  “您所说的‘他’是指谁?”  “我是说我们的房客……戴维德·柯亨先生……他病得很厉害,而且……”  “哎呀呀!”爱德华·瓦特肯嚷了起来,他现在没有心情管其他闲事。“如果他还能出去散步,这就证明他病得不厉害!”  “您不了解情况!”那个男人惊慌地说,“他不可思议地突然从走廊里消失了……他染上了瘟疫!”  爱德华·瓦特肯觉得自己膝盖发软。他肯定是在做噩梦。巡警长时间地审视着那个探出头的老人——他就像是直接从狄更斯的小说中走出来的人物。一个幽灵,或者说就是老守财奴——斯克鲁奇①。他的脸颊异常消瘦,尖尖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还有焦躁不安的下巴。在他的身后是一个灰色头发的女人——很可能是他的妻子,她的表情同样惊恐不安。这时候,爱德华注意到了一个现象:这两人的脖子上也系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是垂在胸口上的小布袋——和马库斯医生的布袋一样……  -----------------------------------  ①本尼泽·斯克鲁奇,查尔斯·狄更斯《圣诞故事集》中的主要人物。  “那几位医生没有通知您吗?”那个男人又问道。  “什么……什么医生?”爱德华·瓦特肯艰难地发问。  “罗斯医生,施尔顿医生,还有……埃米莉,另外一个人叫什么来着?”  “马库斯医生。”那个女人回答说。  爱德华·瓦特肯掏出了一块手帕,稍稍抬起了警帽,以便擦拭微微冒汗的额头。在这个特定的晚上,随着时间的推移,爱德华越来越怀疑自己的理智了。而路易斯·敏登夫妇随后的叙述丝毫没有缓解这种疑虑,相反更加深了爱德华对自己的怀疑。那两个人的叙述混乱而仓促,爱德华觉得他们的故事比自己今晚到目前为止的所见所闻还要荒谬。  不过,爱德华能够肯定一点:他不是在做梦。他们对于马库斯医生的描述完全符合他在死胡同里见到的那个“疯子”的特征。敏登夫妇说罗斯医生和施尔顿医生都戴着白色的面具和宽檐的帽子,还有长长的鼻子。毫无疑问,爱德华二十二点左右在波瑞街上看到的人影就是这两位医生之一。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突然染上了瘟疫的房客,而且这位房客就像中了魔一样从走廊里瞬间消失了……  “这位戴维德·柯亨先生是不是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爱德华·瓦特肯问道,“黑色的、波浪型的头发?”  路易斯·敏登夫妇表示巡警的描述很正确。  巡警突然抬起了胳膊,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他曾经用这只手揪起了垃圾桶里的尸体的头发。  “您怎么了,巡警先生?”路易斯·敏登问道。  “没什么……没事。”  “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去医院,您觉得呢?如果染上了那种病……”  “别担心。一位医生——我是说一位正经的医生——很快就会赶到的。好了,现在请你们开门让我进去,然后详细地向我介绍事情的经过。”  十几秒钟之后,窗户左侧的房门打开了。路易斯·敏登把巡警让进了一个小小的门厅。在门厅里有一扇镶着玻璃的门,通向一条长长的、半明半暗的走廊。在走廊的左侧,紧挨着玻璃门的位置有一个通向楼梯井的缺口。在右侧对应的位置也有一扇门,通向房东的房间。敏登太太站在门槛上,背后的房间里射出了微弱的灯光,制造出一个瘦长的剪影。  她用暗淡无光的眼睛盯着对面的楼梯台阶。她说道:  “我们的其他房客都住在楼上……只有柯亨先生例外。”她用颤抖的食指指向走廊尽头的一个相对明亮的长方形房间。  爱德华·瓦特肯观察了一下通向死者房间的通道。可怜房客的房间门打开着,里面的灯光勉强照亮了铺着深色石板的走廊,走廊上有一股潮湿和长时间封闭所特有的霉味儿,而且又潮又冷,温度似乎比外面的街道还要低。房东夫妇的房间里没有吹过来一丁点儿热气,很显然敏登夫妇的房间和这座房子的主人一样冷淡而阴沉。  爱德华·瓦特肯四下张望了一番。  “这里没有电灯吗?”  “呃……没有。”路易斯·敏登用微弱的声音回答说,“这个走廊只通向柯亨先生的房间,再没有其他用处了。所以我们认为没有必要……但是,我们在楼梯井里安装了照明装置!”  “好吧,请说吧。”  “我们当时坐在客厅里。我们听到柯亨先生的房间里传来了呻吟的声音,然后是喊叫声。我们走出了客厅,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几点钟发生的事情?”  “十点二十分。我当时看了一眼座钟。我们当时就站在这个位置……我们一抬眼就被柯亨先生房间里面的人影吓坏了,确切地说不是一个人影,而是很多人影。当时他的房门开着。那几个人影排成了一排,正对着我们,他们似乎抬着什么东西。不过,最让我们吃惊的是他们怪异的衣着。谁都会大吃一惊的,因为他们戴着惨白的面具,还有超长的鼻子……其中一个人戴着大礼帽。他看到我们之后就朝我们招手示意,让我们过去。嗯……您可以去柯亨先生的房间里看看,大概了解一下房间的状况……我们……我们还是留在这里吧。也请您注意一下走廊的情况。您会发现从这里一直到柯亨先生的房间,周围的墙壁上没有任何出入口。”  爱德华·瓦特肯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向了柯亨的房间。这段走廊上确实没有任何出入口——天花板和地板上没有活门,墙壁上也没有窗户或者房门。什么都没有,脚下是深红色的石板,而墙壁上都是暗绿色的旧墙纸,在某些地方能够看到墙纸下面开裂的石膏板。不过在走廊的中间位置,爱德华·瓦特肯发现右侧的陈旧墙纸后面有一个门的形状。他转过身。  “这是什么?”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描绘着门的形状。  “啊!我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敏登先生回答道,“那里曾经有一扇门通向我们的房间。但是在进行改造的时候,我们已经把那扇门砌死了。”  爱德华·瓦特肯敲了敲,发现确实是结实的墙壁。然后他又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戴维德·柯亨的房门口。巡警在门口停了下来,用一只手挡在嘴前面,然后向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房间里很凄凉,只有少得可怜的几样家具。潮湿的墙壁曾经被刷成昏黄色,现在很多墙漆已经脱落了,一片斑驳。对着房门墙壁的正中间有一扇没有窗帘的窗户,窗框上有几根铁条作为保护。窗户的左侧是一个洗手池,右侧是一个小小的圆柱形的炉子。一个枞木质地的衣柜靠在右侧的墙壁上,旁边是一个铁架床。床前面的地上扔着一个装乐器的盒子,一叠曲谱,一包香烟,还有一个烟灰缸。  巡警转身回到了路易斯·敏登身边。根本用不着爱德华请求,房东主动继续介绍说:  “我们走进了柯亨先生的屋子,到了那几个人的跟前。两个瘟疫医生一动不动,抬着一副担架。可怜的柯亨先生就躺在担架上。他疼得弯着腰,脸色非常苍白,有很多大脓包……脖子上还有一个可怕的伤口。戴着大礼帽,留着橙红色胡须的人手上拿着一个注射器。他对我们说:‘用不着惊慌失措,千万不要惊慌。我猜你们是房东,对吗?’我们回答说我们就是房东。‘我是马库斯医生。’那个人继续说,‘这一位是罗斯医生(他指着在担架前面位置上的人),这一位是施尔顿医生(施尔顿医生稍稍点了一下头,说了几句客套话)。你们的房客染上了重病……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染上了瘟疫。”  路易斯·敏登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您可以想象一下,我们当时有多么惊愕!我们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都动弹不得。我们根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然后马库斯医生开始收拾他的皮箱,他示意我们跟着他,进入到走廊里。他对我们说用不着担心,不过最好有一些预防措施。他从医用皮箱里拿出了两个小瓶子,还有两个系在绳子上的小袋子。我记不清楚准确的谈话内容了,我只能尽力回忆一下:  “给您,我的朋友,把这个挂在您的脖子上。这个袋子里面装着一些有益健康的香料,能够抵御各种病菌。(他打开了第一个瓶子)这是醋……抹在您的脸上和手上,效果非常好。(然后他打开了第二个瓶子,倒出了两枚药片)还有这个,吃下它你们就没有任何危险了……’  “我们按照他的建议涂抹了醋,还吃下了药片。我们当然会言听计从!  “可是,为什么另外两位医生打扮成那个样子?’埃米莉问道。  “因为这是法律规定,我亲爱的朋友……嗯,没错,尽管听起来很可笑,但是那条法律一直有效:如果有人得了瘟疫,必须由穿着特殊服装的医生来运送病人,以便让周围的人意识到担架上是个得了瘟疫的病人。当然了,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种规定显得非常愚蠢。在最近的一个多世纪时间里,瘟疫已经销声匿迹了。也许是法律上的漏洞,也许是立法上的疏忽,总之古老的法律仍然有效……不管怎么说,我不想因为触犯法律而被吊销执照。好了,我现在要问您几个问题。首先,您对于柯亨先生都了解些什么?”  “他在我们这儿已经住了三年了,不过我们对他并不很了解。我觉得他来自波兰……他是一名乐师,总是很晚才回家。他回来得太晚了,以至于我们很少有机会见到他。另外,他也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至少和我们没有什么话说。”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他当时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前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他当时很正常,至少他的行为举止看不出任何染病的痕迹……”  “他和其他房客有频繁的接触吗?”  “没有,我相信没有。我差不多可以肯定。”  “嗯……敏登先生和敏登太太,你们要清楚一点:瘟疫是一神相当危险的传染病,至少病症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很危险。”  “这么说您认为柯亨先生会死去?”  “这并非不可能……他的状态很糟糕,应该算是病人膏肓了。”  “可是,谁来替他付房租?他还欠我们三个月的房租。”  “我认为目前还有其他更紧急的事情要处理。我问您的这些问题,是为了了解柯亨先生是否把瘟疫传染给了房子里的其他住户,而且相关的信息也许能够帮助我们找到病菌的来源……请告诉我,您出租的其他房间是否也……也像柯亨先生的房间那样破破烂烂的?”  “马库斯医生,我们收取的租金非常微薄!因此我们没有能力把房间布置得奢华……”  “我并不是要责备您,而是要给您提个醒。我可以向您保证:这所房子里的每一个房间都将会受到严格的卫生检查。众所周知,瘟疫总是滋生在肮脏的环境中。如果卫生检查证明您的房子在卫生条件上不符合标准,您可能会被迫付出非常高昂的代价。算了,在目前的形势下,您的房子的卫生条件只是一件小事。顺便问一句,您现在没有疼痛的感觉吧?”  “没有……怎么?您刚才不是说吃了您给我们的药就不会有危险吗……’  “您不会再染上瘟疫,不过,我说的是,从现在开始。如果您在吃药之前已经染上了瘟疫……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过请放心,过一会儿我会回来,给您检查一下,所以请耐心等待。现在,在我们把病人运走之前,为了保险起见,请您再核实一下他是不是柯亨先生——我们可不想搞错病人的身份。’  “于是我们回到了柯亨先生的房间里。巡警先生,您可以想象一下我们当时忐忑不安的心情。柯亨先生还躺在担架上,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我们看了一眼,确信那就是柯亨先生。另外两位医生似乎不耐烦了。因为病人在不停地抖动,罗斯医生的身子也跟着轻微地摆动,施尔顿医生则意味深长地叹着气。‘好了,我们可以把他运走了。’马库斯医生说,‘至于您二位,我建议你们回到自己的房间,耐心地等我回来。’我们和马库斯医生又回到了走廊上,一直走到我们房间的门口,也就是我们现在站的位置。马库斯医生又和我们交谈了一会儿,向我们提出了一些建议。然后,他朝着还留在柯亨先生的房间里的两名同事做了一个手势。”  “我们还记得很清楚,”这时候,敏登太太插了进来,“我们当时都朝着柯亨先生的房间看了一眼。两名医生朝我们走过来,步伐缓慢,显得非常艰难;因为担架上的病人在不停地乱动,他们很难控制住担架。走廊里很昏暗,所以我们看不清楚,只是感觉一片混乱。接着,当他们走到走廊中间位置的时候,担架突然翻倒了;至少其中一个医生摔倒了,不过,他很快又爬了起来。我们听到叫嚷的声音:‘小心,他跑了!’”  “当时的场景混乱而模糊。”路易斯·敏登说,“因为光线很微弱——只有走廊尽头柯亨先生的房间里透出了微弱的光芒,而且他们处在背光的位置上,我们很难分辨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走了过去。我要先声明一下:在我们往前走的时候,绝对不可能有人从我们的身边经过,也就是说不可能有人借这个机会溜进我们的房间,不可能有人钻进楼梯井,也不可能有人从正门逃走。我可以发誓,我的妻子可以发誓.马库斯医生也会这么做的。巡警先生,您可以设想一下,当时走廊里的光线确实很昏暗,但是还足以让我们注意到身边经过的人。而且我们当时都非常警觉,生怕病人会突然冒出来。罗斯医生和施尔顿医生先后察看了在地上的担架以及周围的墙壁……就在那扇砌死的门的位置上。  “老天爷,他跑哪儿去了?’马库斯医生不满地嘟囔着。  “他……他从担架上跳了下去。’其中一个医生回答说,‘但是,我不知道他后来去哪儿了……’  “‘……他竟然凭空消失了……’另一个医生嘟囔着,‘好像穿墙而过……就是这里!’  “那个医生用手指着被砌死的门。  “我说,你们是发疯了,还是怎么了!’马库斯医生一边嚷一边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担架,担架被踢得翻了过去。‘他跑回房间了,就这么简单!好了,罗斯,您站到走廊的另一头,守住楼梯口,以防他从我们身边溜走。施尔顿,跟我来。敏登先生和太太,你们俩也跟我们一起去看看,也许能告诉我们他的房间里有什么藏身之处。’  “我们走进了柯亨先生的房间,但是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空空如也,根本看不到柯亨先生的踪影。巡警先生,您已经看过那个房间了,对吧?唯一能够藏人的地方就是衣柜和床。我们当然去检查了衣柜,但是里面只有衣服,没有人。至于床,既没有人藏在床上面,也没有人藏在床下面。窗户上有铁条,根本不可能钻过一个大活人。另外,我们都看到窗户是从里面关上的。  “马库斯医生站在门口,看着我们进行搜查,他和我们一样迷惑不解。他掉头回到了走廊里。过了一会儿,我们和施尔顿医生结束了搜查,也回到了走廊里。我们看到罗斯医生背靠在楼梯口旁边的墙上,马库斯医生攥着他的两只胳膊,似乎是在他的耳边低语。等我们走近的时候,马库斯医生迅速地转过身,朝施尔顿医生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很奇怪,然后他对我们说:‘别担心,敏登先生和太太,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来处理。我们会找到他的,请放心。现在请你们回到房间里,把门锁好。过一会儿,我会来找你们……’马库斯医生说话的时候一直用手抓着罗斯医生。  “于是我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感到万分惊恐。那应该是十点四十分。我们听到他们在走廊里低声地说话,然后他们就走了。我们还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他们显然不是坐汽车来的——我们没有听到汽车启动的声音,至少车子没有停在这附近。我们也没有看到他们经过我们的窗口……他们肯定是顺着街道的另一个方向离开的。半小时之后,我们听到了哨声,接着我们看到了您,巡警先生。”  一阵沉默。爱德华·瓦特肯端详了一下两个老人。走廊里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们消瘦的身影,也显露出他们忧虑不安的皱纹和憔悴面庞上的恐慌神态。他们绞着干瘪的手,嘴唇也在颤抖着。巡警再一次联想到了狄更斯笔下的斯克鲁奇和他的幽灵们。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巡警先生!”老人咬着牙齿说,“您认为我们都发疯了,认为我们编造了整个故事!但是,上帝可以作证,我们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警车的警笛声。爱德华·瓦特肯向两个老人保证说他会带着一个医生和其他警员回来,然后离开了那座房子。  走出房子之后,巡警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在这所阴森房子里所吸人的瘴气都吐出来。两侧的路灯看守着寂静的街道,把乳白色的灯光投到了高低不平的路面上。爱德华·瓦特肯看到警车停在了街道右侧那个角落的附近。他缓缓地走了过去,脑子里空荡荡的,刚才所经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已经彻底把他搞蒙了:一个染上了瘟疫的人在走廊里凭空消失了,没过多久,他又用同样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一个垃圾桶里。第一部分 八月三十一日的夜晚第03章 毫无希望  “这就是全部的案情,我所叙述的都是事实。”在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在一家名叫“三把左轮”的小酒吧里,在烟雾弥漫的环境中,一个人在低声地嘟囔着。“图威斯特博士,您很了解我,您知道我在职业生涯中遇到过不少离奇的故事。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荒谬极了——简直就是一连串的荒唐事,而且一个比一个荒谬。还好上帝保佑我们,这一次我们堵住了媒体的嘴巴。您想象一下,如果这些细节被公诸于众,会引起多么可怕的骚动!那些天杀的记者们肯定会心花怒放,会尽情地渲染……”  苏格兰场的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大概五十岁,身材肥胖,面色红润。他刚刚向对面的图威斯特博士叙述了八月三十一日晚上所发生的奇异事件。他详细而忠实地复述了巡警爱德华·瓦特肯的报告,没有添加任何个人评论。  “好了,图威斯特,”警官又说,“您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坐在他对面的图威斯特博士已经六十多岁了。他神态严肃,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橙红色的、漂亮的胡须。阿兰·图威斯特身材高大,非常消瘦,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和蔼安详的老绅士,正在尽情地享受着退休之后每一分每一秒的美好生活——而且对于退休生活的满意度还在不断增加。不过他的夹鼻眼镜后面的蓝眼睛中透出狡黠的光芒,他的眼神泄露了秘密:阿兰·图威斯特曾经是一名杰出的犯罪学家。在伦敦市所有重要的警察局里都出现过这个高大的身影,而且他的出现总是受到热烈的欢迎——特别是警方遇到错综复杂的案情的时候。  “要我说,这个案子非常具有原创性,同时也非常有趣。”图威斯特博士的语调很温柔,“当然了,那个倒霉的乐师除外。”  警官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又用厌倦的声音嘟囔着说: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越是荒诞不经的故事,您越是感兴趣。您对于杂乱无章的案子情有独钟,所以这个故事勾起了您的兴致。问题是,我可没有您这样的品位,我不喜欢大杂烩一样的故事。可是,这种事情总是落到我的头上——毫无例外。我真是受够了,他们总是跑来对我说某某案子需要我这样的才能,说我是处理某某案子的最佳人选……您无法想象——这种乱七八糟的案子像是长了腿似的跑到了我的办公室里!”  “好了,好了。阿彻巴尔德,别抱怨了。我倒是觉得这是一种奖赏和荣誉。现在,请告诉我随后发生的事情。我猜测那个可怜的家伙根本不是死于瘟疫!”  “当然不是死于瘟疫。他的肚子上中了两刀,就像报纸上报道的那样。脸上的脓包、黑色的眼睑、脖子上的伤口……都是巧妙的化妆!根据法医的鉴定,死者在接受检查前一小时遇害,也就是说十点四十五分左右——他从走廊里消失不久之后就被刺死了。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他们是来自波兰的犹太人。戴维德·柯亨是独子,好像他在英国没有任何亲人。他在伦敦苏活区的一个夜总会里演奏单簧管,同事们把他评价为一个讨人喜欢的伙伴,不过为人处世很低调。那些乐师认为戴维德·柯亨从来没有过什么仇敌,对他的私生活也知之甚少。他们只知道戴维德·柯亨最近在和一个年轻女孩子交往。他们的描述是‘一个黑头发的漂亮的洋娃娃’,他们只见过那个女孩子一两次。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不过,他们说如果见到了肯定能够认出来。乐师们还说自从和女孩子交往之后,戴维德·柯亨花钱如流水。这大概可以解释另一个现象:他已经拖欠了三个月的房租。  “这个事实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了敏登夫妇的身上。他们看起来是非常普通的老夫妇,从来不招惹是非。可是,他们是一毛不拔的吝啬鬼,尽管银行户头上的资金足够他们过上舒适一些的日子——比如说改进供暖,以便保持合适的室温,但是他们宁愿精打细算……我这么分析是想要告诉您,只要一想到戴维德·柯亨拖欠了三个月的房租,敏登夫妇就会浑身难受。这能够当做一个谋杀动机吗?他们会不会编造出一个离奇的故事来混淆视听,以便掩盖对他们不利的线索?不可能,这完全不可能。首先,没有人会杀掉下金蛋的母鸡——请允许我使用这种说法。其次,我认为那两个老人编造不出这样的故事。更重要的是,巡警爱德华·瓦特肯确实曾经看到一个‘瘟疫医生’,而且他曾经和那位神秘的马库斯医生进行对话。我很熟悉爱德华·瓦特肯,我可以保证他是一个诚实的人,我也能够保证他的证词是可信的。而爱德华·瓦特肯的证词明确地表明敏登夫妇并没有产生幻觉。我很不情愿——这我承认,但是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三个证人没有撒谎……尽管他们的故事听起来荒诞离奇。”  “阿彻巴尔德,我完全同意您的判断。”图威斯特博士点着头,他艰难地压抑着想笑的冲动,“没有其他线索了吗?”  “我们没有发现任何重要的指纹。马库斯医生、施尔顿医生,以及罗斯医生都戴着手套。还有,医学界的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三个名字——这很自然。至于他们交给敏登夫妇的那两个小布袋,里面装着胡椒以及其他香料的粉末。我相信我们也无法通过追踪这两个布袋找到那三位‘医生’。在死者床边的地面上扔着一盒香烟,我们注意到其中的几根香烟与众不同——是用手捻出来的香烟。我们在烟丝里还发现了一点儿印度大麻。这也许能把我们引到贩毒案上面……但是,我认为不会这么幸运。您也知道,在艺术家和音乐家的圈子里……这种做法很常见。另外,烟丝中掺杂大麻的比例也不算高。”  “对于您的观点,我再一次表示赞同。另外,毒品贩子们通常都用非常直接的办法来处理纠纷,他们可没有这么优秀的想象力。您还有什么想法?”  “没有了……失物招领处收到了一根银头手杖,有人在一个门洞附近捡到的,就在离波瑞街不远的地方。爱德华·瓦特肯认为那就是马库斯医生的手杖。他应该没有看错,因为那根手杖上面没有任何指纹——我认为这足以说明问题。手杖是很老的样式,但是仍然很流行。这个线索其实算不上线索。”  “奇怪……”图威斯特博士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  “有什么奇怪的?您认为马库斯医生故意把手杖留在了现场?”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很明显,他在逃跑的时候丢掉了手杖。我说奇怪,是因为……算了,先不管这个。现在,我们最好按照时间顺序把那个蹊跷的夜晚所发生的主要事件都整理一遍。也许我们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二十二点。爱德华·瓦特肯看到一个‘瘟疫医生’出现在国王街上。他认为还有另外一个人影走在那个‘瘟疫医生’的前面,然后‘瘟疫医生’迅速地消失在一条小路上。我认为爱德华·瓦特肯看到的‘瘟疫医生’应该就是三个假冒医生之一。我这么推断应该不算牵强,因为戴维德·柯亨就住在距此不到两百米的房子里。  “二十二点二十分。敏登夫妇听到他们的房客在呻吟。他们出门,站在走廊里,看到一小撮人聚集在戴维德·柯亨的房间里。  “二十二点三十五分。戴维德·柯亨在走廊里神秘地消失了。  “二十二点四十分至二十二点四十五分。马库斯、罗斯和施尔顿离开了敏登夫妇的房子。戴维德·柯亨应该就是在这个时间遇害的,他的肚子上中了两刀。  “二十三点零五分。爱德华·瓦特肯看到马库斯医生俯身在一个空垃圾桶上面……五分钟之后,他又在同一个垃圾桶里发现了戴维德·柯亨的尸体。  “二十三点二十分。爱德华·瓦特肯盘问敏登夫妇。  “二十三点四十五分。增援的警车和法医到达现场。  “现在能够肯定一点:我们面对无数难解之谜。我们本来可以考虑精神失常的可能性——也许是疯子在胡闹。但是死者突然消失无踪,然后又突然出现,这个难题明确地否定了疯子的假设。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凶手要故意搞得这么神秘?是要针对敏登夫妇吗?”  “我们当然考虑过这种可能性。”赫斯特阴沉着脸说道,“但是我们找不到动机,没有任何能够支持这种假设的线索。这两个人的生活很封闭,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情况,他们也没有孩子。另外,在那个死胡同里,只有爱德华·瓦特肯一个人见识了马库斯医生的‘表演’。马库斯医生专门给路过的巡警表演?不可能,他无法断定巡警随后会遇到敏登夫妇,也就是说马库斯医生无法保证巡警会了解到‘第一幕中的情节’——请允许我这么形容。目前我能够肯定的是,三个假冒的医生是同谋。戴维德·柯亨是否也是他们一伙的呢?无法肯定,不过他肯定没有参与谋杀自己的阴谋。也有可能是三个‘医生’给戴维德·柯亨吃了药,然后给他化妆,让他以为自己染上了瘟疫。但如果他们想要欺骗戴维德·柯亨,为什么又很快除掉了他?还有,尸体在垃圾桶里‘重现’这一幕又是什么用意?  “我认为要搞清楚案情,最紧迫的一点是要确定针对戴维德·柯亨的谋杀是不是整个事件的终极目标,抑或谋杀只是整个布景中的一个细节。图威斯特,我不知道您怎么想……我个人的想法比较消极——我认为是第二种可能性。凶手应该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迷惑警方的视线,我无法相信凶手会这么做。”  “我同意您的观点,但是这对案情没有任何帮助。我们还是搞不清楚动机。这些布景到底有什么用意?”  一阵沉默,至少他们这一桌是寂静无声了。阿彻巴尔德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坐在小酒吧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大厅里是低沉而嘈杂的声音,那些顾客们都在关注各自的话题,绝对没有人会关心角落里的两位侦探在说什么。警官举起了毛茸茸的大手,敲打了一下桌子。他抬眼看着他的朋友,然后说:  “我认为我们可以在一点上达成共识:三个医生是勾结在一起的。然后,我们再考虑他们的目的。我不能肯定三个人都是谋杀乐师的凶手,但是马库斯医生肯定是凶手之一,这是毫无疑问的。至少,他是一名从犯——他和爱德华·瓦特肯的对话可以排除所有的疑虑。请回想一下尸体在垃圾桶里‘重现’的情形。爱德华·瓦特肯第一次看到垃圾桶里的戴维德·柯亨的时候,这个乐师已经死了。爱德华·瓦特肯对此非常肯定。几分钟之后,他和哈韦巡警一同回到了死胡同里。他认为第二次看到的尸体就是他刚才见过的尸体。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可以据此排除另一种可能性:有人钻进了垃圾桶,并且假扮成尸体;等巡警离开之后,他又爬了出来,并且把真正的尸体塞进了垃圾桶。那么,尸体到底是怎么跑进原本空着的垃圾桶里?爱德华·瓦特肯曾经去翻看放在对面的装满了垃圾的垃圾桶,但是他发誓说转过身的时间不过几秒钟。光凭一个人的力量很难把尸体塞进垃圾桶,并摆成我们见到的形状——更不要说是在几秒钟的时间里。不行,这完全不可能。必须有两人合力才能办到。可是,现场只有马库斯医生一个人。还有,尸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图威斯特,您在听我说话吗?”  图威斯特博士似乎更专注于给他的烟斗填烟丝,而不是听他的朋友叙述。博士抬起了头。警官发现博士的夹鼻眼镜后面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哦!我在听您说话!您的分析很有见地……不过,我现在更关心在走廊里消失的问题。我猜测警方已经仔细地、地毯式搜查过那个地方了……没有发现什么秘密通道?”  “要是真有秘密通道,那就是天上掉馅饼了。当然是一无所获。我们勘测过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可以说是地毯式的搜查,我们也检查了窗户上的铁条,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我们反复盘问了敏登夫妇,让他们回忆两个‘瘟疫医生’走到走廊中间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是戴维德·柯亨消失之前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真是糟透了,他们信誓旦旦地坚持原先的口供,对于他们当时的位置也是确定无疑。本来我们还有一丁点儿希望来解决这个可怕的难题,敏登夫妇坚定的证词又打破了我们的希望。  “在继续解释这一点之前,我想先回顾一下那三个胆大妄为之徒和他们的装束。毫无疑问,马库斯医生也是经过乔装改扮的。他的角色是上个世纪的医生,他的打扮惟妙惟肖,所以不可能是真的医生。他肯定使用了假胡须、假发、厚厚的夹鼻眼镜……他的声音很可能也是假的。爱德华·瓦特肯和敏登夫妇对于语调的描述并不完全吻合,不过,他们都认为马库斯医生故意改变了嗓音。罗斯医生和施尔顿医生打扮成了瘟疫医生的样子:他们戴着宽边的帽子,还有粗糙的、纸浆做成的大号面具,面具的中间是一个长鼻子,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洞,手上是厚厚的连指手套。两个医生有什么区别吗?我们询问过敏登夫妇,他们说可以分辨出哪一个是罗斯医生,哪一个是施尔顿医生。两个医生都穿着黑色的长大衣,领子都立着t但是罗斯医生——也就是在担架前面的医生——还有一个小披风。那个披风也是黑色的,完全盖住了他的胳膊。另外,罗斯医生比施尔顿医生要矮一些,施尔顿医生的身材比常人略高一些。最后一个细节:他们的长大衣都垂到了脚面,而且大衣的前面是用一大排扣子扣住的—您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要强调这个细节。  “我的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担架翻倒之后,当敏登夫妇朝走廊中间走去,在他们和两个抬担架的医生会合之前,戴维德·柯亨从他们的身子中间穿过。但他们‘发誓’说没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发誓说马库斯医生跑在他们前面,三名医生不可能在他们的眼前把逃亡者藏起来——不管用什么方式。倒在地上的担架下面也没有人——他们同样可以发誓。他们甚至发誓说罗斯医生和施尔顿医生不可能把一个人藏在衣服下面——比如说让戴维德·柯亨用手勾住某个医生的肩膀。简单来说,他们发誓说当时走廊里只有五个人:两个瘟疫医生,马库斯医生,还有他们自己。”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停顿了一下,朝酒吧的服务员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他继续恼怒地说:  “我们在现场做了模拟试验……我们被迫承认刚才提到的假设也站不住脚。我们甚至检查了敏登夫妇的视力……实际上他们的视力还不错。  “我们也考虑了偷梁换柱的可能性,也许病人和某个医生对换了服装——尤其是罗斯医生。我们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是因为在三个医生离开之前,马库斯医生一直扶着罗斯——而且姿势很奇怪……就好像罗斯不舒服……好像他病了似的。但是这种人物对换需要柯亨的配合,必须是一个身体健康的柯亨才行……柯亨当时的疼痛是假装出来的吗?……这种猜测站不住脚。而且这种对换只可能发生在一个时刻:在敏登夫妇进入死者的房间、最后一次核实病人的身份之后,而当时病人是躺在担架上的。随后两个医生抬着病人,跟随着马库斯医生进入走廊,一直走到走廊中间的位置。从敏登夫妇察看病人的身份到担架翻倒的混乱局面,中间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在此期间敏登夫妇没有特别留意担架和两个‘瘟疫医生’的情况,但是他们能够看到隐约的身影。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在远处有两个证人的情况下,柯亨怎么可能穿上一套‘瘟疫医生’的奇装异服——一个人忙着解开扣子,另一个人再扣上一大排扣子……”  “实际上,我认为这种医生和病人的对换几乎是不可能的。”图威斯特博士平静地说,“技术上可行,但是无法逃过走廊另一头敏登夫妇的眼睛。”  “另外,换人的设想根本没有解决我们的问题。”阿彻巴尔德·赫斯特绝望地叹了口气,“如果戴维德·柯亨伪装成了罗斯医生,那么真正的罗斯医生又跑到哪儿去了?不管是谁,总之有一个人失踪了!要么是在走廊里失踪了,要么是在戴维德·柯亨的房间里失踪了!”  “而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戴维德·柯亨又出现在一个垃圾桶里。”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拳头狠狠地敲了一下桌面。  “图威斯特,这是最让我头痛的问题:一个难解的失踪事件,然后又是同样神奇的重现!这等于是两个不可能事件!”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的朋友……”  “什么意思,您不明白我的意思?”  “一个拥有隐身能力的人……他很自然地也会拥有变回正常形态的能力。”  在一瞬间,阿彻巴尔德·赫斯特好像要大发雷霆了。但是酒吧的服务员恰好赶到,冒着泡沫的啤酒似乎让警官平静了下来。  “您相信有幽灵……”阿彻巴尔德·赫斯特喝掉了半杯啤酒之后才说。  “这么说吧,阿彻巴尔德,假如我对您的调查方式有所不满的话,我就会……”  “行了,行了,直说吧!”  “好吧,如果说我有不满之处,那就是这一点:您被‘消失’和‘重现’事件蒙蔽住了。您过于执著地研究这个问题,以至于您忽略了其他的东西。”  “您这么认为?”警官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让人联想到一个手上还藏着其他王牌的牌手。“现在轮到我直言相告了,我不得不说您的表现令我有些失望。您好像没有注意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当爱德华·瓦特肯看到马库斯医生俯身在垃圾桶上的时候,马库斯医生曾经说过一句话。他提到了一些最好不要过早被发现的东西,还说当初把它放到别的地方也许更好……毫无疑问,他是在说戴维德·柯亨的尸体。请注意,他还提到了一个名字:科斯闵斯基——他认为身后的人是科斯闵斯基。种种迹象都表明马库斯医生的这几句话并不是预先设计好的台词,因为当马库斯医生看到巡警的时候,他惊讶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在报告中,爱德华.瓦特肯还特意强调说,当那个‘医生’听到陌生的声音的时候,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如果我们仔细地研究他随后的反应,我们就会发现他的行为举止虽然表面上很荒唐,实际上是符合逻辑的。马库斯医生被突然出现的巡警吓了一跳,于是他企图通过怪异的举止来争取时间——他作出了荒唐可笑的、几乎是疯狂的举动。但是他的疯狂举动并不是任意胡来,他在表演一个和犯罪相关的疯子。当他面前的巡警怀疑垃圾桶里面藏着一具尸体的时候,马库斯医生故意说自己是犯罪学博士。巡警果然被迷惑住了,认为面前的‘医生’是一个疯子——博士的这个手段非常巧妙。您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马库斯医生假扮其他角色,爱德华·瓦特肯都会认为他的话是故意要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垃圾桶’和‘尸体’上面引开。总而言之,这位马库斯医生非常成功地搞了一个障眼法,用一个巧妙的计谋骗过了爱德华·瓦特肯。  “由此,我们可以作出如下的推断:  “第一点,马库斯医生有一个同谋,名字叫做科斯闵斯基。第二点,这个科斯闵斯基非常有可能是两个‘瘟疫医生’之一。最后,第三点,这个马库斯医生的个性逐渐清晰了。他是一个镇定的、能言善辩的、思维机敏的、动作同样敏捷的家伙,他还偏爱搞戏剧化的情节,喜欢表演。”  “非常好,阿彻巴尔德。”图威斯特博士用仰慕的眼神看着坐在对面的朋友,而警官给出了一个谦逊的表示。“您的推断绝对是一流的。其实,我早就想到这些了,而且属于我最先想到的问题之列。当然了,您可能不相信我的话。”  自满的笑容在警官先生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就消失无踪了。  “不幸的是,在伦敦有太多的科斯闵斯基,我们很难指望用这个名字找到那位‘瘟疫医生’。我们在这方面进行了调查,但是一无所获。图威斯特,我真的很担心,也许这个谜案又要成为无头案了。除非我们能够在近期发现新的线索,让我们更清楚地了解案情。”  警官所期望得到的新线索并没有立刻出现,而是稍稍耽搁了一阵子,但是,新线索确实出现了,而且可以说是自己跑来敲侦探的房门。这个新的线索使得侦探们更清楚地了解案情了吗?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八月三十一日晚间所发生的故事只是一系列事件的开端,随后所发生的事情是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处理过的最隐秘、最混乱的案子之一。第二部分 致命的挑战第04章 访客  十一月第一个星期五的下午。  两个月之后,当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迷雾遮挡得腺朦胧胧的时候,有人按响了位于特拉法加广场附近图威斯特博士公寓的门铃。铃声惊动了正在沉思的图威斯特博士和他的朋友赫斯特警官。在这个宜人的秋日午后,两个人坐在扶手椅里平静地闲聊着。不同寻常的是,这一次谈话的主题没有围绕犯罪。发生在国瑞街上的谜案一直没有结果。对他们来说,那个故事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回忆。赫斯特警官断言说今天的门铃声音很奇怪,那清脆的铃声听起来很尖锐,而且有一种凄惨的味道,他还觉得那铃声是一个凶险的预兆。警官虽然这么说,但是他红润的脸上仍保持着平静的微笑。图威斯特博士离开了客厅,过了一会儿,他陪同着一名客人回到了客厅里。  来访者三十多岁,留着非常短的棕色头发,身材又高又瘦。他穿着一件宽大而简洁的大衣,看起来颇有风度。他有一双靠得很近的浅灰色的眼睛,眼神中表现出犹豫不决的神态。两名侦探无声地观察着来访者,他们都断定自己和这个人素不相识。  “我是彼得·摩尔。”来访者微微欠了一下身子,“图威斯特先生,您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愿意花几分钟时间听我的故事,非常感谢。您肯定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但是我雇主的名字您不会……”当他的目光落到了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身上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  图威斯特博士向来访者介绍了赫斯特警官。彼得·摩尔的身子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摩尔先生,我猜测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图威斯特博士用愉快的口气说道。刚才彼得·摩尔的轻微颤抖没有逃过图威斯特博士的眼睛。  “也许一名执法者的出现……让您感到尴尬!”赫斯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他咬着牙说道,“我能够由此推断……”  “不对,不对,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来访者用谦恭的语气打断了警官的话,“我只是有些吃惊……我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因为警方很可能也会对我将要叙述的内容感兴趣。”  “啊!那么,是关于什么事情?”警官的语气里又表现出了关切。  彼得·摩尔低下了头。  “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一桩谋杀案正在酝酿之中……”  一阵沉默。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光秃秃的脑袋上只有几根悉心整理好的头发,现在那些稀有的黑发都跌落到了他的脑门上。图威斯特博士帮客人脱下了大衣,并请他落座。  彼得·摩尔用长长的手指轻敲了一阵扶手椅的扶手,然后犹犹豫豫地说:  “首先,我必须请求你们保证不向其他人泄漏我叙述的内容——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在真正发生任何情况之前。如果我的雇主听说了我的故事,我会立刻被解雇的。”  “我的孩子,如果您的故事确实证明有人在策划谋杀……”赫斯特警官嘟囔着说,“我很难保持缄默。”  “问题就在这里,我不是百分之百地确定将要发生谋杀。这并不牵扯到任何人……或者说不牵扯其他人。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可能是一个玩笑,但是,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就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您很快就会明白的。不过,先生们,我需要你们承诺守口如瓶,行吗?”  “我保证不透露出去。”图威斯特博士平静地回答。  “嗯……”阿彻巴尔德·赫斯特低声地抱怨着,“看起来,我没有其他选择了。”  彼得·摩尔若有所思地把一根手指靠在了脸颊上。  “我刚才说过了,你们应该听说过我的雇主的名字……我的雇主就是戈登·米勒爵士。”  图威斯特博士的夹鼻眼镜后面闪烁着光芒,而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准备点燃雪茄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两个人都盯着来访者——那位剧作家的名声如此响亮,让两个人在一瞬间完全忽视了坐在眼前的、活生生的彼得·摩尔。  戈登·米勒爵士是演艺界的知名人士。戏剧和电影的制片人都争着想要与戈登爵士合作,因为他的名字就是成功的代名词。他只写一种剧本——侦探故事,但是他的剧本太出色了!他的故事通常都有错综复杂的情节,但是结局和答案又出奇地简单。这些杰作吸引了大批的观众,而且越来越受欢迎。图威斯特博士和赫斯特警官都是他的仰慕者。他在推理文学上的造诣受到了广泛的认可,很多作家私下里都嫉妒这位四十五岁的爵士所拥有的丰富的想象力。戈登·米勒身材健壮,黑色的头发异常浓密而杂乱,他的面相也很招人喜欢。他在南肯辛顿区有一栋奢华的房子,而且拥有一笔丰厚的私人财产——光这笔财产就足以保证他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按照他的朋友们的说法,戈登爵士从事写作完全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  戈登爵士的名字总是和一位美国演员联系在一起。那位演员五年前离开美国,目前他在英国是深受追捧的著名演员。多纳德·闰桑姆是一个迷人的、健壮的、四十多岁的金发男人,但是他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多纳德·闰桑姆出现在戈登·米勒爵士的多数剧本里。那些剧本中的人物差不多都是为多纳德·闰桑姆量身定做,而闰桑姆每一次都有精湛的表演。尽管观众们早有心理准备,他们还是每次都落入编剧所设计的奇特圈套里,当凶手最终暴露身份的时候,观众们总是大吃一惊——尽管差不多每一次凶手都是多纳德·闰桑姆所扮演的角色。除了表演天赋,那位演员还异常镇定,并且具备超常的即兴发挥能力。他的这个特点在去年的一场演出中得到了证实。那是最后一场《魔法谋杀案》的演出,大批的伦敦观众争相前往皇家剧院。在表演过程中,当谜团即将被揭开的关键时刻,一名配角突然发病,倒了下去。这个意外事故严重地影响了剧情的发展,以至于演员们无法实现原计划的结局。在危急关头,多纳德·闰桑姆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想到办法,他改变了剧情的结尾部分,用异常巧妙、但是完全不同于原剧本的方式给出了迷题的答案——尽管那个故事是戈登·米勒爵士所创作的最复杂的诡计之一。这个改动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从那之后,很多人都相信戈登·米勒爵士找到了一位良师益友——饰演他作品中主人公的演员多纳德·闰桑姆。  这两个人是好朋友,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有很多流言飞语。在各种招待会上,人们总是看到他们俩在一起,相互微笑,还友善地相互拍着后背。但是某些恶毒的人声称这只是假象,他们相互怀有势不两立的仇怨。小道消息似乎得到了证实,随后报纸上出现了一些文章,声称在酒会上他们曾经有过一两次激烈的争吵。随后,那位记者声称遭到了殴打——因为两个人要阻止他继续损害自己的公众形象。舆论对此众说纷纭。有人认为多纳德·闰桑姆和戈登·米勒是两个调皮鬼,他们在愚弄媒体,另一些人认为这两个人已经失和,只是为了保证共同的利益而在媒体面前演戏。图威斯特博士则考虑了另一个问题:如果这两个人当中的一个把追求艺术的劲头用在实践当中,他们肯定会成为非常可怕的罪犯。  “我和图威斯特博士有幸在酒会上和戈登·米勒爵士见过一两次。”赫斯特警官把探询的目光隐藏在了雪茄的烟雾后面,“摩尔先生,您在戈登·米勒爵士那里做什么工作?”  “嗯,说起来……我是他的私人秘书,有时候也充当司机。我还负责照看其他事情,比如说保养他收藏的武器——这可不是简单的工作。我已经为他工作两年了……自从他的妻子去世之后。”  图威斯特博士觉得彼得·摩尔的最后一句话中带有某种暗示,但是博士没有做任何评论。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和博士一样了解戈登爵士的妻子去世的凄惨故事。在他们结婚三年之后,那位迷人的米勒夫人在海边溺水而亡。  “您是唯一的雇员吗?”赫斯特警官问道。  “我不是唯一的雇员,但是只有我住在他的家里。有一个清洁女工,每周来工作四天,还有一个女厨子,只有白天在房子里。”  “您怀疑将要发生一起谋杀。”赫斯特警官故意放缓了语速,把每个音节都咬得一清二楚,“难道,您想要告诉我们说策划谋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戈登爵士自己?”  彼得·摩尔没有回避警官盘问的目光,但是他的脸色发白了。  “也许……这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性。”  一片寂静,外面街道上的车流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您精确地说是二分之一的可能性。”警官念叨着彼得·摩尔的话,“我很想知道,您是怎么得出如此精确的可能性……而且是关于一桩尚未发生的谋杀案。”  彼得·摩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香烟,然后说道:  “要想讲清楚整件事情,最好从头说起。不过,我再一次请求你们,不要把这次谈话的内容告诉别人——不管是谁,只要没有出现新的进展,在能够证实……关于谋杀的企图之前,都要守口如瓶。戈登爵士给了我一个星期的假,我明天会去利兹看望我的父母。”  “我想我明白了……”图威斯特博士微笑着,稍稍点了一下头,“您怀疑在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会发生某些事情。您认为最好让某些人预先知道一些情报……”  “是的,差不多是这样。”彼得·摩尔回答说。他眯着眼睛,划着了火柴,点燃香烟,火柴的光芒染红了他的面颊。“事情是这样的……”第二部分 致命的挑战第05章 彼得·摩尔的叙述  前天下午,接近三点的时候,我出去清洗宾利轿车。您熟悉戈登·米勒爵士在南肯辛顿区的房子吗?那座房子临近哈瑞顿花园,在房子的前面有一个长长的草坪,草坪是一个缓坡,一直延伸到铸铁的栅栏边上,还有一道和栅栏紧挨着的女贞树篱。房子是一座很大的维多利亚风格的红砖楼,从街道上只能看到房顶。在草坪中央有一条通道,两边都是篱笆;走不了几米远,通道就转向了右侧,在草坪上划出一个大弧线,然后又回到原来的轴线上,一直通向房子的正门。这个通道绕出一个弧线,完全是为了绕开草坪中央的石头喷泉,在喷泉上有一个用白色大理石雕成的、优雅的仙女。  宾利轿车停在了左侧的草坪上,我走过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看到喷泉。我发现一个类似流浪汉的家伙正俯身趴在喷泉上。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大衣,帽子凹凸不平,鞋子也很破旧,脖子上系着一条黄色的围巾——尽管天气很暖和。他的打扮令人生疑,和沐浴着阳光的草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是一个污点。  这个放肆的家伙怎么敢闯入私人的领地?流浪汉想要喝点儿水,还是想要洗手?都不是。他好像在凝视喷泉里的水,而且他时不时地用手缓慢地拨动池水。我毫不犹豫地朝他喊了起来。他从沉思中醒了过来,抬头看着我,就好像我才是闯入者。我坚定地走到了他跟前。  我立刻就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当然包括他的态度,同时也包括他给我留下的整体印象。他看起来接近五十岁,留着棕色的山羊胡,下巴上还有杂乱的胡须。他的眉毛很厚重,一个圆鼓鼓的、亮晶晶的鼻子上面架着一副宽大的、玳瑁边框的眼镜。  我问他在这里干什么,态度比应对普通的流浪汉要好得多。他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又凝神看着池水,接着说道:  “请您向米勒先生通报一下。”  “我应该如何通报呢,先生?”  我特意强调了“先生”这两个字,语气里表达了不言而喻的意思,但是他好像毫不在意。  “我叫杰克·让德克利夫。”  我用生硬的口气问他是否和戈登爵士约好了。与此同时,让德克利夫这个名字触动了我脑海中某一处模糊的、一时想不清楚的记忆。这时,他又说话了,他的疲倦而漫不经心的声音让我的记忆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我没有预约。但是我认为他会见我的。我是安娜——他已故的妻子一的表兄。”  说完之后,他捡起了一片落叶,用指尖小心地捏着,然后松开手指,看着落叶在水面上漂浮了一会儿,便突然沉了下去。尽管这个动作看起来很奇怪,但是我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我转身回到了房子里,向戈登爵士通报了来访者。戈登爵士显得很惊讶,也很困惑。根据他的记忆,他的妻子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位表兄杰克。但是他记得妻子曾经说起过一位住在苏格兰的叔叔,而她的父母和这位叔叔的关系并不和睦,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叔叔。那个叔叔有孩子,戈登爵士并不知道那些孩子的名字。  戈登爵士走到窗口,出神地看着站在喷泉旁边的造访者,然后让我把杰克·让德克利夫领进书房。  戈登爵士的书房很宽敞,而且天花板很高,因此他也把这里当做会客厅。书房的南侧有两扇窗户,因此光线非常好。在南墙上还有一个朝外面凸出的玻璃观景窗洞,形成了半个圆亭,那里安放着戈登爵士的写字台和打字机。他的工作区域地势比较低,必须走下两级台阶。在房间的东侧摆放着几个有皮靠垫的扶手椅,椅子面向一大排豪华的落地书柜,在书柜中间嵌着一个壁炉。在房间的中央有两根八角形的柱子,其中一根柱子上倚靠着一套完整的十五世纪的盔甲,另一根柱子上挂着一些盾牌,还有一对显眼的狼牙链锤。我知道这样描述并不能准确地表达出那个房间的风格,您必须亲自参观才能明白。整体而言,这个房间完全符合戈登爵士:稍有戏剧色彩的哥特风格——很可能是戈登爵士自己设计了这个房间的内部装饰。南侧和西侧的墙壁上贴着橡木的壁板,上面是一套颇为可观的武器收藏品,从古战戟到左轮手枪应有尽有,其中还有各种匕首和东方式的短剑。墙上其他地方还有很多小壁龛和凹槽,里面要么是令人胆战心惊的面具,要么是著名罪犯的小蜡像——有一些不是蜡像,而是大号的玩偶。这些收藏品中多数都是价格不菲的古董,另外一些是戈登爵士亲手制作的。在不需要构思下一部剧本的时候,戈登爵士会花很多时间在地下室的工作间里制作玩偶。  在夜幕降临之后,这些可怕的收藏品好像在昏暗中复活过来。我向您保证,时至今日,当面对那些阴森而杂乱的东西时,我仍然会感到毛骨悚然。房间里还有一个五斗橱,上面摆放着很多小铅兵,正在进行残酷的战斗,更不要说站在一个箱子上面的迦梨神①的雕像……还有其他类似的东西。我想这些描述已经足以让你们对这个房间的氛围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你们也会明白为什么戈登爵士热衷于在这个房间里寻找灵感……而且我要叙述的离奇的故事也发生在这个房间里。  -------------------------------------  ①迦梨神,印度教中的一个女神,通常代表死亡和毁灭。  我把杰克·让德克利夫领进了书房,然后就退了出去。我没有在门口偷听的习惯,但是这个访客给我留下了非常古怪的印象,我害怕戈登爵士会遇到危险。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走回到门边,透过锁孔朝里面张望,同时竖起了耳朵。  “……这么说,”书桌上摆放在着两个杯子,戈登爵士在杯子里倒了威士忌,“您是安娜从未谋面的叔叔的儿子。”  “嘿!”杰克·让德克利夫似乎被墙上的武器收藏吸引住了,“是因为一些陈腐的家族内部争端,不值一提。安娜从来没有向您提到过我?”  “没有,我没有这个印象。”  “这并不奇怪,我只见过她一次,而且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次她到苏格兰来探望我们,当时我的父亲刚刚去世。我们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我向她展示了我养的绵羊,她好像对畜牧业很感兴趣……我们约好了以后有机会再见面,但是您也知道,这种约定往往……可怜的安娜,她的运气不太好……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她发生意外的消息。我记得是两年前的事情,对吗?”  “两年多了,那是八月份,确切地说是八月二十三日,我永远无法忘记……”  “我并不想……”  “没关系。您要知道,我已经接受了现实。不管我怎么做,她都不可能回来了。”  杰克·让德克利夫忧伤地点了点头,然后说:  “我只是因为亲戚的关系才认识她,但是在短短的接触过程中,我发现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人,本性淳朴……我真希望能够对她多了解一些。您能向我介绍一下她的情况吗?还有,那个意外是怎么发生的?……不过,米勒先生,请先告诉我,您收集了这么多的刀剑和旧火枪,肯定花了不少钱吧!光靠从绵羊身上赚来的那点儿钱,我可绝对买不起这些东西!”  “嗯,我想您的绵羊不够用。”我的雇主脸上出现了一个尴尬的微笑,“在我家里,请您不要客气,让德克利夫先生,让我帮您脱掉大衣……”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也许过一会儿我会脱掉大衣。”  让德克利夫先生的眼光里闪现出了一丝嘲讽的光芒,但是转瞬即逝。他接着说道:  “说到我的绵羊,我可能被迫要卖掉它们了。去年的情况很糟糕……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也许只有上帝能帮助我……嗯,我们刚才在说什么?哦!对了!我们在说可怜的安娜!……”  戈登爵士把酒杯放到了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放了下来。接着,他拿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桌上的四个钢球,在手里缓慢地转动着,发出“叮当”的声音。这是戈登爵士的一个习惯动作,当他全神贯注地思考剧情或者其他难题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地摆弄那四个钢球。  “关于安娜,我能告诉您些什么昵……”戈登·米勒爵士说道,“我想您知道她曾经有一个前夫……她和前夫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认识安娜,不过……算了,说这些干什么。不管怎么说,经过十五年的婚姻之后,安娜和她的前夫分手了。那个愚蠢的美国人只关心赚钱。我和安娜很快就结婚了。我们的婚姻生活很幸福,但是太短暂了。唉……”  “幸福的结合。”让德克利夫沉思着,一边说一边环顾着客厅,“说起来很奇怪,我无法相信安娜那样的女人会在这种环境中感到幸福……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这个房间很压抑……那些面具好像都在盯着我,好像都不怀好意……米勒先生,安娜经常待在这个房间里吗?”  我的雇主盯着他的客人,脸上是宽容的微笑。  “说实话,她很少来这里。我想您知道我的职业,我写的故事和犯罪有关……”  “米勒先生,有谁没有听说过您的大名!虽然我是在苏格兰养绵羊的人,我也知道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杰克·让德克利夫吞下了一口威士忌,“我说,您的酒真不错!我可喝不起这样的酒,我那一群小畜生身上根本赚不出酒钱!”  “不过,这酒是出自您所居住的地区……”  “如此看来,可怜的安娜和您在一起什么都不缺!”  “当然,她什么都不缺,应有尽有。”  “米勒先生,其实……您要理解,我并不反对漂亮的房子……不过,这种奢侈的生活让我浑身不自在!我一辈子都住在乡下,多数时间都和绵羊做伴,我很难适应您这里的环境……”  “我理解。”  “您肯定比我更了解安娜,她的生活经历和我完全不同,因为她父亲的财务状况远远好于他的兄弟——也就是我的父亲。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我怀疑安娜在一个不同的环境里会生活得更幸福,也许她需要新鲜的空气——如果您能明白我的意思的话!好了,我们还是继续说绵羊的问题吧!①当然不是说我的绵羊!哈!哈!哈!不是我的绵羊,您明白吗?”  ---------------------------------  ①在法语中“回到绵羊的问题上”是一个俗语,表示言归正传。  “我明白。您的话很有趣。”主人出于礼貌做了一个鬼脸,“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啊!……您想让我告诉您发生悲剧的经过。”  到目前为止,戈登·米勒爵士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对他来说,应付这个怪异的访客算是一种消遣,一件趣事。我猜想戈登爵士刚才肯定在仔细地研究这个人物,以便用在将来的剧本里。但是现在,我看到爵士转动钢球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大,这可不是好兆头。  “在八月二十三日那一天,我留在了伦敦。我和一位比利时的教授约好了会面。安娜则开车去赫尔湾游泳。下午两点左右,她到达了海滩。好几个证人都看到她躺在沙滩上。一刻钟之后,她爬了起来,投入到海水中。她的游泳技术并不算出色,但当时海滩上的那几个人不可能知道这个情况。我可以准确地指出出事的地点,因为我后来去过一两次。  “那是一个小海湾,岸边都是卵石和黑色的沙子,远不如伊斯特本等地的沙滩那么诱人。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很少有人光顾。安娜去那里游泳,就是为了找一个清静的环境。海湾的左侧有一圈岩石,深入到海水里大概三十米远的地方,最远的一块岩石非常平坦,人可以躺在上面。顺着岩石可以爬过去,但是这样做太危险了,最好是游过去。那天,安娜游到了最远的岩石上。那个小平台很不错,非常清静,只有浪花拍打在岩石上的有规则的声音。安娜在岩石上休息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其他游泳的人也没有留意她的情况。但是有人看到她滑进了水里,看到她朝着大海的方向游去。她用蛙泳游了二十多下,然后……就消失在浪花里了。一个男人立刻意识到了危险:安娜要淹死了。那个男人是一个游泳健将,但是他赶不及……根据证人们的说法,那个男人只用了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就游到了安娜沉下去的地点。证人们看到他连续几次潜水,最后一次浮出水面的时候,他的胳膊上托着一个人。他把安娜送到了岸边,但是已经没有救治的希望了……似乎每个夏天都会发生这种意外。”  一阵沉默。戈登爵士打开了一个雪茄盒子,呈现在客人的面前。杰克·让德克利夫不慌不忙地挑选了一根雪茄,点燃后心满意足地吸了几口,然后说:  “一个忧伤的结局……米勒先生,说真的,安娜不适合这样的生活。”  “咔嗒”一声,戈登爵士停住了手上的钢球。  “让德克利夫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啊,我并不是想要冒犯您。我只是觉得如果她能够……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她的生活会更加幸福。”  戈登爵士的黑眼珠里闪烁出了转瞬即逝的电光。他用非常缓慢的语速说道:  “您想要暗示说她是自杀的?”  “米勒先生,我并不是暗示,我是明确地说您没有给她带来幸福……看看您的周围!简直就是撒旦的洞穴。您以为所有的人都和您一样?您认为一个正常的人会在这个表现罪恶的房间里找到乐趣——就像您一样?”  “让德克利夫先生,您认为安娜和我在一起不幸福,您有什么根据?”  我的雇主的声音就像毒蛇一样“咝咝”作响。但是杰克表兄似乎满不在乎,他用同样的声调反驳说:  “米勒先生,如果安娜很幸福的话,我相信她不会去找情人……”  戈登爵士面如土色,他缓缓地走到了杰克·让德克利夫跟前,离那个牧羊人只有几厘米远,同时他抬起了食指,带着威胁的味道指向了对面的酒糟鼻。  “一个隋人,安娜有一个情人?醉鬼,您是怎么知道的?”  杰克·让德克利夫的脸上现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他用手在脸上一晃,随后就变了一副面孔——他圆滚滚的鼻子不见了。他举着那个道具在戈登爵士的面前晃动着。  “米勒先生,您想知道?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的情人——就是我!”  戈登爵士的脸色变了,但是他一言不发。那个人还在继续说:  “我想我用不着提醒您了,我并不叫杰克,我也不是安娜的表兄,我和您一样对于牧羊毫无兴趣。另外,我从来没有暗示说她是自杀,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是您谋杀了安娜!”第二部分 致命的挑战第06章 彼得·摩尔的叙述  到了这个时候,我开始担忧这次离奇的会面将会如何收场,但是真正惊人的部分还在后面。  戈登爵士的脸部肌肉纹丝不动,但是他紧紧地攥着钢球,紧得我都能看到他白色的指关节。接着,他把头往后一仰,发出了一连串响亮的笑声。这个举动很突然,完全出乎人的意料。他大笑了好几秒钟,才恢复了平静。然后,他把钢球放回到了桌子上,仔细地把它们摆成一排——就在打字机的旁边。戈登·米勒爵士转过身,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说道:  ‘我猜想您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了……把我打发到极乐世界去!”  “请您相信,我确实有这种冲动。不过,我还是希望用更加……文雅的方式来算清楚我们之间的这笔账。”  “文雅的方式?您想要……啊!我明白了……您想要敲诈,是这么回事吗?”  “我没有必要撒谎,所以我并不否认您的说法,不过我不喜欢您的用词。这么说吧,我的绵羊岁数越来越大了,而且数量越来越少了。”  “没错,冬天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但是,在进行交易之前,我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您打算卖给我的东西,先生……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杰克好了,这个名字挺顺口的。至于我可以卖给您的东西……请允许我引用一句格言:‘雄辩是银,沉默是金。’”  “杰克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为什么要买您的沉默呢?如果想要支持您刚才所作的指控,您至少要有一点儿像样的证据,不是吗?”  那位杰克先生笑嘻嘻地看着房子的主人,他喝干了杯子里的威士忌,然后把手伸向了桌子上的钢球。他问道:  “我能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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