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死荫之地-5

“依我看是一点血亲关系都没有。吉米·洪是中国人,大卫·金是犹太人;至少他老爸是犹太人,他老妈好像是波多黎各人。”  “为什么叫他们港家兄弟呢?”  “吉米·洪和大卫·金?香港和金刚!①”  ①原文中“港家兄弟”为Kongs,是洪(Hong)和金(King)的合称。而香港和金刚的英文分别为Hong Kong和 King Kong。  “哦!”  “加上以前他们最喜欢的游戏是‘大金刚’①。”  ①Donkey Kong,任天堂的一款游戏,主角是一只体重八百磅的身强力壮的大猩猩。  “那是什么东西,电子游戏吗?”  他点点头,“好玩!”  那时我们坐在公共汽车总站的一个点心店里,他坚持要在那儿见面。我叫了一杯很难喝的咖啡,他吃一根热狗,就百事可乐。他说:“你还记得我们在杜斯看到的那个家伙‘袜子’吧?在那里他是霸王,可是一站在港家兄弟旁边,就不行啦!你也知道玩家都拼命想跟机器保持同样的速度对不对,可是港家兄弟不必,他们永远都比机器快一步。”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要介绍两个弹子神童给我认识?”  “弹子机跟电子游戏差得远了,大哥!”  “也许吧,可是——”  “可是那中间的差别,比起电子游戏跟港家兄弟现在玩的东西,又差得远了。我告诉过你有些家伙在杜斯混久了,变得很棒,棒得没有对手了,对不对?所以就觉得很无聊。”  “你是说过。”  “有些家伙就会迷上电脑。我听说港家兄弟从一开始就玩电脑,他们就是靠电脑比电子游戏机快一步的,在机器走下一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你下不下棋?”  “略知一二。”  “哪天我们俩来玩它一盘,看你到底行不行。你知道华盛顿广场上那些石头桌子吧?很多人带着钟、棋和书去,一边排队等下场,一边研究棋谱。有时候我就去那里下棋。”  “你一定很棒。”  他摇摇头。“有些家伙哦,”他说,“你跟他们玩,简直比在齐腰的水池里赛跑还难,简直寸步难行,因为他们的脑袋里永远都比你早走五六步。”  “有时候干我这行就是这种感觉。”  “真的啊?反正,电子游戏对港家兄弟来说就是这样,他们永远快五六步,所以他们就去玩电脑啦。你大概会说他们是‘骇客族’,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听过这个词儿。”  “大哥,你想查电话公司的资料,何必打电话给接线员,也不必去跟什么副总裁哥哥纠缠,只要找港家兄弟就行了!他们能钻进电话里,在里面爬来爬去,电话公司就好像一个大怪物,他们能在怪物的血管里游泳。你还记得那部电影,叫什么,《神奇旅程》①的?他们是进入电话里漫游。”  ①Fantastic Voyage,1966年上映的美国电影,是第一部利用微缩科技深入人体拍摄的科幻片。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说:“如果公司里的高级主管都不知如何叫出那些数据——”  “大哥,你怎么不听我说呢?”他叹了口气,然后含着吸管用力一吸,把他那杯百事可乐里的最后一滴吸光。“你想知道街头有什么新闻,巴里奥、哈莱姆或杜斯发生些什么事,你会去问谁?问他妈的纽约市长吗?”  “噢。”我说。  “懂我的意思了吧?他们就好像在电话公司的街头上混。你知道贝尔妈妈①吧?港家兄弟老早躲在她的裙子底下往上瞧了。”  ①指电话的发明人贝尔。  “我们要去哪里找他们?去杜斯?”  “不是告诉你了吗,他们早就没兴趣了。他们偶尔会来瞧瞧有什么新花样,不过早就不在那里混了。我们找不到他们的,他们会来找我们。我跟他们讲我们会在这里。”  “你怎么跟他们联络上的?”  “你想呢?当然是传呼喽。港家兄弟永远都在电话附近游荡。你知道吗,这根热狗好吃。你以为这种鸟地方东西一定很难吃,可是他们的热狗还真不错。”  “是不是表示你还想再来一份?”  “顺便嘛。他们来这里需要一段时间,然后还得打量打量你,才决定要不要进来见你。要先确定你是一个人来的,万一他们怕你,马上就可以拔腿开溜。”  “他们为什么要怕我?”  “因为你很可能是替电话公司工作的警察啊?大哥,港家兄弟可是不法之徒!贝尔妈妈要是逮住他们,不拿鞭子抽他们的屁股才怪!”  “问题是,”吉米·洪说,“我们非得很小心不可。穿西装的那些人深信骇客族是自黄祸①之后对美国大企业最严重的威胁,媒体整天报道如果骇客族想胡作非为,将对整个系统造成多大多大的伤害。”  ①即中国威胁论。  “破坏数据资料,”大卫·金接口道,“篡改记录,破坏电路。”  “听起来是非常吓人,问题是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我们从来不会干那种事。他们以为我们想在铁轨上放炸药,其实我们只不过想搭个免费便车罢了。”  “哦,偶尔某个白痴会投入一个病毒——”  “但大部分都不是骇客族干的,都是些变态,对某公司不满啦,不然就是用盗版软件,结果搞进来一个小技术故障。”  “重点是,”大卫说,“吉米太老了,不能冒险。”  “上个月满十八了。”吉米·洪说。  “万一被抓到,会送他去成人法庭——如果他们依据年代记录年龄的话。不过如果他们考虑情绪成熟度——”  “那大卫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吉米说,“因为他还没到达理性时期。”  “理性时期是在石器时代之后,铁器时代之前。”  一旦他们信任你,想叫他们住嘴都不行。吉米·洪大约六英尺二,又细又长,黑色直发,一张沉默寡欢的脸,戴一副飞行员太阳眼镜,镜片是琥珀色的。我们一起坐下来一刻钟后,他便换上一副玳瑁框的圆边透明眼镜,使他的外型一变,从嬉皮变得书卷气十足。  大卫·金还不到五英尺七,圆脸,红发,满脸雀斑。两人都穿大都会棒球队热身夹克,丝光卡其布长裤和锐步球鞋,但穿着一致并没有让他们俩看起来像孪生兄弟。  不过你如果闭上眼睛,可能真的会这么以为。他们的声音很像,说话方式更像,而且还经常接对方的话茬,替对方把话讲完。  他们觉得在一件谋杀案的侦查里插上一脚很不错(我并没有告诉他们细节),也觉得我从各个电话公司那儿得到的反应非常有意思。“太美了,”吉米·洪说,“说这件事不可能做到,通常就表示他不懂怎么做。”  “这是他们的系统,”大卫·金说,“你还以为他们至少该懂吧!”  “其实他们不懂。”  “然后他们就迁怒于我们,因为我们比他们更了解他们的系统。”  “他们还以为我们会去破坏那个系统——”  “——其实我们爱那个系统还来下及呢。因为如果你想认真玩骇客族游戏的话,进NYNEX①就得了。”  ①电话公司名称,即New Your Telephone and New England Telephone。  “那个系统挺好的!”  “复杂得无法想象。”  “环中有环。”  “迷阵中有迷阵。”  “是最极限电子游戏,是终级的《龙与地下城》①,所有的全部集合在一起。”  ①Dungeons and Dragons,欧美最著名的角色扮演游戏之一,曾被改编出版成400多种读物,20世纪80年代中期还被制作成电影剧。  “简直就是个宇宙。”  我说:“可以办得到?”  “办到什么?哦,那些号码啊?在某一天打给某一部电话的所有电话号码?”  “对。”  “有点问题。”大卫·金说。  “他的意思是说这个问题很有趣。”  “对,非常有趣。当然是有答案的问题喽,可以解决的问题。”  “不过很棘手。”  “因为数据量的问题。”  “数据量很大很大,”吉米·洪说,“几亿几兆个数据。”  “他所谓的数据就是通话数。”  “几亿兆的通话数,加上几亿兆没有整理的通话数。”  “你必须去处理。”  “不过在你开始处理之前——”  “你得先进去。”  “以前是很容易啦。”  “容易得不得了。”  “他们根本就把大门敞开。”  “现在他们把门关上了。”  “锁得紧紧的,可以这么说。”  我说:“如果你们需要买特殊的器材——”  “哦,不用,不需要。”  “该有的我们都有了。”  “必要器材很简单。一部简单的笔记本电脑,一个调制解调器,一个声耦合器①——”  ①一种可经电话传送数据而无须联接电路的装置。  “整套东西不会超过一千两百元。”  “除非你疯了,去买一个超级贵的笔记本电脑,但其实没有必要。”  “所以说你们可以办到?”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起看着我。吉米·洪说:“我们当然可以办到。”  “其实很有意思。”  “非熬个通宵不可。”  “而且今天晚上不行。”  “不,今天晚上不行。什么时候呢?”  “这个嘛——”  “明天是星期天。星期天晚上你行不行,马修?”  “我没问题。”  “你呢,金先生?”  “我可以啊,洪先生。”  “TJ你呢?你会去吗?”  “明天是不是?”自从把我介绍给港家兄弟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让我看看哦,明天晚上——我明天晚上有什么计划呢?我得去格雷西大厦开记者会呢?还是去世界之窗跟基辛格吃晚餐呢?”他学哑剧演员翻约会簿的样子,然后抬起头,双眼发亮地说:“你们猜怎么的?我没啥事!”  吉米·洪说:“有开销的,马修。我们需要一个旅馆房间。”  “我就租了一间。”  “你是说你住的地方?”他们彼此作了个鬼脸,觉得我天真得可笑。“不,你要的地方是可以不用真名的。因为我们会潜进NYNEX里很久很久——”  “在怪兽的肚子里爬来爬去,可以这么说——”  “——我们可能会留下脚印。”  “也可能留下指纹,看你喜欢。”  “甚至声纹,当然这只是打比方。”  “所以你不能用任何一部可能被追踪到的电话。你要用假名订个旅馆房间,付现钱。”  “旅馆不能太差。”  “也不必六星级的。”  “只要有直拨电话就成。”  “现在大部分的旅馆都有直拨。还有,要按键式的,一定要按键式的。”  “老式转盘的不行。”  “那简单,”我说,“你们平常就这么做吗?去住旅馆?”  他们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因为如果说有哪个旅馆是你们比较喜欢的——”  大卫说:“马修,当我们想玩骇客的时候,通常手上都不会有一百五十元让我们花,去住像样的旅馆。”  “就连住便宜旅店的七十五元也没有。”  “也没有住廉价旅馆的五十元。所以我们通常呢——”  “我们找一堆公用电话,附近交通流量很小的,像是中央火车站郊区线候车室——”  “——因为三更半夜发车的郊区线火车没几辆——”  “——或是办公大楼之类的地方。”  “有一次我们没有接到邀请就进入一间办公室——”  “实在有点蠢,大哥,以后我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我们进去只是想用电话。”  “你可以想象我们这样跟条子讲吗?我们不是在窃盗,警官,我们只想借用一下电话。”  “那个经历是很刺激,但我可不想再尝试。问题是,你知道,我们很可能要花很多很多个小时做这件事——”  “你当然不希望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或是我们上机的时候有人想用电话。”  “没问题,”我说,“我们去住一个像样的旅馆。还有呢?”  “可乐。”  “或百事可乐。”  “可口可乐比较好。”  “或是焦特可乐①。‘含糖,双倍咖啡因!’”  ①美国一种号称能补充体能的软性饮料。  “或许再来点零食,比如玉米片。”  “买牧场口味的,不要买烤肉的。”  “薯片,奶酪球——”  “拜托,不要买奶酪球啦!”  “我喜欢奶酪球。”  “拜托,最差的零食莫过于奶酪球。我向你挑战,说出一个可以吃的东西,但是比奶酪球更差的。”  “品客薯片。”  “不公平!品客不是食物。马修,你来当裁判。你怎么说?品客算是食物吗?”  “这个——”  “不算!洪,你真病态!品客就是歪歪扭扭的小飞盘,其他什么也不是。它不是食物!”  凯南·库利没接电话,所以我打给他哥哥。彼得的声音睡意极浓,我为吵醒他道歉。  “我老是吵醒你,”我说,“对不起。”  “是我自己的错,下午睡什么午睡嘛。最近我的睡眠时间完全错乱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想找凯南。”  “还在欧洲。他昨晚打过电话给我。”  “哦。”  “星期一才回来。怎么,你有好消息要报告?”  “还没有。不过我得坐很多出租车。”  “嗯?”  “开销,”我说,“明天我大概有将近两千块的开支,我想得到他的同意。”  “嘿,没问题的。我相信他一定会答应。他不是会负担你的额外开支吗?”  “对。”  “那就放心吧,他会还你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说,“我的钱都存在银行里,今天是星期六。”  “你不能用自动提款机吗?”  “我存在保险柜里。也不能从支票账户里提,因为前几天我才付了一堆账单。”  “那就开张支票,星期一再兑现嘛。”  “这笔开销不能用支票付。”  “哦。”接下来是一阵静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马修。我大概只能凑个两百块钱,实在弄不到两千块。”  “凯南的保险箱里没钱吗?”  “或许不止这个数,可是我打不开。没有人会把自己保险箱号码告诉一个毒虫,就算是亲兄弟也不可能,除非你疯了。”  我什么都没说。  “我绝对没有怪他的意思,”他说,“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而已。我没有理由要知道他保险箱的号码。老实告诉你,我还真庆幸我不知道呢,我连我自己都信不过。”  “你现在很镇定、很清醒,彼得。多久了?有没有一年半?”  “我仍然是个酒鬼跟毒虫,老兄。你知道这两种人的分别在哪里吗?酒鬼会偷你的皮夹。”  “毒虫呢?”  “哦,毒虫也会偷你的皮夹,然后还会帮你去找。”  我差点想问彼得要不要再去参加切尔西的聚会,但不知为什么,我没开口。或许因为我记起我并不是他的辅导员,而且我也不想自告奋勇去担任这个角色。  我打电话给埃莱娜,问她手上现金多不多。“过来吧,”她说,“我满屋子里都是钱。”她手上有一千五百元,全是五十和一百面额的钞票,而且她说她还可以再去自动提款机上取,不过一天最多只能取五百元。我拿走一千两百元,还不至于让她破产。加上我皮夹里剩下的钱,和我可以从自动提款机里领出来的钱,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我告诉她我要那笔钱的用途,她觉得整件事非常吸引人。“可是,安不安全啊?”她想知道,“显然这么做是不合法的,但是到底到什么程度?”  “比行人违规严重。入侵电脑是一项重罪,篡改电脑也是,我感觉港家兄弟明天晚上大概两项罪都会犯。我会在一旁协助及教唆,而且我已经犯了贿赂罪。告诉你一件事,这年头你只要转个身,就不知触犯了多少条刑法。”  “可是你觉得这么做值得?”  “我想是的。”  “他们都只是小孩子,你不会让他们惹上麻烦吧?”  “我也不想让自己惹麻烦啊。而且他们每天都在冒这种险,这一次至少还有钱拿。”  “你打算付他们多少钱?”  “每人五百元。”  她吹了声口哨,“干一个晚上的活能赚到这个数不错嘛。”  “是啊,不过如果他们真能把数据资料调出来,那这个数就太少了。我问他们要多少,他们不知如何反应,所以我提议五百元,他们似乎觉得很合理。他们都是中产阶级家庭出来的小孩,所以我想不至于缺钱用。我还有个感觉,就算我想说服他们免费替我做,他们都会愿意。”  “借此引出他们‘性本善’的那一面。”  “还有他们想找刺激的欲望。不过我不想那么做。为什么他们就不该拿钱?如果我知道电话公司有谁可以贿赂,我愿意出的钱不止这个数,但我根本找不到一个人愿意承认我要的东西在技术上是可行的。所以为什么不把钱给港家兄弟呢?又不是我的钱,而且凯南·库利常说慷慨是每个人都负担得起的。”  “万一他决定不给呢?”  “不太可能。”  “如果他过海关的时候被人家抓到背心里塞满了白粉。”  “我想这种事的确有可能发生,”我说,“那也只表示我得自掏腰包付不到两千元的开销,何况两个星期前我才从他那儿拿了一万块。时间过得真快,到星期一就满两个星期了。”  “怎么了?”  “这段时间我没有得到任何成果,好像真的——算了,我已经尽全力了。总之,重点就是,我甘冒拿不回来这笔钱的风险。”  “也许吧,”她皱皱眉,“你怎么会算成两千元?一百五住旅馆,一千元给港家兄弟。两个小孩子能喝多少可口可乐啊?”  “我也要喝可乐啊。而且别忘了TJ。”  “他喝很多可乐?”  “爱喝多少都可以。而且他也可以领到五百元。”  “因为他介绍港家兄弟给你认识。我都没想到这一点。”  “因为他介绍港家兄弟给我认识,也因为他想到了要介绍港家兄弟给我认识。他们才是从电话公司那儿套情报的最佳人选,换作我永远都想不到要去找那样的人。”  “嗯,我们常常听说电脑骇客族,”她说,“可是让我们上哪儿找?他们可没列在电话簿里。马修,TJ今年几岁啊?”  “我不知道。”  “你从来没问过他?”  “他从来没老实回答过。我想大概十五或十六吧,前后应该差不到一岁。”  “他住在街头?睡哪里啊?”  “他说他有个地方,从来没讲在哪里,或是跟谁住。在街头混久了,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别忙着把自己的私事告诉别人。”  “甚至包括你的名字。他知道他会拿到多少钱吗?”  我摇摇头,“我们还没讨论这件事。”  “他绝对不会想到会有那么多吧?”  “不会,不过为什么他就不该拿呢?”  “我不是不同意你的做法,我只是不知道他会用这五百块去做什么。”  “他爱做什么都可以啊。每次用两毛五分,他可以打两千个电话给我。”  “大概吧,”她说:“老天,每次我一想到我们认识的人——丹尼男孩、卡利、米克、TJ、港家兄弟——马修?我们永远都不要离开纽约,好不好?”第11章  每个星期天吉姆·费伯和我通常都会到一家中国餐厅吃个晚饭,不过偶尔也会换地方。六点半我跟他在老地方见,七点刚过的时候他问我是不是要赶车。“因为在十五分钟内,你已经看了三次表了。”  “对不起,”我说,“我完全是不自觉的。”  “有什么事让你挂心吗?”  “嗯,待会儿我得做一件事,”我说,“不过时间还很充裕。八点半以前都没事。”  “我也要去参加一个八点半的聚会,不过我想那大概不是你要做的事吧。”  “不是。今天下午我已经去过聚会了,因为我知道今天晚上没法儿参加。”  “你的这个约会,”他说,“不是因为要跟酒在一起,所以才这么紧张吧?”  “老天,不是的。那里不会有比可口可乐更刺激的东西,除非有人去买焦特。”  “那是最新的毒品?我没听说过的?”  “那是一种可乐,就跟可口可乐一样,只不过咖啡因多一倍。”  “我不确定你能受得了哦。”  “我大概根本不会去试。你想知道吃完饭我要上哪儿去吗?我要用假名住进一家旅馆,然后让三个年轻男孩进我的房间。”  “下面别再说了。”  “我不会说的。因为我不想让你预先知道一桩未犯下的重罪。”  “你打算跟这些小孩一起犯这桩重罪?”  “他们才是犯罪的人,我只会在旁边看。”  “你尝尝这条鲈鱼,”他说:“今天晚上烧得特别好吃。”  九点钟,我们四个人已经集合在弗龙特纳克伯爵旅馆一间每晚一百六十美元的靠角落的房间里,那是一座有一千两百个房间的旅馆,几年前由日本人出资兴建,后来卖给一家荷兰联营企业,位于第七大道和五十三街交汇的角落,我们从二十八楼的房间望出去,可以看到哈德孙河。或者说如果我们没把窗帘拉上的话,就能看到。  橱柜上堆满了零食,包括奶酪球,但没有品客薯片。迷你冰箱里堆着三种不同口味的可口可乐,每种口味六罐。电话已从床头移到桌上,话筒上接着一个叫做声音耦合器的装置,话机后面则插了一个叫调制解调器的东西;桌上的另一样东西是港家兄弟的笔记本电脑。  我以约翰·J·贡德曼这个名字登记住房,地址填的是伊利诺州斯科奇,山尖大道。我付了现金,外加五十元押金,这是旅馆对想用电话及房内小酒吧、却付现金的客人的要求。我并不在乎什么小酒吧,但电话我们可是非用不可。那才是我们住进这个房间的理由。  吉米·洪坐在桌前,十根手指在电脑键盘上飞掠一阵,再到电话上去按号码。大卫·金拉了一把椅子过来,人却站在吉米背后俯看电脑屏幕。之前他企图向我解释如何利用调制解调器通过电话线将不同的电脑连线,可是这简直就像是对一头田鼠解释非欧几里德几何学一样。就算我听得懂他用的那些字眼,但是他到底在讲些什么,我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港家兄弟穿西装,打了领带;只是为了通过旅馆大厅。此刻他们的西装外套和领带全扔在床上,两人都卷起袖子。TJ还是平常打扮,但柜台并没有刁难他。他是扮成送货僮,抱着两大袋杂货进来的。  吉米说:“我们进去了!”  “好!”  “我们还没进NYNEX,不过就好比要上旅馆四十层楼的房间,现在已经进了旅馆大厅。好,现在我们来试试这个。”  他的手指飞舞了一阵,屏幕上出现一个数字及字母的组合。过了一会儿他说:“王八蛋,老是换密码。你知道他们费了多大的力气,就是为了不让像我们这样的人进去吗?”  “好像真能奏效似的。”  “如果他们把那些精力拿去改善他们的系统——”  “笨。”  更多的字母,更多的数字。“妈的,”吉米说完便伸手去拿他的可乐,“你知道吗?”  “好像得运用我们的‘人性化’软件了。”大卫说。  “我也是这么想。你想磨练一些你的人性化沟通技巧吗?”  大卫点点头,拿起电话。“有人称之为‘社会工程’,”他对我说,“目标是NYNEX的时候最难,因为他们警告所有职员,一定要小心我们。幸好他们大部分的职员都有智障。”他按了一个号码,过了一会儿便说:“嗯,我是拉尔夫·威尔克斯,我在测试你的线路。最近你每次想进COSMOS系统都有问题,对不对?”  “他们永远都有问题,”吉米·洪在旁耳语,“所以这个问题不会引起怀疑。”  “对,没错。”大卫说。接下来是一大串我听不懂的术语,然后他说:“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进入系统的?你的密码跟暗语是什么?哦,对,别告诉我,你不应该告诉我,安全措施对不对?”他翻了翻白眼,“了解,他们整天也在为同样的鸟事烦我们。这样好了,别跟我讲密码,你在你键盘上按就好了。”数字和字母出现在我们的屏幕上,吉米的手指飞快依样输入。“很好,”大卫说:“现在再输入你进入COSMOS的暗语?别告诉我,只要在你的键盘上操作就可以了。”  “太美了。”数字出现在我们的屏幕上时吉米轻声这么说,然后跟着输入。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大卫告诉对方,“我想从现在开始你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他把电话挂了,发出长长一声叹息,“我想我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别告诉我号码,只要输入就可以了。别告诉我,亲爱的,只要告诉我的电脑就可以了。’”  “酷!”吉米说。  “我们进去了?”  “我们进去了!”  “漂亮!”  “马修,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别打给我,”我说,“我不在家。”  “我又不想打给你,我只想查查你的线路。多少?算了,别告诉我,你以为我稀罕啊。‘斯卡德·马修。’五十七西街,对不对?这个看起来眼不眼熟?”  我看看屏幕。“那是我的电话号码。”我说。  “嗯哼,你喜不喜欢?想改吗?给你一个比较好记的号码?”  “如果你打电话叫电话公司改,”大卫说,“大概需要一个礼拜的时间才会通过层层关卡,可是我们现在可以立刻做到。”  “我看我还是保留原来的号码好了。”我说。  “随便你。嗯,你的服务项目都很基本嘛,是不是?没有转移服务,也没有等候服务。你住在旅馆里,有个总机,所以你大概并不需要等候服务,不过你还是应该装转移服务。万一你去别人家过夜呢?你的电话就会自动转过去。”  “我可能不会常常用到,不知道装了值不值得。”  “又不花你半毛钱。”  “不是按月收费的吗?”  他咧嘴一笑,手指飞快地动了一阵。“对你免费!”他说,“因为你有极具影响力的朋友。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有了转移服务,港家兄弟送你的。我们现在进入COSMOS系统了,那是我们入侵的一个专门系统,我会把你的帐户输入其中,帮你算账单的系统并不知道这个改动,所以你不用出半毛钱。”  “都听你的。”  “长途电话你用AT&T,没有选斯普林特或MCI?”  “没有,我觉得不会打那么多,省下了几个钱。”  “这个嘛,我让你用斯普林特,”他说:“会替你省很多很多钱。”  “真的吗?”  “嗯,因为NYNEX会把你的长途电话全部转入斯普林特,问题是斯普林特并不知道。”  “所以你根本不会接到账单。”大卫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说。  “相信我。”  “哦,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确定自己的想法。这可是窃盗罪。”  吉米瞪了我一眼。“我们现在讲的是电话公司。”他说。  “我知道。”  “你以为他们会在乎这笔钱?”  “不会,可是——”  “马修,你去打公用电话,电话接通了,硬币却掉了出来,你会怎么做?把钱放进口袋里,还是把它塞回退币孔?”  “或者是邮递寄还给人家。”大卫提议。  “我懂你的意思了。”我说。  “因为我们都知道公用电话吃了你的钱、电话却没通的时候下场会如何。面对现实吧,只要是跟贝尔妈妈对上了,没有人能占便宜的。”  “大概吧。”  “所以现在你的长途电话和转移服务都是免费的。启动转移的时候必须按一个号码,不过你可以打电话给他们,跟他们说你把单子搞丢了,他们会告诉你。简单得很。TJ,你的电话是多少?”  “我没电话。”  “那你最喜欢的公用电话呢?”  “最喜欢的?不知道。那些电话的号码我统统不知道。”  “那就选一个,把地点告诉我。”  “港务局里有三个连在一起的公用电话,我用得挺多的。”  “不行,那里电话太多,不可能确定我们讲的是同一部。给我一个在街角的如何?”  他耸耸肩。“第八大道和四十三街?”  “上城还是下城方向?”  “上城,街的东边。”  “好,我们只要……好了。你想把号码抄下来吗?”  “干脆改了算了。”大卫提议。  “好主意。选个好记的。TJ-54321如何?”  “就跟我自己的电话一样。嘿,我喜欢!”  “我们来看看这个号码有没有人用哦……不成,有人用了。那何不朝相反方向走?TJ-56789。没问题,全是你的!订做的。”  “你可以这样改?”我实在很惊讶,“前面三个号码不是依地区固定的吗?”  “以前是这样的,而且还是可以交替使用的,不过那只是针对某一根电话线的号码而言,跟你按的号码完全无关。你按的号码,就像我刚才给TJ的那一个,就跟你去自动提款机提钱时输入的密码一样。其实只是个识别号码而已。”  “那是一个进入系统的号码,”大卫说,“只不过你进入的是一条电话线,而电话线则负责递送你打的电话。”  “我们来替你修改一下那部电话,TJ。那是公用付费电话,对不对?”  “对。”  “错了。本来是付费电话,现在变成免费电话了。”  “就这样?”  “就这样!过一两个星期后搞不好会有哪个白痴去打小报告,不过这段时间可以省好几个硬币。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假扮罗宾汉?”  “哦,好玩,”大卫说,“有一天晚上我们去世贸中心打那里的公用电话,当然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电话,改成免费的——”  “——否则我们岂不是整晚都得不停投硬币,那多荒谬——”  “——洪说公用电话应该是给公众免费享用的电话,就像地铁,也应该是免费的,他们应该把收费栅栏全部拆除——”  “——或是把它们变成不管投不投车票,栏杆都会转动,如果它们已经电脑化了,这可以改,可惜它们只是机器——”  “——很原始,其实想想机器都很原始——”  “——可是电话我们就可以改了,于是,我们大概花了两个钟头吧——”  “——只有一个半钟头吧——”  “——我们在COSMOS里跳来跳去,还是大熊座——”  “——不对,是COSMOS——”  “——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改,解放它们,还它们自由——”  “——洪玩得极其投入,‘解放人民!’都喊出来了——”  “——我们不知道改了多少部公用电话。”他抬起头来,“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可以了解NYNEX为什么想剥我们的皮。从某个角度来看,我们简直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又怎样?”  “有时候你得替他们想想,没别的。”  “谁说的,”大卫·金说:“你才不应该替他们想咧。那不像是玩‘吃豆’①的时候同情里面的蓝色毒舌妖吗?”  ①20世纪80年代最经典的电子游戏之一。  吉米·洪提出反驳,在他们两人你来我往之际,我新开了一罐可乐。等我回到战局之中,吉米说:“好了,我们进入布鲁克林电路了,再告诉我那个号码一次。”  我查了一下,把号码念出来,他输入电脑。更多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的数字及字母出现在屏幕上,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我雇主的名字及地址跟着显现出来。  “那就是你朋友?”吉米想确定,我说是的。“他现在没在电话上。”他说。  “你知道”  “当然。如果他在通电话,我们还可以听呢。你可以随时切进去听任何人讲电话。”  “只可惜非常无聊。”  “对,以前我们还会这么做,你以为可以听到热辣的,或是听到关于犯罪或间谍之类的,结果全是些琐碎至极的无聊对话。‘回家的时候顺便买盒牛奶,亲爱的。’真无聊。”  “而且居然有这么多人口齿不清,结结巴巴不知道在讲什么,你真想跟他们讲,有屁快放,否则干脆闭嘴。”  “当然还有电话性交喽。”  “千万别提这事儿。”  “金的最爱。在家里打一分钟收费三块,可是如果打公用电话,你又教会那部电话不收钱的话,那就免费!”  “很怪异的。有一次我们偷听那种专线。”  “然后插进去发表评论,结果把一个男人吓坏了。他付钱跟这个女的一对一谈话,她的声音简直——”  “——不过脸大概长得像金刚,谁知道呢——”  “——然后金在他讲到一半的时候插进去,嘲笑他的性幻想。”  “那个女孩也吓坏了。”  “女孩?她搞不好已经当妈妈了。”  “她说:‘是谁?你在哪里?你怎么插进来的?’”  他们一边讲个不停,吉米·洪同时还在进行另一场对话,和电脑的对话。此刻他突然举起一只手叫大家安静,然后用另一只手按键盘。“好了,”他说:“把日期给我,是三月,对不对?”  “二十八号。”  “月,三。日期,二十八。我们要打给04-053904的电话。”  “不,他的号码是——”  “那是他电话线的号码,马修,你忘了两者之间的差别了吗?哼,我就知道,数据资料无法确认。”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我们买这么多食物很聪明。请哪一位把玉米饼递给我好吗?得花一点时间了。既然已经在这个系统里了,你对从那部电话打出去的电话感兴趣吗?不叫点东西出来好像太浪费了。”  “那就叫吧。”  “看看有什么。你瞧瞧,它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好,咱们来试试这个。哦,哦,好,现在——”  那个系统接着开始吐出一串电话资料,从午夜过后几分钟开始,依照时间顺序显示。凌晨一点前打了两个,直到八点四十七分都没有再打,那时候有一个打给212开头、长三十秒的电话。早上打了一个,下午一两点的时候有好几个,然后在两点五十一分到五点十八分之间一个都没打。五点那个是打给他哥哥的,只讲了一分钟,我认得彼得·库利的电话号码。  然后那天晚上一个都没打出去。  “有没有你想抄的,马修?”  “没有。”  “好吧,”他说,“现在轮到困难的部分了。”  我无法告诉你们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十一点刚过,他们换了手,大卫坐下来,吉米则在一旁踱步,打呵欠伸懒腰,然后走进浴室,出来的时候将一盒女主人牌蛋糕一扫而光。十二点三十分,两人又换了一次手,大卫进浴室冲了个澡。这时TJ已倒在床上睡死了,他和衣躺在床罩外,连鞋子都没脱,紧紧抱着一个枕头,仿佛全世界都想抢他那个枕头似的。  一点三十分,吉米说:“他妈的,我就不相信进不了NPSN。”  “电话给我,”大卫说。他拨了一个号码,怒叱了一声,把电话切断,接着又拨了一次。第三次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了。“哟,”他说,“我在跟谁讲话?太棒了。听着,丽塔,我是NICNAC中心的泰勒·菲尔丁,刚接到五号紧急状况的通知,我需要你进入NPSN的密码和暗语,免得事情搞大了,一路影响克里夫兰去。五号状况!听到了没有?”他很专心的听,然后伸出一只手到键盘上。“丽塔,”他说,“你真美。你救了我一命,真的。你相不相信刚才连续两个人不知道五号状况比所有情况都优先?对啊,那是因为你用心。听着,如果待会儿你受到静电干扰,我负全责。好,你也是,拜。”  “你负全责,”吉米说,“好词儿。”  “理所当然嘛。”  “到底什么是五号状况,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NICNAC中心又是什么呢?泰勒·费尔德曼是谁?”  “你说的是菲尔丁。”  “本来是费尔德曼,他改名了。我不知道,大哥,全是我瞎掰的,不过丽塔可觉得了不起得很。”  “你的语气听起来很紧急。”  “为什么不紧急呢?都凌晨一点半了,我们连NPSN都还没进去。”  “现在已经进去啦。”  “多么甜美的滋味!告诉你,洪,什么都打不过五号状况,马上在官僚迷阵里畅行无阻!你懂我的意思吧,‘我接到五号紧急状况通知,’老兄,把她的门都轰掉了!”  “丽塔,你真美!”  “老兄,刚才我好像恋爱了,我得承认。等我们讲完,就已经建立关系了,知不知道?”  “你还会再打电话给她?”  “我敢打赌我随时都可以从她那儿要到暗语,如果没有点她一下,她会把整间商店都送掉。下一次再打电话给她,我们绝对是老朋友了。”  “哪天打个电话给她,”我说,“而且别再跟她要什么暗语或密码了。”  “你是说打去跟她纯聊天?”  “是啊。或许给她点情报,但别再从她那儿挖东西。”  “绝对不会,”大卫说。  “然后慢慢的——”  “懂了,”吉米说,“马修,我不知道你的数位纯熟度或手脑协调度好不好,我只知道你对尖端科技是一窍不通,不过我告诉你一件事,你有骇客族的心和灵魂。”  据港家兄弟的陈述,事情要从他们进入NPSN之后才开始变得比较有趣,至于NPSN是什么,我并不想深究。“从技术角度来看,这才是真正吸引人的部分,”大卫解释道,“因为我们是在这里面尝试调出NYNEX那批人宣称调不出来的东西。他们这样说,只是想打发你,不过有些人说的是真话,至少他们以为是真的,因为他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去找。所以说我们等于在写自己的程式,输进他们的系统里,命令它整理出我们要的数据资料。”  “可是,”吉米说,“如果你的兴趣不在技术方面,那你肯定提不起劲儿来。”  这时已经醒来的TJ站在大卫的椅子后面,像被催眠了似的瞪着电脑屏幕看。吉米走到冰箱前面拿出一罐焦特可乐,我躺进一张安乐椅里。大卫说得对,我一点都提不劲儿来。我往软垫里靠,再恢复意识时,TJ正轻轻摇我的肩膀叫我的名字。  我睁开眼睛,“我一定是睡着了。”  “对,你是睡着了。还打呼噜呢。”  “现在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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