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谋杀案 - 阿加莎-6

“是吗?克拉克女勋爵告诉我们,小姐,她曾从窗户望出去,看见你站在台阶上同一个男人讲话。”  “她看见我在与一个男人讲话?”那姑娘看来真是感到震惊。很显然,她脸上那种纯真、清晰的脸色只能够是真实无邪的。  她摇摇头。  “克拉克女勋爵一定是搞错了。”  她突然间吐露出那声惊呼,一阵绯红掠过她的脸颊。  “我现在想起来了!多愚蠢啊!我全都忘记了,可这并不重要啊。那只是个推销袜子的人——你知道,你是个退伍军人。他非常固执,我必须要把他打发走。他来到门口时,我正好经过大厅,他同我说话而不是按响门铃,但他是那种毫无恶意的人。我想那就是我会把他忘记的原因。”  波洛前后摇晃着,双手抱紧头。他如此激烈地喃喃自语,以至于其他人都一言不发,眼睛望着他看。  “长统袜,”他低语,“长统袜……长统袜……长统袜……Ca vient(法文,意为:对的。——译注)……长统袜……长统袜……这才是主题——是的……三个月前……那一天……现在,Bon Dieu(法文,意为:我的天哪。——译注),我知道了。”  他笔直坐着,用一种专横的眼光注视着我。  “你还记得吗,黑斯廷斯?在安多弗那间小店,我们上楼去。在那间卧室里,椅子上有一双小的丝质长统袜。而现在我已知道两天前是什么引发了我的注意力。是你,小姐——”他转向梅根,“你谈到你母亲曾哭泣,因为她正好在凶杀案发生那天为你妹妹买了些新的长统袜子……”  他环顾地望着我们所有人。  “你明白吗?这是在三次谋杀案中都重复的主题,那不可能是巧合。在小姐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就有过一种感觉。她所说的话会同某件事情相联系。我现在知道是同什么事情有关联了。福勒太太,那位阿谢尔太太的隔墙邻居,曾说过一些话,提到有人总是试图向你推销产品——她也曾提到过长统袜。请告诉我,小姐,你母亲并不是从商店里购买了那些袜子,而是从上门推销的某个人那里买的。这是不是真的?”  “是的,是的,她是这样做的……我现在想起来了。她曾说过一些话,说她为这些到处奔波、试图获得订单的倒霉男人们感到难过。”  “可这有什么联系呢?”富兰克林叫道,“一个上门推销长统袜的男人证明不了什么!”  “我告诉你们,我的朋友们,这不可能是巧合。三件罪案——每一次都有个男人在那儿推销长统袜,并窥视那个地方。”  他围绕着托拉旋步走着。  “A vous la parole(法文,意为:请你说吧。——译注)!请描述一下这个人吧。”  她茫然地朝着他看。  “我不……我记不得是怎样……他带着眼镜,我想——他穿着件寒酸的外套……”  “Mais que ca,mademoiselle(法文,意为:仅此而已,小姐。——译注)。”  “他弯腰曲背……我不知道。我几乎没有看他,他才不是那种会令你关注的人……”  波洛语调低沉地说:  “你说得挺对,小姐。毫无疑问,凶杀案的整个秘密都要依靠你对凶手的描述。他就是那个凶手!他不是那种会引起你注意的人!是的——这毫无疑问……你已描述了凶手地样子!”  ------------------ 第二十二章 (并非选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亚历山大·波拿帕特·卡斯特先生静静地坐着,他的早餐已搁久变凉了,在他的盘中没有被碰过。有一张报纸托靠着茶壶,卡斯特先生正以浓厚的兴趣阅读着报纸。  突然间他站起身,前后踱了一会儿步,然后又坐入临窗的一把椅子中。他把头埋在双手之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他没有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他的房东太太,马伯里太太,站在门口。  “我在想,卡斯特先生,你是否会想吃点好的,怎么啦,是什么事?你觉得不舒服吗?”  卡斯特先生从手中抬起头来。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马伯里太太。我今天早上有点不太舒服。”  马伯里太太检查了早餐托盘。  “我明白了。你还没碰过早餐,是你的头痛又在困扰你吗?”  “不是。不过,也是……我——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哦,我想我很抱歉。那么,你今天不出门吧?”  卡斯特先生突然发话。  “不,不,我必须去。那是些公务,很重要的事。非常重要。”  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看到他如此焦虑不安,马伯里太太试图安慰他。  “噢,如果你必须去——必须去的话,这一次是否要远行?”  “不,我要去——”他犹豫了一两分钟,“切尔滕纳姆。”  他吐露出这个词语时,那犹豫不定的样子是如此奇特,马伯里太太惊讶地看着他。  “切尔滕纳姆是个好地方,”她健谈地说,“有一年我从布里斯托尔出发去过那里,那儿的商店真是太好了。”  “我也这么认为——是的。”  马伯里太太极为僵硬地弯下身去,这是由于弯腰并不适合她的身材,她捡起地上皱巴巴的报纸。  “这些天尽是关于那件谋杀案的报道,”她说着话,瞥眼看看标题,随后把报纸放回桌上,“这案子真象是肢解者杰克的再版。”  卡斯特先生的嘴唇挪动,可是并没有出声。  “唐克斯特——他要在那儿进行下一场谋杀,”马伯里太太说。“就在明天!这太使你毛骨悚然,不是吗?如果我住在唐克斯特,我的姓名又是以D字母为开头的,我一定会搭乘头班车离开,我可不想冒险。卡斯特先生,你以为如何?”  “没什么,马伯里太太,我什么也不去想。”  “那儿会有赛马活动。他肯定想他在那里会得到机会下手的。他们说,将会有几百个警察被派往那里——怎么啦,卡斯特先生,你看上去挺不对劲的。你最好还是吃点什么东西,不好吗?真的,现在,你今天可不该外出旅行。”  卡斯特先生停止住颤抖。  “这很必要,马伯里太太。我对约会——一直非常守时,人们有必要——必须要对你有信心。当我着手去干一件事情时,我一定会全力以赴。这是开展业务的唯一途径。”  “可你在生病呀?”  “我可没病,马伯里太太。我只是对许多个人事务有点担忧罢了。我睡眠很差,我真的没什么事。”  他的态度非常坚决,马伯里太太收拾起早餐用具,勉强离开房间。  卡斯特先生从床下拉出一只箱子,开始装箱。睡衣、海绵袋、备用衬衫、皮拖鞋。他随后打开一个柜子,从架上取下一打左右的扁平纸盒。这些纸盒约莫有十英寸长七英寸宽,放入箱子内。  他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铁路指南,然后离开房间,手中提着箱子。  他在客厅中放下箱子,戴上帽子,穿好外套。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叹气声是如此之深,以至于那姑娘从一个房间中跑出来,在一旁关切地看着他。  “有什么事吗,卡斯特先生?”  “没事,莉莉小姐。”  “可你在叹气。”  卡斯特先生粗鲁地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预兆,莉莉小姐?还是预感?”  “哦,我不知道我是,真的……当然,有时候你会觉得一切都乱了头绪,有时候则觉得一切井井有条。”  “确是这样。”卡斯特先生说。  他又一次叹气。  “好吧,再见,莉莉小姐。再见。我相信在这里你对我一直很友好。”  “哦,快别说再见,好像您一走就不回来了似的。”莉莉笑道。  “不,不,当然不会。”  “那就星期五见,”姑娘笑道,“您这次要去哪里?又去海边吗?”  “不,不,——是切尔滕纳姆。”  “哦,那倒是挺好的,可没有托基那么好。那儿一定挺令人愉快的,我想明年去那儿度假。还有,你一定与那个谋杀案——ABC 谋杀案离得挺近的。那凶案发生时,你正好在那里,是吗?”  “是的,可彻斯顿在六七英里之外。”  “不管怎样,那必定令人激动!怎么样,您可能在街中与那个凶手擦肩而过!您可能已非常接近他。”  “是的,当然可能。”卡斯特先生说着,露出恐怖和扭曲的笑意,这被莉莉·马伯里所注意到。  “噢,卡斯特先生,您脸色不好。”  “我挺好,挺好的。再见,马伯里小姐。”  他笨手笨脚地戴上帽子,拿起箱子,相当匆忙地走出了前门。  “真是个有意思的老头。”莉莉·马伯里宽容地说,“只是有点反常。”  克罗姆警督对他的下属说:  “给我一份长统袜生产厂家的名单,并通知他们。我要一份他们所有代理人的名单——你们知道,还要包括所有收取佣金和拉订单的推销人。”  “这是ABC案件吗,先生?”  “是的,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的意见。”警督的语气轻蔑倨傲,“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我们不能忽视任何机会,不管它多细微。”  “对的,先生。波洛先生在他那时候确是干过不少漂亮活,可我认为现在已经老朽了,先生。”  “他是个江湖骗子,”克罗姆警督说,“他总是装腔作势,骗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现在,关于唐克斯特的安排……”  汤姆·哈廷格对莉莉·马伯里说:  “我今天早上见过你那个老家伙。”  “谁?卡斯特先生?”  “是卡斯特。在尤斯顿碰到的。他像往常一样,看上去像只迷途的羔羊。我想这家伙是半疯半痴,他需要有人照顾。他先是跌落了报纸,随后又丢了车票。我捡起车票——他还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已丢了票。他用一种焦虑不安的神态向我致谢。可我觉得他没认出我来。”  “哦,是的,”莉莉说,“他只是在客厅中见你走过去,也不太常能碰面。”  他们在地板上跳了一圈舞。  “你跳舞的姿势很美。”汤姆说。  “那就继续吧。”莉莉说,扭动着更贴近了一点。  他们再次跳舞转圈。  “你说的是尤斯顿还是帕丁顿?”莉莉突然问道,“我的意思是,你在哪里碰到老卡斯特?”  “在尤斯顿。”  “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你有何想法?”  “真有趣。我还以为你是从帕丁顿到切尔滕纳姆去的呢。”  “你这么认为,可老卡斯特并不是去切尔滕纳姆,他是去唐克斯特。”  “是去切尔滕纳姆。”  “是。我知道,姑娘!而且,我还捡起过他的车票,不是吗?”  “哦,他告诉我要去切尔滕纳姆的。我相信他会去的。”  “不,你弄错了。他正在赶往唐克斯特,这一点儿也没错。有些人总是运气很好。我也为马赛买了一点,赌那匹‘火蝇’。我真想去看赛马。”  “我可不认为卡斯特先生会去赛马大会,他看来可不像。哦,汤姆,我希望他不会被谋杀。ABC 谋杀案的下一个地点是唐克斯特……”  “卡斯特肯定没事,他的姓名又不是以D开首的。”  “他上一次就可能被谋杀。上一场谋杀案发生时,他正好在彻斯顿附近的托基。”  “是吗?那可真有点巧合,不是吗?”  他笑。  “他前一次没在贝克斯希尔,是吧?”  莉莉皱皱眉头。  “他当时外出。是的,我记得他外出了……因为他忘了带浴衣。妈妈好像在为他缝补那件浴衣,她说:‘卡斯特先生昨天出门,没带浴衣。’我说‘哦,别管那件破浴衣吧——有件最可怕的凶杀案。’我还说,‘贝克斯希尔有位姑娘被人勒喉致死。’”  “哦,如果他没带浴衣,他一定是去了海边。我说,莉莉——”他的脸因嘻笑而皱起,“如果你那位老家伙就是凶手,你敢赌多少钱?”  “可怜的卡斯特先生?他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莉莉说。  他们快活地继续跳舞——他们的心目中只有两情相悦的快乐。  他们没有意识到有些事正在引起轰动……  ------------------ 第二十三章 九月十一日,唐克斯特  唐克斯特!  我想,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九月十一日那天。  实际上,当我一遇到圣莱杰赛马被人提到时,我的心思便会自然而然地飞向谋杀案,而不是赛马。  当我回忆起自我的感觉,最突出的是要数那令人作呕、无所作为的感觉。我们就在此地——就在现场,波洛、我自己、克拉克、弗雷泽、梅根·巴纳德、托拉·格雷和玛丽·德劳尔。而作为最后的一种办法,我们当中的任何人又能够做什么呢?  我们怀着孤注一掷的期望——希望有机会能从数以千计的人群中认出一张脸或是某个人来,这个人仅仅是在一两个月以前被模糊地看到过。  现实中的可能性则要大得多。在我们所有人当中,唯一有可能做出确认的人是托拉·格雷。  在这种状况之下,她的一部分的安详宁静便崩溃了,她平日那种平静、麻利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坐在那里,双手搓绞在一起,几乎是在呜咽着哭泣,语无伦次地向波洛求助。  “我从没有正眼看过他……我为什么不看呢?我真是傻。你们都在依靠我,你们所有人……而我会使你们失望的。因为即便我再次见到他。我也可能已认不出他来。我对人的长相总是记不清。”  不管波洛会对我讲些什么,也无论他看上去像是要对那姑娘苛求责备,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只有和蔼。他的态度极端的友善温和。当身处烦恼之中的时候,波洛对漂亮姑娘的态度并不比我冷漠,这使我印象深刻。  他友好地拍拍她的肩膀。  “现在,Petite(法文,意为:小家伙。——译注),别太歇斯底里,我们可不能那样子。如果你见到这个人,你一定会认出他来的。”  “你怎么知道?”  “哦,有许多原因——其中之一,是因为红能胜过黑。”  “你是什么意思,波洛?”我叫道。  “我是在讲赌桌上的行话。在轮盘赌中黑色可能会一直运势不错,可最终红色定能倒转过来。这是数学概率。”  “你是说,时运会转变?”  “千真万确,黑斯廷斯,这就是赌徒(或凶手,由于他赌的不是金钱而是性命,他最终只是个超级赌徒)经常会缺乏预料的地方。因为他一旦得逞,便会相信他能够继续赢下去。他手气很好、口袋鼓鼓时是不会离开赌桌的。在犯罪案件当中,得逞的凶手是不会去设想那种失败的可能性的!他居功自傲。可我告诉你,我的朋友,无论经过多么周到的策划,若没有运气,是不会有罪行能够得逞的。”  “那是否离题太远了点?”富兰克林·克拉克反对地说。  波洛激动地摆摆手。  “不,不。如果你喜欢的话,它是一次均等的机会,可它必须对你有利。请注意!当凶手准备离开阿谢尔太太的小店时,有人也许正好进去,这是可能的事。那人可能会想起看看柜台后面,这就可能会看到那个死去的妇人——这样,他既可能马上会对凶手动手,也可能向警察准确无误地描述那人的模样,以至于他可能会立刻被逮捕。”  “是的,当然那很可能。”克拉克承认道,“可现在的情形是,那凶手已获得了机会。”  “确实如此。凶手往往就是个赌徒,而且,就像许多赌徒一样,凶手常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来。每经历过一次罪案,他对自己能力的判断就会得到加强,从而使之偏颇。他不会说‘我挺聪明和运气的’,不,他只会说‘我挺聪明!’他对自己聪明的认识渐渐增长。然后,mes amis(法文,意为:我的朋友们。——译注),小球便旋转,颜色会运转过去,球停在一个新的数字上,赌场的庄家便会叫出‘Rouge (法文,意为:红色。——译注)’。”  “你认为这种情况将在本案中出现吗?”梅根问道,她皱起眉头。  “它迟早肯定会发生!到目前为止,那罪犯一直运气不错——但迟早运气会转朝我们这边。我相信运气已经倒转!长统袜线索就是开端。现在,每件事都会与他做对,不会让他得心应手!而他,则开始犯错误……”  “我觉得你给人鼓舞,”富兰克林说,“我们大家都需要一点安慰。自醒来后,我已有了一种无助而气馁的感觉。”  “我看我们很难做成任何具有实际价值的事情。”唐纳德·弗雷泽说。  梅根粗声地说:  “别当一个失败主义者,唐。”  玛丽·德劳尔脸有点涨红,说道:  “我所说的话,你们永远也不会懂。那个邪恶的魔鬼就在此地,我们也同样在这里。而有的时候,你毕竟会以最离奇的方式遭遇到别人。”  我激动地说道:  “要是我们能再多做些事该多好。”  “你必须牢记,黑斯廷斯。警方正在极尽可能地做好每一件事,也已招募到一些拥有特殊技能的警监。那位好心的克罗姆警督可能容易发怒,可他仍是个能干的警官,而警察局长安德森上校则是个实干家。他们已经采取了最多的措施,在小镇和赛马场进行值勤和巡逻,到处都会有便衣。还有新闻宣传攻势,公众也得到了全面的警告。”  唐纳德·弗雷泽摇头。  “我在想,他是不会下手的,”他一相情愿地说,“那家伙一定会疯的。”  “不幸的事,”克拉克干巴巴地说,“他是个疯子!你怎么看,波洛先生?他会放弃不干,还是会铤而走险?”  “以我所见,他那种执迷不悟的力量会使他必须要竭力信守诺言!如果他不动手,就是在承认失败,而他那种疯狂的自我主义是永远不会放弃的。我可以说,这也是汤普森医生的观点。我们则寄希望于在他尝试时能逮住他。”  唐纳德再次摇摇头。  “他会十分狡诈的。”  波洛瞥了一眼手表。我们注意到了这个暗示。我们要全天都谨慎以待,上午在尽可能多的街道中巡逻。然后驻守在赛马场的众多可能的地点。  我说的是“我们”。当然,就我自己而言,这样的巡逻没什么大作用,因为我从未能够把眼睛盯住ABC。然而,既然这个主意是要尽可能的覆盖广阔的地盘,我便提议我还是做一位女士的护卫。  波洛表示同意——而我则担心他的眨眼之中藏着什么意思。  姑娘们带上帽子散开去。唐纳德·弗雷泽站在窗边,向外张望,显然是思绪茫然不知所措。  富兰克林·克拉克瞥眼看着他,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这个男人心不在焉,听不进话。他于是降低话音,同波洛攀谈起来。  “瞧,波洛先生。我知道,你去了彻斯顿,见过我嫂子。她有没有说过——或是暗示——我的意思是,她有没有提起过什么事?”  他停住口,挺懊丧。  波洛显出一副单纯无知的神情,开口回答起来,这使我大生怀疑。  “Comment(法文,意为:什么。——译注)?你嫂子说过、暗示过或是提议过什么?”  富兰克林·克拉克脸色渐红。“可能你认为这并不是涉及个人事务的时机——”  “Du tout(法文,意为:一点也不。——译注)!”  “可我倒是想直接面对问题。”  “真是令人钦佩的理由。”  这一次,我想,克拉克对波洛那张温和的脸孔产生了怀疑,因为它掩饰着某种内在的欢娱。他重重地咳嗽起来。  “我嫂子是个很好的女人——我一直挺喜欢她的,可她时常生病。久病之人经常使用麻醉品之类的东西,往往难免会对别人胡思乱想!”  “噢?”  现在,波洛的眼神当中已没有异议。  但富兰克林·克拉克完全被自己的对话任务所吸引,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那是关于托拉·格雷小姐。”他说。  “哦,你是说格雷小姐?”波洛的口气中带着纯真的惊讶。  “是的,克拉克女勋爵脑中有别的想法。你瞧,托拉——格雷小姐是个挺漂亮的姑娘——”  “可能——是吧。”波洛承认道。  “而女人,即便是最优秀的女人,对其他女人总是有点恶意的。当然,托拉对我哥哥来说极其宝贵——他总说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秘书——他非常喜欢她。可这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我的意思是,托拉不是那种姑娘——”  “不是吗?”波洛附和地说。  “可我嫂子择满脑子都是——嫉妒,我想。她到并没有显露过什么。可自从卡死后,只要格雷小姐有什么问题——夏洛特总会发脾气。当然,这也有部分原因是由于病情和吗啡的缘故——卡普斯蒂克护士是这样讲的。她说我们不该责怪夏洛特满脑子里都塞满了这些念头。”  他停顿下来。  “是吗?”  “我想让你理解的是,波洛先生,那当中压根没什么事。那仅仅是一个病妇的胡思乱想。请看这里——”他在口袋中摸索,“这是我在马来群岛的时候,我哥哥给我写来的信。我希望你能读一下,以便能明白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波洛接过信,富兰克林来到他身边,用手指指着信件,大声地朗读出信中的部分内容:  “——这里的情形一如既往。夏洛特的疼痛状况已有所减缓,我希望可以说是减轻了很多。你也许记得托拉·格雷?她是个可爱的姑娘,对我来说是极大的安慰。这远非我的言语可以表达。她的同情心和情趣不容怀疑的。她对美好的事物有着一种高雅的品位和鉴赏力,能与我分享对中国艺术的强烈爱好,能找到她确实是我的至幸。再没有别的姑娘能像她这样,成为我更亲近和更钟情合意的伙伴。她的生活挺辛苦的。也并不一直快乐,可我很高兴能感觉到她有一种对家庭的真正钟爱之情。”  “你瞧,”富兰克林说,“那就是我哥哥对她的切身感受。他把她看作女儿。而我哥哥一去世,他妻子实际上即把她逐出那所房子,这令我感觉极不公平!女人真是些恶魔,波洛先生。”  “请记住,你嫂子正沉浸在疾病和痛苦之中。”  “我知道。我也是那样告诉自己的,我们不该对她进行评论。同样,我想给你看这封信,是并不想因为克拉克女勋爵所说的任何话语,而使你对托拉产生错误的印象。”  波洛把信交还给他。  “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笑着说,“我从不允许自己从别人告诉我的任何事物之中产生错误的印象。我有自己的判断。”  “好,”克拉克说,一边藏好那封信,“我很高兴还是给你看了信。姑娘们来了,我们最好离开吧。”  正当我们离开房间时,波洛把我叫了回来。  “你真的决定要一同去巡查,黑斯廷斯?”  “哦,是的。在这里呆着无所事事,我是不会高兴的。”  “思维同样可以向身体一样行动,黑斯廷斯。”  “哦,你在那方面做的比我要好。”我说。  “无可争辩,你很正确,黑斯廷斯。我提议你有意地向一位女士献殷勤,我说得对吗?”  “那倒是个好主意。”  “那你希望去陪伴那位女士呢?”  “哦,哦——呃——还没有考虑过。”  “巴纳德小姐怎么样?”  “她是独立的那种人。”我反对道。  “格雷小姐?”  “是的。她要好一些。”  “我发现你,黑斯廷斯,真是标新立异,尽管显而易见,你极不诚实!你早已打定主意要与你的金发天使在一起。”  “哦,是的,波洛。”  “我很抱歉搅乱你的计划,可我必须要求你另寻他人给予保护。”  “噢,没关系。我想你已发现那荷兰姑娘的弱点。”  “你要保护的姑娘是玛丽·德劳尔——而且我要你寸步不离她左右。”  “可是,波洛,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亲爱的朋友,她的姓名是以D开头的。我们不能措施任何机会。”  我领悟了他话语中间的含义。起初,这看来遥不可及,可随即我认识到,如果ABC 嫉妒憎恨波洛,他很可能会对波洛的行动了如指掌。在这种情况下,除掉玛丽·德劳尔会是对他最恰当不过的第四次打击。  我承诺要忠实于自己的责任。  我离屋出门,波洛则留下来,坐在窗边的椅子里。  在他面前是一个小型的轮盘赌的转轮。在我出门时,他拉动转轮,在我身后喊道:  “Rouge(法文,意为:红色。——译注)——这可是个好兆头,黑斯廷斯。运势在转变。”  ------------------ 第二十四章 (并非选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利德贝特先生从喉咙里发出不耐烦的咕哝声。此刻,他的邻座正站起身来,笨拙而又步履蹒跚地经过他面前,倾斜着身子去取回他掉在前排的座位上的帽子。  这时,《不识燕雀》正是高潮时刻,这部悲伧美丽的影片中明星荟萃、震撼人心,利德贝特先生整个星期都在期望一睹为快。  那个满头金发的女英雄是由凯瑟琳·罗亚尔扮演(在利德贝特先生的心目当中,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女演员),她此时正好在倾吐出一声愤怒的呐喊:  “决不。我将要挨饿,可是我不能挨饿。请记住这句话:燕雀不会跌落——”  利德贝特先生左顾右盼地摇头,极其烦恼。这些家伙!人们为什么不等到影片结尾……而要在这个扣人心弦的时刻离去。  噢,现在要好一些。那个恼人的男子已过去,利德贝特先生能看到画面的全景,能看到凯瑟琳·罗亚尔站在纽约范·西埃奈大厦的窗边。  而此时此刻,她正要登上火车——手中抱着孩子……在美国,他们那里的火车真奇怪——一点也不像英格兰的火车。  啊,又是史蒂夫在山中的小棚屋内……  电影正临近那个充满感情和半宗教色彩的结局。  灯光亮起,利德贝特先生满意地舒了一口气。  他慢慢地站起身,微微地挤挤眼睛。  他从不会迅即离开影院,总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回到平乏的现实生活中来。  他环顾四周。今天下午自然是人头寥落,人们都在赛马场上。利德贝特先生并不赞赏赛马,也不喜欢玩牌,不嗜烟酒。这使得他有更多的经历欣赏电影。  每个人都在匆忙地涌向出口,利德贝特先生也准备尾随着人流。他座位前面的那个人睡着了——身体陷在座位当中。在像《不识燕雀》这样的电影上演时,居然还会有人睡着,利德贝特先生感到愤愤不平。  一位激怒的男子向这个睡着的人发话,他伸出的腿挡住了路:  “请让一下,先生。”  利德贝特先生已来到出口处,他回头张望。  那儿似乎有点骚乱。一个剧场保安……一小群人……可能他前面那个人是喝得醉死,而不是睡着了……  他犹豫着出门,正是这样,他错过了这一天的激情时刻——这比那匹诺特·哈夫小马在八十五匹马当中取胜还要令人激动。  那保安正说着:  “你该没事吧,先生……他病了……怎么,有什么事吗,先生?”  另外一个人则惊呼着抬开那人的手,检查一些红色、粘稠的污物。  “是血……”  保安员发出一声沉闷的惊叫。  他看到座位底下黄色物体的一角。  “哎呀!”他说。“那可是本ABC。”  ------------------ 第二十五章 (并非选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卡斯特先生从王室影院中走出来,抬头望着天空。  这是个美丽的夜晚……一个真正美丽的夜晚……  他的头脑中闪过布朗宁的一句话。  “上帝在天国之中,世界秩序井然。”  他一直挺喜欢那句话的。  只是在有时候,他常常会感到现实并非如此……  他沿着街道小跑,一面冲着自己微笑,径直来到他下榻的黑天鹅旅店。  他登上楼梯来到房间,这是二楼的一间闷热的房间。有一间铺设地板的内院和车库已被弃之不用。  在他进入房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突然间褪去。他衣服袖子的腕口有一处污迹。他尝试地摸了一下污迹——是湿湿的红色血迹……  他的手伸进口袋当中,拿出一样物品,是把细长的刀。那刀刃上同样也是粘粘的红色……  卡斯特先生长时间地坐着。  他双眼一度环视房间,像一头被擒获的野兽。  他的舌头不断地伸出嘴唇……  他再一次尝试着抚摸衣服上的袖口。  一分钟后,他把水从老式水壶中倒进盆里。他脱下衣服,漂洗袖口,小心地挤出水来……  啊!水现在变成了红色……  这时有人敲门。  他站在那里,僵直不动——眼睛盯着看。  门打开了。是位丰满的年轻女士,她手中拿着水壶。  “哦,对不起,先生。您的热水,先生。”  他试图开口说话。  “谢谢……我已用冷水洗……”  他怎么会那样说话?她的眼睛立刻盯向水盆。  他激动地说:“我——割伤了手……”  那里有一阵停顿——是的,的确是很漫长的一阵停顿。随后她说:“是的,先生。”  她走出房间,把门关上。  卡斯特先生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  他倾听着。  它终于来临……  有没有声音——惊叫——登上楼梯的脚步声?  除了自己的心跳之外,他什么也听不见……  然后,突然间,他从僵化的静止中变得活跃起来。  他迅速地穿上衣服,踮着脚走到门边,打开房门。那儿除了从酒吧传来的熟悉的叽喳声之外,别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探步走下楼梯……  依然不见人影,那可真是运气。他在楼梯脚下停住,现在要去哪里呢?  他下定决心,迅速地沿着通道走去,穿过通向院子的门,走了出去。有几名司机在那里修整汽车,谈论着赛马地胜负。  卡斯特先生匆匆忙忙地穿过院子,来到大街上。  他在第一个街角向右拐——然后向左——再向右拐……  他敢于冒险去车站吗?  是的——那儿将会有人群——有特别的火车——如果运气在他这边的话,他会毫不出错地做到……  要是运气站在他这边的话就好了……  ------------------ 第二十六章 (并非选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克罗姆警督正在倾听利德贝特先生激动地讲述情况。  “警督,当我一想到这件事,我的心跳就会停止一下。在整个节目过程中,他肯定一直就坐在我身旁。”  克罗姆警督对利德贝特先生的心跳状态完全无动于衷,他说道:  “请让我了解得清楚一点。在影片快结束的时候,那个人离开座位出门——”  “那影片是《不识燕雀》,是由凯瑟琳·罗亚尔主演。”利德贝特先生自动地小声嘟囔。  “他经过你面前,步态蹒跚——”  “他是在假装步履跌跌绊绊的,我现在明白了。然后他把身体倾斜向前面的座位,去捡起帽子。他肯定是在那时候用刀刺向那个可怜的家伙的。”  “你听到什么没有?叫喊声?或是呻吟?”  除了凯瑟琳·罗亚尔那高声、嘶哑的口音之外,利德贝特先生什么也没听见。可他还是生动形象地依据想象杜撰了一声呻吟。  克罗姆警督浅显地注意了一下这呻吟声,要他继续讲下去。  “然后他便出去——”  “你能描述他的样子吗?”  “他是个大个子。至少有六英尺,是个高个。”  “肤色白晰还是黝黑?”  “我——嘿——我不太能确定。我想他秃头,是个面目狰狞的家伙。”  “他走路不瘸吧,是吗?”克罗姆警督问。  “是的,是的,你说对了,我想他是瘸腿。他长得很黑,可能是混血儿。”  “剧场内灯光还亮着的时候,他是否已在座位上了?”  “不。影片开始后,他才进来。”  克罗姆警督点点头,递给利德贝特先生一张声明让他签字,然后打发他走。  “那可是个你所能碰到的糟糕透顶的证人。”他悲观地评论道,“他讲的内容仅仅能有一点启发。我们的凶手长得什么样,他连最起码的印象都没有,这已经清楚无疑。我们把剧场保安叫来吧。”  那个保安是个身材挺拔、极具军人风范的人,走进门来,立正站着,他的眼睛盯着安德森上校。  “现在,詹姆森,让我们听听你的描述吧。”  “是的,先生。在电影结束时,先生,有人告诉我有位先生病倒了,那个人坐在低价票座位区,瘫倒在座位中。其他的人在周围站着。那个人看上去挺糟糕的,先生。周围的其中一个人把手放在那人的衣服上,这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血,先生。很明显,这个人死了——是被人刺杀的,先生。我希望准确行事,便没有去碰他,只是立即向警方报告悲剧已经发生。”  “很好,詹姆森,你做的非常对。”  “谢谢,先生。”  “在那之前,大约五分钟,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一名男子离开低价票座位区?”  “有好几位,先生。”  “你能描述一下吗?”  “恐怕不能,先生。有一位杰弗里·帕内尔先生。有一位年轻人,萨姆·贝克,同他的年轻女士一起,我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什么特别的人。”  “真遗憾。这些会有帮助的,詹姆森。”  “是的,先生。”  剧场警卫敬了个礼,然后离开。  “我们有验尸的细节。”安德森上校说,“我们最好能同那个发现他的人谈一谈。”  一个警察进来,敬礼。  “赫尔克里·波洛来了,先生,还有另外一位先生。”  克罗姆警督皱眉头。  “哦,好吧,”他说,“我想,最好还是让他们进来吧。”  ------------------ 第二十七章 唐克斯特谋杀案  我由于是跟随着波洛进来,只听到克罗姆警督的只字片语。  他和警察局长看起来有点着急,两人闷闷不乐。  安德森上校向我们点头致意。  “很高兴你们来了,波洛先生。”他很有礼貌地说——我想,他猜想我们听到了克罗姆的话,“你瞧,我们又遭殃了。”  “又一起ABC谋杀案?”  “是的,该死的,胆子很大。那家伙是倾斜着身子从死者的背后刺进去的。”  “这一次是刺死的?”  “是的。与他的方式稍有不同,不是吗?打击头部,勒喉咙,现在是用刀。多才多艺的恶魔——什么?如果你想看的话,这里有法医的细节报告。”  他把一张纸递给波洛。“那个死者的两腿中间的地面上有那本ABC。”他补充道。  “死者的身份查明了吗?”波洛问。  “是的。ABC 这回可出了个差错,如果那对我们来说有任何满足感的话。死者名叫厄斯菲尔德(Earsfield)——乔治·厄斯菲尔德,职业是理发师。”  “真奇怪。”波洛评说道。  “可能是跳过了一个字母。”上校提醒道。  我的朋友怀疑地摇摇头。  “我们可以叫下一位证人进来吗?”克罗姆问道,“他可是急着回家。”  “可以,可以,让我们继续吧。”  一位中年男子被带了进来,他长得出奇地像是《爱丽斯漫游仙境》中的青蛙步兵。他极度兴奋,声音显得激动而刺耳。  “这是我所知道的最令人震惊的经历,”他尖声叫道,“先生,我的心脏很虚弱——相当虚弱,这件事可能要了我的命。”  “请问你的姓名?”警督说。  “唐斯(Downes)。罗杰·伊曼纽尔·唐斯。”  “你的职业?”  “我是海菲尔德男校的校长。”  “现在,唐斯先生,请你用自己的话语告诉我们所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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