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猫的摇篮本来只是一截交叉绕在双手上的绳子,可是小孩子却对那些交叉的十字看了又看…… 其实既没有该死的猫,也没有该死的摇篮。第一章 世界的末日 叫我“乔纳”吧!我父母就那么叫我,或者说他们差不多那么叫我。他们管我叫“约翰”。 乔纳也罢,约翰也罢,那怕我本来的名字叫山姆呢,我也还得是个乔纳。倒不是因为我有命无运,而是因为总有那么一些人或是一些事把我在某个时间带到某个地点,没个错儿。我的思想动机和表达方式既有平平常常的一面,也有稀奇古怪的一面。还有,按照计划,在每一个指定的时刻,在每一个指定的地点,这个乔纳就在那里。 听着: 当我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那就是说,在和两个妻子离婚之前,在抽过二十五万支香烟以前,在大醉于三千夸脱烈酒之前…… 当我还是年轻人的时候,我就开始搜集材料,要写一本书,那本书的名字叫《世界的末日》。 这本书要写真人真事。 这本书要报导第一颗原子弹落在日本广岛的那一天,美国的一些头面人物都在干什么。 这本书要写成一本宣扬基督教义的书。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基督教徒呢! 现在我已经是一个博克侬教徒了。 要是在那个时候就有人教给我博克侬教的那些苦甜交汇的谎话,那我当时就能成为博克侬教徒了。可当时,在山洛伦佐共和国之外,也就是在这个为砾石海滩和嶙峋珊瑚环绕的加勒比海小岛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博克侬教。 我们博克侬教徒相信人类都是编组成队的。这些组织都按照上帝的意志活动,可是他们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些什么。博克侬把每一个这样的队称做一个“卡拉斯”。把我带进我自己所属的那个“卡拉斯”的证件(博克侬教称之为“坎坎”)就是我那本没有写完的书。这本书的名字叫《世界的末日》。第二章 好,好,可真好 博克侬写道:“要是你发现你的生活和另一个什么人的生活纠缠到一起了,可是又没有什么合乎逻辑的原因,那么这个人就可能是你的‘卡拉斯’里的一个成员。” 他在《博克侬的书》中还教导我们:“人类创造棋盘;上帝创造‘卡拉斯’。”按照他这句话的意思,一个“卡拉斯”是没有民族、制度、职业、家庭和阶级界限的。 它是象阿米巴那样千变万化的。 博克侬在他的“第五十三首小调”中邀请我们和他一起唱: “呵,一个在中央公园里 昏睡的醉汉, 一个在黑暗的丛林中 猎狮的捕手, 还有一个中国牙科医生, 和一个英国皇后-- 他们来到一起 相信一个主义。 好,好,可真好! 好,好,可真好! 好,好,可真好! 这么多各不相同的人相聚一堂, 都为一个目标。”第三章 蠢事 博克侬从来也没有反对人们去探寻他的“卡拉斯”的界限及全能的上帝要求这个组织所从事的工作的性质,博克侬只是说人们的这种调查研究最后肯定是徒劳的。 在《博克侬的书》中的自传部分,他写了一个寓言,内容是关于装模作样地去发现、去理解的那种蠢事: 有一次,我在罗得艾兰岛的新港认识了一位圣公会的太太,她我给他的丹麦种的大狗设计一个狗窝。这位太太自称她是理解上帝以及上帝用来从事完善创造的神圣方法的。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会对曾经发生过的事和将要发生的事困惑不解。 可是当我把我盖狗窝的图纸拿给她时,她对我说:“对看不起,这各东西我从来是一点也看不懂。” 我说:“把它交给你的丈夫或是你的牧师,请他们转交给上帝,等上帝有功夫的时候,他一定能给你讲解我设计的这个狗窝该怎么盖,他能够讲得连你也能理解的。” 她把我打发走。我永远也忘不了她。她相位上帝对坐帆船的人要比对坐汽艇的更喜欢一些。她不能看蚯蚓,一看见蚯蚓,她就吓得大喊大叫。 博克侬写到,她是一个笨蛋,我也是,每一个自以为能看出上帝在干什么的人都是。第四章 卷须的暂时纠缠 我想在这本书里,根据情况许可,尽可能多地把我的“卡拉斯”里的成员包括进去。我意在考查一切有力的迹象,看看我们的集体在这个星球上到底干些什么事。 我不想把这本书写成一本宣传博克侬教的传单。但是对这类传单我倒愿意提供一个博克侬教警句。《博克侬的书》第一句话是这样写的: “我要告诉你们的一切真事,都是一些无耻的谎话。” 我的博克侬教的警句是这样的: “一个人要是不能理解那些法道无边的宗教都是由谎言和假话构成的话,那这个人也就不会理解这本书。” 就这么样吧! 现在就来谈谈我的“卡拉斯”。 它当然要包括所谓第一颗原子弹之“父”中的一个,也就是费利克斯·霍尼克博士的三个孩子。霍尼克博士本人无疑也是我的“卡拉斯”的成员之一,虽然在我的生活的卷须开始和他的三个孩子的卷须纠缠在一起之前他已经命归西天了。 我的卷须触及的他的第一个后人是牛顿·霍尼克,他三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也就是他两个儿子中那个小的。我从我的大学生联谊会的出版物《Delta·Upsilon·季刊》中得知诺贝尔奖金获得者物理学家费利克斯的公子牛顿·霍尼克已被我所在的那个分会,康奈尔分会批准入会了。 所以我给牛顿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霍尼克先生: “或者我应该称您为亲爱的兄弟霍尼克吧? “我是D·U·联谊会康奈尔分会会员,现在靠自由撰稿谋生糊口。我正在搜集材料,要写一本关于第一颗原子弹的书,这本书只写1945年8月6日这一天的事情,也就是记录原子弹在广岛上爆炸那一天发生的各种事件。 “鉴于您已故的父亲被公认是那颗原子弹的主要制造者之一,如果您能告诉我在那颗原子弹投下的那一天您父亲的任何轶事,我都将非常感谢。 “我很抱歉,我对于您那显赫的家庭没有本应具有的了解,所以我不知道您是否有兄弟姐妹。假如您有兄弟姐妹的话,我希望您能告诉我他们的地址,以便我能向他们提出同样的要求。 “我知道那颗原子弹投下的时候您的年纪还小,那倒正好。因为我要写的书正是要强调那与炸弹有关的‘人性’方面而不是技术方面的事情。所以通过一个‘小孩子’的眼光来描述那一天,那再好不过了。我出言不逊,请你见谅。 “您不必考虑什么风格和形式问题。这一切由我处理。您只要给我讲一讲您的故事的梗概就行了。 “当然,我将把定稿在交付出版商前送您审阅核准。 您的会友兄弟————”第五章 医科大学预科生的一封信 对我的信牛顿作复如下: “我很抱歉迟至今日才给您回信。您正在写的看来是一本有趣的书。那颗炸弹投下时,我的年龄大小了,我想我提供不出多少有用的村料。您真应该问问我的哥哥和姐姐,他们俩都比我年长。我姐姐是康纳斯太大,她的地址是印地安纳州印地安纳波利斯市北子午线大街4918号。我哥哥弗兰克现在何处无人知晓。他在我父亲的丧事之后即告失踪,那已是两年以前的事了。从此后杳无音信。就我们所知道的情况来看,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当他们向广岛投下那颗原子弹时,我还只有六岁,因此我所能记得的那一天的任何事情也都是后来别人帮着我想起来的。 “我记得当时我正在我父亲的书房外面那间起居室的地毯上玩耍。我们家那时在纽约伊利俄姆。书房门是开着的,我能看见我父亲。他穿着睡衣,外面套着一件浴农。他正在抽一根雪茄烟。他正在玩弄一圈绳子。那天父亲没有到实验室去,全天都穿着睡衣。他想什么时候呆在家里都可以。 “您可能知道我父亲的研究生涯实际上是在伊利俄姆铸锻总公司的研究实验室里度过的。当曼哈顿计划,也就是研制原子弹的计划下达时,父亲并不愿意离开伊利俄姆。他说除非同意他任选工作地点,否则他是不肯参加这项工作的。也就是说他要经常呆在家里,除了伊利俄姆,只有一个地方他还愿意去,那就是我们在科德角的别墅。他就是在那儿去世的。他死于一个圣诞节前夜。这些您可能都知道。 “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在投下原子弹那天,我正在他书房门外面的地毯上玩耍。我姐姐安吉拉告诉我说,我小时候爱玩玩具火车,一玩就是几个钟头,嘴里还学着马达的声音,‘崩咚、崩咚’叫个不停,所以我猜想,投弹那一天我可能正在‘崩咚,崩咚’地叫呢;父亲当时是在书房里玩弄着一圈绳子。 “我碰巧知道我父亲玩的那根绳子是从哪里来的。这个材料说不定还能用在您那本书里呢。这根绳子是我父亲 从一个被监禁的犯人寄给他的一部小说手稿上解下来的。这部小说写的是2000年世界末日来到的事情。书名就叫 《公元2000年》。书中描写疯狂的科学家们发明了一些能毁灭整个世界的炸弹。人人都知道世界末日就要来到,于是乎出现了大量的放荡不羁的性行为。耶稣基督也在炸弹爆炸前十秒钟降临人间。小说作者的名字叫马文·夏普·霍尔德尼斯。他在给我父亲的一封说明信中说他被捕入狱的原因是杀死了他的亲兄弟。他之所以要把这部手稿寄给父亲,是因为他想知道应该把哪一种爆炸物放在他所写的那种炸弹里。他以为父亲可能会提供一些建议。 “我并不是想告诉你我在六岁的时候就读过那本小说。这部稿子在我们家放了好几年。我哥哥把它当作他个人的财富,因为他特别欣赏书中的那些黄色描写。弗兰克把它藏在他卧室里的‘保险壁橱’里面。被他称为‘保险壁橱’的实际上并不是什么保险橱,而只是一个旧炉子的烟道,上百还有一个铁皮盖。弗兰克和我在儿提时代把书中描写放荡的性行为的那些部分看了无数遍。许多年后,我姐姐安吉拉发现了。她读了这本书之后说这本书不过是一部下流猥亵的作品。她把它烧了,连那根绳子也一起烧了。她对于弗兰克和我简直象母亲一样,因为我们的母亲在我降生的时候故去了。 “我敢说,我父亲从来没有看过那本书。我想他一生中从未读过任何小说,甚至连一个短篇也没有看过,或者说至少从他长成一个小孩以后就没有读过。他也从来不读他的邮件或者报纸、杂志。我原想他应当读很多科技杂志的,可是实话告诉您吧,我想不起来我父亲读过任何东西。 “所以说,他感兴趣的不是书稿,而是那根绳子。他就是这种人。没有一个人能预言我父亲下一步又会对什么东西发生兴趣。在原子弹投下的那一天他津津乐道的是一根绳子。 “您是否曾读过他在接受诺贝尔奖金时发表的演讲;他的全部讲话如下:‘女士们,先生们!我现在所以站在你们面前,是因为我从来都象一个八岁的小学生在春天的早晨在去上学的路上游游逛逛,不管碰到什么东西我都要停下来看一看,想一想,有时候还要学一学。我是一个非常快乐的人。谢谢诸位。’ “咱们还是说正题吧。父亲看了一会儿那圈绳子,然后就用手指翻弄着花样。他翻出来的花样叫‘猫的摇篮’。我也不知道父亲是从哪儿学会玩这个的,说不定是他的父亲教给他的。您知道,他父亲是个裁缝。所以我父亲小时候,家里可能老是有许多线呀、绳子呀什么的。 “翻弄猫的摇篮可以说是我所见到过的父亲玩过的任何东西中最接近被人称为游戏的东西。一切别人编出来的戏法、游戏或是什么规则,他都一窍不通。在我姐姐安吉拉的剪贴簿上有一条从《时代》周刊上剪下来的报导:有人问父亲都以什么游戏消愁解闷时,我父亲回答说:‘自然界中有那么多货真价实的游戏,我何苦自找烦恼去玩那些人们生造出来的呢?’ “当他用那圈绳子翻出一个猫的摇篮来的时候,他自己也一定大吃一惊,他可能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因为他突然间从书房里出来,做了一件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他想要和我玩一会儿。过去他不但从来没有和我玩过。就连话也很少和我说一句。 “但是这时他跪在地毯上,靠到我身边,对我露齿一笑,把那一圈绳子在我面前晃了几晃,问我:‘看见了吗?看见了么,猫的摇篮、看见猫的摇篮了么?看见漂亮的小猫咪在那里睡觉么?咪呜!咪呜!’” “他的汗毛也就像月亮上的陨石坑那么大。他的耳朵、眼睛、鼻孔里长满了毛。雪茄烟把他的牙齿熏得象地狱的入口一样黑。他离我那么近,我父亲当时是我所见到过的一切东西中最丑陋的。后来我还常常梦见那副面孔。 “接着他唱了起来:‘摇呵摇,小猫咪,树梢高又高。大风吹,摇篮摇。树枝刮断了,摇篮往下掉。摇篮往下掉,猫咪往下掉,通通往下掉。’ “我吓得放声大哭,跳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从屋里跑了出去。 “我必须暂时搁笔了。现在已经过了临晨两点。和我同屋住的人方才醒了,埋怨我打字太吵人了。”第六章 斗虫 第二天牛顿继续写他的信,写下了以下的内容: “次日清晨。经过八小时睡眠,我清新得象一朵雏菊,又继续往下写。学生会公寓现在很安静。大家都去上课了,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去。我是一个享有特权的人物。我再也不用上课去了。上星期我因为不及格被勒令退学了。我是医科大学的预科生。他们叫我退学是对的。不然我将来会成为一个糟糕的大夫的。 “写完这封信之后我想去看一场电影。或者,要是天晴的话,可能要到一个峡谷间去散散步。那些峡谷不是很美丽么?今年有两个姑娘手挽手跳进一个峡谷里去了。她们自寻短见是因为没有能如愿地加入大学女同学联谊会,她们想要参加‘三角’联谊会。 “还是回过头来谈1945年8月 6日吧。我姐姐安吉拉后来多次告诉我,那天我不欣赏我父亲的猫的摇篮,我不肯和他一起呆在地毯上听他唱歌,可真伤了我父亲的心。可能我真的伤了他的心,可是我想我不会伤害得很厉害。在那些活着和死去的人当中,他是最具有保护性的。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因为他从来对人们就没有兴趣。记得在他去世前一年,我想请他给我讲一点有关我母亲的事。谁知关于我母亲的事他连一件也想起来了。 “您听说过那个有名的、关于我父母在离家去瑞典接受诺贝尔奖金那一天吃早餐的故事吗?那件事在《星期六晚邮报》上登过一次。那天早晨母亲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饭后当地人拾餐具时发现父亲在咖啡杯旁边放了一个两角五分钱的辅币、一个一角钱的银币和三个便士。他赏她小费呢。 “在那么可怕地伤了父亲的心(要是我所做的确实使他伤心的话)之后,我跑到院子里去了。开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跑,直到看见我哥哥弗兰克趴在一大丛绣线菊下面。他当时十二岁。看到他趴伏在那里我一点不感到惊讶。热天他老在这下面呆着。他象一条狗似的,在花根周围阴凉的士地上挖了一个坑。从来也设有人知道他拿着什人东西躲在花丛里面。有时候是一本黄色小说,有时候是一瓶厨房用的雪利酒。在投放原子弹那天他拿的是一把汤匙和一个瓦罐。他当时正把不同种类的虫子放在罐子里,用汤匙逗它们咬架。 “虫子斗架是那么好玩,我立刻就不哭了,把老头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记不清那天弗兰克逗的都是什么虫子了,可是我还记得后来我们搞的几次虫子咬架:一个鹿角甲虫斗一百个红蚂蚁;一条蜈蚣斗三个蜘蛛;红蚂蚁斗黑蚂蚁。你非得把手中罐子摇个不停;它们才会大打出手。弗兰克当时正在死命地摇手中的罐子。 “过了一会儿,安吉拉来找我。她把一边花丛的枝叶掀起来,然后说:‘好哇,你在这儿!’她问弗兰克在干什么呢,弗兰克回答说:‘做实验呀!’每当有人问弗兰克他在干什么,他总是说这句话,‘做实验呀!’ “安吉拉那时二十二岁,自从我一出生。自从母亲亡故以后,自从她十六岁起,她就是一家之主。她常说她有三个孩子:我、弗兰克和父亲。她倒也没有夸张。我还能记得在那些寒冬的早晨,弗兰克、父亲和我在前厅排成一排,等着多吉拉给我们穿衣戴帽。她对我们三个人完全一视同仁。只是我到幼儿园去;弗兰克到初级中学去;而父亲是去研制原子弹。我记得有一个寒风料峭的早晨,发动 机坏了,管子冻了,汽车发动不起来。我们都坐在车里,安吉拉一再拉那个发动器,直到把电瓶里的电耗尽了。这时候父亲开口了。您知道他说什么?他说:‘我想到乌龟’。安吉拉问他:‘你怎么会想到乌龟?’他说:‘当它们把头缩进去的对候,它们的脊骨是弯起来了呢,还是缩短了?’ “顺便说一下,安吉拉是制造原子弹的无名英雄,我想这个故事还没有人讲过呢!您可能会采用这个材料。在这次乌龟事件之后;父亲竟然对乌龟大感兴趣,连原子弹也不搞了。后来曼哈顿计划局派了一些人到我们家来问安吉拉怎么办。她告诉他们得把父亲养的那些乌龟全部拿走才行。于是有一天夜里他们到父亲的实验室把他的乌龟和养龟的大缸一起偷走了。父亲对于乌龟的不翼而飞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第二天就去工作了,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可供地玩耍或者思索的东西,而在那里一切可供玩耍的、可供思索的东西都和研制原子弹不无关系。 “安吉拉把我从菊花丛里拉了出来,问我父亲和我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父亲是多么丑,我是多么恨他。她打了我一耳光。她说:‘你怎么敢这么说你的父亲呢?他是当今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他今天为我们赢得了战争的胜利!知道吗?他为我们赢得了战 争的胜利!’她又打了我一耳光。 “我不怪安吉拉打我的耳光。父亲是她的一切。她连一个男朋友都没有。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朋友。她只有一个嗜好,那就是吹单簧管。 “我又告诉她我多么恨父亲,她又打我耳光。后来弗兰克从花丛里爬了出来,朝她的腹部捣了一拳头。这一拳不知打在什么要害地方,她跌倒在地,乱翻乱滚。刚一喘上气,她就大哭起来,大声喊父亲。 “弗兰克说:‘父亲不会来的。’他看着她哈哈大笑。弗兰克说得对。父亲果然从他书房的一个窗户里探了一下头,他看见我和安吉拉滚在地上打成一团,大哭大骂,弗兰克站在旁边笑着观战,老头儿又把头缩回到窗户里去了,后来再也没有问过这场乱子是怎么回事。人不是他的专业。 “说到这里行了吧?这能对您要写的书有点帮助么?当然,您可真是限制了我,因为您只要我谈好放原子弹那一天的事情。其实在别的日千里倒还真有不少关于父亲和原子弹的有趣的轶事呢!您知道关于父亲在阿拉莫戈多沙漠第一次试验原子弹的故事么?在试验完成之后,在证明了美国的确能用一颗原子弹就消灭一个城市之后,有一位科学家回过头来对我父亲说:‘现在科学也和罪愆同流合污了。’可是您知道父亲说什么吗?他说:‘罪愆是什么呀?’ 祝您一切顺利! 牛顿·霍尼克”第七章 杰出的霍尼克一家 牛顿在他的信后头加上了下面三个附言: “附言:我不能在信尾签上‘您的会友兄弟,因为他们不让我做您的兄弟,理由是我的资格不够。我本来也不过仅仅是个刚入会的预备会员,而现在他们连这点资格也将要取消了。 “附附言:您把我的家庭称为‘杰出的’,我想要是您在您的书里那么称呼的话,您可就大错特错了。比如说我就是一个体儒,身高只有四英尺。我最后听到的我哥哥弗兰克的消息是他被佛罗里达警察局、联邦调查局和财政部通缉,因为他把偷来的小汽车装在坦克登陆艇上,做为战时剩余物资运往古巴。所以我敢肯定您用‘杰出’这个词是不适宜的。‘有魅力的’这个词倒还可能近乎实际情况。 “附附附言:二十四小时之后,我把这封信又读了一遍。我觉得这封信可能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我无所事事,终日闲坐,回忆往昔伤心事,可怜自己许多愁。实际上我是一个非常幸福的人.并且我也知道自己生活在福中。我很快就要和一位美妙的小姑娘结婚了。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人们不做睁眼瞎,就都能找到爱情。我自己就是明证。”第八章 牛顿和琴卡的事情 牛顿没有告诉我他的女朋友是什么人。但在他给我写信两星期之后,国内已无人不知她的名字叫琴卡——相貌平平的琴卡。显而易见,她只有名字,没有姓氏。 琴卡是乌克兰籍的女侏儒,博尔齐亚舞蹈团的舞蹈演员。事情是这样的:牛顿在去康奈尔之前,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看了一场那个舞蹈团的演出。后来那个团又到康奈尔演出。在康奈尔演出结束后,小牛顿拿着十几朵长便的玫瑰花“美国美人”在后台门口等着。报上披露小琴卡要求在美国政治避难的消息以后,她和小牛顿就失踪丁。 一周之后,小琴卡出现在俄国大使馆。她说美国人太追求物质享受了。她说她要回归祖国。 牛顿蛰居在印第安纳波利斯他姐姐家里。他对报界发表了一个简短的声明;“这是私人问题,是一桩爱情事件。我并不后悔,这只是我和琴卡之间的事,和别人没有关系。”一位神通广大的美国驻莫斯科记者在那边向舞蹈界了解了一下琴卡的情况,发现琴卡的年龄并不如她宣称的那样只有二十三岁。 她四十二岁了,差不多可以做牛顿的母亲。第九章 主管火山的副主任 出于我懒惰成性,我要写的书进展缓慢。 大概一年以后,在圣诞节前两天.为了写另一篇短篇小说,我外出路过纽约的伊利俄姆。这儿弗利克斯·霍尼克博士大半生从事研究工作的地方,是小牛顿、弗兰克和安吉拉长大成人的地方。 我在伊利俄姆稍作逗留.试图再搜集一些材料。 在伊利俄姆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霍尼克家的人了,但是有不少人都很熟悉那位老人和他的三个古怪的孩子。 我和铸锻总公司研究实验室副主任阿萨·布里德博士约定了见面的时间。我以为布里德博士也是我的“卡拉斯”的一个成员,虽然他从差不多刚见到我的时候就不喜欢我。 博克侬在一个容易懂也容易忘的警句中说:“喜欢不喜欢,与我不相干。” 我在电话里对布里德博士:“我知道自从霍尼克博士从事研究来业以来,你几乎一直是他的主管人。” 他回答说:“文件上是那么规定的。” 我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说:“要是我能够主管费利克斯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准备去主管火山、湖水、鸟、鼠的迁徙了。那个人是一种自然力量。人们无法左右他。”第十章 特务爱克司九号 布里德博士和我约定第二大早上见面。他说他在上班去的途中把我接上,这样可以简化我进入警戒森严的研究室的手续。 这样,我就得在伊利俄姆消磨一个晚上。我从在伊利俄姆的布拉多旅馆消度良宵的。这个旅馆附设的酒吧间“科德角酒家”是妓女经常出没的地方。 碰巧——博克侬就要说“原该这么碰巧”——在酒吧间里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从女和服侍我的那个侍者都是弗兰克林·霍尼克——那位虐待虫子的人,那位在家中排行老二的孩子,那位失踪了的儿子—高中时代的同学。 那个自称名叫桑德拉的妓女给我带来了难得的欢乐。除非是在皮加尔别墅和塞得港。这种欢乐是绝无仅有的。我说我对此毫无兴致,聪明伶俐的她说她其实也无心于此。事实证明我们两个人都过高地估计了我们的淡漠,不过高得不算太多。 但是在我们揣测彼此的热情之前。我们谈到弗兰克林·霍尼克,我们也谈到那个老头儿,我们还轻描淡写地谈论了阿萨·布里德,我们还谈到铸锻总公司,谈到教皇和计划生育, 谈列希特勒和犹太人。我们谈到谎言;也谈到真理;我们谈到 强盗贼寇,也谈到商贾小贩。我们谈到一些品格高尚的穷人受用电椅,也谈到一些腰缠万贯的混蛋逍遥法外。我们谈到虔诚 的教徒的腐败堕落。我们谈论了许多东西。 我们喝醉了。 那个酒吧间的侍者对桑德拉很好。他喜欢她,尊敬她。他告诉我桑德拉曾经是伊利俄姆中学的“班级色彩委员会”的主席。他解释说,每一个班在初中时都要为自己选择一种特殊的颜色,并要求班上同学不无自豪感地穿上这种颜色的衣服。 我问他:“你们选的是什么色彩?” “桔红和黑色。” “那是好看的颜色。” “我也是这么想的。” “弗兰克林·霍尼克也参加班级色彩委员会了么?” “他什么也不参加,”桑德拉轻蔑地说:“他从来也没有参加过任何委员会,从来也没有玩过任何游戏,从来也没带女孩子出去玩过。我就不记得他和任何一个女孩子说过话。我们都把他叫做‘特务爱克司九号’。” “爱克司九号?” “你知道,他好象总是在两个无可奉告的秘密地点进行活动似的。” “说不定他真过着一种内容丰富的秘密生活,”我提出自己的看法。 “没有,”桑德拉说。 “没有,”旅馆侍者揶揄地说:“他是那种只会做飞机模型消磨时光的孩子。”第十一章 蛋白质 “他本来应当在我们的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的。”桑德拉说。 “谁?”我问。 “霍尼克博士。那个老头儿。” “他讲了些什么?” “他根本就没有到会。” “那就没有人在你们的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说了?” “哦!有一个,布里德博士,就是你明天要去见的那个人,他出席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来,讲了一些话。” “他讲了些什么?” “他说,他希望我们当中将来能有许多人从事科学研究事业,”她说。她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她在回忆博士生动感人的演讲。她在思索,毕恭毕敬地重复博士的讲话:“他说‘世界的烦恼是……’” 她得停下来想一想。 “‘世界的烦恼是,’”她踌躇不决地往下背着:“‘人们不懂科学,笃信迷信。假如每一个人都多学点科学,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了。’” 那个待者插话说:“他说有朝一日科学会发现生命的本源。”他搔搔头,皱眉蹙额地说道:“我好象哪一天在报上看到他们终于发现了生命的奥秘?” “我没有看见,”我低声说。 桑德拉说:“我看见了,大概在两天以前。” “对!”那个待者说。 “到底什么是生命的本源呢?”我问。 “我忘了,”桑德拉说。 那个侍者宣称;“蛋白质!他们发现了关于蛋白质的什么秘密。” “噢!”桑德拉说;“就是那玩艺儿!”第十二章 世界欢乐的末日 酒马间里一个年纪较大一点的侍者也参加了我们在布拉多旅馆的科德角酒家的谈话。他听说我要写一本描写投放第一颗原子弹那一天的书,就告诉我他那一天所见所闻及我们现在就座的这个酒吧间的情况。他满身都散发着厕所的臭味,还长着一个硕大的象草莓一样的鼻子。 他说:“当时这里还不叫科德角酒家呢!那时候这儿根本没有这些混帐的鱼网和贝壳。那时候这里叫‘那伐鹤帐篷’。墙上挂着印第安墙毯和挑战的头骨,桌子上放着小鼓。客人要点菜的时候就敲小鼓。他们还想叫我戴上战斗帽,可我不干。有一天,有一个真的那伐鹤人到这儿来了,他告诉我,那伐鹤人并不住在这种印第安帐篷里。我对他说:‘真他妈的丢人!’在这以前,这儿叫做‘庞贝酒家’,到处都是一些破烂不堪的石膏像。但是,不管这个地方换什么招牌,这些质量低劣的陈设是从来不变的,到这儿来的那些混帐的人和外面那个混帐的城市也是从来不变的。霍尼克的混帐炸弹投到日本人头上的那一天,来了一个流氓想要骗一顿酒喝。他要我给他拿酒喝、说是世界末日来临了。所以我就给他配了一杯取名‘世界欢乐的末日’的酒。我又给了他大约半品脱的薄荷酒.装在一个空心菠萝里,顶上浇着奶油,还放了一个樱桃。我结他说:‘给你,你这个狗娘养的,别说我慢待了你。’后来又来了一个人,他说他辞了研究实验室的工作。他说,不管一个科学家研究出什么东西,到头来都会变成武器。他说,他再也不愿意去帮助政客们去打他们的混帐仗了。这个人的姓是布里德。我就问他,他和研究实验室的头头布里德是不是亲戚。他说他妈的是呢,他就是那个研究实验室的头头的混帐儿子。”第十三章 偏远的地方 啊,上帝!伊利俄姆是座多么丑陋的城市啊! 博克体说:“啊,上帝!每一座城市都是丑陋的城市啊!” 雨雪交加,穿透了一片静止不动的烟雾。凌晨时分,我正坐在阿萨·布里德博士的“林肯牌”轿车里。我有点不大舒服。昨晚的醉意还未全消。布里德博士开车。闲置已久的电车轨道不断地卡住他的汽车轮子。 布里德是一个面色红润的老头儿。他精神矍铄,衣着华丽,举止文明、乐观、能干、安详。我则恰恰相反:胡子拉茬、萎靡不振、心灰意懒。我和桑德拉鬼混了一夜。 我的灵魂似了象烧着了的猫皮一样焦臭。 我想到每一个人的心地都是肮脏龌龊的。我知道阿萨。布里德博士的一些劣迹。这是桑德拉才告诉我的。 桑德拉告诉我伊利俄姆每一个人都知道布里德博士和费利克斯·霍尼克的妻子情缠意绵。她告诉我,大多数人都认为布里德是霍尼克三个孩子的父亲。 “您熟悉伊利俄姆么?”布里德博士突然问我。 “我初次到这里来。”“这最一个家庭性的城市。” “什么意思,先生?” “这里没有多少夜生活。每个人的生活都以家庭和家人为中心” “这种生活是健康的。” “是这样。我们这里很少有青少年犯罪。” “那太好了。” “您知道,伊利俄姆还有一段有趣的历史呢!” “那可真有意思。” “它一直是偏远的地方。” “什么意思,先生?” “对于西部移民来说是这样。” “噢!” “人们常在这里制备全套行装。” “那可真有意思。” “现在研究实验室所在的地方以前是一个铁丝网围着的老监狱。还是全县实施绞刑的刑场。” “找想那时候罪犯得到的报应不会比现在更好。” “1782年有一个谋杀了二十六条人命的罪犯在这里被处绞刑。我常想应该有一个人写一本关于他的书才好。他叫乔治·麦纳·莫克莱。他在绞刑架上唱了一曲即兴谱写的歌。” “他唱了些什么?” “假如您真有兴趣的话,您可以在历史学会找到那首歌的歌词。” “我只想知道个大概。” “他表示他不为他做过的任何事情感到后悔。” “有的人就是这样。” “您想想!”布里德说:“他杀了二十六个人,能不受良心的谴责!” “良心不安呵,”我说。第十四章 当汽车上有雕花 玻璃花瓶的时候 我脖颈僵直,昏昏沉沉的脑袋在脖梗上摇晃。电车轨道又把布里德博士那辆熠熠闪光的“林肯牌”小轿车的轮子卡住了。 我问布里德博士八点钟以前要有多少人到达铸锻总公司,他告诉我有三万人。 每一个十字路口都有戴黄色雨帽的警察用他们戴着白手套的手做出和红绿指示灯相反的指示。 而那些指挥灯在雨雪中就象红红绿绿的鬼魂似的,不合适宜地、傻里傻气地一再告诉那川流不息的车队该如何动作;绿灯是放行;红灯是停车;黄灯是变速和警示。 布里德博士告诉我,霍尼克博士年轻的时候,有一天早晨,干脆就把他的汽车停在伊利俄姆大街上不管了。 他说:“警察想看看是什么东西阻塞了交通,结果发现费利克斯的汽车停在大路中间,发动机还开着,烟灰缸上有一根还在燃烧的香烟,花瓶里插着一束鲜花……” “花瓶?” “那是一辆‘马蒙牌’轿车,大小就象铁路上调度用的火车头似的。在车门小柱上安有雕花玻璃的花瓶。每天早晨费利克斯的妻子把鲜花插进这些花瓶。就是这辆车停在来往车辆穿梭如流的大路中间。” “就象《玛丽·西莱斯特》那部电影一样,”我说。 “警察局把车拖走了。他们知道是谁的车,就打电话给费利克斯,很客气地告诉他到什么地方领回他的车,可是费利克斯说他们可以把车留下,他不要了。” “他们把车留下了么?” “没有。他们又给她妻子打了电话,她来把那辆车领了回去。” “顺便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埃米莉。”布里德博士舔舔嘴唇,脸上的表情变得恍惚迷惘,又把那已故很久的女人的名字念了一遍;“埃米莉。” “假如我把车的放事写进书里;你以为我会遭到什么人的反对么?”我问。 “只要您不把结局写进去就行。” “结局?” “埃米莉不习惯开‘马蒙牌’车,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碰伤了骨盆……。” 这时正好车辆都停了下来。布里德博士双眼紧闭,双手紧握方向盘,他说:“那就是小牛顿一生下来她就死去的原因。”第十五章 祝您圣诞节快乐 铸锻总公司研究实验室靠近该公司伊利俄姆工厂的大门,距布里德博士停车的停车场只有一箭之路。 我问布里德博士有多少人在研究实验室工作,他说:“七百人,但是真正从事研究工作的不到一百人。另外六百人都是打杂的,而我是头号的打杂工。” 当我们加入了公司大街的人流中去的时候,有一个女人在我们身后祝贺布里德博士圣诞节快乐。布里德博士和气地转过头来,注视着那象蛋糕一样苍白的人面之海,认出祝愿他的是一位叫弗朗辛·佩夫考的小妞。佩夫考小姐姿色平平,身体健康,是一个刻板乏味、五观端正的人。为了使人感到圣诞节的欢乐,布里德博士请佩夫考小姐和我们同行。他向我介绍她是尼尔萨克·霍瓦斯博士的秘书,然后又告诉我霍瓦斯博士是谁。他说:“他是著名的表面化学家,正从事薄膜方面的奇妙研究。” 我问佩夫考小姐:“表面化学有什么新发展”她说: “天啊!可别问我!我只管把他叫我打字的材料打出来。”然后,她又为她刚才叫了一声“天啊”表示歉意。 布里德博士说:“啊!我认为你知道的比你所说的要多。 “我可不是那样的人,”佩大考小姐不习惯和象布里德博士这样的大人物聊天,这时不禁感到困窘,走路的姿式也变了,两条肥腿不会打弯儿了,活象只母鸡。她的笑容也显得那么呆气。她搜索枯肠想找点话说,可是搜索了半天,除了用脏了的纸巾和衣服上的珠宝装饰,一无所有。 “好吧……,”布里德博士用他沉闷豪爽的声音说:“你喜欢我们这里吗?你到我们这儿来……现在已经多久了?大概一年了吧?” “你们这些科学家们思考得太多了。”佩夫考直言不讳,说罢高声笑了,愚态毕露。看到布里德博士如此宽宏,她全身上下绷紧的弦全都松弛了。变得无所顾忌起来。“你们大伙儿瓦斯博士,让他给你讲明白。他是擅长讲解问题的。”他又转身对我说:“霍尼克博士常说,一个科学家要是不能向一个八岁的孩子讲明他在干什么的话,那他就是一个江湖骗子。” 佩夫考小姐哀叹一声说:“那么我比一个八岁的孩子还笨,我连什么叫‘江湖骗子’都不知道。”第十六章 回到幼儿园 我们登上了研究实验室大门前的四蹬大理石台阶。这座大楼楼身是用一般的砖砌成的,高达六层。我们进了门,门旁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哨兵。 佩夫考小姐向左边的岗哨出示她左胸上佩戴的粉红色的秘密级证章。布里德博士向我们有边的岗哨出示在他那软毛料上衣翻领上别着的绝密级证章。布里比博士彬彬有礼地用胳膊搂着我,可并不真正恢我,向哨兵门大示我在他的严密保护和控制之下。 我对一个哨兵莞尔一笑,可他却板着面孔。他们乃是国家安全保卫人员,岂能嬉皮笑脸。 布里德博士、佩大考小姐和我若有所思地穿过了实验室的休息大厅向电梯走之。 布里德博士对佩夫考小姐说;“有空请霍瓦斯博士给你讲点什么,看他是不是能给你一个中肯而清楚的回答。” 她说:“那他得从一年级开始,说不定甚至得回到幼儿园呢!我差得太远了。” 布里德博士说:“我们都差得太远。我们大家都应当很好地从头开始,从幼儿园开始更好。” 我们注视着管理陈列在休息大厅墙上的许多教育展览品的值班接待人员。接待员是一个面色苍白、态度冷淡的瘦高个姑娘。她灵巧地搬动开关,灯儿亮了,齿轮转了,烧瓶冒出气泡儿,铃裆叮叮作响。 佩夫考小姐说:“是魔术。” 布里德博士说:“在实验室工作的人竟会使用这个令人作呕、陈腐古旧的字眼,我感到遗憾。这里的每一件陈列品都是不言自明的。这样设计全无神秘味道。它们与魔术截然不同。” “与魔术什么?” “与魔术全然相反。” “您就不能用我来证明它。” 布里德博士看来是有点生气了。他说:“真拿你没有办法。不过,我们不想去神化什么。至少要相信我们这一点。”第十七章 姑娘池 布里德博士的秘书正站在地办公室外间的书桌上,往天花板上拴一个百褶的圣诞节铃铛。 布里德博士叫道:“当心,内奥米!我们已经连续六个月没有发生伤亡事故了,你要摔下来,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内奥米·福斯特是一个性情欢快、骨瘦如柴的老太太。我猜想她伺候了布里德博士一辈子,布里德博士这辈子也只有这一个州人。她听了布里德博士的话笑了起来,说:“我死不了。就是我掉了下来,圣诞天使也会把我接住。” “大伙儿都知道这些天使不灵了。” 两串百褶卷穗从铃舌上挂了下来。福斯特小姐拉一拉其中的一个,它的皱褶接二连三地张开了,成了一条上面写着字的长带子。福斯特小姐把另一头递给了布里德博士。说:“给,拉过去,钉在报架上。” 布里德博士照办。他一面往后退着,一面大声地、满腔热情地念着上面的标语;“世界和平!” 福斯特小姐从桌子上下来,拉开了另一根德子,那上面写着;“与人为善。” 布里德博士笑呵呵地讲;“天啊,这两条标语把圣诞节弄得索然无味了!不过这地方看来倒有节日的气氛,很有节日气氛!” 她讲:“我还记得给姑娘池里的人准备巧克力糖呢!你该为我骄傲吧?” 布里德博士摸了一下前额,为白己的忘性感到沮丧。“谢天谢地!亏你给想着,我把这档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福斯特小姐说:“这件事我们可不能忘。布里德博士在圣诞节向姑娘池的姑娘馈赠巧克力,这已经是多年的传统了。她向我解释说,‘姑娘池’是实验室的打字室,在地下室里。这些姑娘给每一个用录音电话机的人打字。” 她说,在“姑娘他”里的那些姑娘一年到头听着那些不曾谋面的科学家通过录音电话机录下的声音。录音带是由邮递姑娘们送来的。一年一度,这些姑娘们离开她们这为钢筋混凝土紧箍的工作岗位,出去唱圣歌,分享阿萨·布里德先生送给她们的巧克力糖。 布里德博士声称:“她们也在为科学服务,虽然她们可能对科学一窍不通。愿上帝祝福她们,祝福她们每一个人!”第十八章 世间价值最高的商品 一走进布里德博士的里间办公室,我便试图梳理一下我纷乱的思绪,以使这次会见圆满成功。可是我发现我的大脑机能并未恢复正常。当我开始就投放原于弹那一天提问时,我大脑的对外联络中心已被酒宴和热烘烘的猫皮窒息了。我向布里德博士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在暗示原子弹制造者们都是对人类进行屠杀的罪大恶极的帮凶。 布里德博士先是大吃一惊,继而恼羞成怒。他从我身边走开,闷闷不乐地说:“我想你是不大喜欢科学家的。” “我不那么以为,先生。” “你提的所有问题都像是要我承认科学家是狼心狗肺、天良泯火、心胸狭隘的笨蛋.对于人类命运毫不关心,或者根本不是人类的真正成员。” “你言过其实了!” “你要写在书里的,比我刚才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认为,你从想为费利克斯·霍尼克公正地、客观地作传——这也是象你这样年纪的人应该承担的意义深远的任务。可你是带着偏见来的,认为我们科学家都是疯子。你怎么会有这种看法?正从那些低级趣味的报纸上看来的吗?” “不妨向你披露一个来源。霍尼克博士的一个儿子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哪一个儿子?” “牛顿,”我说。我随身带着牛顿写给我的信,当下就拿出来给他有了看。我又说:“顺便问问,牛顿的个儿有多高?” 布里德博士说:“不比一个伞架高。”他皱着眉头读起牛顿的信。 “其他两个孩子正常吗?” “当然喽!我真不愿意叫你失望,但是科学家们的孩子跟普通人的孩子没什么不一样。” 我千方百计才使布里德博士怒息火消,并使他相信我此行的唯一目的就始要了解霍尼克博士的真实面目。“我此来的目的只是要准确地记下你对找说的有关雷尼克博士的事情。牛顿的信仅仅是一个开始。找可以用你讲的情况纠正他的偏颇。” “我对人们对科学家的职责和任务的种种误解深恶痛绝。” “我要尽最大的努力去消除这种误解。” “在这个国家里多数的人甚至于对什么是纯粹的研究工作都不知道。” “要是您能告诉我它是什么,我将非常感激。” “纯粹的研究工作不是去寻找更好的过滤嘴,更轻的化妆用纸或是更经久耐用的家用油漆。人们大谈特谈研究工作,可是在这个国家里几乎没有人从事这种工作。我们是极少数真正雇人作纯研究工作的公司之一。其他公司夸夸其谈的研究工作,不外科是那些受雇而来的身穿白大褂的工业技术员,他们因循守旧,朝思暮想为下一年的‘欧斯莫比牌’汽车改进一个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 “那这里呢……” “这里,和在这个国家里其他极少数几个地方花钱是为了增进知识,非此莫属。” “铸锻总公司是非常慷慨的。” “谈不上什么慷慨。新知识是世界上价值最高的商品,我们获得的真理越多,我们也就越富足。” 如果那时候我就信奉博克你教,那篇宣讲非使我嚎叫起来不可。第十九章 再也没有泥沼了 我对布里德博士说:“你是不是说没有任何人对在实验室里从事研究工作的人员提出任何要求?甚至连起码的建议也没有吗?” “人们提出的建议铺天盖地,但从事纯研究工作的人对此不屑一顾。他脑子里装潢了自己的计划,而我们需要的正是这种工作作风。” “有人对霍尼克博士提出过什么建议吗?” “当然有了。特别是那些海陆军将领。他们把他看成一位魔术大师,认为只要他把魔棒一挥,就能使美国战无不胜。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乌七八糟的计划,到现在还是这样。这些计划的唯一不足在于目前我们所具备的知识还不能将它们付诸实践。霍尼克博士那一类的科学家们的任务就是填补这些小小的空白。我记得在费利克斯去世前不久。有一位海军陆战队的将军一天到晚催逼他去做什么处理泥沼的研究。” “泥沼?” “海军陆战队的官兵跟泥沼打了二百年交道,已经腻透了”布里德博士说:“那位上次作为他们的代言人,认为海军陆战队要实现现代化的项目之一就是在战斗时脱离泥沼。” “那位上将是怎么想的呢?” “他想消灭泥沼,根除泥沼。” 我在作了番推理后说:“我想,那可能要用成千上万吨化学药物,或者成千上万吨机械装置。……” “那位上将想的是只要一颗小药片或是一台机器。海军陆战队官兵不仅对泥沼深恶痛绝。对载运沉重的装备也腻烦到顶。他们不想再搬运沉重的辎重,他们想携带小巧玲珑的装备。” “霍尼克博士怎么说?” “他漫不经心地——在从事任何研究时他都是漫不经心的——说,或许能研究出一小粒什么东西,一粒甚至只有通过显微镜才能看到的东西,它可以使湿粪、泥地、沼泽、小湾、池塘、流沙和泥潭无限膨胀,变得象这张书那么坚硬。” 布里德博士一面说,一面用他的长满老斑的拳头敲着那张书桌。那张书桌呈腰子形,用深绿色的钢材做成。“一个海军陆战队队员所携带的这种东西,可以将整整一个困在沼泽地中的装甲师解救出来还绰绰有余。按照费利斯的说法,一个海军陆战队队员只要在他的手指甲里放那么一点点就足够了。” “那是不可能的。” “您会这样说,我也会这样说——大家都会这样说。但是,对费利克斯来说,只要他漫不经心地加以研究,这一切都是可能的,完全办得到。费利克斯的奇迹就在于——我衷心希望你能把这一点写进你的书里——他永远能把陈旧的难题当成全新的奥秘去探索。” “我感到我现在不比费朗辛·佩夫考更聪颖,”我说,“也不比姑娘池里的那些姑娘更精明。堆尼克博士永远也不能给我阐明手指甲缝里的一点东西怎么就能把沼泽变得象您的书桌那么坚硬。” “我跟你讲过费利克斯是一个极善于讲解问题的人……。” “他就是多么能言善辩……” “他能给我讲清楚,”布里德博士说,“而且我敢说我也能给你讲清楚。问题是如何让海军陆战队脱离泥沼,是不是?” “是的!” “那好,”布里德博士说,“你仔细听着。现在我就给你讲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