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可以进来。达瑞尔博士的确住在这里,我现在就把防盗幕关掉……” “年轻人”先探头向房间内仔细看了看,然后才将手伸进窗内,一挺身钻了进来。进屋之后,他故意使劲拍着膝盖上的灰尘,仿佛在做无言的抗议,然后又抬起通红的脸孔对着艾嘉蒂娅。 “如果有人发现我在这里,你确定你的人格与名誉不会受损吗?” “如果这样的话,你的人格与名誉受到的损害,绝对会比我严重得多。因为只要一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我就会立刻大吼大叫,指控你强行闯进我的房间。” “是吗?”他故意以谦恭的态度问道,“可是防盗幕是你自己关掉的,这一点你又要如何解释?” “哼!那还不简单,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防盗幕。” 那人的眼睛睁得老大,看来真的发火了:“那是唬人的?小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嗯,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没有礼貌的问题,年轻人,而且我也不习惯被人称作‘小丫头’。” “这点我不怀疑,你也许是骡的祖母化装成的。在你还没有呼朋引伴,准备对我动用私刑之前,我是不是应该赶紧溜走呢?” “你最好别走——因为家父正在等你。” 那人的表情再度变得谨慎万分。他扬起一道眉毛,轻声问道:“哦?有人跟你的父亲在一起吗?” “没有。” “最近有人来拜访过他吗?” “只有卖东西的小贩——还有你。” “有没有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 “只有你。” “饶了我吧,好不好?不,别饶我,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令尊正在等我?” “哦,那还不简单!上星期他收到了一个私人信囊,只有他本人才能开启的那种,里面有一张会自行氧化的信笺。你知道吗,他还特别把那个信囊丢进垃圾分解器中。昨天,他主动放了波莉一个月的假——波莉是我们的女佣——让她去探望住在端点市的姐姐。到了今天下午,他又在客房里整理床铺。因此我就晓得他正在等什么人,却故意不让我知道,平常他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我的。” “真的!我很怀疑他需要告诉你什么事,我认为他根本还没说,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通常都是这样的。”说完她就笑了,并且开始感到轻松自在。这个来访的客人年纪虽然不小了,不过外表看来十分出色,有着一头棕色的卷发,还有一对深蓝色的眼睛。也许,她想,等自己年纪够大的时候,还能够再遇到类似的人物。 “可是,”那人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你又怎么知道我就是他要等的人?” “唉,还会有谁呢?他神秘兮兮地在等一个人——我想你应该懂我的意思。然后你就鬼头鬼脑地来了,而且还想从窗户爬进来。如果你有一点常识的话,就应该知道该走到前门去叫门。”她突然想到一句自己很欣赏的话,立刻脱口而出:“男人全都这么笨!” “你倒蛮有自信的嘛,对不对,小丫头?不,我是说‘小姐’。你知道吗,你说的可能完全不对。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被你搞得一头雾水,而且据我所知,令尊等的不是我而是别人,那你又该怎么办?” “哦,我才不信呢。我可没有一开始就让你进来,直到看见你把手提箱丢下去,我才改变了主意。” “我的什么?” “你的手提箱,年轻人。我可不是瞎子,你并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把它丢下去的。因为你先向下面看了一眼,估计它会落在哪里,等你确定它会掉进树篱里面,不会被别人看见,这才把手提箱丢下去,然后你就再也没有向下望一眼。既然你故意不走前门,而准备从窗户爬进来,就表示你不太敢确定是否找对了地方,所以想先观察一下。而当你被我发现之后,你首先想到的是手提箱,而不是你自己的安危,这就代表说,你把那里面的东西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现在既然你人在屋内,而手提箱还在屋外——这一点我们都心照不宣,你也许根本就无计可施。”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实在需要停下来好好喘口气。那人乘机回嘴道:“不过,我也可以把你勒得半死,然后逃出去,再捡起手提箱远走高飞。” “不过,年轻人,我的床底下刚好有一根棒球棒,我可以在两秒钟之内抓到手里,而且我是一个很强壮的女生。” 僵持了好一阵子,“年轻人”终于以做作的礼貌口吻说:“既然我们这么谈得来,我想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裴礼斯·安索,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叫艾嘉……艾卡蒂·达瑞尔,很高兴认识你。” “好的,艾卡蒂,现在你能不能做个好心的小女孩,去把你父亲叫来?” 艾嘉蒂娅愤愤地抬起头说:“我可不是小女孩,我认为你这样说相当没有礼貌——尤其是拜托别人帮忙的时候,更不应该用这种称呼。” 裴礼斯·安索叹了一口气,改口道:“说得好——请问你能不能做一个好心、善良、可爱的老妇人,为我前去将令尊请过来?”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我会去叫他的。可是别以为我会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年轻人。”说完。她就开始用力踏地板。 走廊处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卧室的门就被猛力打开。 “艾嘉蒂娅——”达瑞尔博士吼到一半便煞住了,他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先生,你是谁?” 裴礼斯赶紧站起来,样子显然松了一口气:“杜伦·达瑞尔博士?我是裴礼斯·安索。我想你已经收到那封信,至少令嫒告诉我你的确收到了。” “我女儿说的?”他皱起眉头,用责备的眼光瞪了艾嘉蒂娅一眼,却看到她正张大眼睛,露出一副无懈可击的无辜状,于是马上将严厉的目光又收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达瑞尔博士终于再度开口:“我正在等你呢,请跟我下楼来好吗?”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因为他看到旁边有个东西正在闪动,此时艾嘉蒂娅也注意到了。 她赶紧扑向那台听写机,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她父亲就站在机器旁边。 他以温柔的口吻说:“你一直都开着喔,艾嘉蒂娅。” “爸爸,”她难为情地尖叫道,“看人家的私人信件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看人家的私人谈话记录就更不用说了。” “啊,”她父亲说,“可是这个‘谈话记录’,却是你跟一个陌生男子在卧室里录的!身为你的父亲,艾嘉蒂娅,我必须要保护你。” “噢,天哪!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裴礼斯突然笑道:“喔,就是那么回事。达瑞尔博士,这位小姐正准备指控我许多罪名,即使为了洗刷我的冤屈,我也必须坚持请你读一读。” “噢——”艾嘉蒂娅强忍住泪水。竟然连父亲也不相信自己,而那台可恶的听写机——如果不是那个笨蛋傻傻地摸到窗口来,她也不会忘记把机器关掉。现在,父亲一定准备发表长篇大论,告诫她什么是年轻女子不应当做的事。看来,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是她们应当做的,也许只有上吊自杀是惟一的例外。 “艾嘉蒂娅,”她父亲以温和的语气说,“我认为,一个年轻女子——” 来了吧!她就知道,她早就知道。 “——不应该对一位比自己年长许多的人,说话这么没大没小。” “可是,谁叫他要到我的窗户旁边探头探脑?一个年轻女子总有隐私权——现在你看,我得从头再念一遍这篇可恶的作文。” “他爬到你的窗边究竟对不对,并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你根本就不该让他进来,应该立刻通知我——尤其是你,认为我正在等他。” 她以撒娇的口气说:“你不见他也好——这个傻瓜。如果他一直这样子飞檐走壁,而不从大门进出的话,迟早会把所有的秘密都抖出来。” “艾嘉蒂娅,自己不懂的事情,就不要多嘴。” “谁说我不懂,是关于第二基地的事情,对不对?” 她这句话一出口,立刻带来好一阵子的沉默,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腹部在微微抽搐。 然后,达瑞尔博士轻声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可不是从哪里听来的。除了这事,还有什么值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吗?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安索先生,”达瑞尔博士说,“我必须为这一切向你道歉。” “喔,没有关系。”安索用不大诚恳的语气答道,“如果她将自己出卖给邪恶的力量,那也绝不是你的错。我们离开这里之前,我还想再问她一个问题,希望你别介意。艾嘉蒂娅小姐——” “你想要问什么?” “你为什么认为爬窗户而不走大门是一件傻事呢?” “因为这等于你在大肆宣扬想要隐瞒什么,傻瓜。如果我心中有一个秘密,绝不会把嘴巴贴上胶布,让大家都知道我藏着什么秘密。我会像平常一样谈天说地,只要不提那个秘密就行了。你没有读过塞佛·哈定的格言吗?你可知道,他是我们的首任市长。” “是的,我知道。” “好,他曾经说过:惟有大言不惭的谎言才能成功;他还说过:任何事情都不必是真的,但是都必须让人信以为真。哼,当你从窗户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违背了这两个原则。” “那么如果是你的话,你又要怎么做呢?” “如果我有一件最高机密,要来找我爸爸商量的话,我会先在公开场合与他结识,然后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找他。而当每一个人都认识你,认为你跟我爸爸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就可以随便跟他商量任何机密,而绝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安索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盯着这个女孩,然后再看看达瑞尔博士,这才道:“我们走吧,我得到花园去找我的手提箱。等一等!还有一个问题。艾嘉蒂娅,你的床底下根本没有什么球棒吧,对不对?” “没有!我没有。” “哈,我就知道。” 达瑞尔博士站在门口说:“艾嘉蒂娅,当你重写那篇关于谢顿计划的作文时,不要无缘无故把奶奶渲染得太过神秘,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提那件事。”然后他就和裴礼斯一起默默走下楼梯。 走到一半,那位客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希望你别介意,博士,请问令嫒有多大了?” “十四岁,前天刚过的生日。” “十四岁?我的老天——告诉我,她有没有说将来准备嫁人?” “没有,她没提过,至少没有对我提过。” “嗯,如果她哪天提出来,我看你还是把他枪毙算了——我是说,她想要嫁的那个人。”他凝视着这位前辈的眼睛,以严肃的口气说,“我是认真的,等到她二十岁的时候,跟她生活在一起绝对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当然我这么说,绝不是故意要冒犯你。” “你没有冒犯我,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 这两个人仔细分析的对象,此时仍然待在楼上,面对着那台听写机,憋了一肚子的反感与厌烦。她用模糊而懒散的口气念道:“谢,顿——计,划——的,展,望——”而听写机则发挥了无比精确的功能,将那些声音转换成优雅秀丽的字体: 谢顿计划的展望《第二基地》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第二章 谢顿计划 请想像出一个房间! 房间在何处现在还不重要,只要知道这个房间是第二基地的一个重要所在。 几个世纪以来,这个房间一直保存着一门纯粹的科学——然而,数千年来被人们视为与科学同义的各种装置、设备、仪器等等,在此地却完全付之阙如。因为这里所保存的科学,只是以数学概念表达的理论。在科技尚未萌芽的史前原始时代,人类还集中于一个如今已经失落的世界时,先民中的智者所进行的冥想,其实就与这门科学的形式有些神似。 这个房间受到精神科学力量的保护。放眼当今银河,即使一切有形力量加在一起,也无法与这种精神科学相抗衡。 室内有一个较为显眼的物件——元光体,内部珍藏着谢顿计划的所有细节。 此外,室内还有一个人——首席发言者。 他是谢顿计划的第十二任最高监护者,而他所拥有的头衔,代表的就是表面上的意义——在第二基地领导者集会的场合,他是首先发言的一位。 他的前任曾经击败过骡,然而那场大规模奋战所留下的后遗症,至今仍然扰乱着谢顿计划的前途。过去二十五年以来,他与他所领导的组织,致力于将满是顽固、愚昧人类的银河重新纳入正轨——这是一项艰巨至极的工作。 现在,首席发言者抬起头来,看着渐渐打开的门。在这个孤寂的房间中,他正回顾着自己四分之一世纪来的努力——如今,这一切终于将要臻至顶点。虽然此时他是如此地专注,却仍有余裕以安然的心情期待着来人。他是一名年轻的弟子,将来,这些弟子中总有一位要继承他的位子。 年轻人此时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因此首席发言者向他走过去,将他领进室内,并且伸出一只手,亲切地按在他的肩头。 弟子露出羞赧的微笑,首席发言者对他的回应则是:“首先,我必须告诉你请你到这里来的目的。” 他们现在隔着书桌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没有真正开口说话。他们所使用的沟通方式,银河中任何一个不属于第二基地的人,全都无法会意或了解。 语言,是人类用来表达内心思想与感情的方法。它并非与生俱来的,必须经过学习的过程,也不能算是一种完美的沟通方式。人类所建立的语言沟通模式,只是利用各种声音的组合来表示精神的状态。然而这种方法却极为笨拙,而且表达能力明显不足,只能将心灵中细腻的思想,转换成发声器官所发出的迟钝声音。 追根究底,一直向深层探索下去,我们就能够发现,人类蒙受的一切苦难,都可以追溯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在银河的历史上,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了解他人的心思。也许只有哈里·谢顿,以及其后的极少数人例外。每一个人都将自己隐藏在他人无法穿透的迷雾中,而每团迷雾里也只有一个人。偶尔,从某团迷雾会透出一丝微弱模糊的讯号,而人类就是借着这些讯号互相摸索。然而,由于相互之间无法了解,也就不能彼此互信互谅,所以每个人从幼年时代开始,始终处于一种绝对孤寂的状态,时时刻刻都会感到恐惧不安。长此以往,便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猜忌与迫害。 数十万年以来,人类的双脚在泥泞中蹒跚前进,心灵也因此被压制了同样久的时间。事实上,心灵的力量早就可以带领人类飞向天际。 过去,人类本能地努力寻找打破语言桎梏的方法,语意学、符号逻辑、精神分析……这些学问的目的都是要将语言精炼,甚至完全舍弃普通的语言。 心理史学是精神科学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经过许多世代的努力,精神科学的数学化终于大功告成。为了了解神经系统的生理学与电化学——这必须一直钻研到核力的领域——因而相关的数学也有了长足的进展。利用这些最新发展的数学,心理学首度成为一门真正的科学:将心理学的知识从个体推广到群体,社会学的数字化过程也因此完成。 而较大的人类群体——例如一个行星上的数十亿人,一个星区中的数兆居民,乃至整个银河的千兆人口——就不仅仅只是众多人类的集合,其活动也成了能以统计方法处理的历史趋势。因此对于哈里·谢顿而言,历史的发展都是必然的,未来的一切都清楚地呈现眼前,而预设的计划则是绝对可行的。 这种导致谢顿计划发展的精神科学基础,也使第二基地得以超越语言。因此当首席发言者与弟子沟通时,他完全不需要开口发声。 人类心灵对于某个刺激的反应,不论引起的生物电流多么微弱,都能完整显示其内在的各种细微变化。因此,首席发言者能够直接感知弟子的情感内容。不过他的能力是长久训练的成果,而并非像骡那样,生来就具有超人的感应力。骡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突变种,具有普通人无法了解的异能,甚至连第二基地的人也不能完全掌握。 然而,在我们这个必须靠语言沟通的社会里,仅只使用普通的文字,根本不可能表达出第二基地人士沟通的真正方式。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只好假装忘掉这个环节,让首席发言者的信息以普通的会话表现。即使这项“翻译”偶尔会有失真之处,也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 从现在开始,我们姑且认为首席发言者的确在说:“首先,我必须告诉你请你到这里来的目的。”而不再描述那是一个微笑、一个手部动作所代表的信息。 接着,首席发言者又说:“你从小到现在,几乎都在努力钻研精神科学,而且成绩相当优秀,已经将老师能够教给你的全部吸收。现在,你和其他几位同学,都可以成为见习发言者了。” 书桌对面突然传来一阵兴奋的情绪。 “不——你必须冷静地接受这个消息。你一直希望有资格被选上,并且担心自己落选。事实上,希望与担忧的情绪都是弱点。你明知道自己够资格,却又不太敢承认,害怕会给人留下过分自信,因而不适合这份工作的印象。这真是荒谬!最无可救药的笨人,就是聪明却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你对于自己的信心,其实也是你入选的原因之一。” 坐在书桌对面的弟子松了一口气。 “对,现在你的心情轻松许多,警戒也放松了,这样才有办法集中精神,才能够了解我将要对你说的话。记住,想要有效地发挥精神力量,并不需要将心灵绷得紧紧的。对于探测器而言,那无异是一种空洞的精神状态。此外,你应该培养一种单纯的心境,一种对自我的认知,一种无我的意识,如此任何情绪才能无所遁形。我的心灵现在已经对你敞开,让我们两人都达到这种境界。” 然后,他又继续说:“当一名发言者并不容易。其实,做一个心理史学家就不简单,然而即使最优秀的心理史学家,也不一定够格成为一名发言者,这两者是有区别的。发言者不仅要了解谢顿计划的复杂数学结构,还必须与这个计划及其目的相互共鸣;要热爱这个计划,并且将计划当成自己的生命。除此之外,还需要把它当作一位活生生的好朋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首席发言者的手抬起来,在书桌中央一个闪亮的黑色立方体上来回轻抚——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物件。 “不知道,发言者,我不知道。” “你听说过元光体吗?” “这就是吗?”声音中充满了惊讶。 “你以为它看起来应该更高贵、更令人敬畏是吗?嗯,这也难怪。它是帝国时代的产物,由谢顿时代的工匠制成。近四百年来,它的表现都极为完美,从来不需要修理或调整。这可以算是我们的运气,因为就技术层面而言,第二基地没有任何人懂得它的构造和原理。”他轻轻一笑,又说,“第一基地的人也许有办法复制一个,不过,当然绝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压下书桌旁的一根操纵杆,室内便陷入一片黑暗。 不过在一瞬间之后,两侧的大幅墙壁便逐渐亮了起来。开始的时候是珍珠般的白色光芒,然后各处又现出了模糊的暗影,最后暗影凝聚成清晰整齐的黑色字体。那些字体构成了数不清的数学方程式,其间还穿插着许多蜿蜒的红色线条,仿佛是幽暗森林中的血色河流。 “过来,孩子,站到墙壁前面来。你的影子不会映在墙上,元光体辐射光线的方式非常特殊。老实告诉你,我一点也不知道这种效应的原理,不过我可以肯定,你的影子不会出现在墙壁上。” 他们一起站在光芒之中。两面墙的大小完全一样,都是十英尺高、三十英尺宽,墙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连一寸的空隙也没有。 “这还不是整个谢顿计划,”首席发言者说,“如果想将整个计划写在这两面墙上,方程式必须缩小到肉眼不可见的尺度——不过没有这个必要。你现在看到的,代表至今为止谢顿计划的主要部分,你已经全都学过了,对不对?” “是的,发言者,我全部学过了。” “你能辨识其中任何一部分吗?”短暂的沉默之后,弟子举起手来。当他的手指指向墙壁时,一列列的方程式同时向下移动,直到他心中所想的那个函数级数挪到眼前。仅仅是手指一个迅速而不经意的动作,就能如此精准,真是不可思议。 首席发言者发出轻笑声:“你将发现元光体能与你的心灵调谐,今后,你还会发现这个小装置有更多意想不到的功能。对于你所选取的这个方程式,你有什么心得?” 弟子支吾地说:“这是瑞格积分,利用整个行星的心理倾向分布,还有不稳定的情感模式,来表现行星上存在的两种主要经济阶级——它的范围也可以扩大为整个星区。” “它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它代表张力的极限,因为在这里——”弟子伸手一指,众多的方程式随即同时众多的方程式随即同时众多的方程式随即同时众多的方程式随即同时。” “很好,”首席发言者道,“现在告诉我,你对这个结果有何感想——一个完美的杰作,对不对?” “绝对是的!” “错了!并非如此。”首席发言者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严厉,“这是你第一个必须纠正的观念。谢顿计划其实既不完整,也并非百分之百正确,反之,它只是如今我们所能做到的最佳结果。过去已经有十几代的先人,曾在这上面花了无数心血——研究这些方程式,将它们分解到最细微之处,然后又重新组合起来。除此之外,他们还静观近四百年的历史发展,将这些发展与方程式的预测相互对照,检查方程式的真实性,从中学习到许多新的知识。” “结果,他们学到了不少谢顿都不知道的东西。数个世纪以来所累积的这些知识,不但可以让我们重新导出谢顿的结果,甚至可以比他当年做得更好。这一点,你是否能够完全明白?” 弟子显得有些愕然。 “在你获得发言权之前,”首席发言者继续说道,“你自己也必须对谢顿计划有原创性的贡献。这并不是对谢顿的亵渎,事实上墙壁上的每一个红色记号,都代表谢顿之后的发言者所做的修正与补充。嗯……” 他抬头向上看了看,然后说:“在那里。” 整个墙壁似乎立时盘旋而下,向他们两人当头罩了下来。 “这一部分,”他说,“就是我的成绩。”他所指的那一块,是一个被红线圈住的两个分歧箭头,箭头旁边各有六平方尺的数学推导,其间则是一大串红色的方程式。首席发言者又说:“看起来没有什么,它所描述的是未来的发展。虽然谢顿计划已经进行了那么久,可是即使再过一倍的时间,这个情况也还不会出现。那是一个合并期,此时第二帝国业已形成,却掌握在两个敌对实力的手中。假如两者势均力敌的话,便可能使帝国分裂;然而若是势力太过悬殊,帝国又会被占上风的一方钳制得太紧。两种可能性在此都已考虑到了,并且已经详加解释,也指出了避免这两者发生的方法。” “然而这是一个几率问题,因此还有第三种可能的结果存在。这个结果的可能性很小——准确的数字是千分之一百二十六点四——然而,纵使对应于更小几率的事件,过去也都曾经发生过,而谢顿计划目前只完成了百分之四十。这第三种可能性,是当时两个或更多的敌对势力达成妥协。根据我的推导,这个结果会使第二帝国陷入无效益的模式,最后终将引发内战。与毫无妥协的结果比较起来,这种发展将对帝国造成更大的伤害。幸好这也是可以避免的,而这就是我个人的贡献。” “请原谅我打个岔,发言者——修正要如何进行呢?” “利用元光体作为媒介。比如说,就拿你自己作例子,你的数学推导将由五个评议会严格审查,然后在口试中,他们会一致对你提出无情的抨击,而你必须一一提出圆满的解释。两年以后,你的成果将会再次接受审核。过去曾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一个看来似乎完美无瑕的理论,经过数个月乃至数年的试用期后,其中的破绽才被发现。有些时候,还是发明者自己发现的。” “两年以后的第二次口试,绝不会比第一次简单。假使你仍然能够顺利通过,你的结果便会成为谢顿计划的一部分。如果在这段期间,你能够发现更多的细节、辅助的证据等等,那就更加理想了。我将这件事视为一生中最高的成就,而你将来也会拥有这份光荣。” “元光体可以调节到与你的心灵契合,所有的修正、补充都可以透过精神融合进行。不过你所做的修正与补充,都不会在任何地方留下你的名字。在计划执行的历史中,个人并不存在,它是我们集体的成果。你能够了解吗?” “我能了解,发言者!” “好,这方面谈得够多了。”他大步走到元光体前,墙壁上的显像在一瞬间全部消失,只剩下最上方射出的室内照明光芒。 “坐到我的书桌旁边来,让我再跟你说几句话。对于一位心理史学家而言,能了解《生物统计》和《神经化电数学》就足够了。很多心理史学家只精通这两门科学,因此仅能担任一名统计技术员。然而身为一位发言者,却要能够使用普通的语言讨论谢顿计划,而完全不必提到数学。即使不能如此畅谈计划的内容,至少要能讨论计划的目的与其哲学意义。” “首先我想问你,谢顿计划的目的究竟何在?请用你自己的话回答我,不要咬文嚼字。我向你保证,你的辞藻和语气都不在评分范围之内。” 这是弟子第一次有机会畅所欲言,在开始发表长篇大论之前,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用不太有自信的口吻说:“根据我所学到的知识,我相信谢顿计划的意图是要建立一个新的文明,而这个文明的基础,在过去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根据心理史学的计算结果,这种发展导向绝对不可能自行出现……” “停!”首席发言者强调,“你不可以用‘绝对’这两个字,那是一种偷懒而不负责任的说法。事实上,心理史学能够预测的只有几率,某个特殊事件也许极不可能发生,但是几率却总是大于零。” “是的,发言者,请准许我修正刚才的答案——大家都知道,这种发展导向自行出现的几率相当小。” “这样说就好多了。这种导向又是什么呢?” “就是一个植基于精神科学的文明。在所有已知的人类历史中,主要都是有形的科技在不断进展,也就是说,人类驾驭周遭无生物的能力越来越强。然而,人类对于自身以及社会的控制,凭借的只是随机的摸索,或者是以灵感、直觉、情感为基础的伦理体系。结果,在人类过去的历史中,从未出现过稳定度大于百分之五十五的文明,这可说是人类的大不幸。” “我们所讨论的这个导向,为什么几乎无法自行出现?” “因为在人类的精英分子中,大多数只具有发展物理科学的潜能,他们也的确获得了一些眼前的粗糙成就。仅有极少数的人,天生适于研究精神科学,惟有他们能够为人类开拓精神科学的领域。这些人的贡献虽然能持续得更久,可是他们提出的理论却过于玄妙而隐晦。此外,这种导向会导致一个由精神力量最高者——实际上就是更高级的一种人类——所构成的统治阶级,普通人一定会对此不满,因此他们的统治不可能稳定。除非他们施展精神力量,将普通人全都贬成畜牲一般。这样的发展是我们绝不愿见到的,因此必须设法避免。” “那么,解决之道又是什么呢?” “解决之道就是谢顿计划。这个计划安排并维系了各种有利的条件,使得在计划开展的千年之后——也就是再过六百年——第二银河帝国便会兴起,同时人类也已经能够接受精神科学的领导。在这一千年之中,第二基地借着精神科学的发展,将培养出一批心理学家,准备接掌这个帝国的领导权。我自己常常想,或许可以这么说——第一基地建立起一统政体的有形架构,第二基地则提供统治阶层的精神架构。” “很好,答得相当完善。即使在谢顿所预期的那个年代,真的会有某个第二帝国兴起,你认为是否就能真正实现他的理想?” “不,发言者,我认为并非如此。从计划开展之后的九百至一千七百年间,有好几个第二帝国可能出现,但是其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第二帝国’。” “就这方面而言,第二基地的存在为什么需要保密——尤其需要对第一基地保密?” 弟子试图找出这个问题的弦外之音,结果毫无所获,所以答得相当吃力:“就如同整个计划的细节必须对人类保密一样。心理史学定律本质上是统计性的,如果个人的反应并非是随机的,那么心理史学就会失效;如果一大群人知晓了谢顿计划的主要内容,他们的反应就会因此受到影响,而不再符合心理史学公设中的随机条件。换句话说,心理史学便无法再精确预测他们的行为。很抱歉,发言者,我自己也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 “幸好你有自知之明,你的回答相当不完整。其实是第二基地必须隐藏起来,而并非仅是谢顿计划。第二帝国目前尚未形成,如今的人类社会,仍旧无法接受心理学家组成的统治阶层,因此会畏惧第二帝国的建立,并且将会起而反抗。你能了解这一点吗?” “是的,发言者,我懂。但是老师从未强调过……” “千万不可小看这一点,虽然在课堂中,老师们从来没有提过,可是你自己应该有能力推出这个结论。从现在开始,在你见习的这段期间,除了这一点之外,我们还要好好研究许多类似的问题。我现在给你一个题目,一个星期之后再来见我,下次来的时候,我想要听听你的心得报告。我不要你做完整严密的数学推导,即使专家也要花上一年的时间,你在一周之内是不可能做到的。不过,我希望你提一提其中的倾向与发展方向……” “你看这里,在大约半个世纪前,谢顿计划出现了一个分叉,这个变化发生的几率低于千分之十,必要的细节都在里面。你将会发现,如果根据这个路径发展下去,所有的事件都会偏离原有的计划。我要你估算一下,这个偏差的发展持续多久之后,就会使得整个计划无法挽回。顺便估计一下,如果无法挽回的话,最后可能的结果是什么,并且提出一个合理的补救方案。” 弟子随意拨动着阅读镜,木然地看着小型荧幕中的内容。 然后弟子问道:“请问为什么要我研究这个问题,发言者?除了纯学术的探讨之外,它显然还有其他的意义。” “谢谢你,好孩子,不出我所料,你学得很快。这个问题并不是假设性的——大约在半个世纪之前,骡突然跃上银河历史的舞台,前后十年之间,他是宇宙间最大的单一事件。骡并不在算计之中,我们对他也毫无准备,结果他对谢顿计划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幸好还没有到回天乏术的地步。” “然而,为了在他造成致命破坏之前阻止他,我们遂被迫主动与他为敌,因此暴露了我们的存在,而更糟更糟的一点,是我们的部分能力也因而曝光。第一基地从此知悉了我们的存在,而他们今后将会采取的行动,就可以根据这个事实预测出来。仔细审视面前的这个问题——这里,还有这里。” “自然,你不可以对任何人泄露这件事。” 弟子终于体会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使他惊骇不已。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又说:“那么谢顿计划已经失败了!” “还没有,只是有可能会失败。根据最近一次的估计,计划成功的几率还有千分之二百一十四。”《第二基地》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第三章 同谋 达瑞尔博士与裴礼斯·安索两人,最近几天都过着悠闲的生活,白天优哉游哉地无所事事,晚间则忙着跟朋友交际应酬。偶尔有一些访客前来,达瑞尔博士便会为来客介绍,说这个年轻人是他的表弟,来自太空中遥远的另一端。经过这番介绍,大家便不再对安索的出现感到突兀。 当他们两人闲聊的时候,偶尔会提及某个人的名字,接下来就是一阵沉思,然后达瑞尔博士有时会说“不”,有时会说“好”。如果他说“好”的话,便会用通讯波打一通电话,向对方提出一个很普通的邀请:“有没有兴趣见见我的表弟?” 艾嘉蒂娅自己则另有一番打算,而且有条不紊地一步步开始进行。事实上,她的行动可说是相当地曲折迂回。比如说,她为了计划的需要,因而设计引诱同班的丸里萨斯·旦,让他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制的集音器。由她所使用的那些方法,就可以知道将来与她接触的所有男性,全都注定逃不过她的手掌心。简单地说,由于丸里萨斯常爱吹嘘自己的课余嗜好——他有一间私人实验室,喜欢自己动手做这做那,她就故意表现出对丸里萨斯这项嗜好的兴趣,并且巧妙地将兴趣渐渐转移到丸里萨斯的矮胖身材上。结果这位不幸的傻小子,便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做了下列几件事:(一)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超波电动机的原理;(二)迷上了轻轻盯着自己的那双又大又亮的眸子;(三)将自己最伟大的杰作——前面提到的那台集音器——放进了艾嘉蒂娅伸出的双手中。 事后,艾嘉蒂娅便开始对丸里萨斯随意敷衍,渐渐地与他疏远。她做得恰到好处,不使他怀疑到集音器是这段友谊的惟一原因。前后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丸里萨斯在心中反复咀嚼那段短暂的欢乐时光,可是由于从此毫无进展,最后他也只好放弃,让这段初恋从生命中悄悄溜走。 裴礼斯·安索抵达之后的第七天晚上,有五位男士聚在达瑞尔家的客厅中,大家都吃得酒足饭饱,正在那里吞云吐雾。而在楼上,艾嘉蒂娅则坐在书桌旁边,桌上摆着那个丸里萨斯自制的杰作——最不像集音器的一台集音器。 客厅中的五个人当然包括达瑞尔博士,他的头发花白,穿着讲究,虽然只有四十二岁,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大一些。裴礼斯·安索此时表情严肃,眼神游移不定,看来年轻而没有自信。此外还有三位从未出场的角色——裘尔·屠博是新闻幕播报员,身材高大、嘴唇肥厚;爱维特·瑟米克是某大学物理系的退休教授,骨瘦如柴又满脸皱纹,衣服里面好像还有很多空隙;侯密尔·孟恩是一名图书馆馆员,他的身材瘦长,总是带着一副惴惴不安的表情。 此时达瑞尔博士开始说话,他的口气轻松而自然:“各位先生,这场聚会除了社交目的之外,还有一点其他的原因,我想你们也都已经猜到了。由于各位的特殊背景,才会被我们精挑细选出来,大家应该不难猜出其中牵涉到的危险。我不会故作轻松,可是我也要指出一点,我们几个无论如何是无法脱身了。” “想必你们也已经注意到,我对各位的邀请都是光明正大的,没有请任何一位偷偷摸摸前来。我家的窗户未设定成空无一人的假相,房间的周围也没有任何防盗幕。因为一旦让敌人起疑,我们就注定完蛋。而最可能引人注目的做法,就是凡事过度神秘兮兮,结果反倒弄得欲盖弥彰。” (哈,艾嘉蒂娅在心中暗笑。她俯身靠在书桌旁,仔细听着集音器发出有些尖锐的声音。) “这点各位能了解吗?” 爱维特·瑟米克接口说道:“噢,请言归正传吧,告诉我们,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谁。”他在每讲一句话之前,下唇总会先抽动一下,脸上挤出更多的皱纹,并且露出整排的牙齿。 达瑞尔博士回答:“他名叫裴礼斯·安索,是我的老同事克莱斯的学生。我这位老同事在去年过世。他在去世之前几天,曾经将安索的详细脑波图样——从第一阶到第五阶——寄了一份给我。我将他寄来的那些图样,与你们面前这位男士的脑波做过比对,当然,你们都应该知道,脑波图样不可能伪造到第五阶,连心理科学专家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如果你们不熟悉这个事实,就必须相信我的话。” 屠博撅着嘴说道:“我们最好进入正题吧。我们会相信你的话,克莱斯既然已经过世,如今你就是银河中最权威的神经电学家。至少,我在新闻幕中对你的评价就是如此,我自己也相信这一点。你今年多大,安索?” “二十九岁,屠博先生。” “嗯——你也是一位神经电学家?也是权威?” “我只能算是一个学生,不过我工作得非常努力,而且有幸能接受克莱斯博士的指导。” 此时孟恩插进一句话:“我……我希望你们能开……开始讲正经事。我认为大家的话都说……说得太多了。”他在紧张的时候总会有点口吃。 达瑞尔博士对孟恩扬了扬眉毛,回答他说:“你说得对,侯密尔……裴礼斯,你接着说吧。” “现在还不能说,”裴礼斯·安索缓缓地答道,“虽然我很同意孟恩先生的意见,但是在我们开始讨论正题之前,我必须要求各位提供脑波数据。” 达瑞尔皱着眉头说:“怎么回事,安索?你指的是什么脑波数据?” “你们每一个人的脑波图样。你已经测过我的脑波,达瑞尔博士,现在我也必须测定你们每个人的脑波,而且我得亲自进行。” 屠博说:“他没有理由相信我们,达瑞尔,这个年轻人有权利这么做。” “谢谢你。”安索说,“那么,达瑞尔博士,就请你带路到你的实验室去吧,我们说做就做。今天早上,我已经冒昧地检查过你的设备了。” 脑电图分析可说是最尖端的科学,也可以算是一门很古老的学问。说它古老的原因,是由于生物神经细胞能产生微弱电流的事实,属于那些来源早已不可考的人类文化遗产之一。勉强追溯的话,它似乎在人类历史的最早期便已存在…… 然而它也是最新的科学——在银河帝国上万年的历史中,神经电流的现象一直未曾受到重视,仅被视为奇妙有趣的一项常识,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它没有任何用处。有人曾经试图将脑波分类,例如分成行走与睡眠、冷静与激动、健康与否等等。不过即使是最粗略的分类法,也难免会有一大堆例外出现。 此外,还有人想要证明脑波也像众所周知的血型一样,可以分为几种不同的类型。这些人认为对于脑波分类而言,外在的因素并没有决定性的影响。提倡这种理论的人多少具有一点种族偏见,认为人类可以根据脑波而区分成数个“亚种”。然而,在银河帝国普遍性的强势意识形态之下,这种学说当然无法获得任何实质进展。别忘了当年的帝国是泛银河的一统政体,囊括了两千万个星系,从川陀这个中央世界(它辉煌伟大的过去,如今已埋葬在历史的灰烬中),到银河外缘任何一颗孤独的小行星,银河中每一个人类都是帝国的子民。 此外,在一个专注于物理科学与机械科技发展的社会中,例如当年的第一银河帝国,自然会产生一种无形的强大阻力,反对心灵方面的研究。由于看不见立即的应用,精神科学普遍受到鄙视,而且因为它没有什么效益,所以研究经费也一直少得可怜。 第一帝国崩溃之后,各种科学也都遭到解体的命运,一直衰退,衰退,衰退到了连基本的核能都被遗忘,而只懂得使用煤炭与石油的化学能。当然,其中有一个例外,那就是第一基地——它延续了科学的薪传,保持了科技的火种,并且能够继续发扬光大。只不过在第一基地上,仍旧出现了物理科学独领风骚的局面。对于人类脑部的研究,除了外科手术之外,其他依旧是从未开发的处女地。 哈里·谢顿是第一个指出精神科学重要性的人,他下面的这番话被后人奉为真理:“神经微电流承载着人类所有的反应与冲动——包括意识与潜意识两者。在方格纸上记录的脑波图样,看来只是颤颤巍巍、起伏不已的波峰与波谷,事实上,却能够反映出数十亿细胞的思考脉动。对于脑波图样进行分析研究,理论上可以揭示任何微小的思想与情感。除了先天或后天的肉体缺陷造成的差异之外,无形因素引发的脑波变化也应该侦测得出来,包括情绪的转变、不同的教育与经历,甚至受测者的人生哲学这种微妙的因素。” 然而即使是谢顿,当年所能做的也仅止于臆测而已。 而在过去五十年间,第一基地的科学家终于开启了一个崭新的知识宝库。当然,他们的研究方法能够获得突破,主要还是拜先进科技之赐。例如最新发展的一种技术,能让电极穿过颅缝而直接与脑细胞接触,根本无需剃掉一根毛发。此外,新发明的装置可以自动记录脑波数据,不但可以做综合性的记录,还能够自动将六个独立变数分离出来。 不过最有意义的发展,也许应该算是脑电图科学与脑电图学者日渐受到重视。克莱斯曾经是这门科学的个中翘楚,当他参加学术会议的时候,完全可以跟物理学家平起平坐。而达瑞尔博士虽然不再活跃于科学界,可是他对脑波分析所做的卓越贡献,早已使他声名大噪。虽然他的母亲是贝妲·达瑞尔——上一代最伟大的女英雄,不过达瑞尔博士的名气只有一半是基于这个事实,另一半则是源自他本身的成就。 现在,达瑞尔博士坐在自己实验室的躺椅上,感觉到轻柔的电极似有若无地接触着头颅。在此同时,密闭于真空容器内的指针开始前后摆动,不过他却没有办法看见,因为他正背对着记录器——根据众所周知的事实,如果受测者看到那些跃动的曲线,潜意识便会想要控制它们的变化,因而引起不可忽略的误差。不过达瑞尔博士心里非常清楚,中央刻度盘显示的是极为规律、仅有小幅变化的曲线。因为他的心灵强健而训练有素,这是绝对可以预期的结果。输出的讯号经过放大与过滤之后,便能在另一个刻度盘上显示小脑的脑波。此外,自额叶发出的脑波,有着尖锐而几近不连续的跳跃;而表层区域的脑波,频率范围比较狭窄,不会有什么剧烈的振荡…… 他对自己的脑波图样了若指掌,就像艺术家对自己的眼珠颜色一清二楚一样。 当达瑞尔从躺椅上起身时,裴礼斯·安索没有发表任何评语。他只是仔细研究那七条曲线,迅速而毫无遗漏地一路看下去。从这些看似没有任何意义的记录中,他却能够明察秋毫,知道自己应该找寻什么。 “下面我想请瑟米克博士。” 瑟米克蜡黄的老脸显得十分严肃。脑电图分析是一门新进的科学,他知道得相当有限,因此对这门新兴学科没有什么好感。他明白自己已经上了年纪,而脑波图样也会反映出这个事实。当然,他的脸上满布皱纹、走路弯腰驼背、两手不时颤抖,都使他显得老态龙钟。不过那些都只是生理现象,可是脑波图样却会证明他连心灵都已老化。他最后的一道防线——他自己的心灵,如今眼看也要被人攻破,使他感到困窘不已而万分不愿。 电极很快就安置好了,整个过程从头到尾都极为顺利,当然一点痛楚都没有。电极只会带来极微弱的刺激,远远低于人体感觉的阀值。 接下来轮到屠博,在整整十五分钟的过程中,他安稳地坐在躺椅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最后轮到孟恩,电极才刚刚碰触到他,他就吓得抽搐了一下,一对眼珠骨碌碌地转个下停,好像想把眼珠转到后面,透过后脑勺去观察测量的过程。 “现在你该满意了吧。”当一切结束之后,达瑞尔说道。 “现在还言之过早,”安索带着歉意答道:“这房子里还有一个人。” 达瑞尔皱着眉头说:“你是指我女儿?” “没错,你可记得,我请她今晚留在家里。” “为了做脑电图分析?老天,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一定要做,否则一切都无法进行。” 达瑞尔耸耸肩,便向楼梯方向走了过去。艾嘉蒂娅早已听到这些对话,当达瑞尔走进她房间时,她及时把集音器关掉,然后乖乖跟着父亲下楼。当她还是婴儿的时候,曾经接受过基本的心灵型样测定,用来作为身份登记之用。除此之外,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那么多电极插在头上。 测量结束之后,她伸出手来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达瑞尔博士说:“你看不懂的,艾嘉蒂娅。你是不是该去睡觉了?” “是的,爸爸。”她装模作样地说,“晚安,各位叔叔伯伯。” 她赶紧跑上楼,以最快的动作换好衣服,然后立刻跳到床上去。她把丸里萨斯的集音器放在枕头旁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兴奋,觉得自己好像是胶卷书中的人物,正在从事一项机密的“谍报活动”。 她在床上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安索所说的:“各位先生,所有的分析都很正常,那个孩子也没有问题。” “孩子”——她满肚子不高兴,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对安索做了一个鬼脸。 此时安索已经将他的手提箱打开,从里面抽出了数十份脑波记录。这些记录都并非原件,不过手提箱用的仍是一种特制的锁。别人即使拿到了钥匙,开启的时候也会触动机关,使内部的资料立刻氧化成无法辨识的灰烬。现在虽然由安索亲手取出,这些记录半小时后也会自动化成灰。 在这短短半小时中,安索争取时间迅速说道:“这些记录属于安纳克瑞昂的几个小官吏,这个是卢奎斯大学的心理学家,这是西维纳的一位实业家,其他的不用我再介绍了。” 大家全都挤成一团,不过只有达瑞尔看得出那些记录中的意义。其他人所看到的,只是印在羊皮纸上的许多颤动波纹而已。 安索轻轻指着其中一处,对众人说:“达瑞尔博士,请注意看那些额叶次级波纹,请你注意对应的高原区域,这些记录都有这个共同特点。你要不要用我的分析尺,来检查一下我的说法?” 安索拿着的那把分析尺,跟幼儿园学童使用的对数式计算尺,其实勉强可以算是远亲——就好像摩天大楼跟小茅屋也扯得上关系一样。达瑞尔接过分析尺,以熟练的手法操作着,再徒手将测量的结果画出来。正如安索所说的,额叶部分的脑波有一个平缓的高原,可是照理说它应该是振荡强烈的曲线。 “你要如何解释这个现象,达瑞尔博士?”安索问道。 “我不能确定。在没有做进一步的研究之前,我不知道怎么可能有这种结果。即使是严重的失忆症,也应该只能造成压抑的效应,而并非使波纹消除。也许,是动过脑部的大手术?” “噢,有什么东西被切掉了。”安索不耐烦地大叫,“对!但并不是什么有形的手术。你可知道,当年的骡也有办法做到这一点,他可以将他人心中某些情感或心意完全压抑,使得对应的脑波变为一条直线。或者……” “或者第二基地也能够做得到,是不是?”屠博问道,同时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所问的那一句“是不是?”,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回答。 “你怎么会开始注意到这些的,安索先生?”孟恩问道。 “不是我,是克莱斯博士。他一生致力于搜集脑波图样,就像行星警察做的一样,只不过对象不同,他专门搜集知识分子、政府官员、商界领袖的脑波。你知道,如果第二基地掌控着银河的历史发展——也就是我们的发展,他们就必须进行得很巧妙,而且会将干预的程度尽量减到最小,这是很明显的一件事。假如他们用的是控制他人心灵的方法——事实上也必然如此,那么,选取的心灵一定是具有影响力的人士,包括文化界、工商界、政治界,因此克莱斯博士对这些人特别注意。” “哦,”孟恩反驳道,“可是有确实的证据吗?这些人有什么反常的行为——我是说脑波中出现高原的那些人?也许这是一种完全正常的现象。”他心虚地环顾四周,用他那双带点稚气的蓝眼睛看了看其他人,可是却没见到一丝鼓励的眼神。 “我把这个问题留给达瑞尔博士回答。”安索说,“你可以问问他,在他那么多年的研究生涯中,或是在过去一代的学术报告文献里,这种现象他曾经见过多少次?然后你还可以问问他,在克莱斯博士所研究的样本中,平均每一千人出现一个这样的例子,几率又是多少?” “这些都是被外力改造过的精神状态,”达瑞尔以深思熟虑的口气说:“这一点我想是毫无疑问的。他们的心灵全部都受到了干扰,就某一方面而言,我怀疑这个……” “我知道,达瑞尔博士,”安索说,“我也知道你曾经与克莱斯博士共事过,我希望知道你为何会半途退出。” 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任何敌意,动机也许纯粹出于谨慎,可是无论如何,却造成了好一阵子的沉默。达瑞尔轮流瞪视着每一位客人,最后终于坦率地说:“因为克莱斯的长期奋战根本毫无意义,他的对手比他强太多了。他想证明的事实,是我们——他和我——心知肚明的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只是别人的傀儡。可是,我却不希望知道这个真相!我有我的自尊,我宁愿相信基地是其自身成员的真正领袖,而我们的祖先前仆后继,并不是平白无故地牺牲。我不敢面对现实,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要再继续钻研下去,只要我自己不确定,心里就不会感到那么痛苦。我并不需要那个职位,政府赠与家母的永久俸禄,足以照顾我一家简单的生活,我的私人实验室可以帮我打发时间,而日子总有过完的一天……可是现在克莱斯死了……” 瑟米克又先露出了整排牙齿,然后说道:“那个叫克莱斯的家伙,我不认识他,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安索插嘴道:“他就是死了。他早已预见自己的死期,半年多以前,他就告诉我自己渐渐接近……” “而我们现在也接……接近了,对不对?”孟恩问道。他感到口干舌燥,喉结不停地上下微动。 “没错,”安索以平板的语气答道,“可是无论如何,我们——我们大家——早就命中注定了,这就是我们请各位前来密商的原因。我自己是克莱斯的学生,达瑞尔博士曾经是他的同僚。裘尔·屠博曾在广播节目中,公然抨击我们对于第二基地的盲目依赖,最后终于被政府革职——也许我该顺便提一下,政府用的是借刀杀人之计,出面的是一个有钱有势的资本家,而那个资本家的脑波,便具有克莱斯所谓的‘干扰高原’。侯密尔·孟恩私人搜集了最完整的‘骡学’文献——我故意用这个字眼,来称呼有关骡的各种资料——而且还发表过几篇论文,推测第二基地的本质与功能。至于瑟米克博士,他对脑电图分析的数学有过卓越贡献,不过我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所发展的数学能够应用在这一方面。” 瑟米克睁大了眼睛,笑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他说:“我不晓得。小伙子,你知道的,我钻研的是核内运动——这属于多体问题的范畴,我对脑电图根本就一窍不通。” “那么,现在我们都知道自己的立场了。当然,政府对这个问题完全束手无策,我不知道市长或者他下面的任何人,是否已经了解到问题的严重性。但是我却知道,我们五个反正已经是死路一条,如果我们挺身而出,也许还有机会扭转乾坤。我们知道得越多,自身的处境也就越安全,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各位都应该了解吧。” “第二基地进行的渗透,”屠博插嘴问道,“范围究竟有多广泛?” “我不知道,不过可以告诉你,我们目前所发现的渗透现象,都只是在外围领域,首都世界也许还没有被波及。不过这一点也不能完全肯定——否则,我根本就用不着检查你们的脑波。达瑞尔博士,其实你本人最为可疑,你可知道,由于你半途与克莱斯拆伙,克莱斯从来没有原谅过你。我曾经猜想,或许是第二基地收买了你,可是克莱斯却始终坚持你是个懦夫。请不要见怪,达瑞尔博士,我这样有话直说,只是想表明自己的立场。我——我自认可以了解你的心意,如果你真是懦弱的话,也实在情有可原。” 达瑞尔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回答说:“我的确是临阵脱逃!随便你怎么说都没有关系,我曾经试图维持我们之间的友谊,可是,他从此没有再写信或打电话给我。直到那一天,我收到你的脑波数据,而一周后他就去世了……” “对不起,”侯密尔·孟恩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以紧张兮兮的口气,理直气壮地说,“我认为你们自己都搞不……不清楚到底在干什么,如果我们一直像这样讲个不停,讲个不停,讲个……不停,那我们只是一群光会纸……纸上谈兵的阴谋家。反正,我根本看不出我们能做些什么,这实在是非……非常幼稚,什么脑……脑电波等等的一大堆废话,你们到底有没有想到什么具体行动?” 裴礼斯·安索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当然有,我们需要搜集更多关于第二基地的资料,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在骡统治银河的第一个五年间,他曾经试图探索第二基地的下落,可是终究失败了——或者说,大家都以为他失败了。然而他突然中止了寻找的行动,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因为他失败了?还是因为他成功了?” “还……还在耍嘴皮子,”孟恩以苦涩的口气说,“我们又怎么知道?” “请你耐心听我说完。当年骡定都于卡尔根,在骡崛起之前,卡尔根并不在基地的贸易势力网之内,如今也仍旧如此。现在卡尔根由一位名叫史铁亭的军阀统治——除非明天再度爆发一场宫廷革命。他自称第一公民,并且自命为骡的继任者。如果说那个世界有任何传统,那就是对于骡的超人本领的盲目崇拜——这种强烈的传统已经近乎迷信。结果,当年骡的官邸如今成了圣殿,政府全力善加维护,普通人不准进入,里面的东西也全都原封未动。” “这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为什么会这样呢?如今是一个事出必有因的时代,假如骡的官邸完好如初,并不是由于迷信的关系呢?若是由第二基地所安排的又如何呢?简单地说,如果骡探索了五年的结果,就在里面……” “噢,胡……胡说八道。” “为什么不可能?”安索反问:“第二基地从一开始就神出鬼没,对于银河事务一直维持最小程度的干预。我知道在我们看来,将那座官邸摧毁会更合理,或者至少应该将其中的资料移走。可是你必须设法揣摩那些心理学大师的心理,他们个个都是谢顿,都是骡;他们行事全都依靠精神力量,方法一律是既迂回又曲折。如果他们建立起一种心理状态,足以保护其中的资料,他们就不会想要将它毁掉或搬走。你们说是不是?” 没有人立刻答腔,于是安索又继续说:“而你,孟恩,就是我们的最佳人选,你必须帮我们弄到那些情报。” “我?”这句话其实是一声充满了惊愕的吼叫。然后孟恩迅速地环视众人,再说,“我可不会做这种事,我既不是行动派,也不是超视中的英雄,只是一名图书馆馆员。如果我能在图书馆里面帮你们的忙,那我索性就豁出去,冒险帮你们找找第二基地。可是我绝不要到太空去,去做那种疯……疯狂的事情。” “听好,”安索耐着性子说,“达瑞尔博士跟我,都一致同意你是最佳人选,只有你去才能显得最自然。你说你是一名图书馆馆员,很好!你最感兴趣的是什么题目?是‘骡学’!放眼当今银河,你收藏的关于骡的资料没人比得上,自然会想要搜集更多这方面的资料,所以你的动机比任何人都要单纯。如果你申请进入卡尔根的骡殿,不会有人怀疑你有其他的动机。也许你的申请会被拒绝,可是却不会引起任何疑心。此外,你有一艘单人太空游艇,而且大家都知道,你每年放暑假的时候,都会驾着那艘游艇去异邦行星旅行,而且也曾经去过卡尔根。你只需要照着以前的方式去做,这你难道不懂吗?” “但是我不能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去说:您能……能否恩准我进入你们最神圣的圣殿,第……第一公民阁下?” “有何不可?” “因为,银河在上,他不可能批准的!” “好吧,如果他不准的话,那么你就马上回来,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孟恩露出了万分不愿的表情,默默地环顾其他四个人。他感到自己马上就要被说服,去做一件极不情愿的事情。可是在座的其他人,却没有一位愿意向他伸出援手。 就这样,在这个夜晚结束之前,有两项决定在达瑞尔博士家中出炉。第一个是孟恩所做的决定,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允众人,一旦暑假开始,他就立刻奔向太空。 而第二个决定,则是出自这个聚会的一位非正式成员。当艾嘉蒂娅关掉集音器,终于准备就寝的时候,她私下做了一个重要决定。至于它的内容,现在对我们还不重要。 在第二基地上,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星期。现在,首席发言者再度笑容可掬地迎接那名弟子。 “你一定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结果,否则不会满腔怒火。” 弟子用手按着带来的一束计算纸,然后说:“您确定这个问题是真实的吗?” “前提是千真万确的,我一点都没有改动。” “那么,我就必须接受计算的结果,可是我又不愿意接受。” “自然,但是你自己的希望跟这又有什么关系?好吧,告诉我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不,不,把你的推导过程放在一边,等一下我再来分析。现在,用你自己的话告诉我,让我来判断你对这个问题的了解程度。”《第二基地》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第四章 迫在眉睫 “嗯,既然这样,发言者,结论似乎非常明显——第一基地的基本心理状态,曾经发生过整体性的改变。如果他们仅仅知晓谢顿计划的存在,而不了解其中的任何细节,那么,他们虽然会对自己有信心,可是却无法肯定;他们知道自己终将成功,但是不能预知如何进行,以及何时能够成功。因此,这就形成了连续不断的紧张气氛,而这正是谢顿所预期的。换句话说,如此就可以指望第一基地发挥最大的潜能。” “这是一个含糊的譬喻,”首席发言者说:“不过我可以了解你的意思。” “可是如今,发言者,他们已经知道了第二基地的存在。我的意思是说,除了谢顿当年那句晦涩的描述之外,他们又获悉了许多细节。他们已经模糊地感觉到,第二基地的功能就是守护谢顿计划,知道这个组织正在监视他们每一步的进展,不会坐视他们失败而袖手旁观。所以他们放弃了主动的步伐,等着我们用担架来抬他们。对不起,这又是一个譬喻。” “没关系,继续说。” “他们不再努力,变得软弱、颓废,养成了惰性,兴起了享乐主义的文化,这一切都在腐蚀着谢顿计划。他们一定要不断自我鞭策才行。” “你说完了吗?” “不,我还有话要说。上面我所说的只是大多数人的反应,可是还有一种少数人的反应,对应的几率也非常之高。当我们这个守护者、控制者的角色曝光之后,会有少数人非但不感到满足,反而会对我们产生很大的敌意。这项推导是根据勾里洛夫定理……” “没错,没错,我知道那个定理。” “很抱歉,发言者,想要避开数学的确很困难。反正,我们曝光之后所引发的效应,除了使第一基地不再积极主动之外,还会使得部分人士起了对付我们的念头——主动地对付我们。” “现在你说完了吗?” “还有另外一项因素,它的几率并不算高……” “很好,那又是什么?” “当初第一基地以全副心力对抗帝国时,惟一的敌人只是一个被时代淘汰的庞大残躯,那时他们显然专注于物理科学的发展。可是我们出现之后,对他们形成一个崭新而重大的影响,极可能会造成他们观念的改变。或许有些人会试图成为心理学家……” “那种改变,”首席发言者用沉着的口吻说,“其实已经发生了。” 弟子紧紧抿起嘴唇,形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他做出了自己的结论:“那么就全完了,因为这造成了一个与计划本质不相容的结果。发言者,如果我是——局外人的话,有可能知道这个事实吗?” 首席发言者表情严肃地说:“我知道你感到了羞辱,年轻人。因为你本来以为已经了解整个局势,突然间,却发现有许多非常明显的事情并不知道;你原来以为自己是银河的主宰,却忽然发觉自己面临着毁灭的命运。自然,你会怨恨过去的那座象牙塔、那种隐遁式的教育,以及你所学到的各种理论。” “我也曾经有过那种情绪,这是很正常的现象。然而在你的养成期,的确有必要不让你与银河直接接触。因此你必须留在此地,接受一切经过过滤的知识,将心灵训练得敏锐无比。我们可以早些将这……计划中的局部失败透露给你,让你不至于直到今天才受到震撼。可是那样你将无法了解真正的严重性,而现在你却能够体会——所以说,你发现这个问题根本没有任何解答?” 弟子猛摇着头,以绝望的口气说:“没有!” “好,我并不感到惊讶。听我说,年轻人,其实还是有一个解决之道,而且,这条路我们已经走了超过十年。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行动路线,也违背了我们的意愿,但是我们却不得不这么做。它所对应的几率甚低,并且牵涉到了危险的假设——有些时候,我们甚至被迫去处理个体的反应,只因为这是惟一的一条活路。可是你也知道,将心理统计学应用到小于一个行星的人口时,其实根本就失去了意义。” “我们的进展顺利吗?”弟子喘着气问道。 “现在还没有办法看出来,我们目前将情况控制得还算稳定——如今,某个普通个体无法预料的行为,就有可能毁掉整个谢顿计划。在计划执行的历史中,还是头一次出现这种状况。我们选取了最少数的外人,调整他们的心灵状态;我们也有自己的特务——不过他们全都按照计划行动,从来不敢随机应变。你应该很明白如今的处境,我也不打算对你隐瞒最坏的情况——如果我们被发现了,我是说这里,这个世界,那么不只是谢顿计划将被毁灭,我们自己,我们的血肉之躯也将要陪葬。所以你可以看得出来,我们的解决之道并不太理想。” “可是您刚才提到的那一点点,听起来根本就不像是解答,反倒像是一个绝望的猜测。” “不对,我们应该说,是一个明智的猜测。” “危机什么时候会来临,发言者?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知道能否成功?” “不会超过一年,这一点毫无疑问。” 弟子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再上前跟发言者握手,并且说:“无论如何,我很高兴自己能够知道这些。”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当窗玻璃渐渐变成透明时,首席发言者默默向外望去。他的目光越过许多巨大的建筑物,一直投射到寂静而拥挤的星空。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这些“谢顿的选民”,是否还能有任何人活着呢?《第二基地》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第五章 偷渡客 还有一个月多一点,夏天才算真正开始,不过侯密尔·孟恩差不多已经做好行前准备。他写好了这个会计年度的年终报告;仔细考核了政府派来的代理馆员,确定他能够胜任这个并不简单的工作——去年那个人实在太差劲了;然后又将他的单人太空游艇“单海号”,从密封了近一年的船库中拖出来。他这艘太空船的古怪番号,是根据二十年前一件神秘而敏感的事件命名的。 当他离开端点星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抑郁与不满的情绪。没有任何人到太空航站为他送行——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过去也从来没有过。其实他也很明白,必须让这趟旅行看起来毫无异状,但仍不免感到浑身不自在,而且肚子里还冒出一股无名火。他——侯密尔·孟恩,冒着杀头的危险,正在从事一件荒谬绝伦的任务,却连一个同伴也没有! 至少,他当时是那么想的。 可是因为他料错了,所以第二天在“单海号”上,出现了一场混乱的局面。与此同时,达瑞尔博士位于郊区的家中,也同样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根据时间顺序,达瑞尔博士家中的混乱首先爆发。导火线是家里的女佣波莉,她早就度完了一个月的假期,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现在,她突然慌慌张张地从楼梯飞奔而下,还一面气急败坏地大叫大嚷。 她一口气冲到博士面前,想要报告她的发现。结果比手画脚了老半天,却硬是挤不出半句话来,最后只能把一张纸和一个方形物体递给他。 达瑞尔博士只好把东西接过来,然后问道:“怎么回事,波莉?” “她走了,博士。” “谁走了?” “艾嘉蒂娅!” “你说她‘走了’是什么意思?走到哪里去?你究竟在说什么?” 波莉急得直跺脚:“我不知道,她就是不见了,还有一个手提箱和几件衣服也跟着不见了。她只留下了这封信,你别光站在那里,为什么不看看信呢?噢,你们男人喔!” 达瑞尔博士耸耸肩,然后便打开了信封。信的内容并不长,除了那个笨拙的签名“艾卡蒂”之外,全都是优雅娟秀的字体,显然是那台听写机列印出来的。 亲爱的爸爸: 我不敢当面向您告别,那样我会太难过,也许会像个小女孩一样哭起来,让您感到我不争气。所以我决定写这封信告诉您,虽然我将和侯密尔叔叔度过一个快乐无比的暑假,可是我将非常想念您。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并且会尽快回家。此外,我留给您一样我自己的东西,您现在就可以打开来看看。 挚爱您的女儿艾卡蒂 他把这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脸上的表情显得越来越和缓。最后,他用僵硬的口气问道:“你看过这封信,波莉?” 波莉立刻为自己辩护道:“这件事情你绝对不能怪我,博士。信封外面明明写着‘波莉’,我根本不知道里面竟然是给你的信。我可不是那种喜欢刺探隐私的人,博士,过去这么多年以来……” 达瑞尔举起一只手,做了一个请她稍安勿躁的手势,再说:“很好,波莉,这一点并不重要。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已经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心念电转——叫她忘掉这件事是绝对没有用的,他们所面对的那些敌人,字典里面根本没有“忘”这个字。而如果给她任何忠告,却会让事情显得更为严重,这足以造成反效果。 因此他故作轻松地说:“她是一个心思古怪的小女孩,你也知道,她的想法非常天真浪漫。自从我们决定让她在暑假做一次太空旅行之后,她就一直兴奋得不得了。” “可是为什么没一个人告诉我这档子事?” “这是在你休假那段时间安排的,后来我们忘记说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波莉原先的激动情绪,此时全部凝聚成一股凶猛的怒气。她回嘴道:“简单,是不是?可怜的小姑娘只带了一个手提箱,里面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裳,又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她要去多久呢?” “这点你大可放心,波莉,太空船上已经为她准备了足够的衣物。请你这就去找安索先生,告诉他说我想见他好吗?哦,等一下——这是不是艾嘉蒂娅留给我的东西?”他翻来覆去端详着手中那个方形物体。 波莉猛摇着头:“我保证我不知道,我只能说,那封信就是放在这个东西上面——竟然说忘了告诉我,真是的,如果孩子的妈还活着……” 达瑞尔挥手要她离去:“请你去把安索先生找来。”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安索的看法与艾嘉蒂娅的父亲完全不同。他的反应极为强烈,说话的时候捏紧了拳头,还拼命扯着头发,后来又露出了愁眉苦脸的表情。“老天啊,你到底还在等什么?我们两个坐在这里等些什么?赶紧用视讯电话联络太空航站,让他们立刻通知‘单海号’。” “别激动,裴礼斯,别忘了她是我的女儿。” “但是银河可不是你们家的。” “冷静一点,裴礼斯。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这个行动她曾仔仔细细计划过。趁着事情才刚发生,我们最好先揣摩一下她的想法,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是一个集音器。” “这玩意?” “这是手工做的,不过仍然管用,我刚才测试过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她用这个方法告诉我们,当我们在讨论那个计划的时候,她其实也等于就在现场。她知道侯密尔·孟恩要去哪里,也知道他真正的目的,而她认为跟他一道去,会是一次非常惊险刺激的经验。” “噢,老天啊,”年轻人发出了呻吟,“又有一个心灵,将要成为第二基地的猎物。” “话不能这么说,第二基地应该没有理由怀疑一个十四岁的女孩——除非我们轻举妄动,让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比如说,为了要把她追回来,就立刻下令召回那艘太空船。你难道忘记我们的对手是什么人吗?我们的意图多么容易被发现?而一旦被发现之后,我们除了坐以待毙之外,还能够怎么样呢?” “可是我们不能把命运托付给一个疯狂的小孩子。” “她可一点都不疯狂,而我们也毫无选择。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写那封信,不过她还是写了,就是不想让我们以为她是无缘无故失踪,不希望我们向警方求助。她在信中暗示,要我们对这件事情另做解释,看成是孟恩带着老友的女儿去度假,而这又有何不可呢?他与我结识快二十年了,艾嘉蒂娅三岁的时候,我将她从川陀带回来,他就一直看着她长大。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而且事实上,还应该可以减少他人的疑心。因为真正的间谍,是不会带着一个十四岁的侄女到处乱跑的。” “好的,可是当孟恩发现她的时候,他又会怎么办呢?” 达瑞尔博士扬了一下眉毛:“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她自有办法应付。” 不过到了晚上,这个家突然显得分外冷清。达瑞尔博士发现,当他那个疯狂的女儿有小命不保之虞时,银河的命运似乎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而在“单海号”上发生的骚动,虽然牵涉的人比较少,可是紧张惊险的程度却大有过之。 艾嘉蒂娅一直躲在行李舱中。她发现在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够依靠经验应付各种状况,可是接下来的发展却令她马上变得手足无措。 说得详细些,在最初的加速过程中,她始终能够保持镇定;而在进行第一次超空间跃迁时,她虽然感到有些恶心想吐,却仍然可以勉力应付。她以前曾经有过跃迁的经验,体验过这些难受的感觉,因此懂得如何严阵以待。此外,她知道行李舱中也有空调系统,甚至还有壁光照明设备——不过她并未将壁光开启,因为她潜意识觉得那样太不浪漫。她让自己处身于黑暗中(这才是阴谋分子应有的行径),同时她尽量屏住气息,倾听着侯密尔·孟恩身边发出的各种噪音。 那些都是很普通的噪音,一个男人独处时一定会发出类似的声响。包括鞋子磨蹭地板的声音,衣服与金属物体的摩擦声,椅垫被体重挤压出的哀号,按动操纵装置的尖锐响声,还有手掌轻拍光电管的噼啪声等等。 后来,艾嘉蒂娅终于因为经验不足而碰到了问题。不论是在胶卷书或超视影片中,偷渡者似乎都有本事藏得谁也无法发现。当然,总会有一些意外发生,比如说不小心将什么东西碰倒、掉在地板上发出巨响,或者是忍不住要打喷嚏……超视影片里头一定有类似的情节,观众也都视为理所当然。这些她都了然于胸,所以处处都很小心。她也料到自己会饿、会渴,所以预先从食品舱中拿了好些罐头。然而,小说、影片不可能将实际问题面面顾到,艾嘉蒂娅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实——即使她的运气再好,准备得再周全,也绝不能在这个小舱中躲藏太久,这是当初打死她也不会相信的事情。 而在“单海号”这种单人太空游艇中,活动的空间算来算去也只有一间舱房,所以她连偷偷溜到别处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孟恩根本不会离开那里。 她拼命耐着性子等待,希望能等到一些表示孟恩已经睡着的声音。如果自己能晓得他是否会打鼾,那该有多好。不过她至少知道睡床的位置,如果那里传出了翻身的声音,自己应该可以分辨得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传来一阵深呼吸,然后是一个呵欠声。艾嘉蒂娅继续耐心等着。万籁俱寂中,只有睡床偶尔发出一些声响,显示床上的人换了一个姿势,或者抬起一条腿。 她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推开行李舱的门,正准备探头出去…… 原来明明听到的声音,却在这瞬间戛然而止。 艾嘉蒂娅吓得全身僵硬。四周悄无声息,一片死寂! 她想学卡通人物那样,将眼睛突出门外、让头留在舱内,不过没办到;她的头不由自主地跟着眼睛一起伸了出去。 侯密尔·孟恩当然还没有睡——他刚才正躺在床上,就着床头灯看书。现在,他全身笼罩在柔和而不会扩散的光芒中,睁大眼睛向暗处凝视,同时一只手偷偷伸到枕头底下。 艾嘉蒂娅想也没想,就赶紧把头缩了回来。外面的灯光登时全部熄灭,然后孟恩发出了尖锐而颤抖的声音:“我握着一把核铳,银河在上,我要发射了——” 艾嘉蒂娅立刻哭喊道:“是我,不要射!” 浪漫的幻想真是太容易破灭了,一个神经过敏的人手中的一把核铳,就足以摧毁一切的一切。 整个舱内随即大放光明,艾嘉蒂娅看见孟恩端坐在床上,单薄的胸膛露出有些斑白的胸毛,脸上的胡子已经一整天没刮,使他看起来真像一名逃犯。 艾嘉蒂娅走了出来,用力拉了拉具有金属光泽的外衣。其实那是多此一举,因为这种外衣保证不会起皱。 孟恩感到诧异无比,差点就要从床上跳下来。不过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不但没有跳下来,还赶紧把床单拉到肩膀的高度,再用模糊不清的声音问道:“怎……么……怎么……” 他完全一头雾水。 艾嘉蒂娅温顺地说:“对不起,失陪一下好吗?我得先去洗洗手。”她知道这艘太空船的结构,说完就一溜烟不见了。 当她走回来的时候,勇气也跟着一道回来了。侯密尔·孟恩已经穿上一件褪了色的睡袍,站在她的面前,一肚子的怒气就待发作。 “你究竟在搞什么……你在这艘太空船上做什么?你又是怎……怎么上来的?你想要……要我拿你怎么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问题可以一直不断问下去,艾嘉蒂娅却以温柔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侯密尔叔叔。” “为什么?我哪里也不去啊。” “你准备到卡尔根,去搜集有关第二基地的情报。” 孟恩发出一声狂嚎,整个人随即完全崩溃。艾嘉蒂娅猛吓一跳,以为他会陷入歇斯底里,或者会用头去撞墙——他手里可还握着手铳呢!她看到那柄威力强大的武器,胃部就不禁冒出一股寒气。 “小心——冷静一点——”她一时之间也只能想到这两句话。 还好他很快就勉强恢复了正常。他使劲将核铳丢到床上,险些令那柄强力的武器走火,将船体轰出一个大窟窿来。 “你是怎么上来的?”他这句话说得很慢,好像每个字都用牙齿仔细咬过,免得这些字眼在空气中打颤。 “那还不容易,我提着手提箱走进船库,然后说:‘孟恩先生的行李!’那个管理员连头也没抬,就挥挥手让我过去啦。” “你知道,我必须送你回去。”侯密尔说到这里,心中突然涌现一阵狂喜——银河在上,这可不是他的错。 “你不能那样做,”艾嘉蒂娅以冷静的口吻说,“那会使人起疑的。” “什么?” “你当然知道。你这次会到卡尔根去,乃是因为你是最佳人选。对你而言,去卡尔根要求查阅有关骡的资料,是一件非常自然的行动。所以你的一举一动都要表现得很自然,不可以让任何人起疑。如果你半途折回,把一个偷渡的女孩子送回去,也许连超视新闻都会报导这件事情。” “关于卡尔根的事,你是从哪里听……听来的?这……啊……实在是幼稚的想法……”当然,他这些话根本谁也骗不了,即使知道得比艾嘉蒂娅少的人,也不可能相信他说的这几句话。 “我自己听到的,”她的骄傲溢于言表,“利用一台集音器做到的。你们的计划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你一定要让我一起去。” “你爸爸又会怎么想呢?”他打出最后一张王牌,“他会以为你被绑架了……死了。” “我留了一封短信。”她回敬了一张更大的王牌,“他或许知道绝对不能大惊小怪,你可能很快就会收到他的太空电报。” 她话才说完,刚过两秒钟,收报讯号就嘎然作响。对于孟恩而言,似乎只有魔法才能解释这一切。 艾嘉蒂娅说:“那一定是我父亲的电报,我敢打赌。”她果然说对了。 电文是写给艾嘉蒂娅的,内容只有短短几句话:“谢谢你送我那个可爱的礼物,相信你一定曾经善加利用,祝假期愉快。” “你看,”她说:“这就是他的嘱咐。” 侯密尔很快就习惯了她的存在,后来更是很高兴有她作伴。最后,他甚至感到如果没有她的话,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撑完全程。她喜欢胡言乱语!她显得兴奋异常!而最重要的是,她一点都不害怕。她明明知道正在与第二基地为敌,可是却根本毫不在乎;她也晓得到了卡尔根之后,他得面对一群充满敌意的官僚,然而她就是迫不及待。也许只是因为她才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