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刺痛了他的心。后来,我把我少年时代的故事讲给他听。我的经历是幸福的。我家在梅斯郊外有漂亮的房子和庭院。我生活在盛开的鲜花中。有虎耳草、藏红花、罂粟——它小脸羞羞答答而大片绿叶青翠欲滴、柔弱的鸢尾花。往往是父亲去摘新鲜的龙须菜,而我跟在父亲的背后跑来跑去。到了夏末,我就到果实累累的树上去,到樱桃树、梨树、苹果树、桃树、梅树上去。有时我还在上面睡觉。一次我在上面做功课还掉下来了呢。我讨厌上学。起初我去了修道院,在那里没有太大收获。T’o-ujoursdoucement,mapetiteFrieda.(可爱的弗莉达,你时时要听话),当我穿着海塞鞋闯入教室时,他们总是这么说。不过,说也没用,我是不讲理的孩子,那些温顺的修女们无法使我改变。我喜欢和大兵在一起。他们在我家院外临时兵营里住了好几年。他们请我和妹妹乔安娜去看他们的大圣诞树。那上面挂满了香肠呀、烟卷呀、姜汁饼干呀、家里邮寄来的小包裹呀、他们为我们刻的小木人等。在口琴的伴奏下,他们还为我们唱歌。“WennichzumeinemKindegch”(当我们聚在孩子周围)有时,父亲过去的师表演父亲在普法战争时赢得铁十字勋章的情景。那是皇帝的生日。仪式结束后,军人们把父亲抬起来在客厅里转悠。我的心脏激烈地跳动象要跳出一般。“父亲是多么了不起的英雄!”但是,几天后,一个跟我特别好的下士对我说,他讨厌当兵,军队生活无聊,不是生活,在那里,人受到压抑。他是站在庭院的小径上和我说这些事的,他穿着耀眼的蓝军服,手里扎着蔷薇花束。他告诉我他每天都记下他在床上必须要做的事情。他说有119项。我抬眼望他,了解了他的苦恼。后来,即使是龙旗师出色的军乐队前往训练场,从我家庭院的小桥边通过,也引不起我象以前那样的兴趣了。即使军队列队通过,乔安娜和我也稳稳地坐在庭院里。此后,我俩把梨或苹果投向队列,引起混乱。军官气得大骂部下,我俩迅速隐藏在墙后,躲一会儿跑出来再干。梨或苹果投向队列,引起混乱。军官气得大骂部下,我俩迅速隐藏在墙后,躲一会儿跑出来再干。青春期和青春这玩艺儿折磨着我。我不满足于现有的快乐和社会上的形形色色的东西。我另外有更想要的东西,有我极为期待的东西。从什么地方可以寻得,从谁那里可以寻得?和劳伦斯在一起,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所有童年时代洋溢的精力又重新回到了我的体内。一天,我在伊萨尔河里洗澡。我的一只鞋的后跟由于岸边凹凸不平掉了下来。于是我把两只鞋都脱下来扔到伊萨尔河里去。劳伦斯惊讶地看着我。我想,他“吃惊是因为我得光着脚回家。不过,没关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谁知并不是那样。劳伦斯是为我的大手大脚而吃惊。他责备我说,“做一只鞋子需要很多工夫。你应该尊重在这双鞋上花费力气的人的劳动。”为此,我答道,“东西是为我而存在的,我不是为东西而活着的。所以,我讨厌它们就可以把它们扔掉。”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大大咧咧。他为了使我生活严谨一些,费了很大周折。“喂,你把毛料衣物放在这个抽屉里。这里放丝绸类衣物,那里放棉布衣物。”我觉得这挺有意思,便照办了。我说,“不过,我想象野百合花那样生活。”他答道,“什么?即使是野百合花也要很多劳动。要造出汁液,造出叶子、花、种子!”后来他唤起了我的自尊心,他说,“你连一杯咖啡也煮不好,你连普通女人谁都能做的事情都干不了。”我想,“是这样,我一定要让你看看我能不能干。”不过,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一天,我看到慕尼黑街头上好多风流文雅的人,我发起了贵族脾气。在街上我买了一个小王冠和带有F字样的手绢。我把这些东西一带回家,他就说,“好吧,我拿出我的纹章来。”他拿出了带有斧头、黑板、两匹前腿举起后腿直立的狮子的钢笔来。他说,“众人要是推选我当国王的话,虽说他们不会这样做。”然后,他半开玩笑地说,“你想让我成为英国国王吗?”我有些认真,难以回答。我想,“全宇宙都是我俩的了,难道他还不满足吗?还想成为国王那样不必约束自己的人吗?”不过,我坚信不疑,只要他有那样的愿望,他早就能成国王了。以后,他常给我写诗。因为他很清楚我对诗特别有兴趣。他经常一个人出去散步。每当我听到他回家时足音轻快,就知道他散步得愉快。他每回都给我带来大把的花束或小巧的花束或色彩鲜艳的小鸟羽毛。然后,他便开始讲他的冒险故事:林子里有只小鹿好奇地盯着他;他和一个漂亮的巴伐利亚农民谈了话以及初生的悬钩子是什么样;路上有军队通过,等等。然后,我们再次被从两人的天国中掷出。经常有信来,这是对我俩关系的妨害。悲怜孩子的心又重新搅乱了我的情绪。不过,劳伦斯时常安慰我。他说,“不要悲伤,我要为大家创造新的天地,等着瞧吧。”我往往得到安慰。可是,如果我继续那样,他就要生气,说,“你并没有想孩子的事,孩子的事不关你的事。”于是我哭起来,随后和他大吵大闹。“要是忘掉孩子,我该是多么不近情理的女人呀。”可是在他看来,我因孩子们而苦恼是最糟糕的事。他把我的这种苦恼看得过于严重了。也许由于他那样深沉地爱他母亲的缘故,他总认为母亲绝对不应离开孩子。但是,我相信,“这种联系是永久的。天上和地下都没有任何可以分开的东西。必须等待,再等待。”父亲在给我的信里说,“你象女佣一样在世界各地奔波。”爱着我的父亲哀叹我受穷并在社会上永无出头之日。我只是充分地享受了自由。象个“Vogelfrei”(解除了法律保护的人)。劳伦斯面对着挑战的锋芒并保护着我。后来他说,“你不知道我在你和社会之间尽了多大的力量。”只要我全力帮助他,他的坚实的精神之翼就会永远守护着我。现在我正趴在一个水流形成的小洼旁写东西。周围的草丛茂密繁盛,形成了一个理想的洗澡的隐蔽去处。前方是长满紫南苜蓿的辽阔原野。树林、沙漠,时刻变幻着光和影,展现在眼前。西边的浮云又白又厚,圆圆的,翻滚着。此时是6月末,溪流两侧的凹地里已经结出草莓。鲜红的野蔷薇沿着加利纳峡谷旁边的河岸开放。如果向着加利纳峡谷的入口走去,在跟着劳伦斯走过的路上还可以看到野火鸡。他和玛丽为了打水,设了大管子。那里有高高的白杨树。加利纳河水势头汹涌地流动着。大量降水的暴雨破坏了一切,为此,有必要加固管子。在这个农场里,我们既健康又繁忙。劳伦斯已经看不到这些了。昨晚,豺咬死了农场的小羊羔。真可怜,我凑近一看,这太让人吃惊了。豺这家伙着实可恶。听玛丽说,它们还和羊羔玩呢。它们用尾巴赶着羊群,以便更容易叼走羊。性情温顺、心地善良的人们!这是这里最佳时辰之一。每日看着夕阳西下,度过安静的时间。太阳落山很美,星星出现,新月出现在旧月臂弯里。水流比白天更高声地欢唱。又有一些星星出现。光明在西边的天空上消失。但是,就在这一时刻,在美丽夜晚的静谧中,豺很快接近人家,叼走咬死羊羔。我多么希望有谁能把它们都打死,不过,它们是很难射杀到的。说是要写过去的事情,可我还在讲着现在的事情。我要把话题转回我们在伊萨尔河谷的村庄伊金,转回自由自在的年轻劳伦斯那里去。我记得,我们是在希埃尔贝尔希附近的村庄上礼拜堂的。在祭坛上我看到了圣母。这不是Materdol-orosa(悲哀的圣母),也不是精神之物,而是一个沉稳的农妇形象。于是,我说,“噢,你的头上有后光,但我觉得我的全身都有后光。这是劳伦斯造成的。你只有死了的儿子,我不愿意那样。请给我个生龙活虎的男人。”一次,我俩坐在科谢尔西旁边的小防波堤边把脚浸泡在清澄的湖水中。劳伦斯从我手上把戒指摘下来,把它戴在我脚趾上说看看它在清水中是个什么样。突然下起了暴雨。我们背后有树林,有条道路通向各方。我俩跑着寻找避雨处。可是我俩分别跑向不同的方向。我四处张望不见劳伦斯,一下担起心来。他不在了,也许滑进湖中淹死了。我叫喊着,到处找他。但是到处都看不到他的踪影。恐怕见不着了。他常常有“否定现世”的地方。过了一个小时,当我看到路上走来的劳伦斯时,简直要发疯了。我模仿着德国童话的说法叫他“月光”。他不喜欢我这样叫他。都看不到他的踪影。恐怕见不着了。他常常有“否定现世”的地方。过了一个小时,当我看到路上走来的劳伦斯时,简直要发疯了。我模仿着德国童话的说法叫他“月光”。他不喜欢我这样叫他。他全神贯注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似乎被转移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创造的世界里去了。他的情绪和想法都变得很快。这使我很为难。“可是,劳伦斯,上星期你不是说的跟现在完全相反的意见吗?”“是的,我是那么说了。上星期是那么想的,但现在我是这么想的。怎么啦?”我们曾讨论文章的风格,讨论了美国发明的新风格——他称它为电影式的。有关这种风格和形式的一切观念都使劳伦斯困惑不解。我认为,真正的创造必然有其自身的形式。这正如一切生物那样。“为艺术而艺术”、“LeStylec’estI’homme”(风格即人)等话固然不错,但那不是创造。劳伦斯要求所有事物要绝对正确。一天晚上,他非常兴奋。他为我逼真地模仿了他故乡村镇教堂里的复活节聚会的情景。那里有从事宗教思想复兴运动的牧师。他常常使他的教友着迷,然后用嘴舔舔指尖,象是要翻动想象的“审判”案卷一般。他突然用手指指出教友中的一个罪人,高声叫道,“你的名字是否记在这本书里?”戴着草帽的矿工的妻子想忏悔想得着了迷。她跑过听众席间的过道跪在祭坛前,然后祈祷,“上帝啊,我们想亨利,他就能来。现在我替他来了。”这是多么令人吃惊的情景!劳伦斯先是扮牧师,接着扮矿工的妻子。把我逗得前仰后合。他跟我讲了,他16岁时得了多重的肺炎,后来他又以何种的顽强毅力和生命力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我听后,就企望他能更强壮,更健康。他的灵魂总是健康的。有时,他也许情绪不好,急躁,但是他决不抱怨他的苦恼。在伊萨尔河谷,他写下了这首诗。被爱男子的歌她的乳房之间是我的家,乳房之间。三面是空虚和恐怖,而第四面是休息。力量的源泉来自温暖的乳房之间。我从早到晚快乐地从事工作。没有必要惧怕身后的恐怖,回头看它。我受到保护,我喜爱工作。不需要照顾灵魂,亦不需要用祈祷来驱赶恐惧。每天晚上回到家里看看房门关好没有就行了。把自己装进,把恐怖挤出,这就挺好。夜夜回归。把我脸颊贴在她的乳房之间,这就知足。那样做,我的和平能证明我这一天的行为端正。那样做,我的失败和过错会无意中从她的肉体中涌出,平静地但肯定地使我感到害臊。我祈望永远这样下去,我的脸埋在她的乳房上使我安静的心灵放心,充实,她的乳房使我的双手盈满。前往意大利早晨5点。昨晚下了大雨,空气清新。略有薄雾,太阳从沙漠上升起驱散了它。突然,我深深地感到劳伦斯死了,他真的死了。失去他的悲哀成了我余生的忠实朋友。它有时安慰我,它是使我有分寸地处理一切事物的好友。有时这个悲哀就象豺一样紧随我的身后要把我咬死。没有任何东西能象它那样左右我了。我想起了劳伦斯对我说过的话,“你总是把自己等同于生命,为什么?”我答道,“我是那么想的。”现在,我明白了,常常是那么接近死亡的他,如何完整地将他的生命交付于我。我忌避死亡。我曾在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亡的情况下和它作拚死的斗争。很久以后我才听新墨西哥的医生说他得的是肺病。这是我和他生活的整个时间里我和他不能共同承担的秘密。我不得不一个人忍受着。后来,我终于知道了,这是个可怕的信息,除此之外,我没有办法。死亡比我更强大。他的生命系于一根细线,这根细线某时就要断开。他将提前结束他的寿命。这个山里的早晨使我想起了我俩翻越阿尔卑斯山的旅行。8月中,我俩精神抖擞地出发了。当时我俩都不熟悉意大利。这对我俩来说,是一次大冒险。我们把不多的物品分装在三个包里,先送到加尔达湖。我俩徒步出发,带了一块防水布,每人背一个登山包。登山包中带着小酒精灯,为了在路旁能方便地做饭。在一个多雾的清晨,我俩打着哆嗦上路了。沿途的树都滴着水珠。我俩为能自由地到未知境域探险感到高兴。我们行走在伊萨尔河谷的满目青翠中。登上山丘又走下山丘。我们在堆干草的小屋里睡觉。这是我们的愿望之一。不过在堆草小屋里睡觉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雨下得很大,我俩淋得精湿。风从小屋中穿过,即使盖上一吨干草也暖和不过来。劳伦斯写下了我俩带来的耶稣受难像和他在高高的山上发现的可爱的教堂。天色已晚,他点亮祭坛上的蜡烛,仔细地看着供奉物,忘掉了极度的疲倦和饥饿。下面是他那时写的诗。所有的蔷薇所有的蔷薇伊萨尔河畔的黄昏,我俩流浪并歌唱。伊萨尔河畔的黄昏,我俩在猎人的梯子上攀登,并坐在摇摇晃晃的枞树上,看着河流。河水不停地流淌,浅绿冰冷的水,在歌声中填充黄昏。伊萨尔河畔的黄昏,我俩觅得的给人温暖的野蔷薇,红红地涌向河面。闷闷不乐的青蛙在歌唱,蔷薇的香气使河岸的一侧在薄暮中蒙胧,我俩的亲吻在蔷薇中相遇,我俩的脸就是蔷薇。二翌晨,她醒来,我游移不定,想想她。她站起来挡住窗光,雪白的肩膀熠熠发亮,当时她的身体,在强烈的金色光影下模糊。她的乳房晃动着,象盛开的蔷薇。她把水淋在身上,她的肩膀,闪着银光,湿漉漉地晃动,象蔷薇那样起皱纹,并能听到纯洁的花瓣伸展开的窸窣声。窗旁布满阳光,她摇动着金色的影子,她的全身象太阳一样发光,象蔷薇和蔷薇在攀比一样。三刚从伊萨尔河摘来的一点蔷薇花,凋谢了。红里透紫的花瓣,在桌布上象河面上漂浮的小舟,她从桌子对面向我微笑,她说她爱我,我吹动小舟,使它穿过茶具中间的浅滩,然而,它满载亲吻怎么也浮不起。四蔷薇伸展出花蕾,我看到女人的灵魂在她的瞳孔里。我兴奋得发抖,坐着看着,魔法变出的神秘的花。日复一日,从忌妒的花蕾中,我的宝贝悄悄地出来,每天,围绕着世界,我的幸福渐渐地扩展,极大地扩展。我们在翻越阿尔卑斯山时迎来了劳伦斯的生日。我除了送他富尔埃草以外,没有可以作为礼物的东西。当晚,我俩在途中的加斯塔乌斯村和农民共饮啤酒,跳舞。这是我们共同过的第一个他的生日。一切都那么美好。总有新的事物开始。下面是劳伦斯的诗。山中不期而遇路旁小巧的三色紫罗兰,背对着紫草的面,和他们的钱,傍晚,蜜蜂都离开野生的立麝香草,所有的花香都被寒冷消除。夕阳在苍白的天空上,山上新积的夏雪,静谧中清晰地闪光,清爽地给我们送来凉意。十字架上的基督,他年轻美丽的肉体,被钉子钉住。他的耷拉的白色的嘴唇里藏着痛苦,如生的眼睛看着最后的苦难。公牛拉车无声无息地下山。啊,我感到羞耻,无法再看基督。前方山上积着白雪,我的心燃烧着,蜷缩着。在寒冷的空气中,公牛的喘息加快。它前额上系着绳索,几乎拉不动车上的重负。牛在缓慢、懒散地走着,车夫在车的左侧昏然入睡。确实,在你那晒黑的手掌中有某种东西,能使我想起一些人的面容及其他。他安然坐着,任公牛随意走去,弯曲着身体进入梦乡。我立在旁边的草丛中,躲避着,我的目光再次和基督的目光相遇。他悲哀和憎恨的阴沉的棕色眼睛,紧紧地盯住我,苦恼再度出现。有时,憎恨扑向一旁的我,有时,我看到苦恼的静寂,冰冻在不懈怠的安静中。有时,我害怕黑暗。我站在眼花缭乱的三色紫罗兰中,在高耸的埋葬着基督的白色雪峰下,在冷清的苦恼中,我得到的欢乐并没受到多高评价。然而,他已离去,不停地憎恨着我。他象山一样忍耐着,因为他很坚强。但死在他心中十字架上的苍白的基督,感受着他的错误的冰冻的记忆。他的鼻孔里还有绝望的冰冻的呼吸,他的心里还有一些丧失的苦恼,他紧握的拳头中有耻辱,他的胸中有苦闷的我的憎恨。我站在移开羞眼的冷淡的花中时,我感到了使他握紧拳头的耻辱,在他的额角上感到了绝望,他的冻僵的苦恼使我心如坚石。我多么希望能够再次领受浪漫的意大利之行的冒险徒步旅行的欢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