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Chapter 74丛林,名副其实,是美国国家植物园(USBG)的镇馆之宝,这儿被称为美国活着的博物馆,坐落在离国会大厦仅一箭之遥的位置。丛林,实际上是热带雨林,置于高耸的温室中,有橡胶树、扼颈无花果,还有一道天蓬栈道,供胆大的游客半空散步。丛林里泥土芳香,阳光透过玻璃天顶洒下来,在蒸汽喷管制造的雾气中更显朦胧, 这一切, 平日里只会让沃伦· 巴拉米觉得神清气爽。 可今夜只有月光依稀,这片丛林令他顿觉恐惧。汗水浸透了衣衫,他扭动身体,禁锢手臂的铁铐却依然死死地锁在身后,令他痛苦万分。佐藤部长在他面前踱着步,冷静地吞云吐雾——在调试精准的环境里,这种行为近乎生态恐怖主义。蒙着烟雾的月光从玻璃天顶一泻而下,她的脸孔犹如恶魔。“好了, ”她继续说道, “今晚你到国会大厦的时候,发现我已经在那儿……你决定不让我知道你到了,自己偷偷潜入 SBB,而且还冒着极大的危险攻击了安德森队长和我本人,然后,你协助兰登带着金字塔和尖顶石逃跑。 ”她揉了揉肩膀, “有意思的决定。 ”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做,巴拉米心想。 “彼得在哪儿?”他愤怒地问。“我怎么会知道?”佐藤说。“但别的事你好像都知道! ”巴拉米开始反攻,毫不掩饰他对她可能就是幕后黑手的怀疑。 “你知道要去国会大厦。你知道要找罗伯特·兰登。你甚至还知道用 X-射线查看兰登的背包就能发现尖顶石。显然,有人把许多内部消息透露给你了。 ”佐藤冷酷地放声大笑,向他再走近一步。 “巴拉米先生,你就因为这个才攻击我的吗?你认为我是敌人?你以为我要偷你的小金字塔吗?” 佐藤深吸了一口烟,然后从鼻孔里喷出。 “仔细听好了。没人比我更明白保守秘密的重要性。我相信,恰如你认定的那样,某些消息不该让大众知晓。但是今晚有好几种力量在对峙,恐怕你还没领会到。绑架彼得·所罗门的人掌握了强大的威力……一种,你显然还没意识到的力量。相信我,他已经成了一枚活动的定时炸弹……完全有能力引发一系列事件,你也猜得到,这将会让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我不明白。 ”巴拉米在长椅上改换了一下坐姿,他的手臂被铐得生疼。“你不需要明白。你需要的是服从。现在,我惟一的希望是和这个人合作,以免造成大灾难……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换句话说,你得给兰登先生打个电话,让他速来自首,还得带上金字塔和尖顶石。只要兰登在我的照管之下,他就266能破解金字塔的铭文,得到那人需要的信息,不管他要的是什么,我们都按他的要求给他。 ”告诉他通往古代奥义旋梯的所在地?“我不能那么做。我宣过誓,要保守秘密。 ”佐藤骤然暴怒, “我才不管你宣过什么誓呢,我可以立刻把你投入监狱——”“你想怎么威胁我都可以, ”巴拉米蔑视地打断她的话, “我不会帮你的。 ”佐藤深吸一口气,用可怕的声音耳语道: “巴拉米先生,你根本不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死寂的沉默僵持了数秒,终于被佐藤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她把手伸进口袋,迫不及待地接听。 “说吧, ”她应答道,然后谨慎地聆听回应。 “出租车现在在哪儿?多久?好,很好。把他们带到植物园。工作人员入口处。你要再三确认,把那天杀的金字塔和尖顶石也带来。 ”佐藤挂了电话,转身对着巴拉米洋洋自得地笑起来。 “那好吧……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没用了。 ”267Chapter 75罗伯特·兰登失神地凝望夜空,累得都不想催促慢吞吞地开着车的司机赶紧提速。在他身边,凯瑟琳也静默不语,看起来像是因为他们搞不明白这座小金字塔为什么如此特殊而沮丧不已。 他们已经把他们所知的有关金字塔和尖顶石的一切,还有今晚的诸多离奇事件又通通想了一遍,但仍然毫无头绪:这尊金字塔怎么会是地图呢?真一神?奥秘隐藏于团会之中?神秘的联络人向他们保证,只要他们到那个地方见他,答案就将水落石出。罗马的避难所, 台伯河以北。 兰登知道, 早年的美国先辈曾命名此地为 “新罗马” ,后来才改名为“华盛顿” ,昔日的理想国已成遗迹,但仍依稀可寻:台伯河水仍然流向波托马克河;参议员们仍在模拟圣彼得圆顶会堂的国会大厦里召集会议;火神伍尔坎和米涅瓦依然护佑着圆形大厅里早已不再的火焰。兰登和凯瑟琳苦苦追索的解答显然就在几公里外等着他们。 马萨诸塞街西北角。他们的目的地是名副其实的避难所……华盛顿台伯河的北面。兰登真希望司机踩踩油门。突然,凯瑟琳从坐椅里猛然挺起身子,好像刚刚想起什么。 “哦,我的上帝啊,罗伯特! ”她转身看着他,脸孔煞白。她迟疑了一瞬,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们走错方向了! ”“没有,这么走是对的, ”兰登反驳道, “是往马萨诸塞大道的西北——”“不!我是说,我们要去的地方错了! ”兰登一头雾水。 他已经跟凯瑟琳解释了自己是如何推断神秘联络人在电话里描述的地点的。存有十块西奈山上的石头,其中之一来自天堂,还有一块刻有路加黑暗之父的面容。世上只有一栋建筑物符合这些条件。出租车确实正在往那里开。“凯瑟琳,我敢说地址是千真万确的。 ”“不! ”她喊起来, “我们不需要再去那里了。我想出金字塔和尖顶石的奥妙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兰登惊呆了, “你明白了?”“明白了!我们必须去自由广场! ”兰登这下傻眼了。 自由广场, 虽然就在附近, 但似乎与当晚的事件毫不相干。268“Jeova Sanctus Unus! ”凯瑟琳说, “希伯来人的真一神。希伯来文化中的神圣符号是犹太星——所罗门的封印——也是共济会的重要符号!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一美元的纸钞, “给我支笔。 ”兰登糊里糊涂地把夹克衫里的笔给她。“瞧, ”她把纸钞摊平放在大腿上,接过他的笔,指着背后的国玺图案。 “如果你把所罗门封印叠加在美利坚合众国的国玺上……” 她在金字塔上画了一个犹太六角星的符号。 “再看看结果! ”兰登低头盯着纸钞,又抬头看凯瑟琳,仿佛她疯了。“罗伯特,仔细点看!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正指着什么?”他又低头去看。她到底在说什么呀?以前,兰登见过这个图像。阴谋论学者曾以它为例,指证共济会在美国建国初期拥有秘密的影响力。 当六角星正好覆盖在美国国玺图案上时,顶端的星和共济会“全视眼”恰好重叠……更怪的是,另外五颗星分明指出了共济会(Mason)的五个字母。“凯瑟琳,这只是巧合,我还是不明白这和自由广场有什么关系。 ”269“再看看! ”听起来,她快要发火了, “你没在看我指的东西!就在这儿呀,你看不见吗?”再一眼,兰登就看到了。中央情报局的现场指挥官特纳·西姆金站在亚当斯大厦外,手机紧紧贴在耳畔,竭尽全力去听出租车后座上的谈话声。出了什么事。他的行动队马上就要登上塞考斯基 UH-60 改良型直升机,直飞西北并设置路障,但现在听来,情况突然有变。几秒钟前,凯瑟琳·所罗门坚持声称他们走错了方向。她的解释——和美元纸钞、 犹太星有关——指挥官根本听不懂, 显然, 罗伯特· 兰登也听得稀里糊涂。至少,一开始没明白。但现在,兰登好像领会了她的意思。“我的上帝,你说得对! ”兰登的惊叹冲口而出, “我以前没发现! ”突然,西姆金听到司机背后的隔板被敲响,滑门拉开了。 “我们改主意了! ”凯瑟琳对司机喊道。 “带我们去自由广场! ”“自由广场?”司机反问道,听来十分紧张。 “不去马萨诸塞街西北边了?”“不去了! ” 凯瑟琳又喊了一嗓子。 “自由广场! 从这儿左转! 就这儿! 这儿! ”西姆金指挥官听到出租车一个急刹车,转了弯。凯瑟琳又兴奋地和兰登说着什么,谈到了青铜国玺,嵌在广场地上的著名铸件。“夫人,只是确认一下, ”司机又紧张兮兮地插了一句, “我们是往自由广场——宾夕法尼亚街和第十三大街交接口?”“是的! ”凯瑟琳说, “快开! ”“很近呀,两分钟就到了。 ”西姆金笑了。奥玛,干得不错啊。当他跑向空转待命的直升机时,对行动队员大吼一声: “我们逮住他们了!自由广场!行动! ”270Chapter 76自由广场就是张地图。坐落在宾夕法尼亚街和第十三大街的交界处, 广场宽阔的地面上镶嵌着大石块,描绘出皮埃尔·朗方的华盛顿街道预想图。这是一处热门旅游景点,不仅因为在巨大的地图上行走很有趣,也因为马丁·路德·金——自由广场正是由于他而得名——那篇 《我有一个梦想》 的大部分手稿就撰写于毗邻广场的韦拉德酒店。华盛顿特区的出租车司机奥玛·阿米拉纳常常拉客人去自由广场,但今晚不同,两位乘客显然不是普通的观光客。中央情报局在追捕他们?奥玛的车还没停稳,那一男一女就冲出了车门。“就等在这儿! ”穿斜纹软呢外套的男人对奥玛说, “我们马上就回来! ”奥玛望着两人跑上“大地图” ,四周开阔得很,他俩一边查看错综交汇的街道规划图,一边还指手画脚、连呼带叫。奥玛抓起仪表盘上的手机。 “先生,您还在听吗?”“是的,奥玛! ”声音盖过背景里震耳欲聋的噪音传过来,几乎听不清, “他们现在在哪里?”“下车了,在地图上。好像他们要找什么。 ”“别让他们离开你的视线, ”探员要大声喊才行, “我就快到了。 ”奥玛远远地看见两名逃犯很快就找到了广场上鼎鼎有名的国玺——至今为止最庞大的一块青铜章。 他们在那儿站了一会儿, 又飞快地朝西南面跑去。 接着,穿斜纹软呢外套的男人转身朝出租车奔过来。奥玛赶忙把手机搁在仪表盘上,眨眼间,那男人就跑到车前了,上气不接下气。“弗吉尼亚州的亚历山大在哪个方向?”他问。“亚历山大?”奥玛指了指东南方,刚才他们在广场上就是指着那个方向。“我就知道! ”男人兀自咕哝了一句。他转身朝女人高喊, “你是对的!亚历山大! ”女人又指向广场另一边亮着灯的“地铁”标记。 “蓝线直接到那儿。我们从国王大街车站下车! ”奥玛登时着慌了。哦,不。271男人转回身,塞给奥玛很多钱。 “多谢了。我们不用车了。 ”说完,提起皮包就跑。“等一下!我可以开车送你们去!我总去那儿的! ”但为时已晚。那对男女已经横穿广场一路跑去。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中央地铁车站下。奥玛抓起手机。 “先生!他们直接跑下地铁啦!我拦不住他们!他们说要坐蓝线去亚历山大。 ”“你在原地等着! ”探员还在喊, “我十五秒钟就到! ”奥玛低头瞅着男人塞给他的车钱。 最上头的那张钞票显然就是他们刚才讨论的。美国国玺上画了一只犹太六角星。说得没错哩,星星的五只角指向的字母刚好拼成“共济会” 。突然,奥玛感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从天而降,好像有辆牵引车马上就要撞上他的出租车。他抬头看去,街上却空空荡荡的。噪音越来越响,一架黑色直升机冷不丁地从夜空中显形,在广场地图的正中央降落。一队黑衣人跳出来。其中大多数直奔地铁入口,但有一人径直奔向奥玛的出租车。他一把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奥玛?是你吗?”奥玛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们说要去哪儿了吗?”探员追问。“亚历山大!国王大街车站, ”奥玛脱口而出, “我说要开车送他们去,可——”“他们有没有说,去亚历山大的什么地方?”“没有!他们看了看广场上的国玺大铜章,然后问我亚历山大的方向,再然后就付了这个给我。 ”他把那张一美元递给探员,纸钞上留有古怪的图画。就在探员研究纸钞的时候,奥玛突然醒悟,零散的信息拼凑到了一起:共济会!亚历山大!美国最著名的共济会建筑就在亚历山大。 “对呀! ”他不假思索地说, “乔治·华盛顿共济会国家纪念馆!就在国王大街车站的正对面! ”“就是它。 ”探员如梦方醒,也显然刚刚注意到别的探员从地铁站跑回来了。“没追上! ”其中一人喊道, “蓝线刚刚离站!他们不在地铁站里。 ”西姆金指挥官看了看表,转向奥玛说: “坐地铁去亚历山大要多久?”272“起码十分钟。说不定还要多。 ”“奥玛,你的任务出色地完成了。谢谢你。 ”“不客气。这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但西姆金指挥官已跑向直升机了,边跑边喊: “国王大街地铁站!我们得赶在他们前头到达! ”奥玛迷惑极了,眼巴巴看着巨大的黑鸟腾空飞走。它朝南一个急拐,眨眼就越过宾夕法尼亚大道,在轰鸣声中消失在夜空里。就在那辆出租车的地下,一辆地铁刚刚提速,离开了自由广场。车上,罗伯特·兰登和凯瑟琳·所罗门并排坐着,气都喘不上来,他们一言不发,任列车呼啸着将他们带往目的地。273Chapter 77记忆总以同一场景重现。他跌落……背朝下,径直坠向深渊底的冰封大河,安多罗斯的枪筒之上是彼得·所罗门无情凝视的灰色眼眸。坠落时,头顶的世界不断后退,当他坠入瀑布上游翻滚的水雾时,一切都在消失。有那么一瞬间,万事万物都是白色的,就像天堂。然后,他跌落在冰面上。冰凉。黑色。痛苦。他在颤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下坠,残忍地撞向岩石,将他置身于不可思议的冰寒的空虚。他的肺憋得发疼,需要空气,可胸肌在冰寒彻骨中剧烈收缩,根本无法舒张呼吸。我在冰面下。瀑布旁水流不断,冰层显然不厚,安多罗斯直接砸穿了冰面,落入深水。他正在被冲向下游,身体被一片透明的冰层天花板困在水下。他伸手抓挠冰面,想要破冰而出,却无奈没有撬棒。肩膀上灼热的枪伤渐渐消退,子弹带来的刺痛感也一样消失了;疼痛此刻都被因身体麻木而引发的激颤阻绝。水流在加快,弯道的河水反复回流,统统打在他身上。他的身体急需氧气。突然他又被枝条缠住,跌落河道的一棵树将他钉在流水中。动动脑子!他盲目地摸索枝条,找寻树干刺破冰面的地方,渐渐贴近了冰封的河面。手指终于触摸到了树干旁的小孔,有流水,他使出浑身的气力顶动树干,想把小孔撑大;一次、两次,开口越裂越大,足有几英寸了。他倚在树干上,反扭脑袋把嘴凑近那小小的洞口。冬日的气息吸入肺里,他觉得暖和了一些。氧气仿佛也点燃了他的希望。他把脚蹬在树干上,肩背用尽全力朝上顶。死树周围的冰层被枝杈和破碎的树皮刺得千疮百孔,本来就已薄弱,当他强劲的双腿在树干上使上劲时,头和肩膀便冲出冰封,碎冰抖落在冬日的夜色里。空气灌进了他的肺腑。半个身子还浸没在水中的他奋力地向上扭动,挣扎着用双腿和双臂又蹬又拉地把身体从枝杈中抽出来,最后他终于从水里脱身,气喘吁吁地躺在冰面上。安多罗斯扯下浸透冰水的滑雪罩塞进口袋,朝后上方的瀑布上流看去,寻找彼得·所罗门。河流的弯道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的胸口又开始疼得灼人了。他悄无声息地拖来一段小枝条,盖在冰窟窿上以掩人耳目。到早上,这个窟窿又将被冰封住了。274安多罗斯蹒跚地走入树林时,天下起雪来。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才跌跌撞撞地走出树林,倒在一段小型高速公路的路坝旁。他神志不清,体温过低。雪越下越大,只见远处有一对车前灯在慢慢靠近。安多罗斯狂乱地挥舞手臂,孤零零的轻便运货车当即靠边停下。车牌是佛蒙特的。二位穿红色格子花呢衬衫的老人跳下车。安多罗斯艰难地朝老人走去,摁着鲜血淋漓的胸口。 “有个猎人……打中我了!我要……医院! ”老人毫不犹豫地帮安多罗斯坐进副驾座,打开了暖气。 “最近的医院在哪里?”安多罗斯不知道,但他指向南方。 “下个出口。 ”我们才不去医院哪。第二天,有人向警方报案:来自佛蒙特的老人在暴风雪中失踪了,但谁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消失的。 也没有人把他的失踪和次日报纸上的最新头条新闻——伊莎贝尔·所罗门遇害——联系起来。安多罗斯醒来,躺在廉价汽车旅店的破旧房间里,这儿的旅店整个冬季都封门停业,荒无人烟。他记起自己是如何闯进来撕破床单包扎伤口的,又是如何找到一张摇摇晃晃的床,再盖上一摞散发霉味的旧毯子。他饿极了。他一瘸一拐地进了洗手间,看到水槽里有几颗血淋淋的鸟枪弹。他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亲手把它们从胸部伤口里捡出来。他抬眼看着污浊不堪的镜子,不情不愿地揭开血污绷带检查伤口。结实的胸肌和腹肌没让鸟枪弹伤得太深,但他曾经完美无瑕的身体已是伤痕累累。彼得·所罗门射出的那颗子弹显然击穿了他的肩膀,留下了血肉模糊的弹孔。更糟的是,他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却一无所获。金字塔。胃在绞痛,他一瘸一拐地走出门, 钻进老人的车, 希望能找到些吃的。 厚厚的积雪盖住了轻便运货车,安多罗斯不禁思忖自己在这座破旅店里到底睡了多久?感谢上帝我醒过来了。 安多罗斯翻遍前座也没看到食物,倒是在仪表盘下的抽屉里发现了关节炎止痛药。他抓了一大把,混着几口雪水咽下肚去。我需要食物。几小时后,轻便运货车从废弃的汽车旅馆后缓缓驶出,此时这车与两天前开进去的那辆已截然不同。 车前盖不见了, 轮毂罩没有了, 保险杆上的贴纸被撕掉,所有饰物荡然无存。佛蒙特的车牌被摘下了,被安多罗斯换上了旅馆垃圾站旁找到的一辆老维修车上的那块,他还把沾血的床单、鸟枪弹以及所有能证明他在此逗留过的证物丢进了垃圾箱。安多罗斯没有放弃金字塔,但眼下只能等待。他需要藏身、痊愈,而首当其275冲的是:进食。他在路边找了家餐饮店,狼吞虎咽地干掉了鸡蛋、培根、土豆饼和三杯橙汁。吃完后还加点了很多外带食物。重新上路后,安多罗斯打开了车里的旧收音机。自出了事以来,他还没有看过报纸或电视,现在总算听到了地方电台新闻,其中一则报道听得他目瞪口呆。新闻报道员念道: “联邦调查局调查员正在继续搜寻两天前闯入位于波托马克的所罗门私宅,并杀害伊莎贝尔·所罗门的持枪杀人犯。据可靠消息,该罪犯已跌入冰河,顺流漂进海域。 ”安多罗斯惊呆了。杀害伊莎贝尔·所罗门?他陷入困惑,一边沉默地驾驶,一边细听整篇报道。该远走高飞了,离这地方越远越好。从位于上西区的公寓可以看到中央公园令人惊叹的迷人景致。 安多罗斯选择这个住处是因为窗外的绿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曾在亚得里亚海边享受过的时日。大难不死,本该知足常乐,但他做不到。他从未挣脱空虚感,他发现自己对上次没能得手的彼得·所罗门的金字塔念念不忘。安多罗斯花了大量时间钻研共济会金字塔的传说, 关于金字塔是否真有其物似乎没有公断,但世人一致认定:它必能带来无穷的智慧和力量。共济会金字塔必有实物,安多罗斯对自己说。我有无可辩驳的内部消息。命运之手已把金字塔推到安多罗斯触手可及之处,他知道如果视若无睹,就好比手里的乐透彩票中了头奖,自己却不去领兑奖金。知道金字塔确有其物的生者中间,只有我不是共济会会员……我还知道守卫它的人是谁。几个月过去后,尽管身体痊愈了,安多罗斯却不再像生活在希腊时那样傲气十足。他不再四处招摇,不再欣赏自己的镜中裸身。他只觉得年岁的无情销蚀渐渐显现于肉体。昔日完美无瑕的皮肤上疤痕斑驳,更令他倍感沮丧。他还在依赖在康复期间使用的止痛药,感觉自己又恢复了将他送入索根立克监狱的生活方式。他不在乎。肉体自有肉体的渴求。一天晚上,他去格林威治村买毒品,那个毒贩的小臂上纹了一长条尖利曲折的闪电图案。 安多罗斯好奇地问, 那人说纹身是为了遮掩车祸后的一道伤疤。 “天天看到那道疤, 我就会想起那次车祸, ” 毒贩说, “所以我在伤疤上纹上这个图案,象征个人力量。我又夺回了自控力。 ”那天晚上,新毒品让安多罗斯很兴奋,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一家纹身廊,脱下衬衫。 “我要把这些伤疤遮掉, ”他郑重其事地说。我想夺回自控力。“遮掉?”纹身师瞥了一眼他的胸膛。 “用什么遮?”276“纹身。 ”“是……我是问,纹什么?”安多罗斯一耸肩,他无非是想抹煞过往的丑陋印迹。 “我没主意。你来挑。 ”纹身师摇摇头,递给安多罗斯一本图册,里面满是古代纹饰和神圣的传统图腾。 “等你准备好了再来吧。 ”安多罗斯发现,纽约公共图书馆里藏有五十三本有关纹身的图书,几周之内就被他全部读完。阅读的激情重返生活,他开始乐此不疲地从图书馆抱回每次都塞满了背包的书籍,回到俯瞰中央公园的公寓里如饥似渴地阅读。这些有关纹身的图书仿佛向他敞开了异世界的大门, 安多罗斯以前甚至从不知道它的存在——充满了符号、神秘、神话和魔法的世界。读得越多,他就越感慨自己曾是多么盲目无知。他开始做笔记,把所有念头、手绘和怪梦记下来。等到图书馆无法再满足他的求知欲时, 他便出钱雇佣珍本书商帮他搜罗世上最稀有的读本。《论妖术》 …… 《所罗门之钥》 …… 《阿尔玛德之书》 …… 《黑魔法降神书》 ……《圣导之书》①……一本接一本。全都读完后,他越来越肯定:这个世界还有太多财富等待他去发现。还有的是超越人类理解力的秘密呢!『注①: 《论妖术》 (De Praestigiis Daemonum) ,一五六三年出版,德国精神病学家约翰·韦尔著。 《所罗门之钥》 (Lemegeton) ,记载了所罗门王使用天使加百列所赠予的戒指之力,封印并驱使七十二位地狱恶魔的方法。 《阿尔玛德之书》 (Ars Almadel) , 《所罗门之钥》的第四部,是支配各方位的天使的魔法书。《黑魔法降神书》 (Grimorium Verum)也叫“真实之书” 。 《圣导之书》 (The ArsNotoria)约于十三世纪写成,内容涉及所罗门秘识和魔法咒语等,据说该书能释放奇能,让人类与上帝沟通。 』后来,他发现了亚历斯特·克劳利的著作,十九世纪初的克劳利是个异想天开的神秘主义者,被教会视为“有史以来最邪恶的活恶魔” 。弱小的心灵历来都畏惧强大的智慧。安多罗斯了解了仪式和咒语的力量。他领会到,只要念对那些神圣的咒语,就好比掌握了锁匙,通往异世界的门会为之洞开。这个世界的背后还有一个幽冥宇宙……能让我汲取力量的世界。他无比渴求那种力量,但也心知肚明:必先严守其规并完成重任。克劳利写道:庄严祭献自我,方能变得神圣。大地之法曾是“献祭”的古老仪式。早有古希伯来人在神庙前点燃火祭,古玛雅人在奇琴伊萨金字塔的塔尖砍头血祭,后有耶稣基督以肉身祭献十字架,古人明白上帝需要牺牲。牺牲就是人类祈求众神眷顾,并使自己神圣的原初仪式。277献——庄严奉献。祭——供奉神明。虽然献祭仪式已被废弃数代,但其效能尚存。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现代神秘学家实践过这门艺术,亚历斯特·克劳利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反复演练,使其完善, 自身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长进。 安多罗斯惟愿自己也能追索其道, 终成神圣。不过,他明白得很,为此必先跨越一道危险的桥梁。惟有鲜血隔光明于黑暗。一天夜里,有只乌鸦飞进安多罗斯洗手间敞开的窗户,困在他的公寓里飞不出去。安多罗斯看着这只鸟扑扇着翅膀飞绕了一会儿,终于停下来,显然是接受了它无力逃出禁锢的事实。安多罗斯领悟良多,将之视为一个征兆。这是在催促我前进呀。一手擒着飞鸟,他站在厨房临时搭就的圣坛前,举起利刃,大声念着牢记在心的咒语。 “Camiach,Eomiahe,Emial,Macbal,Emoii,Zazean……吾以《阿萨米亚之书》天使最神圣之名征唤汝灵助此祭礼,真一神永能为证。 ”言罢,安多罗斯放下刀,仔细对准受惊的黑鸟右翼下的大血管刺了下去。乌鸦开始流血。看着暗红色的血流注入预先摆放好的金属杯,他感到空气里骤然起了一层寒栗。但他仍然继续。“Adonai,Arathron,Ashai,Elohim,Elion,Asher Eheieh,shaddai……万能神灵助我,使这鲜血神效如我所愿所求。 ”当晚,他梦到许多鸟……还有一只巨大的凤凰从滚滚火海中袅袅飞升。次日黎明醒来时,他只觉精力充沛,那是一种童年时代才有的感觉。他去公园跑步,越跑越快,快到他自己根本想象不到。到跑不动了,他停下脚步开始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如此反复无数次。可精力仿佛用不完。夜里,他再一次梦到了凤凰。中央公园又到了金秋时节,小动物们急急忙忙地囤积过冬的食物。安多罗斯厌恶寒冷的天气,但不会因此停止行动,他精心布置的陷阱里收获颇丰,活捉了很多老鼠和松鼠。他把它们塞进背包里带回家,举行的仪式也越来越复杂了。Emanual,Massiach,Yod,He,Vaud……恳求神灵瞩目吾辈之能。血祭增添了他的活力。安多罗斯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年轻。他夜以继日地278阅读——古代神秘文书,中世纪史诗,早期哲学著作——读得越多,越能领悟世间万物的本然真性,他也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人类的所有希望都已落空。他们瞎了眼……在一个永远无法理解的世界里毫无目的地徘徊迷失。安多罗斯仍然是个人,但他感觉自己正进化成某种异类。某种更强大、更高级的异类。某种庄严神圣的存在。他强健的身体从休眠中苏醒过来,重现魁梧庞然之态,比之前更有力量。他终于理解了肉身的真正用途。我的身体只是容器,潜藏着最深的财富……我的思想。安多罗斯懂了,他的真正潜能尚未实现,而他还要向更深处挖掘。我的宿命是什么?所有的古代文书都谈及善恶……谈及人需要在二者间做出选择。 很久以前我就选好了,他心里清楚,也并无反悔之意。如果不是自然法则,恶又能是什么?黑暗追随光明。混沌追随秩序。能量消散是根本性的。万事万物都在腐坏衰退。构造完美的水晶最终将化为无序尘埃。存在创造者……亦存在毁灭者。直到安多罗斯读罢约翰·弥尔顿的《失乐园》 ,他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宿命。他读到了堕落的大天使……与光明争斗的战魔……英勇无比的神……叫作摩洛克。摩洛克如上帝般行走尘间。安多罗斯后来还读到,这个天使的名字用古语来念就变成了——迈拉克。我也该如此。如同所有伟大的转变,这一次也必须从血祭开始……但不再是用老鼠或飞鸟。不,这一次变革必须有真正的牺牲。只有一种值得的牺牲。他突然感觉到一种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明澈。他的整个命运已完全显形。他在一张巨大的纸上画了三天三夜。当他完成时,他创造出了一份细致地描绘了他将变成什么样子的蓝图。他把这幅与身等高的素描挂在墙上,久久凝视,如同窥入一面镜中。我是旷世杰作。第二天,他带着这幅画又去了纹身廊。他准备好了。279Chapter 78乔治·华盛顿的共济会国家纪念馆立于舒特山顶,位于弗吉尼亚州的亚历山大。从底座到尖顶,从简朴到复杂,逐层叠加了三种代表性的建筑风格——多利安式、爱奥尼亚式和科林斯式——形象地寓示了人类智慧渐进的过程。高耸于云的石碑上端是埃及金字塔式,塔尖是火焰形状,其灵感来自埃及亚历山大法罗斯灯塔。壮观的大理石大厅里坐落着一尊乔治·华盛顿的大青铜像,一身共济会的密仪服饰,随身的铁铲货真价实,是他为国会大厦奠基时使用的。大厅上方,九层空间冠以“岩穴” 、 “地穴” 、 “骑士圣武堂”之名。这里收藏了无数珍贵文物,包括两万多卷共济会文献,令人目眩的约柜复制品,甚至还有所罗门神殿宝座的等比例模型。UH-60 改良型直升机低飞掠过波托马克河上空时, 中央情报局现场指挥官西姆金看了看表。 还有六分钟, 他们乘坐的地铁才到站。 他长舒一口气, 望出舷窗,耸立在地平线上的方尖碑耀人眼目。他不得不承认,这尊辉煌闪耀的尖塔堪比国家广场上的任何一栋伟岸建筑,绝对让人过目难忘。西姆金从来没有走进过纪念碑的内部,今晚也不见得会破纪录。如果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罗伯特·兰登和凯瑟琳·所罗门压根儿就没机会走出地铁站。“在那儿! ”西姆金冲着飞行员大喊一声,手指地面上纪念碑正对面的国王大街地铁站。飞行员灵活地将直升机一转,降落在舒特山脚的一片绿地上。行人们吃惊地抬头看着西姆金和行动队鱼贯而出, 横穿街道进入国王大街地铁站。浑身黑衣、全副武装的士兵方队噔噔噔跑下楼梯时,出入站的乘客们都被惊得跳到一边,贴着墙壁躲开他们。国王大街地铁站远比西姆金料想的大, 显然有好几条地铁线在此交汇——蓝线,黄线,美铁。他跑向墙上的线路图,找出自由广场到这个站的线路。“蓝线,停靠南面站台! ”西姆金大喊着下达指令, “立刻下站台,清场! ”队员急速,冲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