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第二章 捣蛋小鬼埋伏在伊泽尔宿舍外,正等着他哩。 “哎,伊泽尔,昨晚我看你来着。”这句话差点让他停下了脚步。她说的是宴会。对了,贸易委员会把宴会的情况实时传送回了舰队。 “知道,奇维。你在传送图像上看到了我,现在又见到了我本人。”他打开房门走进去。小鬼在身后跟得实在太紧,不知怎么一下子,她也进来了,“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在按自己的心意曲解别人的问题方面,捣蛋小鬼是个天才。“我们正好轮到值同一个勤杂班,两千秒后开始。我刚才想,咱们可以一块儿下楼到菌囊去,交换交换小道消息什么的。” 文尼飘进里间,这回总算成功地把她关在门外。他换上工作服。出门时一看,不用猜都想得到,捣蛋小鬼仍旧守在外头。 他叹了口气,“我没什么小道消息。”至于特里克西娅跟我说的事,我要告诉你才真是活见鬼呢。 奇维得意洋洋地笑了。“这个嘛,我有。来。”她打开通向外面的宿舍门,零重力下姿态优美地向他一躬,飘身进入外面的走廊,“宴会上的事,我想跟你对对笔记。但说实在的,我敢打赌,我看到的准比你多。委员会传回来的视像数据分三个视角,其中一个在大门边上,比你的视角强多了。” 她蹦蹦跳跳,在零重力环境中一弹一弹地,和他一起穿过走廊,一路上解释她对那些视像数据作了多少次分析,从那以后又跟多少人交换过小道消息。 文尼第一次遇见奇维·林·利索勒特是在航程开始之前。那时她还是个八岁大的万人嫌,不知什么缘故,她选中了文尼作为她注意力的靶子。只要一吃完饭,或是训练课下课,她就会紧追着他不放,时不时在他肩膀上狠揍一拳。他越生气,她好像越高兴。要是他还手的话,一拳就能砸她个满脸花。可你总不能打一个八岁大的小孩子吧。她比规定的船员年龄底线还小足足九岁。航程之前,或之后—这才是小孩子待的地方,而不是身为船员的一分子,尤其是这样一支前往荒凉地域的探险商队的船员。问题是奇维的母亲拥有这支探险队的五分之一……利索勒特·17家族是地地道道的女性主导模式,历来以女性为一家之长。这个家族源自远在青河活动空间另一端的斯特伦曼,无论长相和习俗都大异于常人。这家人准打破了许多条条框框,但不管怎样,小奇维最终成了探险队的一员。航行过程中,除了值警戒班的船员,她醒着的时间比其他任何人都长。她的很大一部分童年时光就这样在群星间流逝了,身边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大人,常常甚至不是她的父母。文尼虽然很烦她,但只要一想到这些,气就消了。可怜的小姑娘—现在已经不那么小了。奇维应该十四岁了。过去用拳头攻击他,现在大多改成了口头攻击。考虑到斯特伦曼人在高重力环境下进化出的结实身板,这是件值得欢迎的大好事。 两人沿着营帐主通道向下走。晦,雷吉,近来怎么样?”奇维不住向过往的每一个人笑嘻嘻挥手打招呼。易莫金人到达之前几千秒,帕克司令解冻了将近半数船员,人手足够操纵所有交通工具和武器系统,此外还有一批后备,可以随时替补。在他父母的营帐,一千五百人算不了多少,可在这儿简直是一大群。虽说其中许多人上船值班,不在营帐,这儿还是挤得受不了。有了这么多人,不断为这批那批人充气造出新隔间,你才会明白什么叫临时宿舍。所谓主通道,现在只是四个巨型气泡相交的地方。四五个人同时侧身挤过的时候,气泡表面就会震起一阵阵涟漪。 “反正我信不过易莫金人,伊泽尔。嘴上说得好听,到时候他们肯定会割开咱们的喉管。” 文尼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这么重的心事,你怎么还笑得这么欢? 他们飘过气泡织物上的一个透明处—不是墙纸①,是真正的窗户,看得见外面营帐的支撑锚地。这个锚地比大型盆栽②大不了多少,却可以支持大片空间,养活大批人口,说不定比易莫金人那个贫瘩的场地所能供应的全部空间和人口多得多。奇维转头望着窗外,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活着的动植物才能让她这样。她父亲是舰队的生命支持主管,而且是一位杰出的盆栽艺术家,在青河空间内大名鼎鼎。 【 ①指某种图像,类似于我们现在电脑windows系统里的墙纸。】 【 ②详情见后文】 过了一会儿,她的思绪好像又回到现在。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用目空一切的口气道:“为什么笑?因为咱们是青河人呀,这一点你可别忘了。攒了几千年的手段,还怕那些新来的青皮小子?去他的易莫金人吧!他们有今天,靠的还不是咱们广播网上公开发送的那些信息。没有青河网,他们现在还不知在哪个奋晃里蹲着呢。” 通道变窄了,一拐弯,收缩成一个向下的尖顶。其他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和头顶,被膨胀的墙壁织料一隔,模模糊糊听不清了。这里是营帐最内层的气囊。除了航行系统和动力反应堆,这是惟一一个不可或缺的系统:菌囊心 在这儿值班,干的都是勤杂活儿,低级琐碎到极点:清理水塘下面的细菌滤器。下到这里,植物的味儿可就没那么好闻了。事实上,让人恶心得想吐的腐臭正说明这里情况良好,应该生长的二东西正在茁壮成长。其实大多数工作都可以由机器完成,但有刚也需要视情况作出判断,即使最好的自动化机器也做不到这一点。本来可以安上遥控,但从来没人费过这份神。从某种角度来说,在这儿值勤责任重大。只要笨手笨脚弄出一个错误,某个细菌链俊可能进人生物链上层培养箱的薄膜。于是,给人吃的东西味道侈呕吐物,通风系统传出阵阵恶臭。但话又说回来,在这)L即使犯下弥天大错也多半不会弄死谁—飞船里保存着同样一份细菌样本,分门别类,不相混淆。 所以,这是一个学习场所。作为学习场所,即使在最挑剔苛刻的老师看来,这里也算得上十全十美:容易出错;能把人累得腰酸背痛;一旦出事,后果又非常严重,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不可能轻松过关。 奇维却主动报名,在这里干额外勤务。她自称喜欢这个地方。“我爸爸说,你得先从最小的生物人手,往后才能应付大家伙。”只要跟细菌有关,她是本会走路的百科全书,什么都懂:错综复杂的新陈代谢路径呀,不同菌种组合会泛出什么味儿呀(都跟阴沟的气味差不多),哪些细菌链会因为人类的接触发生坏死(谢天谢地,不用闻这些东西的气味了),它们有什么特性……等等。 值班的头一千秒内伊泽尔便差点犯了两个错误。当然,他及时纠正了,但奇维已经发现了。平常她肯定会揪住这些纸漏不放,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但今天,奇维的心思全放在跟易莫金人商定的安排上。“你知道咱们为什么没带重型起重飞船吗?” 他们的两艘最大的登陆舰可以将上千吨矿物从星球表面运至轨道。只要时间充裕,青河人可以从容不迫地获取所需的全部挥发矿和矿石。当然,易莫金人到达之后,他们再也不可能有这么多时间了。伊泽尔耸耸肩,眼睛盯着自己正在汲取的样本。“那些流言我早就听过了。” “哈,用不着听流言,做做算术你就什么都明白了。舰队司令帕克早就猜到咱们会有同伴,所以只带了最少数量的登陆舰和营帐设备,却带了许多许多大炮和核弹。” “也许吧。”一定的。 “麻烦的是,那些混蛋易莫金人离开关星太近,他们带的家伙比咱们多得多,而且跟咱们撵了个脚跟脚。” 伊泽尔没搭腔,但他开不开口对奇维一点影响都没有。 “还有,我一直很留心小道消息。咱们一定得非常、非常小心才行。”她的话匣子打开了,叽哩呱啦说起战术呀、对易莫金人武器系统的推测呀,等等。奇维的母亲是舰队副司令,同时也是一位战斗员。一个斯特伦曼战斗员,想想看!航行过程中,小捣蛋鬼的时间大都花在数学、弹道学和工程学上。对菌囊和盆栽的兴趣得自她的父亲。她可以忽而是嗜血的战斗员,忽而是狡滑的贸易员,接下来又变成盆栽艺术家—几秒钟之内摇身一变,连接三种身份。她父母这两口子是怎么结的婚?弄出了一个多么孤独、多么乱七八糟的女儿啊。“所以,正大光明交手,我们完全可以打败易莫金人。”奇维道,“这一点,对方心里明镜似的,所以他们才这么客气。咱们应当这么办:陪他们玩下去,反正我们需要他们的重型起重飞船。到最后,如果老老实实遵守协定,他们会发一笔财,不过咱们会发一笔大得多的大财。那帮蠢材,连把空气卖给没有支撑锚地的营帐都不会。如果不出太大意外,我们可以顺顺当当完成这次行动,而且自始至终掌握主动权。” 伊泽尔完成了一项排序,又开始汲取另一个样本。“好啊。”他说,“但特里克西娅觉得,易莫金人根本没把这次行动看成一次互没有支撑描地产出空气,营帐里当然也不会有空气。在这种情况下,向营帐里随时可能窒息而死的人出售空气应该是最容易的买卖了。奇维以此嘲笑易莫金人其蠢无比,连最容易的事都不会。惠的贸易。” “哦。”有关文尼的任何事奇维都要拿来开玩笑,除了特里克西娅。有意思。绝大多数时间里,她好像只当特里克西娅这个人完全不存在。奇维不作声了—很不像她平素的为人,但只沉默了一秒钟,“我想,你朋友是对的。哎,文尼,本来不该跟你说的:贸易委员会里意见分歧相当大。”肯定是瞎编出来的,除非是她的亲娘说漏了嘴,“我估计是这样:委员会里有些白痴觉得这只是一次纯粹的商业谈判,双方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合作,具体谈判过程中各自尽最大努力为己方争取更多好处—跟往常一样,我们这方谈判手段更高明。他们没意识到,如果咱们被杀得干干净净,对方哪怕在谈判桌上输得精光也没关系。咱们一定得准备来硬的,准备反偷袭。” 除了杀气腾腾之外,奇维的意思跟特里克西娅其实完全一样。“妈妈没直说,但好像委员会里两种意见顶牛了,定不下来。”她偷偷望着他,小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儿假装耍阴谋时才会这么看人,“你也是个船主,伊泽尔,你可以去说—一” “奇维!” “好好好,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她让他清静了大约一百秒,接着便说起自己另外的计划:怎么从易莫金人身上赚点利润,“如果能顺利度过接下来的几兆秒的话。”如果没有蜘蛛人世界和开关星,易莫金人肯定算得上青河空间这一端的世纪大发现。 从舰队行动来看,易莫金人显然在自动化设备和计划系统方面别具只眼,有些不为人知的窍门。但是,他们的飞船速度还不到青河飞船的一半,其生物科技也同样低劣。奇维有上百种方案,可以从这些差别中牟取利润。伊泽尔由着她说个不住,几乎没怎么听。换个时间,也许他会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其他一切都不操心。但值这一轮班①的时候不可能这样。两个世纪的规划,几千秒后便要见出分晓,成败全看这几千秒的了。他头一次琢磨起舰队的指挥和管理问题来。特里克西娅是个外来者,但才华横溢,又能提供一种全新的视角,大不同于终生从事商贸的贸易者。捣蛋小鬼虽然很机灵,但她的看法一般来说没什么价值。不过这一次嘛……也许这些话是“妈妈”让她说的。凯拉·彭·利索勒特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青河空间内已经远到了极点,不可能更远了。和许多异乡人一样,她考虑问题的方式不同于一般人。也许她真的认为,一个十几岁的见习生有可能对重大决定产生影响,仅仅因为他来自一个船主家族。真要命…… 值班时间渐渐过去,没想出什么新点子。再过一千五百秒,菌囊的这一班勤务就结束了。如果不吃午饭,他也许还有时间换身衣服……有时间要求面见帕克司令。舰队一路航行,迄今为止,这期间他共有两年时间处于非冬眠状态。这两年中,他从来没有利用过家族的影响力。我又能做什么?真能打破委员会里的僵持局面么?剩下的当班时间中,他一直犹豫不决。甚至在菌囊里接通舰队通讯网,联系司令的约见秘书时,他仍然迟迟疑疑。 奇维的笑容和平常一样目空一切。“直截了当告诉他们,文尼。这一次得看我们战斗员的。” 他挥挥手,让她闭嘴,接着才注意到自己的呼叫没接通。占线?一时间,伊泽尔只觉得一阵宽慰,然后才发现没接通的原因是有一个呼叫先打进来……来自帕克司令的办公室。"5:20:00前往舰队司令的规划室……”不是有个说法,说得偿所愿会遭恶报吗?书中的“值班”有两种含义:从冬眠状态中解冻出来,执行各种勤务,这时的“值班”或“当班”、“轮班”与“冬眠”相对;或者本来就处于非冬眠的正常状态,被分派执行某项例行任务,如勤杂、警戒等。这时的“值班”便与“休息”相对。读者应根据上下文分辫其含意。遭什么恶报来着?伊泽尔·文尼爬上营帐的交通艇气密门,脑子里一团粗糊。奇维·林·利索勒特连影子都不见了。真是个机灵丫头。 他晋见的可不是哪个下级军官。伊泽尔来到位于范·纽文号的舰队司令规划室,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舰队司令本人,…和探险队贸易委员会成员。这些人的表情看上去都不大高兴。手扶支撑柱立正敬礼之前,文尼飞快地瞥了一眼,从眼角迅速数了数人头。没错,人都到齐了,围坐在会议桌旁,目光一点也不友好。 帕克朝倚柱敬礼的伊泽尔生硬地一摆手,“稍息,见习生。”三百年前,伊泽尔五岁时,帕克司令拜访过文尼家族在堪培拉空间的营帐。当时他还不是飞船高级指挥官,但伊泽尔的父母仍然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不过伊泽尔只记得那些来自帕克兰的礼物,还有就是送他礼物的那个人待他很友好。 第二次见面时,文尼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即将成为一名飞船见习生,而帕克正在装备一支舰队,准备前往特莱兰。变化真大啊。自那以后,两人一共说了大约一百个词,都是在探险队的正式场合下。这种默默无闻很对伊泽尔的胃口。眼下,只要能重新回到那种状态,要他做什么他都乐意。 帕克司令的模样仿佛刚刚吞下了一口什么酸东西似的。他来回扫视着贸易委员会的各位委员。文尼不禁暗自猜测惹司令发火的人是谁。“小文一一见习生文尼,我们这里出现了一种……唔……不同寻常的局面。你也知道,自从易莫金人到达之后,局势变得很微妙。”司令看样子没打算让他回答,伊泽尔的一声“是,长官”没等出口便胎死腹中,“现在,我们有几种可行方案。”又朝委员们扫了一眼。处于失重状态。伊泽尔明白了,奇维·利索勒特扯的那一大堆并不完全是胡说八道。在战术问题上,舰队司令具有完全的决定权,即使在战略问题上,他也有一票否决权。但如果连探险的目标都发生了重大变化,他便只好听舰队贸易委员会安排了。而且,委员会的这次决策会议肯定又出了乱子。不可能是不同意见的两方票数上相等。在这种情况下,舰队司令有决定权。不,这一次一定是实质上的僵局,也就是说,决策层的大多数人与司令的看法不一致。像这类情况,学院老师们倒是唠叨过不少。但真要出了这种事,也许一个年少无知的船主真能在决策过程中起点作用:充当替罪羊的作用。 “第一种方案,”对文尼脑子里这些胡思乱想毫不知情的帕克继续说道,“我们按照易莫金人提出的建议,陪他们玩下去。联合行动。在预定的地面行动中使用的所有交通工具由双方共同控制。” 伊泽尔琢磨着委员们的表情。凯拉·彭·利索勒特坐在舰队司令身旁。她穿着自己家族最喜爱的军装,军装的颜色就叫“利索勒特绿”。这女人是个小个子,跟奇维差不多高,五官很柔和,神情专注,但神态举止却给人一种身体上的剿悍之感。青河人在身体方面差异很大,但即使以青河的标准,斯特伦曼人的体力也是极其突出的。有些贸易者以不动声色自豪,但凯拉·彭·利索勒特不是这种人。凯拉·利索勒特恨透了帕克所说的“第一种方案”,敌视程度与奇维讲的完全一样。 伊泽尔的目光落到另一张熟悉的面孔上。萨姆·多特兰。决策委员会是由精英组成的。这里有一些船主,但大多数是职业规划者,一路靠能力爬上高位。到了这个位置,最后他们大有机会也成为船主。也有少数很老的老人。这些老头子大多是顶尖专家,他们热爱、看重的是管理,而不是以任何形式拥有自己的飞船。萨姆·多特兰就是这种人。过去有一段时间,他替文尼家族工作过。伊泽尔猜测他也反对帕克的“第一种方案”。 “第二种方案:分头行事,独立结构。双方各自控制各自的登陆舰,随舰乘员也不搞联合编队。只要条件允许,我们就以最快速度单方面联系蜘蛛人。”—让贸易之神决定谁是赢家,谁技不如人。一旦蜘蛛人加入进来,游戏有了第三方,简单的背后捅刀子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几年之后,青河与易莫金人的关系也会渐渐演变为一种相对正常的竞争关系。当然,抛下他们,单方面跟蜘蛛人接触,这一行为本身也许会被易莫金人视为背叛。那又如何?文尼觉得,至少半数委员支持这种办法—但萨姆·多特兰反对。老头子朝文尼微微一摇头,明确无误地传达出这一信息。 “第三种方案:我们打点行装,收拾营帐,回特莱兰去。” 文尼的震惊之情肯定太明显了,萨姆·多特兰解释道:“小文,舰队司令的意思是,对方的数量比我们多,可能火力也比我们强。在座的没有一个完全相信易莫金人,一旦他们翻脸,我们又无处求援,那时可就太危险—” 凯拉·彭·利索勒特一拍桌子,“我反对!召开这次会议本身就是荒唐,现在大家都看出来了,萨姆·多特兰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把他的观点强加于人,这就更荒唐了。”这样看来,奇维受母亲指使向他说那些话的理论站不住脚。 “你们两个,安静!”帕克司令顿了顿,怒视着委员们,片刻后才重新开口,“第四种方案:我们先发制人,对易莫金舰队发动进攻,把开关星系夺到自己手中。” “企图把开关星系夺到自己手中,只是企图,完全不可行。”多特兰纠正道。“我反对!”又是凯拉·彭·利索勒特。她一挥手,调出互动图像,“先发制人才是惟一可行之道。” 利索勒特调出的图像不是星图或从望远镜中观察到的蜘蛛人世界,也不是让规划者们穷尽心力的矿物表、时间表。都不是。这些图像有点像星际航行图,显示出两支舰队的方位和速度,分别以对方、蜘蛛人世界和开关星为参照物。图像还以这些参照物为坐标体系,以轨迹的形式标示出了双方今后的位置。图像同时标明了钻石巨岩,还有其他标志、战术符号,表明千兆吨位、炸弹当量和电子反制手段。 伊泽尔盯着这些图像,竭力回忆军事科学课上学过的内容。关于帕克司令秘藏货物的传言说得没错。这支青河探险舰队武装到了牙齿,比平常贸易舰队更长、更利的撩牙。易莫金人到达之前,青河战斗员获得了一定的准备时间。很明显,他们充分利用了这段时间。即使开关星系荒凉得让人难以置信,没有什么可以隐蔽伏击部队和预备队的地方,他们也还是可以好好打一场。 再看易莫金舰队的图像:围绕着它的战术符号密密麻麻,但都是推测,没有明确情报。他们的自动化系统很怪,可能优于青河装备。易莫金舰队的运载总量是青河的两倍,只能作出这样的估计:他们的武器也是青河的两倍。 伊泽尔的注意力又回到会议桌上。除凯拉·利索勒特之外,还有谁赞成偷袭?少年时代,伊泽尔花了很多时间研究战略学,他受到的教育一直反对以背叛欺诈取胜。所有老师都一致指出,这种做法既邪恶,又无理智,任何体面的青河人都不应该、也不需要采取这种行动。亲眼目睹一个贸易委员会考虑谋杀,这一幕肯定会……在他脑子里盘桓很长时间。 奇怪的沉默。他们在等着他说点什么吗?过了很久,帕克司令终于道:“见习生文尼,你可能也猜到了,我们这儿陷入了僵局。你没有投票权,没有经验,对局势也没有详尽深人的了解。我无意冒犯,但我不得不说,让你参加会议,这件事本身就让我很难堪。但探险队的两艘船是你的,你是普通船员中惟一一个船主。如果你能对我们的几种方案提供意见,我们……乐意……听一听。” 也许见习生伊泽尔·文尼只是个小角色,但现在他成了众人 瞩目的中心。他能说什么?上百万个问题在他脑海里打转。在学校里大家练习过如何当机立断作出决定,但哪怕学校里给出的背景材料也比现在多。不用说,这儿的人也没兴趣听他作什么分析。这个想法猛地扎了他一下,差不多把他从麻痹状态中惊醒过来了。“舰队司令,四、四种方案?还有没有其他比、比较次要的方案没告诉我?” “我或委员们支持的只有这四种方案。” “嗯,您跟易莫金人谈得最多,比其他人都多。您对他们的领导人有什么看法?就是那个托马斯·劳。”这个问题他和特里克西娅盘算过很久,但伊泽尔从没想到自己会向舰队司令当面提出来。 帕克的嘴唇绷紧了。一时间,伊泽尔觉得他马上就要大发雷霆。可他随即点了点头,“这个人很聪明。但和青河的舰队司令官相比,技术背景好像弱一些。他在战略学方面有很深的造诣。当然,他们的战略学可能与我们的不太一样,…下面所说的就完全是猜测和直觉了,但我想,大多数委员也同意这种判断:我绝不相信和托马斯·劳达成的任何商业协定。我认为,只要能带来一丁点好处,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撕毁协定。他是个第一流的骗子,尽可以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但是,这个人对回头生意的重视程度是不折不扣的零。”一个青河人对任何活物所能作出的最强烈抨击莫过于此了。伊泽尔顿时意识到,帕克司令一定是偷袭的支持者。他望望萨姆·多特兰,又望望帕克。他最信任的两个人各执己见,看法截然相反。天哪,你们这些人难道不明白吗?我只是个见习生啊! 伊泽尔竭力抑制内心的哀鸣。他犹豫半晌,集中精力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来。接着,“长官,根据您的分析,我反对第一种方案,即联合行动方案。但……我同样反对偷袭,因为这种事—” “明智的决定,我的孩子。”萨姆·多特兰插嘴道。 “-—我们青河人几乎从来没做过,全无经验,不管我们进行过多少理论方面的研究。” 剩下的只有两种方案:收拾行装,溜之大吉;或者留下来,把与易莫金人的合作限制在尽可能小的范围内,一有机会就抢先接触蜘蛛人。即使有天大的理由,撤回去也意味着彻底失败。考虑到他们的能源状况,后撤还将极其缓慢。 就在一百万公里之外,就是人类这部分活动空间的最大秘密,同时还可能是最大宝藏。他们跨越了五十光年的长途,现在目标已经伸手可及了。巨大的风险意味着巨大的收获。“长官,现在后撤,放弃的实在太多了。不过,在相对安全以前,我们全体都应该担负起战斗员的职责。”青河也有自己的武士传统,范·纽文就曾经战功赫赫,所向披靡,“我、我建议舰队留下来。” 沉默。伊泽尔觉得大多数人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表情。舰队副司令仍旧板着脸,神色冷峻。但萨姆·多特兰却不像她那样一声不吭。“孩子,我恳求你,重新考虑你的决定。你的家族也承担着风险,舰队里有你家的两艘船。和损失一切相比,后撤没什么丢脸的。这是明智的决策。易莫金人太危险了,和他们—” 帕克从桌边的座椅中飘了起来,有力的手向前伸去,轻轻落在萨姆·多特兰肩上。帕克的声音很温和,“我很抱歉,萨姆。你已经尽力了,你甚至让我们听取一个低职衔船主的意见。现在是时候了……我们大家必须达成一致,作出决定。” 多特兰的脸皱缩起来。是沮丧还是恐惧?他集中全力拼命思考,连头都轻轻哆嗦起来。须臾,带着嘶哑的哨音,他吐出一口气,突然间显得老态龙钟、精疲力竭。“是啊,舰队司令。” 帕克重新轻轻落座,毫无表情地看了伊泽尔一眼。“谢谢你的意见,见习生文尼。这次会议的情况希望你不要外传。” “是,长官。”伊泽尔倚柱敬礼。 “去吧。” 身后的门打开了,伊泽尔在支撑柱上一推,飘出门外。没等他出去,帕克司令已经对委员会道:“凯拉,安排在所有中小型舰艇上安装武器系统。也许我们能暗示暗示易莫金人,我方参加联合行动的所有交通工具都不是那么好劫持的。我—” 门轻轻滑回原位。伊泽尔感到无比宽慰,同时又紧张得直哆嗦。他竟然参与了舰队决策,比预计进人决策层的时间提前了可能有四十年。决策一点都不好玩。《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第三章 蜘蛛人世界—-有人已经开始管它叫阿拉克尼①了—直径约一万二千公里,星球表面为零点九五个标准重力。行星表面之下是结构紧密的石质内壳,但地层表面却有许多海洋,冻成了挥发矿。它的大气层也适于人类生存。这里简直算得上一个和地球一样的理想世界,除了一个方面:没有阳光。 这个世界的太阳是开关星。这颗恒星进人“关”的状态已经两百多年了。两百多年来,它投射到阿拉克尼的光芒比遥远的群星亮不了多少。 伊泽尔乘坐的登陆小艇呈弧形掠过。在温暖的时期,下面是一个很大的群岛。主要行动发生在行星的另一面,重型起重飞船正在那里挖掘冰冻的海洋和海底山脉,将数百万吨矿石和挥发矿送上太空轨道。没什么。伊泽尔从前见过大型工程,创造历史的将是这里的小型着陆…… 乘员舱的互动影像取的是自然视角。下面的大地像一道灰影般一掠而过,间或出现一块微微闪光的白色。伊泽尔觉得自己似乎能看见开关星投下的淡淡的影子,也许这只是他的想像吧。峭壁、山巅被他们召唤出来,又甩在身后,一个个白点,迅速融人黑暗。他觉得似乎看到远处的山峰下有一道道同心弧,是冻结在岩壁的海洋波涛吗?“喂,至少把高度坐标格调出来呀。”本尼·温的声音在他肩头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长于纺织,后被女神变形为蜘蛛。上方响起,一幅微微泛红的网格立即覆盖了图像中的景物。高度坐标基本上证实了他对下面阴影和冰雪的直觉。 伊泽尔抬手扫开坐标格。“开关星打开时,底下生活着几百万蜘蛛人。还以为总会有点文明迹象呢。” 本尼轻笑一声。“自然视角下,你指望能看到什么?只有山尖能伸出来,低一点的地方全埋在多少米深的氧、氮气凝雪下面。”相当于地球大气的整个大气层全都凝结成了气凝雪,落在地面上。如果平均散布的话,深度为十米左右。像海湾、河流交汇处这类最可能建立城市的地点,覆盖的冰雪足有几十米深。之前他们都选择相对较高的地点着陆,估计那些地方是矿业小镇或比较落后的居民点。直到易莫金人抵达前不久,他们才弄清最佳着陆点,也就是他们眼下的目标。 黑沉沉的大地在他们下面不断延伸,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冰川。伊泽尔有些不明白,时间不够形成冰川呀?也许是气凝雪冻结而成的冰力}吧。 “贸易之神啊!快瞧瞧那个!”本尼朝左面一指:天尽头,一点红光。本尼放大图像,但红光还是太小,迅速向他们的视域之外滑去。真像火光,可又不像火光那样闪闪烁烁。他们的视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伊泽尔觉得好像有什么不透明的东西从红光处向上升起。“我从高轨道得到了图像,那儿的视角更好。”通道前方传来队长迪姆的声音,他没有把图像转发过来。“是火山,正好爆发。” 伊泽尔盯着那点即将掠过视域的红光。刚才觉得的那层不透明的东西肯定是一股岩浆,或者只是水和热气,猛地爆发,冲天喷起。“这是发现的第一座活火山。”伊泽尔说。行星内核已经冷却,死气沉沉,但地慢层还有一些残存的岩浆,“大家都断定所有蜘蛛人这会儿都在冬眠,像死人一样。其中会不会还有些人没有冬眠?这类火山附近比较暖和,他们会不会仍在这种地方活动?” “不太可能。我们的红外扫描搞得相当彻底,热点附近如果有居民点,我们肯定能发现。再说,最近这次黑暗之前,蜘蛛人刚刚发明无线电,还没有在黑暗期溜出门去四处乱爬的本事。” 这个定论的基础是数兆秒的探查和经过实践证明的生命化学理论。“我想是吧。”他望着那点红光,直到它消失在视域之外。但没过多久,他的注意力转到前方和下面,这两个方向上的事开始有点刺激性了。小型登陆艇的着陆曲线已到尽头,现在正向下急降。他们仍然处于失重状态。虽然这是一颗标准大小的行星,但行星大气已经凝结,飞行起来没有空气阻力。他们的速度是每秒八千米,距地面只有几千米。伊泽尔感到下面的山峦直插天空,向他们迎面扑来。一道道山脊一掠而过,地面越来越近。身后的本尼不自在地哼哼着,暂时不像平时那么喜欢闲聊天了。最后一道山岭奔来眼底,伊泽尔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太近了,不知擦没擦到船底。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着陆曲线会把你直直送下地狱。 就在这时,前方的主火箭点火了。 他们费了将近30千秒才从吉米·迪姆选定的着陆点爬下山。这一趟可不轻松。登陆艇落在半山腰一块没有冰和气凝雪的地方,目标却在山脚一道狭窄的山谷里。按说那道山谷里应该满满登登填着一百米深的气凝雪,但地形、气候的各种原因凑在一起,积雪只有半米。山谷中是一片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的建筑群,毫发无损,被两边谷壁一挡,从空中几乎看不见。这里也许是通向蜘蛛人最大的冬眠洞窟群落之一的大门,又是温暖时期的一座城市。这种可能性很大。在这儿了解的无论什么情况都十分重要。按照联合行动协议的规定,所有图像都实时传送给易莫金人……上次参加会议之后,伊泽尔再也没听到任何有关那次会议决定的传言。从迪姆的行动上看,他尽了最大努力来掩饰这次到访,不让当地人察觉。青河人的这种做法,易莫金人一定早就知道。起飞离开后不久便会制造一次雪崩,吞没他们留在登陆艇着陆点的任何痕迹。连脚印都要仔细扫除(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到达谷底时,开关星正好升至头顶。如果在“阳光季”,这会儿应该是正午了。可现在,开关星看上去像一个有点泛红的月亮,侧倾角为半度。恒星表面斑斑驳驳,像水面上的一块块油迹。如果不打开显示增强器,单凭开关星的亮光只能看见身旁很近的地方。 登陆小队沿着一条类似中央大道的路径向前行进,五个身着太空服的人,还有一台随伴步行机。走在气凝积雪上,每走一步便“璞”地腾起一股雪雾,只要这种气凝雪雾落到太空服上绝缘性稍差的地方,立即便化为气体。停步时间稍长的话一定要避开积雪较深的地方,否则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裹在一团升华气体之中。每隔十米远,他们便放下一个震动传感器或频响发射器。这样一来,走一圈之后,他们便能相当准确地探知附近什么地方有洞窟,还能清楚掌握建筑物内部有什么。后者对这次登陆行动更为重要。他们想实现的最大目标是:找到文字材料、图画。只要能发现一本带插图的儿童读物,迪姆升官就铁板钉钉了。 几个微微泛红的灰影投在黑乎乎的大地上。这幅未经强化的图像让伊泽尔沉醉不已。真美啊,却又如此怪诞。这就是蜘蛛人真正生活过的地方。行经的道路两旁,他们的灰影子爬上蜘蛛人建筑的墙壁。大多是两三层高的建筑。就算光线黯淡,就算轮廓被积雪和黑暗弄得模糊不清,这些建筑仍旧绝不会被错认为出自人类之手。以人类标准而言,连最小的门道都宽得异乎寻常,但大多数的高度却不到一百五十厘米。窗户也和门一样既宽且矮。窗户上着护窗板,关得好好的—放弃这个地方的工作做得有条不紊,做这些事的业主们以后是要回来的。 这些窗户像数百只细长的眼睛,注视着下面的五个人和他们的随伴步行机。文尼心想,如果哪扇窗户后突然亮起灯来会怎么样?护窗板后透出一缕灯光?他放纵自己的想像力,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如果他们自以为比当地人先进的想法是错的会怎么样?说到底,这些可是外星人啊。这样一个奇特的世界上不大可能自然进化出生命来,过去某个时间,他们一定有星际飞船。青河贸易空间的直径是四百光年,持续保持技术文明的历史已经有数千年了。青河也接收过许多来自非人类文明的信号,但最近的都在数千光年以外,绝大多数更是远达数百万光年,永远不可能接触,连对话都不可能实现。蜘蛛人是人类亲身接触的第三种异族智慧生命—人类八千年的太空旅行历史啊,只有三个智慧种族。其中之一数百万年前便已消亡,另一个甚至还没有进人机器时代,更不用说太空飞行了。 五个人,走在朦朦胧胧、一扇扇狭长窗户紧闭的建筑之间。他们是在书写人类的历史啊。月球上的阿姆斯特朗、布里斯戈大裂隙的范·纽文……现在则是文尼、温、帕蒂尔、杜和迪姆,走在蜘蛛人的街道上。 无线电通讯中持续不断的对话停顿了片刻,这时,最响的声音就是他的全封闭太空服发出的吱嘎声和他自己的呼吸声。接着,低微的通讯对讲声又恢复了,指引他们穿过一片开阔地,朝山谷远端走去。分析员们显然认为这一道狭窄山谷可能通向某些洞穴,估计当地的蜘蛛人就藏身其中。 “怪了。”太空轨道上传来一个不熟悉的声音,“震动传感器发现了什么动静—正在听—发自你们右侧的建筑物。” 文尼猛一抬头,窥视黑沉沉的建筑。也许不会亮起灯光,但传出声音也一样吓人。 “有人走动?”迪姆问。 “说不定只是房子下陷发声?”本尼道。 “不,不。是一种脉冲式声音,类似滴达声。嗯,我们收听到了有规律的节拍声,不断反复,每次反复稍有衰减。频率分析……像机械设备发出的声音,有活动部件,诸如此类的……行了,停止了,只有一点残留的回声。迪姆队长,我们已经准确标定这一装置的位置,在离你们较远的一角,高出街道平面四米。导向标已发送给你。” 导向符号飘浮在小队成员的头戴式显示系统中,文尼和队友们在它的指引下前进了三十米。大家全都镊手镊脚偷偷摸摸,其实如果房子里有人,他们这一伙清清楚楚就在人家眼皮底下。细想想,几乎觉得有些好笑了。 导向标引导他们绕过拐角。 “这幢建筑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迪姆道。和其他房子一样,这一幢也是不用灰泥的石砌建筑,上面的楼层比底层稍稍凸出一点,“等等,我看见你们指示的目标了。像个……陶瓷盒子,钉死在第二层的凸出悬垂部位。文尼,你离它最近。爬上去瞧瞧。” 伊泽尔朝那座房子走去,这时才发现不知哪个帮倒忙的家伙删除了导向标。“在哪儿?”他能看见的只有阴影中灰扑扑的一幢石头房子。 “文尼,”迪姆平时说话就狠巴巴的,这时更严厉了,“昏头了?醒醒!” “对不起。”伊泽尔感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烧,他常犯类似错误。文尼打开视像增强功能,眼前顿时变成了彩色世界。太空服能感受不同的光谱,并复合成不同的色彩。刚才是一团暗影的地方,这时清清楚楚。他看见了迪姆所说的盒子,就安装在他头顶上方几米处的地方,“马上就好,我再靠近点。”他走近墙边。和大多数建筑一样,这一座也装着一道道宽宽的石板。分析员们认为它们是梯级。管它是什么,文尼刚好用得着,不过他拿它们长梯使,而不是普通楼梯。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在盒子旁边了。 这是一台机器,两边还有铆钉哩。真像中世纪传说中的东西。他从太空服里抽出传感棒,挨近盒子。“要我碰碰它吗?” 迪姆没回答。这其实是向空中那些人提出的问题。文尼听见几个声音商量着。 “在它周围轻轻摇晃摇晃。盒边有记号吗?” 特里克西娅!他知道她会在上头密切观察,但能听到她的声音,这可真是个让人高兴的意外。 “有,女士。”他一面说,一面将传感棒举在盒子前来回晃动。盒子侧面有些东西。是文字还是自己的视像扫描系统双重扫描复合算法造成的错觉?真要是文字的话,那可是个小小的惊喜。 “好了,现在你可以把传感棒放在盒子上了。”最早说发现动静的那个声音道。伊泽尔照办了。 几秒钟过去了。蜘蛛人的梯子真太陡了,他只好尽量向后仰身。气凝雪从梯级上雾腾腾升起,然后下落。他能够感觉到太空服里的供热器提高了功率,以补偿梯级上的冷气。 上面又说话了。“真有意思。这东西是个传感器,相当于刚脱离蒙昧时代的技术水平。” “是电子的吗?在向远程控制端发送信号吗?”文尼吃了一惊:是女人的声音,带易莫金口音。 “啊,你好,雷诺特主任。不是的。这个装置怪就怪在这里。它是个自足系统,‘动力源’好像是由一个金属弹簧阵列提供的。机械式钟表结构。你熟悉这个概念吗?既可以计时,同时又能为运动部件提供动力。能够长期在严寒中正常工作,同时不能太复杂……唔,说实话,恐怕这是惟一的办法了。”“可是,它探查的是什么呢?”说话的是迪姆。这个问题很有道理。文尼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也许蜘蛛人比大家想像的聪明得多,也许他自己身着太空服的图像正显示在他们的探测屏幕上。还有,如果这盒子还联着某种武器,那可如何是好? “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摄像器材,队长。现在它的内部结构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一个齿轮带动记录纸带,纸带上面是四根记录针。”这些术语得自有关失落文明的教材,“我是这么估计的:每一天,齿轮转一格,把纸条拖出来一点,记录下温度、压力……另外两个量我现在还拿不准。”每天如此,时间长达两百多年。如果换了人类的哪种原始文明,要制造出这样一台能工作这么长时间的有活动部件的机器,非得大伤脑筋不可,更别说在这么低的温度中工作了,“我们走过时它正好开始记录,这是我们的好运气。” 接下来是一阵技术方面的讨论,上面在争论这种记录仪到底能有多复杂。迪姆让本尼和其他人用皮秒级频闪器扫一扫这块地方。没有任何闪光反射回来,说明没有人用光学镜头在直线距离上窥视他们。 文尼则继续靠在梯子上。寒气开始渐渐渗人他的封闭式太空服。这套太空服的设计功能里没包括与超低温物体保持持续接触。他在窄窄的梯子上笨拙地换了换脚。在一个G的重力环境里,常玩这种杂技,人可是老得快啊……换了姿势以后,他现在可以看到拐角的另一侧。那一侧的窗户上有几根板条脱离了。文尼摇摇晃晃从梯子上探出身去,竭力分辨屋里的东西。屋里所有东西上都覆着一层气凝雪,放着一长排一长排齐腰高的架子或柜子。这之上是一个金属结构,以及更多矮柜。每一层都有蜘蛛人梯子,通向上面一层。当然,对蜘蛛人来说,这些柜子肯定不会是“齐腰高”。哎,顶上还散放着什么东西,一垛垛的,每一个东西都是由①百亿分之一秒。青河人是太空贸易种族,习惯于失重状态,不适应地表的高重力。许多薄片组成,薄片一端钉在一起。有的东西是合上的,有的则是摊开的,像扇子。 突然间,他明白了什么叫电击般的感觉。文尼想都没想,在公开频道上说:“打断一下,迪姆队长。” 来自上方的对话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文尼?”迪姆问道。 “切换到我的视角看看。我认为我们发现了一座图书馆。” 上方某个人一声欢呼,很像特里克西娅。 有频响发射器,找到图书馆是迟早的事,但伊泽尔的发现给大家省了一番功夫。 建筑物的另一面有一扇大门,把步行机弄进去没费什么事。步行机里有一台可调控扫描器,不一会儿)L便适应了那些“书”的奇特外形。现在它正以危险的高速度在书架之间移动—每秒一到两厘米。迪姆的两名队员不断将书送进它的肚子里。从通讯系统中可以听到,轨道上方正在很有礼貌地争论着。这次着陆是联合行动的一部分,活动时间双方事先已经商定,不得超过一百千秒。这段时间连这个图书馆都处理不完,更别说探索其他建筑,寻找洞穴人口了。易莫金人也不想延长这次探索的时间,但他们提出由他们派下一艘大型登陆艇,直接在谷底降落,把这里的人造制品一古脑)L捞走。 “不会影响保密潜伏的既定战略。”一个易莫金男人的声音道,“我们可以把山谷两边的山壁炸垮,做得像发生了一场山崩,彻底摧毁谷底的村子。” “嘿,这伙计的手法可真够温柔的。”从他们的专用频道上传来本尼·温的声音。伊泽尔没有搭腔。易莫金人的建议倒也不是全无理性,只是……跟青河太不一样了。青河人从事的是贸易。即使最残忍的青河人也最多不过把竞争对手榨个精光,以此为乐。连这都只是极少数人,绝大多数人追求的目标是让顾客觉得跟青河做生意有利可图,一次交易完成后盼着下一次。单纯破坏、劫掠完全是,不对的。大可以下次再来嘛,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 高处轨道上,易莫金人的建议被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决定今后对这个宝贝山谷作进一步考察。这项考察被列为未来联合行动的重要项目。 迪姆派本尼和伊泽尔·文尼去别的书架翻翻。这个图书馆也许只有十万册藏书,寥寥几百千兆的数据,可是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绝对处理不完。最终他们只得挑挑选选,只盼能找到这类行动所追求的圣杯:一本带插图的儿童读物。 几千秒之后,迪姆命令队员换班,轮换着把书送进步行机的肚子里扫描,把上层的书抱下来翻翻,还有一班人专门负责将书放回原位。 轮到文尼吃饭时,开关星已经从天顶附近落下去了,挂在山谷的另一头,只比峭壁高不了多少,将建筑物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街道上。他找到一块没有积雪的地方,在上面扔一块绝缘毯,脱掉沉重的靴子。哎哟,真舒服死了。迪姆给他的吃饭时间是一千五百秒。文尼拨弄着进食器,慢慢咀嚼水果巧克力棒。他能听到特里克西娅的声音,但她这会儿忙得很,没工夫和他讲话。还没有发现“儿童插图读物”,但他们已经发现了仅次于它的好东西:一堆物理、化学课本。特里克西娅好像认为这是某种科技图书馆。他们这时正讨论着怎样加速扫描,特里克西娅觉得她已经对蜘蛛人文字的字形作出了正确分析,所以现在可以转为智能阅读了。 第一次见到特里克西娅时,伊泽尔就知道她非常聪明。可她只是个来自特莱兰的客户,专业又是语言学,青河学者在这个领域的造诣是无与伦比的。所以,她能为舰队作出什么贡献?可现在……头顶上的讨论他听得见,其他语言学家不断请教特里克西娅的看法。也许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整个特莱兰文明都在竞争探险商船队中为数有限的几个名额,整整五亿人啊,从这么多人中挑选出最优秀的专家,…人选者肯定极其精通他们的专业。意识到这一点后,文尼的自尊心一时有点动摇:在他们两人中,高攀的人其实是他。没错,伊泽尔是文尼.23家族的主要继承人之一,但他本人却……不是那么有才华。比那更糟,他这一辈子好像总在做白日梦,梦想着别的地方、别的时代。 这些让人沮丧的想法习惯性地转入另一个方向:也许在这里,他终于可以证明自己不是那么所思大于所行,不堪重任。蜘蛛人过去的辉煌文明也许早已失落,他们目前的状态可能跟人类的黎明时代很相似。也许他可以提出某些真知灼见,让舰队圆满实现目标—同时为白己赢得特里克西娅·邦索尔。他的思想飘飘然起来,朦朦胧胧想起无数美好的可能性来,不太细想让人不安的细节…… 文尼看了一眼自己的计时器。哈,他还有五百秒!他站起身来,望望远处的阴影,那是逐渐向上升人山里的街道。这一天中,他们的精力全都集中在着陆的重点任务上,也没瞧瞧风景。其实,他们的停留点正好是一条大街开始变宽的地方,前面有点像个广场。 开关星明亮的时候,这里有很多绿色植物。山坡上到处是扭曲变形的过去树木的残迹,但在下面的山谷中,大自然受到了蜘蛛人的精心裁剪:街道上每隔一定距离便有一小堆东西,过去是某种装饰植物。广场四周也围绕着这种小堆。 四百秒。他还有时间。他迅速来到广场边,开始绕着它走。这一圈中间有个小丘,盖着积雪,形状很奇特。绕到广场另一头后,他正好面对开关星的亮光。图书馆里的工作大大提高了那个地方的温度,一股股大气凝雪的雪雾涌出房子,飘过街道,重新凝结,再一次坠落地面。雪雾被开关星的星光一照,映成了微红色。除了这种颜色,这里的雪雾很像他父母营帐底层涌起的夏夜雾气,山壁可以看成营帐的隔断。一时间,文尼陶醉在这幅景象里。如此奇异陌生的地方,突然间变得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如此平和安宁。 他的注意力回到广场中央。这一侧几乎没什么雪。前面有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在黑暗中半隐半现。他想都没想,径直走了过去。地面没有积雪,踩上去像冻硬的地苔。他停住脚步,倒抽一口气。中央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一,是雕塑。蜘蛛人的塑像!几秒钟后,他便会上报自己的发现,但这一刻,他只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儿,惊叹不已。此前的着陆行动中发现过一些粗陋的图片,当地人的大致外形他们早就知道。但这个—文尼开始图像扫描,这些是真人大小的雕像,用一种黑色金属铸成,细节历历可见。雕像中一共有三个蜘蛛人,估计和生活中的蜘蛛人大小相同。“蜘蛛”这个词是日常用语,要作专业描述的话,这种词汇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伊泽尔童年生活的营帐中这类东西有好几种,·都叫蜘蛛。有些有六条腿,有些八条腿,还有的甚至长着十到十二条腿。有些胖乎乎、毛茸茸的,有些又瘦又长,黑色,模样凶狠。眼前的雕像很像瘦长、十条腿的那种。不过,他们好像长着很多刺。或许是穿的衣服带刺,或许他们身上原本就比他们的同名生物多长了些刺?三个蜘蛛人的肢腿互相绞缠着,伸向身体下方藏着的什么东西。在搏斗?做爱?究竟在干什么?连文尼的想像力都到此为止了,再也前进不了一步。 这儿从前到底是什么样子?当太阳照耀大地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第四章 有句老话正好说到了点子上:太阳渐暗的时期,世界最美好。的确是这样。气候宜人,既非炎热也非酷寒;一切都显得从容不迫,逐渐放慢脚步。绝大多数地方都会有好些年四季如春,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渐暗期历来是最浪漫的时期。这个时期向所有高等生物发出诱人的呼唤,让大家舒缓下来,放慢步伐。这也是世界终结之前的最后一段准备期。 舍坎纳·昂德希尔误打误撞碰上了好运气,正巧赶在渐暗期那几年间天气最好的几天出门。这是他第一次前往陆战指挥部。不久他便发现,自己的好运气还不止于此:弯弯曲曲的海岸公路修建时没考虑汽车行驶,舍坎纳也远不是个技术娴熟的驾驶员(他从前还以为自己肯定精通驾驶术呢)。他不止一次碰上急转弯,车子整个斜了过来,让引擎传动带不堪负荷。全靠方向盘打得急、刹车踩得快,他才没有飞下飘着一层薄雾的蓝色的格雷特海。(当然,他肯定不会掉进海里,只会栽进山崖下的森林中。但不管掉哪儿都一样完蛋。) 舍坎纳太喜欢这样了!短短几个小时内,他对操纵机器已经上瘾了。到现在,如果出现车子偏侧、只有一边车轮着地的情况,几乎可以说是他有意这么做的。这趟车跑得太舒服了。本地人嘲弄地把这条路称为“协和的骄傲”,连皇室都不敢公然指责这种放肆行径。正是仲夏季节,森林中的树木已经有整整三十年了,已经接近树龄的极限。树木笔直地伸向空中,绿意葱笼,都快挨着山崖上的公路了,阵阵花香和树脂的清香拂过汽车里的栖座。 一路上没见过几辆民用汽车,靠驮兽牵引的大车倒是见了不少,还有些手推车。军队的车队却多得让人很不方便。沿路老百姓纷纷向他的汽车行注目礼,目光很复杂:气愤、好笑、羡慕。怀孕的女人很多,还有许多背上贴着十多个婴儿的男人,这种男女的数量比普雷塞顿附近多得多。做妻子的似乎比男人更仰慕舍坎纳的车。有时候,我也有点仰慕她们。这个念头他想了一会儿,但并不想认真分析。本能真是奇妙啊,坐在车里时产生的本能尤其妙不可言。 路程一段段过去。舍坎纳的身体和感官享受着驾驶的乐趣,脑子里却琢磨起别的事来:研究生院的往事,如何劝说陆战指挥部接受自己的方案,这种汽车还能如何大加改进。 上路头一天下午晚些时候,他开进一个森林小镇。古色古香的标牌上写着“暗夜渊数”。舍坎纳不清楚这究竟是小镇的名字还是简单的描述①。 他在当地铁匠铺停下车,铁匠脸上也挂着一路上老百姓的那种多种感情混杂的笑容。“先生的汽车真不错呀。”说实在的,这辆车确实不错,而且价格昂贵,是辆崭新的雷梅奇,一般大学生无论如何也买不起。舍坎纳是两天前刚从校园外一家赌场赢来的。那一把赌得真够悬的。现在,普林塞顿②每家赌场都知道了舍坎纳的模样。赌博行会告诉他,只要发现他在本市赌博,他们会折断他的每一只胳膊。没关系,反正他要离开普林塞顿了,再说,他实在太想体验体验汽车的滋味了。 【 ①蜘蛛人在暗黑期都会进入隐蔽地点,这种隐蔽地点就叫渊获。所以舍坎纳不清楚这里的“暗夜渊获”究竟是不是地名。】 【 ②蜘蛛人的大学城,名称与美国著名大学城普林斯顿很相似,这可能是作者的一个小玩笑。】 铁匠绕着汽车打转,假装欣赏车子的银饰和那三只仍在转动的汽缸。 “出远门,对吧?离家这么老远,车子出事撂在半路上咋办?” “买点煤油?” “对,倒是个好点子,有些农庄里也有使煤油的机器。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的车要是坏了咋办?你知道,机器时不时就会坏,那些玩意儿不结实,跟驭兽不一样。” 舍坎纳乐了。他瞧见铁匠铺后面的树林里堆着几辆汽车的外壳。他来对地方了。“出了那种事的确麻烦。你瞧,我有些想法,其中有些涉及到皮革活和打铁的活儿,你可能会感兴趣。”他这天下午想到不少点子,他把其中两个容易做的画了张草图。铁匠满口答应,他很乐意跟这种疯疯癫癫的人做买卖,只不过得先请舍坎纳把钱付清。幸好这儿也收普林塞顿银行发行的钞票。 活儿做完后,舍坎纳驱车在镇子里兜了一圈,想找家旅店。粗粗一看,这儿是个宁静、逍遥过日子的好地方。镇里有一座传统拜黑教派的老教堂,有些破旧。这也是自然的,毕竟这么多年了。邮局卖的报纸是三天前的,尽管大标题又大又红,叫嚣着战争和人侵,但这儿好像丝毫不受打扰。就连陆上指挥部的一列运输车队隆隆驶过时,镇上的人也没怎么大惊小怪。 看来这个所谓的暗夜渊数实在太小,没有旅店。管邮局的给他指点了几户提供住宿和早餐的人家。太阳已经快落进大海了,舍坎纳仍驾着车在乡间摸索着觅路前进。森林美倒是美,但没多少可供开垦的土地。当地人跟外来者做点生意赚些小钱,养家糊口主要靠山上的田地。森林死亡之前,他们有三年的好年景。这里的粮食堆栈看来都是满满的,山间运送粮食的大车川流不息。这个地区的渊数在山上,离镇子大约十五哩①。那个渊蔽并不大,不1哩= 1.6093公里。作者在书中同时使用了英制与公制单位,可能是以此显示蜘蛛人与青河人的不同。过本地人口不多,小渊数也够了。如果这些人现在不攒够粮食,等大黑暗降临的头几年(也是最难熬的几年),他们肯定会饿死。虽说已经是现代社会了,但对那些不残不废、却没能为大黑暗做好准备的人,社会仍旧不会提供什么救助。 太阳下山时,他来到一个俯瞰大海的海衅。地面朝三个方向倾斜,南面斜进一个树木掩映的小山谷。谷地那边的山包上有座房子,看样子就是管邮局的跟他说起的几户人家之一。但舍坎纳并没有急匆匆向那边赶。这时的风景是一天里最美的,他注视着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一块块阴影漫过缤纷的大地。 之后,他转过车头,沿着又陡又窄的土路朝山谷开去。森林树木的树冠罩在他头顶上……这段路是一天中最难走的,他开得比步行的速度都慢。车子在一脚深的沟壑之间颠颠簸簸,滑进滑出,全凭运气才没陷进去出不来。等驶到山谷底部的小河床时,舍坎纳已经开始担心会不会被迫把自己闪闪发亮的新车扔在这儿了。他前后望望,这条路还没被废弃,大车留下的车辙印还是新的。 傍晚的和风送来一股垃圾的腐臭味。有垃圾堆?真怪,荒野里竟然还有这种玩意儿。可一堆堆垃圾确实就在那儿。那边还有一座摇摇晃晃的破房子,一半隐在树丛中。墙壁七歪八扭,好像做梁柱的木头从没好好修整过一样。屋顶也塌陷下去,到处是窟窿,随便用枝条堵了堵。房子和道路之间的地面糟蹋得乱七八糟。估计垃圾的源头就是这儿。几只水鸟在房子上游一点的小河旁蹦蹦跳跳。 舍坎纳停下车。前方二十几叹①的地方,坑坑洼洼的小路消失在河里。好一会儿工夫,他愣愣地坐在车里,拿不定主意。这些准是地地道道的乡下人,肯定是城里长大的舍坎纳所能遇到的最奇特的人物。他想下车看看,了解了解这些人的想法,长点见识。1吸〔英尺)=0.3048米。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如果这些人的想法真的大异于常人,恐怕不会那么高兴见到他。 有人……舍坎纳重新在栖座上坐好,谨慎地把稳方向盘、油门和刹车①。盯着他的不光是那几只水鸟。他四周打量,让眼睛适应周围朦胧的光线。有两个。一边一个,潜伏在阴影里。不是动物,也不是人。小孩子?大概一个五岁,一个十岁。小的那个连婴儿眼②都没褪。他们的目光和动物一模一样,而且是猎食动物,正慢慢接近汽车。 舍坎纳发动引擎,猛地向前冲去。就在快到小河时,他发现了第三个,更大些,藏在伸在小河上方的树枝上。就算这些是孩子,这也绝不是平常的捉迷藏。舍坎纳向右猛打方向盘,在道道车辙上剧烈颠簸着。他冲出路面了,不过他拿不准—有路没路都差不多。前面是一道道浅沟,伸向下方:这里才是涉渡点! 他冲进小河,水花四溅。树梢上那个大点儿的一跃而起,一只长胳膊在车身一侧抓挠着,但那家伙的落脚点离汽车稍远了些。舍坎纳冲上对岸,汽车轰响着朝山坡上驶去。如果这儿也有埋伏,那可全完了。可道路继续向前伸展,车子虽然左摇右晃,不知怎么却没有侧翻。冲出密林之前他最后I--次吓得够呛:道路突然变陡,他的雷梅奇开始朝后滑,后轮甩来甩去。舍坎纳全身从栖座向前压去,汽车吭吭两声,总算冲上山顶。 终于重新来到星光闪烁、半明半暗的天弯下。他把车停在从山谷那头看到的房子前。 舍坎纳关掉引擎,坐了半晌,喘着粗气。四周一片寂静,似乎听得见胸中狂奔的血流发出的轰鸣。他朝身后张望着:没有人追蜘蛛人的胳膊腿远不止四肢。又一个不同于人类的地方,看来这是幼年蜘蛛人特有的一种视觉器官,长大后便退化了。赶。再想想当时的情景,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大点的慢吞吞爬上河岸,两个小的转头回去,三个全是一副不感兴趣的神态……真怪呀。 但好歹总算到了在山谷那头看到的房子了。屋前透出灯光,门开了,一位老太太出现在门廊里。“谁呀?”声音清晰镇定。 “是恩克莱尔太太吗?”舍坎纳的声音有点发紧,“邮局的人给了我您的地址,他说您有一间过夜房可以出租。” 她绕到驾驶座一侧,仔细打量着他。“没错。但你来得太晚,错过了晚饭,只能喝点冷汤将就了。” “哦,那没关系,完全没关系。” “那就好,进来吧。”她笑了,一只小手朝舍坎纳刚刚逃出来的山谷挥了挥,“你这一趟路走得可不算近啊,孩子。” 说是只有冷汤,但恩克莱尔太太还是让舍坎纳饱饱地吃了一顿好饭。饭后,两人坐在客厅里聊天。这座房子拾掇得很干净,但有点老旧。下陷的地板没有修理,墙上的涂料时有剥落。房子够年头了,时候已经到了。灯光照耀下,舍坎纳发现上着纱窗的窗户之间还有一个书橱,里面有百把本书,大多是儿童初级读本。老太太的年岁也很大了,出生在舍坎纳之前整整两代。她是个退休的教区老师,丈夫上个暗黑期过世了,孩子们也都成年了,遍布这片山区。事实上,连她的孩子们都已经是老年人了。 恩克莱尔老太太和城里的老师们大不一样。“哦,我也在外头闯过。从前我在西海当水手,那时年纪比你现在还小些呢。”水手!舍坎纳听着老人家讲述海上的风暴、巨兽和冰山,掩饰不住自己的敬畏之情。疯狂到出海当水手的人没多少,哪怕是在气候温和这里的一代不是指辈份。蜘蛛人过了一个暗黑期,便称为一代.或称世代。的渐暗期。恩克莱尔老太太的运气肯定非常好,这才得享高龄,生儿育女。也许正是因为经历过海上的风浪,她才在接下来的一代安顿下来,教书,和丈夫一块抚育后代。每一年,她都赶在她教的孩子们之前学下一个年级的课程,让自己的水平总领先于教区的孩子们一个年级。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直到完成成年教育。 在这个光明期,她开始教育新世代的孩子。等这一代孩子长大成人后,她已经很老很老了。能活到第三代的人很多,但只有极少数人能活到这一代结束。老太太身体赢弱,不可能孤身一人为即将到来的暗黑期做好准备,不过她有当地教堂和她自己孩子的帮助,说不定还能活着进人第四代,第四次看到新太阳的到来。恩克莱尔太太生活得并不封闭,她随时可以听到本地的小道消息,还坚持阅读。老人家甚至对战争也很感兴趣,当然,她只可能是个热心的旁观者。“要我说,就得冲那些遨弗人的屁股狠狠捣几下。我有两个侄孙在前线,我真替他们骄傲。” 舍坎纳一边听,一边从宽宽的窗口向外看。山区的星星真亮啊,群星璀璨,亮度各不相同。外面并不是一片漆黑,星光下,森林的阔叶和远处的山丘半明半暗。细小的林妖不断撞着纱窗,发出“嘀嘀”的声音,几不可闻。周围的树林里四处传来它们吱吱的歌声。 外面蓦地响起鼓声。声若雷震,震动不断传来,不仅耳朵,就连他的肢尖和胸膛都感受到了。另一面鼓也敲打起来了,与先前的鼓声相呼应。 恩克莱尔太太不说话了,她恨恨地听着这一片喧嚣。“真抱歉,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下来。” “是您的邻居?”舍坎纳指指北面,就是那条小山谷。除了刚来时那句“这一趟路走得可不算近”之外,她一句话都没提山谷当地蜘蛛人则称之为暗黑期,蜘蛛人语言后也改口称之为暗黑期。青河人和易莫金人称为黑暗期,后来在学会这是译文所作的更改,以示区别里那些怪人。真奇怪。 ……恐怕现在也不会说。恩克莱尔太太蜷缩在她的栖座上,一声不吭。自从舍坎纳来了以后,这是她头一次长时间不说话。最后,“听说过懒惰的林妖的故事吗?” “当然。” “我讲课时经常用这个故事,特别是给五六岁的孩子上课的时候。林妖跟咱们沾点远亲,所以长得很像非常小的小人。我们上课时要讲这种动物,讲它们是怎么长出翅膀来的。每到这时候,我就会给孩子们讲懒惰的林妖的故事:不为暗黑期做好准备,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儿,直到一切都太晚了。”她气恼地朝自己的进食肢喷了口气,“这地方的人很穷,只能在土里刨食。所以我当初才离家出海。同样因为这个,我最后又回到这里。我想帮大家一把。好些年里,我教书得到的报酬只是农民合作社打的欠条。但我想告诉你,年轻人,我们这儿的人并不坏……当然,时不时的,会有个把人自愿走上当害虫的路。这样的人不多,主要是山里头的。” 舍坎纳向她描述了自己在谷底遭到的伏击。 恩克莱尔太太点点头,“我猜也是这样,你来的时候就跟屁股上着了火似的。幸好你有车,才逃过了这一难。唔,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你也没多大危险。我是说,除非你一动不动随他们怎样,那真有可能被他们活活打死。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实在太懒了,算不上多大威胁。” 呢!也就是说,下边那些人当真是地地道道的怪胎。他极力不要显得过于感兴趣,“那种鼓声又是—” 恩克莱尔太太不屑地一摆手,“没准)L算他们的音乐吧。我猜他们前不久从哪儿搞来一批药性汽水,喝醉了。不过乱敲乱打只是小事,虽说晚上吵得人睡不好。不,这些算不了什么。你知道真正让他们成为害虫的是什么吗?他们不好好为大黑暗做准备……还连累孩子们一块儿受罪。住下面山谷里的那两口子,他们原本是山里人,可受不了种地那份苦,开开关关做过一阵子铁匠活,后来又在各个村子里逛,能偷就偷,偷不着就打点短工。反正太阳好的时候混日子不算难。最可恨的是,这么做的同时,这两个没断过乱搞,一个劲儿地生…… “昂德希尔先生,你还年轻,从小可能也没吃过什么苦。不知你懂不懂,在渐暗期之前让女人怀上孩子是多么不应该。之前最多也就是一两个小家伙—任何体面的女人都会坚决拿掉。可山谷里那一对)L害虫,整天不停地搞来搞去。那个男的背后总断不了贴着一两个小的。老天有眼,幸好那些孩子没几个活下来。不过时不时总有个把能长过婴儿阶段,有几个已经成了儿童。等长到儿童阶段,他们已经有好多年②被当成纯粹的动物对待,大多数到那时已经成了白痴。” 舍坎纳想起那种猎食动物般的瞪视。那些小东西跟他记忆中的孩子是那么不一样。“但肯定还有一些挺过来了,长大成人?” “是有一些。那些人非常危险,他们明白自己丧失的是宝贵的童年。一开一关之间,就会做出些很可怕的事来。我从前也带过这种小恶棍—你知道,一是为找个伴儿,另外也多多少少挣点钱。这些人到头来没一个有好下场,不是变成小偷流氓,就是成了我房门前的横尸路倒。”想起痛苦的往事,她不作声了。 “那些白痴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有一阵子,他们有一伙人琢磨出了怎么撬开我的门。偷的多半是吮糖。后来有一天,他们把屋子里所有的画全偷了,连书里的插图都不放过。从那以后,我把内间的房门彻底堵死了。可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第三次溜进来当地人语言也受了开关星的影响,这里的“开开关关”就是“时不时”、“断断续续”的意思。看来蜘蛛人对童年的定义不同于人类。了—把剩下的书来了个一扫光!那时我还在教书呢,那些书我用得着!教区的治安官因为这事把那伙害虫赶跑了,但不用说,她也没找回我的书。教书的最后两年,我只好新买了一套教材。”她指指书架最上层的那一排十几本破旧的教科书。书架下面几排放的也是初级课本,从婴儿教材直到小学。奇怪的是,那些书倒是新崭崭的,好像碰都没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