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快车谋杀案》-23

“当然嘛!你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早准备认了!”“他们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尽他们办得到的,一应俱全。”葛莉娜说得高高兴兴:“当然,一开始就是开除我。”“不错,我料想那一定免不了。不过——不过你做了些什么?话又得说回来,他们可不能不肯给你一封证明函吧。”“当然他们可以,而且,从他们的观点上说,毕竟派我的是一种托付职位,却可耻地糟踏了,”她说:“还乐于糟踏呢,”“可是你目前做什么呢?”“呵,我找了份工作,立刻就可以上班了。”“纽约吗?”“不,就在这里,伦敦,秘书工作。”“不过你没事吧?”“好爱丽呀,”葛莉娜说:“一有个风吹草动时,你就料到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寄给我那张可爱的支票,我怎么还能有事。”她的英语很不错,根本听不出外国味儿来,只是她用了很多俗语,有时用得并不对劲。“我看了点世界,自己在伦敦安顿下来了,又买了好多的东西。”“美克和我也买了好多东西吃。”爱丽说,含笑着想了起来。“这倒是真的,我们在欧洲大陆上买东西,可真是过瘾;有钱可花,甭操心财务上的限制,实在玄妙极了。为我们那幢房屋,在意大利买织花锦缎和布料;在那里、还有在巴黎,也买了油画,付的钱数真是难以相信。从来梦想不到的世界,豁然在我面前展开了。“你们两个人的神色都好快乐嘛。”葛莉娜说。“你还没有见到我们的房子呢,”爱丽说道:“那才会是好得很,就会像我们所梦想的一样,不是吗?美克。”“我已经见到了,”葛莉娜说:“我回到英国的头一天,就雇了辆车开到那里去过。”“好吗?”爱丽说。我也说:“好吗?”“这个,”葛莉娜考虑着说,头从这一边摆到那一边。爱丽的神色大变,恐怖地大吃一惊;但是我不了解,却立刻看出来葛莉娜有点儿和我们开玩笑;如果心中有电光石火般一动的想法,她这种玩笑并不厚道时,这念头却没有时间在心中生根。葛莉娜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非常好听,使得很多人都掉转过头来望着我们。“你们真该看看自己的脸孔,”她说:“尤其是你,爱丽,我只是和你们稍稍逗了一下嘛。那真是一幢了不起的宅第,好漂亮,那建筑师真是天才。”“不错,”我说:“他可真是出类拔萃,等到你见面就知道了。”“我已经见过了,”葛莉娜说:“我去那天他人就在那里。的确,出类拔萃的人,毋宁有点吓死人,你们不这么想吗?”“吓死人吗?”我说,出乎意料以外:“在哪一方面?”“呵,我可说不上,那就像他望穿了你——这个,一直看穿了你的那一面似的,那可一直使人狼狈不堪。”然后她又加上一句,“看起来他病得很厉害。”“他有病,很重的病。”我说。“真可怜,他是什么病,肺结核吗,像这一类的病吗?”“不是,”我说:“我想不是肺结核吧。是什么关于——呵,关于血的病。”“呵,我明白了,这年头里医师几乎什么事都办得到呀,直到他们把你治死以前,起先总是设法子治你的病,可不是吗?不过我们别想那个了,想想那幢房子吧,什么时候交屋?”“从外表上看,我想想,很快了吧,我可从来没有想到过,一幢房子能造得这么快。”我说。“呵,”葛莉娜漫不经心地说:“那是钱嘛。双班制再加工作奖金——以及其他等等。爱丽,你还真个儿的不知道自己,你有那么多的钱,这是多么棒呵。”但是我却十分知道,我一直都在学,最近这几个星期里学到了好多好多。结了婚,结果使我一步跨进了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世界里,这一片天地可不是我在外面所想象过的那一种。就我一生来说,这件幸福的双打,过去一直是我的富裕最高知识,那就是一份儿钱进来,又快快把它花费掉,快得就像自己所能找得到的大请客一样。浅薄,当然啦,我这个阶层人士的浅薄、可是爱丽的天地却截然不同了,那并不是我以前所想的那样,只是更多的超级奢侈。并不是什么大型浴室,巨宅广厦,更多的照明灯器,一顿顿的盛筵,和飞快的汽车。也并不是为花钱而花钱,在极目所及的人群间出风头。相反,这种生活出奇地简单——是出了为轰动而轰动境界以外而来的那种简化。你不会要三艘游艇或者四辆汽车,一天吃饭也没法子多于三顿,如果你买了一幅真正高价的油画,或许一间房里也不会多要上一幅,就像这么简单。你无论有的是什么,都是此中佼佼的货色,倒不因为它是最好,而是因为你喜欢;或者要某一样东西时,为什么不应该有最好的,那简直毫无道理。你根本没有这种时刻,说什么:“我只怕没法子买得起一件。”所以在一种奇怪的方式里,有时形成了一种出奇的简单,使得我没法子了解。我们以前考虑过一幅印象派的油画,一幅塞尚的画,我认为是的,可得把画家的名字仔细记住。一向总是把它和塞刚——我想是个吉卜赛乐队吧——混在一起。后来我们在威尼斯街上散步时,爱丽停下来看看那些人行道上的画家。大致上来说,他们画的那些恐怖到家的油画,在观光客看起来,全都一个样儿。很多画像都有好大一排排闪闪发亮的牙齿,金黄头发总是拖到了他们脖子上。然后她买了幅小不点儿大的油画,只是一幅对一条运河小小一瞥的油画,画画的那个人,断定了我们的神色,她就用六英镑的汇兑价买了下来。这件趣事我十分了解,爱丽对这幅六块钱的油画,渴望的心情和对那幅塞尚的画完全一样。有天在巴黎,也是同一样的方式,她突然向我说:“我们去买一条真正又新鲜又脆的法国枕头面包吧,就着奶油,还有卷成一叶叶的乾酪吃下去——那可真是不亦快哉嘛!”“我们真这么做了,而我认为,比起先一天晚上,我们所吃的那一顿盛筵——大约花了二十英镑——爱丽更为吃得津津有味。起先我完全不懂;然后就明白起来了。现在我能明白的一件弯扭事儿,那就是和爱丽结婚,并不仅仅只有乐趣和娱乐;你还得做家庭作业,还得学习如何进一家餐厅,以及点菜啦,小费给得恰到好处啦——有时另有理由,你给得比一般太多了啦,这一类事情;还得记住,吃什么菜就喝什么酒;这些事儿大部分我都靠观察,可不能去问爱丽,因为这些事情,她用不着了解的。她曾经说过:“不过,心爱的美克呀,你喜欢什么就吃什么;要紧的一点就是,侍应生想到你吃某一道菜,就应当有某一种酒。”这在她并不要紧,因为她生来就是如此,而我却要紧了,因为我没法儿做自己所喜欢的事。我并不十分简朴,衣服嘛,也是如此,在这方面爱丽就能帮忙得多了,因为她懂得多。她仅仅只领着我们去那些合式的地方,告诉我,让他们费脑筋去。当然,到目前我的神色不合适,谈吐也不合适,但那都无关宏旨,只要懂得窍门儿,而且懂得够的话,就能够在老厉这些人面前过关;爱丽的后母和姑父来时,短时间断定也过得去;不过实际上将来半点儿都不要紧。房子落成,我们搬了进去,就会远远离开每一个人,那就会是我们的王国了。我望着坐在对面的葛莉娜,心中琢磨不知道她对我们的房屋真正想些什么。反正,那正是我所要的,使我非常满意。我要开车下去,穿经一条私人车道,在树林中驶过,驶下去到一处杳无人迹的小小海湾,那儿有我们自己的海滩,不可能有人从陆地那边来到。我以为,那要比在那里下海游泳要好上一千倍,比起沿着海滩展开一片公共游泳场,上千的人体躺在那里,也要好得多。我并不要所有那些有钱人毫无道理的事情。我要——又有话了,有我自己的话了——我要..只觉得所有的感觉的内心涌起。我要一个美得出奇的女人和一幢美得出奇、别人从来所未有的房屋,要在这幢房屋里,装满了各种极美好的东西——属于我的东西,每一件东西都属于我。“他在想我们的房子呢。”爱丽说道。似乎她已经向我抗议了两次,现在我们应该到餐厅里去了,我无限柔情地望着她。那天的后来——已经是晚上了——我们都穿好衣服出去吃晚饭时,爱丽试探地说了:“美克,你的确——你的确喜欢葛莉娜,不是吗?”“当然我喜欢呀。”我说。“你要是不喜欢她,我可受不了。”“但是我喜欢呀,”我抗议说:“是什么使你想到我不喜欢?”“我也说不上,只觉得你根本不看她,甚至你和她说话的时候。”“这个,我想那是因为——这个,因为我紧张兮兮的。”“对葛莉娜紧张吗?”“是呀,她有点儿使人肃然感,你知道吗?”而我又告诉爱丽,我自己对葛莉娜的想法,认为她毋宁有点儿像是神话中的一员女飞天。“可不像歌剧中那种胖墩墩的角色嘛。”爱丽说,哈哈笑了,我们两个人都哈哈大笑。我说:“在你一切都很好,因为你认识她有多年了。但她就是有点点儿——这个,我意思是说她有效率、实际和精于世故。”我挣扎出一串字儿来,似乎都用得不怎么恰当,突然间我说了:“我觉得——我觉得跟她在一起很不利。”“呵,美克!”爱丽的良心不安了:“我知道方才我们有好多事情要谈谈,老笑话啦,发生过的往事啦,一切一切。我想——不错,我想也许会使你觉得相当不好意思。不过你们不久就便会变成朋友;她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她告诉过我的。”“听我说吧,爱丽,或许她无论如何都要那么告诉你吧。”“呵,不是,她才不会呢,葛莉娜说话非常坦白,你听到过的,今儿个她所说的那些话。”这话倒是当真,在吃中饭时,葛莉娜说话并不吞吞吐吐,她对我说话而不是对爱丽说。“你一定有时想起来,觉得这件事奇怪,我甚至连你都没有见到,就支持爱丽。但是我非常气愤——极其气愤他们所造出来要爱丽过的那种生活,以他们的钱、他们传统的观念,把一切都捆在一个茧里。她从来没有一次机会自己享受一下,自己到什么地方走走,做自己要做的事。她想造反,可是都不知道怎么个造法。因此,不错,好吧,我来怂恿她;我提议她应该看看在英国的地产;然后我又说了,她到了二十一岁时,可以自己买一块地,对纽约所有哪些家伙说声再见。”“葛莉娜一向都有了不起的主意,”爱丽说道:“她想到的许多事情,或许我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厉安德向我说了些什么话来着?“她对爱丽的影响力太大了。”心中奇怪这话究竟是真是假。也真是怪事,我认为真格儿的不是那么样。我觉得在爱丽内心中什么地方,为了她知道葛莉娜非常清楚,从来没有十分感觉到过。我敢保险,爱丽对她比自己原来要有的构想,一向都肯接受。葛莉娜说动爱丽造反,但爱丽自己就要造反,只是不知道如何着手而已。不过这时我对爱丽有了更深的认识,觉得她是最纯朴的一个人,具有料不到的保留。原以为她只要有相当能力,只要愿意,便可以采取本身的一种立场;问题在于她并不时常愿意这么做;当时我就想到,要了解每一个人是多么困难呵,哪怕就是爱丽;甚至是葛莉娜,甚至就是我的妈妈吧..!她那眼有惧色望着我的方式。“我对厉安德很奇怪,”我说道。我们正在削掉一些特大号桃子的皮。“说真格的,厉安德先生对我们的婚事还很好,我真出于意料之外。”“厉安德先生吗,”葛莉娜说道:“是只老狐狸。”“你一向这么说呵,葛莉娜,”爱丽说道:“但是我认为他人倒是蛮好的,很严格,很得体,以及所有那一套。”“好吧,如果你要那么想,就那么想下去吧,”葛莉娜说:“我自己,可是半分儿都不相信他。”“不相信吗?”爱丽说。葛莉娜摇摇头,“我知道,他是可敬可靠的擎天柱一根,以信托人和律师所具备的条件一应俱全。”爱丽哈哈笑道:“那你的意思是他侵吞了我的财产吗?别糊涂了,小姐,有的是成千上万的银行家啦,查账员啦,核对啦,一切这一类的事情呵。”“呵,说实在话,我预料他会没错,”葛莉娜说:“还是一样,那些人也就是侵吞财产的人,信得过的人。到那时,个个事后说了:‘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张先生或者李先生,卑鄙的人。’不错,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卑鄙的人。’”爱丽若有所思地说,她认为,傅南克姑父最可能干贪污的勾当,她对这种念头,看起来并不过度耽心或者有什么诧异。“呵,这个,他看起来像个歹人。”葛莉娜说:“所有那些温和亲切,他要动手就有妨害;可是他做歹人,从来也做不到那种专干大买卖的地位。”“她是你的舅舅呢?还是叔叔?”我问道,过去我没有时间来多想爱丽的亲戚。“他是我的姑父,”爱丽说道:“姑姑离开了他,和别的人结了婚,六七年前过世了。傅南克姑父就多多少少插在家庭里了。”“叔叔辈有三位,”葛莉娜帮忙,说得很亲切:“三条缠住不放的蚂蝗吧,你可以这么说。爱丽的两个亲叔叔都已经死了,一个死在韩战,一个出了车祸,所以她所有的,就是一位备受赔偿的后娘,一位傅南克姑父,这位和蔼可亲缠在家里的先生,还有她表兄鲁朋,而她管他叫表叔;但他唯一的表兄,还有的就是厉安德和劳斯坦。”“劳斯坦又是谁?”我问道,吃了一惊。“呵,另外一号儿的理事吧,爱丽,是不是?再怎么说,他管理你的投资和类似的事项呀。那种事说真格儿的并不非常困难,因为你要是有了爱丽那么多的钱,用不着她做什么就有钱可赚。主要包围集团就是这几个人。”葛莉娜又加了一句:“毫无疑问,不久你就会遇见他们了,他们会到这里来瞧瞧你。”我呻吟了一声,望着爱丽,爱丽说得甜甜蜜蜜轻轻巧巧的:“美克,不要紧,他们马上就会走的。”12他们的确来了,没有一个人待了很久。不是这个时候——不是头一次拜望的时候。他们来瞧瞧我,我觉得很难了解他们,因为,当然啦,他们都是美国佬。是那种我并不十分熟识的一类人,有个还很愉快;举例来说,傅南克姑父,我同意葛莉娜对他的看法,半点也不会相信他。在英国,我遇见过这一号儿的人,他块头很大,挺着个大肚皮,眼睛下面两大泡,我认为,这使他有种逍遥浪荡的神色,和真实情况相去不远。想到他一只眼睛找娘们,另外一只眼睛更要大找机会。他向我借过一两回钱,数目相当小,使他能度过一两天。我认为,与其说是他需要这笔钱,毋宁说是他要试探试探我,看我借钱痛不痛快,这码子事相当烦人,因为我不保险要采取哪一种最好的办法。直截了当来一个相应不理,告诉他我是个小气鬼好呢?还是表面上装成若无其事出手豪爽好?而这一项却不是我的感受;心中想,该死的傅南克。爱丽的后娘可瑞,对我有兴趣,她已经年逾不惑了,衣着华丽,红色头发,装腔作势的举止。对着爱丽可是甜得不得了。“爱丽呀,我写给你的那些信,一定不要记在心里啦,”她说:“你也要承认,那可真是一次恐怖的震撼吧,你的婚事就像那样儿呀,太秘密了。但是,当然我知道这是葛莉娜教唆你,用上那种办法呵。”“你一定不能怪葛莉娜,”爱丽说道:“我也无意使你们大家都不舒服。我只想到个..唔,少一些大惊小怪..”“这嘛,当然啦,好爱丽呵,你可真了不起呢,所有那些管事的人根本面色发黑——劳斯坦啦,厉安德啦,我想他们以为大伙儿都要怪罪,说没有好好照看你啦,当然他们也不知道美克是个什么长相。一点都不知道他竟是这么叫人喜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呀。”她冲着我笑笑,笑得好甜,却也是我所见过的最假的笑法!我想如果要有一个女人痛恨男人,那就是可瑞恨我了。想到她对爱丽那份亲密劲儿,就够明白的了。厉安德已经回到美国,毫无疑问,向她说过一些小心谨慎的话。爱丽正在把美国一些财产卖掉,因为她已拿定了主意要住在英国,但要给可瑞一大笔津贴,让她可以住在她自己选择的地方。没有人多提可瑞的老公,我猜想他业已远走高飞到世界别的地方去了,孤零零一个人去了那里,十有八九;我在猜想,另外一次离婚正在审理中吧,这一回不会有好多赡养费了。她最后这次结婚,那男的比她年轻了好多,引诱力在生理方面而不是在头寸上。可瑞想要那笔津贴,她是个奢侈成性的女人。毫无疑问,老厉明明白白指点过,如果爱丽选择的话,这笔钱任何时候都会打折扣,假如可瑞目前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批评起爱丽新婚夫婿太刻薄的话。鲁朋表哥,或者鲁朋表叔吧,这次旅行并没有来,却给爱丽写了封高高兴兴、毫无拘束的信,希望她非常幸福,但不相信她会喜欢住在英国。“爱丽,如果不喜欢的话,就立刻回到美国来吧;不要以为得不到欢迎,因为你自会有人欢迎,当然鲁朋表叔会欢迎你。”“他说起来倒挺好的嘛。”我向爱丽说道。“是呀,”爱丽沉思着说,看上去,她对自己这句话并不太有把握。“爱丽,你喜欢他们中任何一个吗?”我问道:“或者,我不应该问你这句吧。”“当然,任何事情你都可以问呀。”但是有一阵子没有回答,然而这才说话了,带着些最后定局和决定的口气:“不,我想我并不喜欢,看上去古怪,但我认定这因为他们并不真正属于我,而仅仅由于环境,由于亲戚关系,他们没有一个是血肉至亲。我爱父亲,还记得他,我想他身体很差,爷爷对他很失望,因为他并没有多少做生意的头脑,也根本不想进商业界,他喜欢到弗罗里达州去啦,喜欢钓鱼啦,诸如此类的事。后来同可瑞结了婚,我根本不喜欢可瑞——或者,就因为这样,可瑞也不喜欢我。当然,我的亲娘,已经记不起来了,我喜欢亨利叔叔和卓伊叔叔。他们很风趣——有些地方比父亲更有风趣。我想,父亲在某方面,是一个沉默而相当忧郁的人,而两个叔叔,却能自找乐趣。我认为,卓伊叔叔有点儿野,那种野劲儿只因为有很多钱;反正,在汽车里撞车失事的就是他;另外一个叔叔在作战中阵亡。打从那时候起,爷爷就成了个病人,三个儿子都死了,对他真是恐怖的打击。他不喜欢可瑞,也不太理会远房的什么亲人;举例来说,鲁朋表叔。他说过,谁也不知道鲁朋要干什么。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作了安排,把自己的钱交给信托董事会;一大笔钱捐给了博物馆和医院;留下给可瑞生活的很够,还有给女婿的一份——那就是傅南克姑父。”“但是大部分都归你了?”“不错,我想这也使爷爷有一点点担心,他竭尽了全力为了我,要这笔钱有人监督。”“靠安德叔叔和劳斯坦吗?一个是律师,一个是银行家?”“是呀,我想爷爷认为我自己没法儿照应得很好。奇怪的事,他让我到年满二十一岁止,——而不是很多人的做法,要到二十五岁——这笔钱就不归信托董事会保管了。我想那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吧。”“那真是奇怪嘛,”我说:“在我看起来,应该反过来才是吧?”爱丽摇摇头,“不,”她说:“我想爷爷认为年轻的男人总是野,寻欢作乐的,就是那种邪门女人千方百计把他们套牢;如果让他们有时间去逍遥浪荡——这是你们英国人的说法吧?——玩个够,是件好事。但有一次他对我说:‘假如一个女孩子要懂事,根本上二十一岁就懂事了,让她再多等四年,并不会有什么两样。如果你要是笨,二十五也还是一样的笨。’”爱丽望着我微微笑道:“他并不认为我笨,说道:‘你对人生也许认识得不多,爱丽,不过你很通情达理。尤其是对人,我想你以后也会永远这样。’”“我想他不会喜欢我。”我若有所思地说道。爱丽为人相当实在,倒没有想要使我安心说上些什么,毫无疑问这是真情实况吧。“不会!”她说:“我想他在开头时,大概吓得要死,习惯了也就好了。”“可怜的爱丽。”我突然说道。“你为什么说这句话呀?”“以前我对你说过一次,还记得吗?”“不错,你说过可怜的小小富家女,这句话也说得相当正确。”“这一回倒不是有同样的意思。”我说:“我并不是说因为你富所以可怜,我想意思是..”我迟疑了一下:“你有太多的人,..算计你,围在你周围;想向你要东西的人太多了,但是却并不真正关心你。这是事实,不对吗?”“我想安德伯伯真心关怀我,”爱丽说得有点点儿怀疑:“对我一向很好,很同情。别人嘛——才不呢,你说得很对,他们仅仅只是要东要西。”“他们来勒索你,不是吗?向你借钱,要好处;要你救他们脱离困境,像这一类的事情。他们吃定了你,吃定了你,吃定了你!”“我想这倒是相当自然的事,”爱丽沉沉静静说道:“但是现在我和他们告了个了结,我到了英国住下来,以后就不常常见他们了。”当然,这一点上她错了,但是却没有把握住事实。到后来劳斯坦自己来了,带了一大堆文件、纸张和其他东西,要爱丽签字,要她同意投资。他向她谈到关于投资,她拥有的股份和财产,以及信托基金的处理。这些在我听起来都莫测高深,既没法老帮她的忙,也不能提供意见;更不能阻止住劳斯坦欺骗她。我只希望他不会,可是一个像我这种外行人又怎么能够保险?关于劳斯坦的事,几乎太好得不像是真的。他是个银行家,派头神气也像个银行家,人倒毋宁说是挺帅气,虽则已经不年轻了。他对我非常客气,虽则看我不起,却装成若无其事。“好了,”他终于走了以后,我说道:“他是这批人中最后一个了。”“你对他们一个人都不看重,是吗?”“我认为你那位后娘可瑞,可真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口是心非的贱货;抱歉,爱丽,或许我不应该这么说:”“如果你是这么想,那就为什么不说?我预料你所说的不会太错。”“爱丽,你以前一定很寂寞。”我说。“不错,过去我很寂寞,认识的都是年纪不相上下的女孩子,念的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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