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本瀚小姐首次露出了光火的迹象。“你好像没想到,有人有朋友在伦敦等着接她,耽误一天就扰乱了一切的安排,惹出许多麻烦。”“喔,是这样的吗?有朋友在等你呀?你怕带给他们不方便?”“那当然了。”“可是,这就怪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在这班车上——我们也耽误了,而且这次误点更严重,因为根本不可能打电报告诉你的朋友,或是打长——长——”“长途电话,对吧?”“呵,是的,你们在英国叫旅行皮包电话。”玛丽·戴本瀚不禁住也笑了。“旅行箱电话。”她改正他说:“不错,正如你所说,不能打长途电话,又不能打电报,的确非常令人着急。”“但是,小姐,这一次,你的态度却不同了,你并没有显得不耐烦。你却变得冷静且随遇而安了。”玛丽·戴本瀚一阵脸红,咬紧了下唇,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你怎么不答话呀,小姐?”“抱歉,我不知道有什么需要回答的。”“你态度的改变,小姐。”“你不觉得你有点小题大作吗,白罗先生?”白罗伸出手臂,做了一个歉然的姿态。“这恐怕是我们当侦探的通病,我们总认为人的行为应该是一致的。我们是不容许情绪的改变的。”玛丽·戴本瀚没有作声。“你与阿伯斯诺上校很熟吗,小姐?”他心想他这一改变话题,或许会使她轻松下来。“我是这次行程中才认识他的。”“你有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可能认识罗嘉德?”她断然地摇头说:“我可以肯定他绝不认识。”“你何以如此肯定?”“听他谈话就知道了。”“可是,小姐,我们在死者房间地板上拣到了一枚烟斗捻子。而阿伯斯诺上校是车上唯一抽烟斗的人。”他严谨地注视着她,但是她没表惊呀,更没有激动,仅说:“荒谬,无稽。阿伯斯诺上校是世上最不可能卷入这个命案中的人了——特别像如此充满戏剧意味的一桩罪案。”白罗心里也是这么想,他真不能不同意她的看法。但是他却说:“我得提醒你,小姐,你似乎对他的认识并不很够。”她耸了耸肩膀说:“他这类型的人我很了解。”他柔声地说:“你还是拒绝告诉我那些话的含意:‘等这一切都过去’?”她冷冷地答道:“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要紧,”赫邱里·白罗说:“我总会查出来的。”他躬身一礼,走出房间时,顺手将房门掩上了。“你这么做好吗,老兄?”波克先生问:“你使她有了戒心——而经由她,也会使上校有了防备了。”“老朋友,你要是想猎得一只兔子,就放一只白鼬在洞穴里,要是洞里有兔子——那它就会跑出来的。我此时正是这么做的。”他们进入了希尔格·施密德的房里。这妇人早有准备地恭立着,面带敬色,情绪却很稳定。白罗迅速地看了看放在座位上的小箱子里的物件。然后,他示意服务人员把行李架上的大箱子取下来。“钥匙呢?”他问。“箱子没有锁。”白罗打开铁扣,将箱子盖揭开。“啊!”他转头对波克先生说:“还记得我说的吗?来看看!”在箱内的最上层放着一件匆忙中摺起来的卧车长制服。这德国妇人无动于衷的迟钝模样,突然有了剧烈的转变。“啊呀!”她喊了出来。“这不是我的,不是我放的。”我们离开伊斯坦堡之后,就没有打开箱子看过。真的,真的,我说的是实话!”她恳求般地来回看着这三个人。白罗扶着她的手臂安慰她说:“别着急,没有事的。我们相信你的话,别烦恼。我绝对相信这件制服不是你藏的,正如我相信你是个最佳的厨子是一样的。你饭做的好极了,不是吗?”这妇人糊里糊涂地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笑了。“是的。我侍奉过的夫人们都这么说的。我——”她停住了,嘴巴张着,脸上又浮起了恐惧的神色。“不要紧,别担心,”白罗说:“我担保你一切没问题的,听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你看,那个人,你看见的那个穿列车制服的男人,是从死者房间里出来的,他跟你撞上了。他的运气也真差,他本来盼望没有人会看见他的。那该怎么办呢?他非得把穿的制服藏起来不可,本来是用来防身的,如今却惹出了危险。”他的眼光扫向了在一旁聆听的波克先生与康斯丹丁医师。“外头雪很大,你是晓得的。这场雪把他的计划全搅乱了。他可往哪里藏这件制服呢?所有的卧房都住满了。不过,他经过了一间房间,门是开的,显示里头没有人,一定是他刚才撞个满怀的那个女人的房间。他溜了进去,把制服脱下,匆忙地塞进了行李架上的箱子里。他想藏在那里大概不会被人发现的。”“后来呢?”波克先生问。“这,我们就得好好讨论了。”白罗说着,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他拎起了那件制服,上头的第三个银扣不见了。白罗将手伸入制服口袋里,掏出了列车长用来开所有卧铺房间的总钥匙。“这就说明了这人为何可以进入锁住的房门了,”波克先生说:“你问侯伯太太的问题,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不论锁了没有,这人都可穿过两房之间的通门的。再说,能弄到一件卧车列车长制服,弄一个卧车房门的钥匙又有什么困难?”“真是有什么不可?”白罗应和着说。“真是的,我们早该想到的。你记得,麦寇说过,他去应侯伯太太的铃时,她通往过道的门是上了锁的。”“是呀,先生。”列车长说:“所以我才认为这位太太一定是做梦的了。”“现在事情明朗得多了!”波克先生还在说:“无疑地,他一定本想再把通门锁上的,但是也许听见床铺上有了动静,他一下子惊慌了。”“现在我们要找的,”白罗说:“就只剩下那件鲜红色的睡袍了。”“是的。最后两间卧铺房住的都是男客。”“全都要搜的。”“呵,当然了。而且,我也没忘记你说的话。”海洛特·麦昆在搜查时,表现得极为合作。“真希望你们会早点来,”他露出一丝惨笑说:“我看我是这车上嫌疑最大的人了。你们只要找出他遗嘱上写明他把财产都遗留给我,事情大概就可以解决了。”波克先生起疑地瞄了他一眼。“我这是说笑的,”麦昆立刻解释说:“事实上,他连一分钱也没留给我。我只是在翻译等工作上,对他有些用处而已。往往,只会说一口好听的美国话,不一定会走运的。我自己虽不是语言专家,但是买东西,住旅馆,该用的法语、德文和意大利话我还都灵光。”他的声调有点嫌高了一点。好像尽管他挺合作的,但是对于这次搜查他还是显得有点紧张。白罗出来了。“没有,”他说:“这儿都没有!”麦昆舒了一口气。“我总算能喘口气了。”他自我解嘲地说了一句。他们来到了最后一间卧铺房间,检查那名意大利大汉与英国男仆行李的结果,也是空无所有。三个人站在车厢的尽头,彼此面面相觑。“现在该怎么办呢?”“我们回餐车去。”白罗说。“该知道的我们全知道了。我们有了旅客的证词,行李中也求了证,还有我们眼睛看见的各种证据..我看,我们也没什么可求助于他人的了。现在是该我们自己运用头脑的时候了。”他伸手掏出了香烟盒,里头却是空的。“我一会儿就来,”他说:“我去拿香烟。这事体是又奇又棘手,是谁穿的那件鲜红睡袍呢?现在又在何处呢?我可真是摸不清了。这案子里,有些东西——某种因素——我到现在还没抓着!这案子之所以奇难,是因为难处是有人制造出来的。我们等会再详谈。对不起,我失陪了。”他沿着过道,匆匆赶回到自己的房里。他知道,自己箱子里还放着有香烟。他取下箱子,打开了箱子。他一屁股坐了下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箱子上层摺得整整齐齐的,是一件绣了龙的鲜红色丝质睡袍。第三部1 凶手是哪一个?白罗踱入餐车时,波克先生与康斯丹丁医师正在谈话。波克先生仍是一脸的沮丧。“来啦!”后者看见白罗说。等他坐定之后,他又说:“要是这个案子你破得了,老兄,那我可真相信奇迹了。”“这案子的确令你很担心,是吧?”“当然担心啦。我一点头绪也没理不出来了。”“我也是这么看法,”医师说。他颇有所感地看了白罗一眼。“坦白说,”他说:“我看不出你的下一步棋可怎么走。”“看不出吗?”白罗心中玩味地问道。他取出了香烟盒,点燃了一支他那种细短的香烟,眼神是梦般地迷茫。“这,对我来说,正是本案最引人入胜的所在。”他说:“一切惯常的作业程序都行不通了。我们采取的这些人的证词,到底是真的还是一派谎言?我们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证实——除非我们创作一套。这正是一种头脑运动的训练。”“听起来确实很美,”波克先生说:“可是你根据什么去创作呢?”“我刚才说过。我们有旅客的证词与自己眼见的证据。”“旅客的证词可真是太棒了!几乎甚么都没告诉我们。”白罗摇了摇头。“这我无法同意,老朋友。旅客们的证词给了我们几点相当耐人寻味的线索。”“真的?”波克先生一脸不信地说:“我倒没看出来。”“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用耳朵听。”“好,那么请告诉我,我漏了什么?”“我只给你一个例子——我们首先听取的是年轻的麦昆所作的证词,我记得他说过一句很重要的话。”“有关恐吓信的?”“不,不是恐吓信的事。按我所记得的,他说的是:‘我们各处旅行,罗嘉德先生要环游世界。可惜他在语言能力上受到了限制,我作他的秘书倒不如说是当他的翻译。’”他的眼光自医师的脸上转射到波克先生的脸上。“怎么?你们还不懂吗?这真是不可原谅了——因为就在刚才,你们又有机会听他说过的呀:‘如果你只会说一口很好的美国话,有时候不一定会走运的。’”“你是说——?”波克先生仍是一脸的不解。“哎,你是叫我一个字一个字说给你听了。好吧,我就告诉你吧!罗嘉德先生是不会说法文的。然而,昨晚列车长去应他的铃声时,房里的音声说的却是法文,说搞错了,他没有事叫他。而且,他说的是一句惯用语,绝不是一个只会几句法文就说得出来的。‘没什么,我按错了。’”“可不是嘛,”康斯丹丁兴奋地说:“我们早就该想到的!我还记得你第一次重复那句话时,还特别强调过语气的。我现在才了解你何以那么不太接受被砸碎的那只手表上的证据了。在差廿三分一点的时刻,罗嘉德已经死了..”“那说话的一定是刺杀他的人了!”波克先生很得意地为他接下了这句话。白罗轻蔑地挥了挥手。“我们还是不要赶得太快吧。除了我们真正知道的之外,我们也别作出太多的假设。我认为,保险一点,我们也许可以这么说:那个时刻——差廿三分一点的时候——有另外的人在罗嘉德的房间里,而那个人或是个法国人,或是能说一口流利法语的人。”“你也未免太谨慎了,老兄。”“我们总应该一步一步地来。我们没有实证可以指出罗嘉德是在那个时刻死的。”“有叫喊声惊醒过你的。”“是的,不错。”“在另方面来说,”波克先生费尽心思地说:“此一发现对情况并无什么影响。你听见了隔壁房间有走动声。那个人该不是罗嘉德,是另外一个人。不用说,他一定是在杀人之后,在那儿洗手、清理呢,也烧了可以作为罪证的信函。然后,他等一切都静寂下来,认为安全了,过道上没人了,他就在里头将罗嘉德的房门反锁,上了栓链,打开穿往侯伯太太房间的通门,从隔室溜到了过道上。事实上,跟我们所想的正好一样,不同之处,在于罗嘉德是早了半小时被杀的,而手表时针被拨到一点过一刻,只是为了混乱现场的证据。”“这现场证据作得并不漂亮,”白罗说“时针指的一点一刻——正是那人离开现场的时刻。”“不错,”波克先生仍是有点糊涂地说:“那么那只手表又提供了你什么资料呢?”“如果时针的确被人拨过的——我只是说如果——那么他拨的那个时刻一定有特别的意义。主要的目的必定是使在时针所指的一点一刻的当儿,举不出在现场的人的证据并使之受到怀疑。”“对的,对的,”医师说:“这个解释很有道理。”“我们也必须要注意一下,那人闯入房间的时刻。他什么时候有机会进去呢?除非我们假设真正的列车长有共犯的嫌疑,那么此人只有在列车靠温可齐站的时候才能进房。列车离开温可齐站之后,列车长是面对过道而坐的。虽然一般旅客或许不会注意到有个卧车服务人员,可是有个人会注意到一个假冒的人,那就是这位真正的列车长。可是车在温可齐靠站时,列车长却是下了车站在月台上的。过道上可就没人看着了。”“按我们早先的分析,那人一定是车上的旅客了,”波克先生说:“我们又绕回来了。可又该是哪位呢?”白罗笑了笑。“我写了一张表,”他说:“要是你们想看看,也许可以澄清一下你们的记忆。”医师与波克先生两人一起细看这张表格。这是问讯车上旅客的顺序,有条不紊很整齐地书写的一张名单。海洛特·麦昆,美国公民,二等车厢,第六号卧铺。动机——可能因结交死者所引起的?自午夜至凌晨二时不在现场证据:午夜至凌晨一时卅分有阿伯斯诺上校证明,一时一刻至二时有列车长证明。对他不利的证据——无。可疑情况——无。列车长皮耶·麦寇,法国公民。动机——无。自午夜至凌晨二时不在现场证据:十二时卅七分罗嘉德房中有人说话时,白罗看见他在过道上。一时至一时十六分有另外两名列车长可作证明。不利证据——无。可疑情况——卧车列车长制服的发现对他有利,因为显然有人故意栽赃于他。艾德华·马斯德曼,英国人,二等车厢,第四号卧铺。动机——可能由于身任死者男仆,而有所关连。自午夜至凌晨二时不在现场证据:同室安东尼奥·佛斯卡瑞里可以证明。对他不利证据或可疑情况——无。但他的身高与尺寸是唯一适合穿列车长制服的人。但他似乎法语说得不好。侯伯太太,美国公民,头等车厢,第三号卧铺。动机——无。自午夜至凌晨二时不在现场证据:无。不利证据或可疑情况——在她房里出现一名男人,可由哈德曼及施密德的证词佐证。葛丽泰·奥尔森,瑞典籍,二等车厢,第十号卧铺。动机——无。自午夜至凌晨二时不在现场证据:玛丽·戴本瀚可以证明。注——最后一个见到罗嘉德活着的人。德瑞格米罗夫郡主,入籍的法国人,头等车厢,第十四号卧铺。动机——与阿姆斯壮家有深厚友谊,也是苏尼亚·阿姆斯壮的义母。自午夜至凌晨二时不在现场证据:可由列车长与女仆提出佐证。不利证据与可疑情况——无。安君业伯爵,匈牙利人,持外交护照,头等车厢,第十三号卧铺。动机——无。午夜至凌晨二时不在现场证据:由列车长证明——但不包含一时至一时十五分的一段时间。安君业伯爵夫人,同上,卧铺十二号。动机——无。午夜至凌晨二时不在现场证据:服镇静剂后入睡(由其夫君及房内小橱中之镇静剂药瓶佐证。阿伯斯诺上校,英国籍,头等车厢,第十五号卧铺。动机——无。午夜至凌晨二时不在现场证据:与麦昆谈天至一时半。返回自己房间,其后未曾离房(可由麦昆及列车长佐证。)不利证据及可疑情况——通烟斗的捻子。赛洛斯·哈德曼,美籍,卧铺号码第十六号。动机——不详。午夜至凌晨二时不在现场证据:不曾离开自己房间(除一时至一时十五分之间外,可由列车长证明)。不利证据或可疑情况——无。安东尼奥·佛斯卡瑞里,美国公民(生于意大利),二等车厢,第五号卧铺。动机——不详。午夜至凌晨二时不在现场证据:由艾德华·马斯德曼证明。不利证据或可疑情况——无,命案所用凶器似乎符合他的性格(波克先生的看法)。玛丽·戴本瀚,英籍人,二等车厢,第十一号卧铺。动机——无。午夜至凌晨二时不在现场证据:可由葛丽泰·奥尔森证明。不利证据或可疑情况——白罗偶尔听见的谈话与她的拒绝说明。希尔格·施密德,德国人,二等车厢,第八号卧铺。动机——无。午夜至凌晨二时不在现场证据:由列车长与她的女主人证明(大约十二时卅八分经列车长唤醒,去侍奉女主人)。附注:旅客的证明,由列车长关于自午夜至凌晨一时(那时他本人在下一节车厢)以及凌晨一时十五分至二时的两段时间内,无人进入罗嘉德房间的证明,获得了支持。“这份文件”,白罗说:“两位自然了解,为了方便,仅是依照我们所听的证词摘要而拟写的。”波克先生作了个苦脸,把表格还给了他。“对我来说,还是没有什么启发。”他说。“也许你会觉得这个更对你的口味,”白罗说着,露出一丝浅笑,又交给了他第二张单子。2 十个问题这张纸上写着:需要解释的事情一、编有姓名缩写Φ字母的手帕,是谁的?二、那根烟斗捻子。是阿伯斯诺上校丢落的?还是另有人丢的?三、穿鲜红睡袍的是谁?四、冒穿卧车列车长制服的那个男人或女人是谁?五、为什么手表的时针指在凌晨一时一刻?六、命案是否就发生在那个时刻?七、是否更早?八、还是稍晚?九、我们能肯定刺杀罗嘉德的不止一人吗?十、死者身中多处刀伤是否另有其他的解释?“现在看看我们该怎样办,”波克先生面对这些对自己机智挑战的问题,似乎奋发了起来。“我们先来探讨这块手帕。我们无论如何要按部就班,有条不紊。”“那当然,”白罗说,颇表满意地点了点头。波克先生一副谆谆教诲的神气,继续说:“Φ这个姓名缩写字母与三个人有关——侯伯太太;戴本瀚小姐,她另一个名字是贺妙妮;还有女仆希尔格·施密德,三人姓或名中,头一个字母都是Φ。”“喔!那么这三人中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