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接着又来了一条短信告诉他见面的地点,在A大街和第九街的转角,正对着东村的汤普金斯广场。安德鲁扫了一眼客厅镜子中的自己。他需要多久才能重新变回人类的模样?自从和西蒙打球回来后,他就没有换下他的运动短裤和旧Polo衫,现在它们正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好好洗个澡看来是必需的。但是瓦莱丽的短信显然说明这件事很紧急,真头疼。安德鲁穿上牛仔裤,换上干净的衬衣,从门厅处的钥匙碗里捞出他的钥匙,然后急匆匆地跑下大楼的三级台阶。街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行人,更别说出租车了。安德鲁向第七大道跑去,在查尔斯大街转角的红绿灯路口赶上一辆出租车,精确地在司机再次发动前上了车。他答应司机,如果能在十分钟内到达目的地,他就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小费。坐在颠簸的汽车后座上,安德鲁有些后悔刚刚的许诺,但是出租车到的时间的确比他预计的早,自然司机的小费也是一个可观的数目。瓦莱丽正在一家已经关门的咖啡馆门口等着他,“接我”,这店名令安德鲁微笑了一会儿。但只是一小会儿,因为瓦莱丽的样子看上去很沮丧。他走上前,瓦莱丽重重地给了他一记耳光。“你让我穿过整个城市,就是为了打我?”他边问边抚摸着脸颊,“我到底做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待遇?”“直到我在那个该死的酒吧门口遇到你之前,我的生活一直都堪称完美,但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处在什么环境里了。”安德鲁感觉到一股热潮将他吞没,他想他刚刚收到了他一生中最美妙的一记耳光。“对你,我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一个绅士从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他望着瓦莱丽的眼睛轻轻地说,“刚刚过去的两周对我来说糟糕透了。”“我一直无法不想你,整整两周,安德鲁·斯迪曼。”“当年你离开波基普西,瓦莱丽·兰塞,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这种状态大概有三年……四年的样子,甚至可能更久。”“那都过去了,我说的不是我们少年时期那段时间,而是现在。”“现在,也一样啊,瓦莱丽。一切都没有变,你没有变,令我来到这里再见你的原因也没有变啊。”“你说是这么说,但事实上你不过是想报复我而已,报复我当年让你所遭受的一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要是你真这么想,你之前的完美生活大概不应该是像你说的那样令你幸福吧?”安德鲁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瓦莱丽便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他。这个落在他唇上的吻起先很腼腆,随后瓦莱丽大胆起来。她放开安德鲁,望着他,眼睛湿润。“我糟透了。”她说。“瓦莱丽,即使怀着全世界最真诚的意愿,我也不明白你刚刚对我说的话。”她又一次靠近他,这次的吻比之前的更加狂热,然后她又一次把他推开。“算了。”“别这样说了,拜托!”“这世上唯一可以挽救我的东西就是这个吻,它……”“它怎么样?”安德鲁问道,他的心跳得就和过去放学时候去找她的感觉那样。“安德鲁·斯迪曼,我是这样渴望着你。”“抱歉,第一个晚上不行,原则问题。”他回答的时候笑了。瓦莱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德鲁傻呵呵地继续微笑着,瓦莱丽握住他的双手。“我们一会儿去做什么,本?”“一起走一段路,瓦莱丽,一段路也许还有……如果你永远不再叫我本的话。”4.求婚这短短的一段路自然不可能令瓦莱丽离开她原来的伴侣,两年的感情不是一个晚上的谈话就可以打败的。安德鲁观察着她的到来,他知道如果操之过急的话,她就不会留下来。二十天后,他在半夜忽然收到一条和之前那个周日晚上收到的、令他意乱情迷的短信一模一样的短信。当他的出租车到达“接我”咖啡馆门前时,瓦莱丽正在等着他,她的脸颊两侧各有一道黑色的瘢痕,脚边躺着一只行李箱。回到家后,安德鲁将行李箱放进自己的房间,安排瓦莱丽在这里住下来。当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钻进被子里,房里没有开灯。安德鲁坐在她身旁,吻了她,然后又站起来。他想,一段感情刚刚破裂时,最好还是留她一个人慢慢悼念。他祝瓦莱丽做个好梦,问她要不要喝一杯热巧克力。瓦莱丽点了点头;安德鲁走了出去。这个夜晚,安德鲁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无眠。他听到瓦莱丽抽泣的声音,他很想上前去安慰她,但他忍住了;要治愈这样的伤痛,只能靠自己。早晨,瓦莱丽发现客厅的矮桌上摆着一个装着早餐的食物托盘,里面摆着一碗巧克力粉和一张字条。今晚我带你去吃晚饭。这将是我们的第一次。我把门厅的备用钥匙留给你。吻你,安德鲁。瓦莱丽答应安德鲁,只要她的前男友一从她的公寓中搬走,她就会回去。要是她的朋友科莱特没有住在新奥尔良那么远的地方,她也可以住在她那里。十天之后,当安德鲁正为她的留宿感觉越来越快活时,瓦莱丽却收拾好行李要搬回东村。望着安德鲁失望的眼神,瓦莱丽安慰他说他们之间其实最多也只隔了十五个街区。夏天来临。当周末纽约的炎炎夏日终于令人无法忍受时,他们便搭地铁去科尼岛,然后在海滩上度过了几个小时。9月,安德鲁离开美国十天,他拒绝告诉瓦莱丽一丝一毫关于他这次旅行的消息。他只是说这是职业秘密,并向瓦莱丽发誓她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怀疑他。10月,当安德鲁再次离开的时候,为了求得瓦莱丽的原谅,他向她保证,只要有空儿就陪她去度假。但是瓦莱丽不喜欢口头的安慰,她回答他,不如她用她的假期飞去看他。在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安德鲁此前努力的积累终于得到了回报。长达几周的调研、两次前往亚洲收集一手材料的旅行,使他终于揭开了一起买卖儿童事件的内幕。他的文章刊登在周日版上——一周内读者最多的版面,这篇文章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近十年来,有65,000个宝宝被美国家庭收养。这起丑闻牵涉上百个并未被原父母抛弃的婴儿,当时官方开具的证明并不能作数,他们是强行被人从他们的亲生父母身边带走的,然后再交给一个孤儿院收养。办理一个收养手续,该孤儿院能从中得到五千美元的好处。这笔不义之财令一些腐败的警察和政府官员铤而走险,他们为此大开方便之门,以便从中渔利。政府很快制止了这类事件继续发生,但是罪行已经犯下。安德鲁调查了许多美国家长,面对这样悲剧性的结局他们在道德层面上将如何自处。安德鲁的名字很快在整个撰写组流传开来,晚间的新闻播报中也开始出现他的名字,晚间新闻时常从《纽约时报》的专栏中选取讨论主题进行生发。安德鲁的同事纷纷祝贺他的成功。他收到他的撰稿部主任发来的邮件以及许许多多为他的调查所震惊的读者的来信。但是他也因此开始被同行中的某些人妒忌,三封匿名恐吓信出现在报社,虽然这种事情并不罕见。他一个人度过了新年的元旦假期。瓦莱丽离开纽约去新奥尔良与科莱特团聚。瓦莱丽走的第二天,安德鲁在停车场险些被一记棒球棍击中,所幸与他有约的维修人员及时赶到,避免事态恶化。西蒙动身与他那一群滑雪的朋友一同前往科罗拉多州的海狸湾举行年终聚餐。安德鲁向来不重视圣诞节和新年;他痛恨所有预设人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进行娱乐的节日的晚上。两个晚上他都在“玛丽烹鱼”的吧台边,对着一碟牡蛎和几杯干白葡萄酒,一个人度过漫长的夜晚。2012年开头有些很好的吉兆。除了1月初发生的一起小事故。安德鲁被一辆从查尔斯大街警察局出来的小汽车碰了一下。车辆的驾驶员是一位退休的警员,他利用这次来纽约出差的机会到原来的工作地点看看朋友。看到安德鲁摔倒在地时,他也吓了一跳,幸好安德鲁毫发无伤地又站了起来,他才松了一口气。他坚持邀请安德鲁去他提议的小酒馆吃晚饭。安德鲁这晚正好无事,一份美味的牛排显然比去警察局做笔录更有吸引力,而且一位记者也从不会拒绝与一位谈锋甚健的纽约老警察一起吃饭的机会。老警员向他介绍了自己这一辈子,还讲了他职业生涯中好几段最精彩的故事。瓦莱丽一直保留着她自己的公寓,安德鲁管它叫作她的“降落伞”,但是从2月开始,她开始每晚住到安德鲁那里。他们开始认真地考虑换一处更大的可以安顿两个人的地方。唯一的障碍是安德鲁不想离开西村,他曾发誓要在那里生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在一个主要由小型房屋构成的街区里,找一处有三个房间的住处实在不容易。瓦莱丽想把他当成一个大孩子那样来劝他,但是不奏效,她知道自己没法儿令他搬出这个不同寻常的街区,这里的点点滴滴安德鲁都烂熟于心。每当他与瓦莱丽去散步,穿过格林尼治大街的某个路口时,他便会将这些故事娓娓道来,那里原是一家餐馆,霍普的著名画作《夜游者》便是从那里获得了灵感,或者当他们走过某栋房屋的窗前时,他会说约翰·列侬在搬入达科他大楼前曾在此生活过。西村曾见证了所有的文化革命,最著名的咖啡馆、小酒馆和夜总会皆坐落其中。当瓦莱丽向安德鲁解释说现在大部分的艺术家已经搬去威廉斯堡时,安德鲁极为严肃地望着她说道:“狄伦、亨德里克斯、斯特赖桑德、皮特、保尔和玛丽、西蒙和加丰克尔、琼·贝兹,他们都是从西村开始自己的事业的,就在我住的街区的酒吧里,这难道不是一个让我们住在这里的充分理由吗?”瓦莱丽不愿因为这样的小事而反驳他,便回答说:“谁说不是呢!”但当她向安德鲁赞美离这里只有几个街区远的住房的便利时,安德鲁回答说他绝对不会住在一个像钢铁的鹦鹉笼子一样的地方。他希望听见街道的声音、警报声、十字路口处出租车的喇叭声、旧木地板咯吱咯吱的声音,当大楼的锅炉开始工作时各种管道发出的声音,以及入口处大门吱吱的摩擦声,这些噪声令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周围生活着其他人。一天下午,他离开报社,回到自己家,清空柜子,将他大部分的个人物品搬到家中的一个储物室里。然后他打开挂衣服的壁橱,向瓦莱丽宣布,现在再没有搬家的任何需要了,她从此有了足够的地方来放她自己的东西,她可以真正地在这里安顿下来。3月,安德鲁受撰稿部主任的指派,进行一项承接上次调查的新的调查活动。一份他等待已久的重要文件将他的视线引向拉丁美洲。5月初,安德鲁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回来。他知道这次自己待不了很久,很快又必须回去工作。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让瓦莱丽原谅自己,除非在吃晚饭的时候,告诉瓦莱丽他想和她结婚。瓦莱丽打量着安德鲁,神色严肃,然后大笑起来。瓦莱丽的笑容扰乱了安德鲁的心。他看着瓦莱丽,忽然困惑地意识到这次并非深思熟虑的求婚行为其实令他自己也很高兴。“你不是认真的吧?”瓦莱丽边问边拭去眼角的泪水。“为什么我不能是认真的?”“好吧,安德鲁,我们在一起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要做这样的决定也许太仓促了。”“我们在一起已经一年了,而且我们自少年时起便相识,你不觉得我们其实始终在一起吗?”“但中间有二十年的小小间断……”“对我来说,既然我们少年时便相识,然后失去联系,之后又偶然在纽约的人行道上相遇,这就是一个好兆头。”“你,作为如此理性的记者,笛卡儿主义的忠实信徒,你现在也相信预兆这样的东西?”“当我看到你迎面走来的时候,是!”瓦莱丽直直地望着安德鲁的眼睛,沉默着,然后冲他笑了笑。“再向我求一次婚。”这次轮到安德鲁观察瓦莱丽了。她不再是二十年前他认识的那个叛逆的年轻女孩。坐在他对面与他一同吃晚餐的瓦莱丽早已用合适的衣裙换下破旧的牛仔裤,涂得乱七八糟的指甲油和篮球鞋也被上漆的薄底浅口皮鞋代替,过去一成不变的粗麻外套完全掩盖了她的身材,现在一件深V领的开司米毛衣正完美地衬托出她胸部的曲线。她的眼妆不再夸张,只是轻轻地上一层眼影,淡淡地刷了睫毛膏。瓦莱丽·兰塞在他所遇到过的所有女人中远远算不上是最漂亮的,但他从来没有感到自己如此靠近某个人。安德鲁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出汗,这可是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他推开椅子,绕到桌子的另一边,然后单膝跪下。“瓦莱丽·兰塞,我身上没有带戒指,这次求婚的想法虽然是突然的,但请相信我的诚意。要是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我们可以这个周末就一起去挑一个,我要努力做最好的丈夫,让你一生都不会摘下这枚戒指。或者说是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如果你在我死后决定再婚的话。”“就算是在求婚的时候,你也总是忍不住讲这样的冷笑话!”“我向你保证,在这个位置上,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一点儿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安德鲁,”瓦莱丽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很想对你说我同意,因为我真的很想嫁给你,而且也是为了避免让你继续在那么多人面前像个傻瓜似的跪着,但是等你一会儿站起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时,我会告诉你我对我们的婚姻所做的唯一要求。所以我一会儿大声说的‘我愿意’在接下去的几分钟内是有条件的,好吗?”“我们成交。”这回轮到安德鲁轻轻说道。瓦莱丽轻轻地吻了吻安德鲁的嘴唇,然后直接说出“我愿意”。在餐馆的大厅里,屏气凝神的顾客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家小餐馆的老板从吧台后面跑出来祝贺他忠实的顾客。他用双臂搂住安德鲁,用力抱紧他,然后在他耳边用马丁·斯科塞斯的电影里常常出现的意大利—纽约口音悄悄地叮嘱道:“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又向瓦莱丽鞠了一躬,行了吻手礼。“现在,我可以称您为夫人了!我要为您开一瓶香槟酒庆祝,我请客。是的,是的,请不要推辞!”毛里西奥回到吧台,示意他手下唯一的侍者马上执行这项命令。“现在请说吧,我听着呢。”香槟酒的瓶塞被拔掉,安德鲁轻轻地说道。侍者为他们斟满酒杯,毛里西奥也手持一个酒杯走过来,他想和这对未来的新人干杯。“请再给我们几分钟,毛里西奥。”安德鲁边说边拉住老板的手臂。“你想让我在他面前说出我的要求?”瓦莱丽吃惊地问道。“这是一个老朋友,我对我的老朋友从来没有秘密可言。”安德鲁语带调侃地回答说。“好极啦!那么这样吧,斯迪曼先生,如果你可以发誓你以后绝不向我撒谎,绝不欺骗我,或者故意让我难受,我就答应嫁给你。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了,我希望我是第一个知道它的人。我已经受够了在忧伤的夜晚结束的感情。如果你可以答应这些要求,那么我很愿意成为你的妻子。”“我向你发誓,瓦莱丽·兰塞·斯迪曼。”“用你的生命发誓?”“用我的生命发誓!”“如果你背叛了我,那我就要杀了你!”毛里西奥看着安德鲁,画了个十字。“现在我们可以干杯了吗?”这位餐馆老板问道,“我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呼呢。”接着他为他们端上两份自制的提拉米苏,并坚持要给他们免单。安德鲁和瓦莱丽是沿着西村的街道走回家的。“我们真的要结婚吗?”瓦莱丽抓紧安德鲁的手问道。“是的,真的。老实说,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向你求婚这件事会让我自己也有那么强烈的幸福感。”“我也是,”瓦莱丽回答道,“真奇怪。我应该打电话给科莱特,告诉她这个消息。我们是过去读书时认识的,我们一同分享种种苦闷以及幸福,当然尤其是苦闷的事情。我想她会是我婚礼上的伴娘。你呢,你会选谁呢?”“西蒙,我想。”“你不想打电话给他?”“当然,我明天就打给他。”“今晚,今晚就打给他,就在我打给科莱特的时候!”安德鲁丝毫不想在那么晚的时候打扰西蒙,为的只是告诉他一个明天再告诉他也不迟的消息,但是他看到瓦莱丽的眼睛里有一种孩子似的乞求的神气,这种混合了突如其来的快乐和害怕的目光打动了他。“我们各自打给自己的朋友,还是我们一起吵醒我们最好的朋友?”“你说得对,我们应该习惯一起做很多事情。”瓦莱丽回答道。科莱特答应瓦莱丽尽快赶到纽约来见她。她祝贺安德鲁,并告诉他说他还远远没有了解生活所赋予他的幸运。她最好的朋友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女人。西蒙,他呢,起先以为这是一出恶作剧。他要求和瓦莱丽说说话。安德鲁掩饰住自己的不快,当西蒙首先向瓦莱丽表示祝贺时,尤其是因为西蒙还在没有和他商量的情况下,就擅自决定约他们第二天一起吃晚饭。“我本来只是想自己告诉他的。”安德鲁向瓦莱丽解释自己不快的神情。“但你刚刚就是这样做的呀。”“不,他不相信我,是你和他说了他才信的。但怎么说这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真该死!”“但你也知道,我并没有做什么。”瓦莱丽慢慢将她的脸庞靠近安德鲁。“是的,你并没有做什么,但现在,你正在咬我的嘴唇。”“我知道。”他们整夜颠鸾倒凤,在两次温存的间歇,便用放在床头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机看黑白的老电视剧。次日清晨,他们穿过整个城市,坐在东河边的一张长椅上看日出。“你一定要永远记住这个夜晚。”安德鲁对瓦莱丽喃喃说道。5.美丽的女人6月上旬,安德鲁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度过的。等他结束第二次在阿根廷的旅行回到美国时,他发现瓦莱丽似乎比过去更加容光焕发。城里的一次晚餐,让这对未婚夫妻和他们各自的伴郎伴娘碰面,这是安德鲁所经历过的最美妙的一个晚上,科莱特觉得他很有魅力。在等待计划于月底举行的婚礼时,安德鲁的每个白天以及大部分的晚上都在精心修改着自己的文章,有时他也会梦想自己能凭借这篇报道获得普利策奖。他公寓的空调彻底罢工了,这对未来的新婚夫妇于是买下了瓦莱丽在东村的两居室。有时安德鲁会在报社待到半夜,因为当他在瓦莱丽家工作时,他敲击键盘的声音会让瓦莱丽无法入眠。城里的炎热开始变得令人难以忍受,电视上说可怕的暴风雨将每天席卷曼哈顿。在听到“可怕”这个词的时候,安德鲁并没有想象到他自己的生活将很快会被打乱成什么样子。他向瓦莱丽郑重许诺:不再去脱衣舞俱乐部,不再去逛单身姑娘出没的夜总会,只是和朋友们一同度过一个晚上。为了纪念安德鲁即将结束的单身汉生涯,西蒙邀请他去当下最红火的一家新餐馆吃饭。在纽约,当红餐馆的开张和倒闭就像四季更替一样频繁。“你真的决定了?”西蒙边看菜单边问道。“我还在烤里脊牛排和里脊尖之间犹豫。”安德鲁懒洋洋地回答说。“我是说你的生活。”“我知道呀。”“那怎么样呢?”“你想我和你说什么,西蒙?”“每次我一提到你的婚姻,你就总是扯到其他东西上去。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只是很想与你分享你生活的体验而已。”“骗人,你正像打量实验室里的小老鼠那样观察着我。你是想知道我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好方便以后你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供你自己参考。”“才不是呢!”“要是几个月前,我倒会这么说。”“那究竟是什么令你最后跨出了这一步?”西蒙凑近安德鲁问道,“好吧,你的确是我的实验室小老鼠,现在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感到自己的生活已经改变了?”“我已经三十八岁了,你也是,我只看到我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继续和这些在时尚界打滚的梦中美人儿玩下去……”“这听起来相当不错!”西蒙叫起来。“……然后变成那些英俊的孤独老人,与比他们小三十岁的姑娘们调情,坚信这样才能抓住比他们跑得更快的青春。”“我不是要你向我说教,而是要你告诉我你是否觉得自己很爱瓦莱丽,爱她爱到愿意与她共度一生。”“好吧,我,如果我没有请你当我的伴郎,我很可能直接回答你说,这关你什么事。”“但我已经是你的伴郎了!”“我的一生,我不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只取决于我。不管怎么说,现在我已经无法想象自己的生活中没有瓦莱丽了。我很幸福,当她不在的时候,我会想她,有她在我身边我从不觉得无聊,我喜欢她的笑声,她又是那么爱笑。我想这是我觉得一个女人身上最有吸引力的部分。至于我们的性生活——”“好啦,”西蒙打断了他,“你已经说服我了!剩下的事情和我彻底无关。”“你答应见证我们的婚礼了,是不是?”“我又没有必要为了拉灯之后的事情做见证。”“啊,但事实上我们从来不关灯的——”“够啦,安德鲁,不要再说了!我们可以聊聊别的事情吗?”“我还是选里脊尖吧。”安德鲁说,“你知道真正最让我高兴的是什么吗?”“让我帮你写一份举行婚礼仪式的时候念的致辞。”“不是,我不会要求你做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是想我们可以去我最喜欢的那家新开的小酒馆过完这个晚上。”“在翠贝卡的那家古巴酒吧!”“是阿根廷酒吧。”“我感到有些不太一样的东西,但今晚是属于你的,你决定,我服从。”诺维桑多里挤满了人。西蒙与安德鲁好容易才挤开一条路到吧台边。安德鲁要了一杯菲奈特—可乐。西蒙在他的怂恿下尝了一口,这酒苦得他挤眉弄眼。他选择要一杯红酒。“你怎么可以喝下这玩意儿?这东西实在是苦得不能再苦了。”“最近我常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几家酒吧里打听消息。那儿的人都这么喝,相信我,最后你一定会喜欢上这个味道的。”“我想我不太可能。”西蒙在酒吧里注意到一位美腿修长的丽人,他立即抛下安德鲁,连句抱歉的话都没有。安德鲁一个人待在吧台边,看着他的朋友远去,笑了笑。刚刚提到的两条生活道路,西蒙选择了其中哪一条,答案毫无疑问。一个女人坐在西蒙刚刚坐过的凳子上,安德鲁又要了一杯菲奈特—可乐,这个女人向他微笑了一下。他们随便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那个年轻女人对他说,她很惊讶看到一个美国人喜欢这种饮料,这实在很少见。安德鲁回答说,他本来就是个罕见的家伙。那女人的笑意更明显了,她问安德鲁究竟是什么地方和其他人不同。安德鲁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狼狈,尤其是当他看到他的聊天对象目光中的深意时,他的样子看起来更加窘迫了。“你是做什么的?”“记者。”安德鲁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个有趣的职业。”“这也要看日子。”安德鲁回答道。“你是金融方面的记者?”“哦,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因为这里离华尔街不远。”“要是我是在肉类食品工业区里喝酒,那你大概会以为我是个屠夫了?”那个年轻的女人放声大笑起来,安德鲁很喜欢她的笑声。“政治方面?”她又问道。“也不是。”“好吧,我喜欢猜谜。”她说,“你的皮肤晒得很黑,我可以推断出你常常旅行。”“现在是夏天,你的肤色也晒得颜色很深……但好吧,事实上,我的工作要求我常常旅行。”“我的皮肤生来就是深色的。那你是著名的记者吧?”“是的,也可以这么说。”“现在你正在调查什么?”“都是些不能在一家酒吧里对你说的事情。”“如果不在酒吧内呢?”她低声说道。“只能在报社撰稿组的办公室里。”安德鲁忽然觉得一股热浪涌了上来。他拿起吧台上的一张纸巾,擦了擦脖子。他迫不及待地想向这个女人也提一些问题,但是为了好好铺垫他的问题,他必须找到比猜谜更好的切入口。“那你呢?”他一边绝望地用目光搜索着西蒙的身影,一边含混不清地问道。那个年轻女人看了看表,站起身。“很抱歉,”她说,“我没有看时间,我该走了。很高兴认识你,你叫什么?”“安德鲁·斯迪曼。”他边回答也边站起身。“也许以后我们还会……”这个女人向他挥挥手。安德鲁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他甚至希望这个女人会在跨出酒吧大门时回过身来,但是他永远都无法知道了。西蒙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令他大吃一惊。“你在看什么?”“我们走吧,怎么样?”安德鲁干巴巴地问道。“这就走了?”“我想呼吸些新鲜空气。”西蒙耸了耸肩,拉着安德鲁向外走去。“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和床单一样白,是刚刚喝的那杯东西让你不舒服吗?”走出酒吧,西蒙担心地问道。“我只是想回去了。”“你先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生气!我是很想尊重你的职业秘密,但是现在,我们谈的是我知道的事情。”“而且这十年来,你说什么我没有明白过?”安德鲁没有回答,他向百老汇西侧方向走去。西蒙紧紧跟上。“我想我刚刚一见钟情了。”安德鲁喃喃自语道。西蒙大笑起来,安德鲁加快了脚步。“你是认真的?”西蒙追上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