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威尔·格林家里的晚餐第八章威尔·格林家里的晚餐威尔·格林的女儿正在门口等他,这时迎上来紧紧地、亲热地拥抱他,并吻了我们每一个人。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她是一个体格强壮的姑娘,同时也长得端正可爱。她和她的父亲说笑着,但是一望就可以看出她心里一直是非常害怕的。此外还有一个小一些的十二岁左右的女孩子和一个十岁光景的男孩子,一看就知道也是威尔·格林的子女。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老大婆,是寄住在那里,帮着料理家务的。在我们坐定之后,又进来了三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威尔·格林慈祥地点着头招呼他们。他们全是活泼漂亮的青年,那天下午他们由于在田里照顾牲畜,没有参加战斗。我们走进去的那间房屋实际上就是整个屋子了,因为除了屋角有一架扶梯通到上面的卧室或阁楼之外,底层再没有其他的房间了。这间房间和“玫瑰居”堂屋大致差不多,不过略为大一些。屋里的碗橱也制作得比较精致和美观,上面放的碗盏也多一些。墙上也是如此。它没有装着护墙板,而是挂着一种织得很松的、有树木和鸟雀的图案的绿色帷幕。屋子里到处插着许多花,大都是我看到的那种在沟渠里长得很多的开着黄花的葛蒲和鸯尾,只在靠近大门的窗台上,放着一满盆我在梦中初醒时所看到的白罂粟花。桌子上面摆满了食物和酒类,中央是一只锡镴的大盐罐,上面盖了一块白布。我们就了坐。教士用圣三一的名义,替我们向酒肉祝了福,我们也各人划了十字,就开始吃喝起来。肴馔很丰盛,有很多的肉羹和肉块、面包和樱桃。我们尽量地吃,尽量地喝,酒足饭饱之后,就在一起轻松愉快地说笑。不过这一次晚餐并不如预料的那样欢畅。格林拉我坐在他旁边,约翰·鲍尔坐在他的另一边。但那位教士显得有些心神不定。他默默地坐着,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想不起来的事情。威尔·格林不对地看看女儿,有时他的眼睛又带着一种不胜依恋的神情对着这间美好的屋子望上一周,他的和善的脸变得忧伤起来,不过并没有任何阴郁的表情。那三个牧人一走进屋子,就问及那些在战斗中牺牲的伙伴和他们的妻子儿女。因此,在后来的一小段时间中,就没有人再说笑了,因为他们都是重乡谊的好心人,都在深深地为那些死者以及因当天的事变而遭受痛苦的那些活着的人而伤悼。于是我们就这样默坐了一会儿。那轮看不见的明月虽然没有用到屋子里,可是正在我们的屋顶上面倾泻它的万斜清光;所以外面除了有阴影的地方外,是一片光明,而那座高塔的白色塔壁,则更是我们所能看到的最白的和最亮的东西。方外,是一片光明,而那座高塔的白色塔壁,则更是我们所能看到的最白的和最亮的东西。我们这样坐了一会儿。那种由奇妙而优美的景物所引起的惊异愉悦的感觉又一次涌上了我的心头,交融在一切美妙的声色芳香之中,只不过这些声色芳香对我并不新奇,而是很久以来就为我所熟悉的。威尔·格林默坐着,他的女儿伏在他的椅子背上,一只手插在他的黑而且密的鬈发中间,我想她是在低低地啜泣着。这时他突然在他的座位上挪动了一下身子,他那粗壮宏亮的嗓子打破了沉寂。“怎么啦,孩子们,乡亲们,我们为什么这么沉默呀?如果那些今天傍晚从我们手里逃走的骑士偷偷溜回到这儿,从窗口往屋里偷看一下的话,他们准会以为他们把我们都杀死了,我们都是那些跟他们搏斗的人的鬼魂呢。不过,说实话,有时候跟朋友们坐在一起,让夏夜的天籁替我们说出心上的话,把它的故事讲给我们听,那也是很美的。可是,就眼前来说,小宝贝,你还是去把大酒就和好酒拿来吧。”“真的,”约翰·鲍尔说,“如果你们现在笑得不够开心的话,那么明儿早上,当你们快要玩弄箭镞和大刀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尽情地笑了。”“那倒是真的,”从高地上来的客人之一说,“我们在法国作战的时候,就是这种情形。在作战的前夕,大家都很严肃,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就变得兴高采烈起来了。”“是啊,”另一个说,“可是说实话,在那儿,你们打仗是没有目的的,可是明天,我们是为争取一种公平的报酬而战斗。”“过去我们打仗是为了生活,”第一个人说。“对,”第二个说,“是为着生活。唉,我们从战场回到家里,却发现那批律师在玩他们的鬼把戏。哎,威尔·格林,来干一杯吧!”这时威尔·格林手里擎着一大碗酒,站起来说:“现在,我提议为肯特郡的铁匠们的健康干杯;因为他们把我们的锄头化成了宝剑,镰钧变为长矛!诸位,干一杯吧!”于是他一饮而尽。他的女儿重在他的碗中把酒斟满。他把碗递给了我。我接过来以后,才看清那碗是用一种很轻的、有奇异的斑痕的木头制成的,打磨得很光滑,拦腰还镶有一道银箍,上面镌着一句铭文;“以圣三一之名,满斟醴醇,为我祝福。”我在喝酒之前,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句话:“为明天和以后的美好的日子干杯!”然后,我喝了一大口这种醇烈的红酒,喝完把酒碗递给了坐在我下手的人。每人在喝酒的时候,都说祝辞,如“为向伦敦桥进军于杯!”“为霍勃·卡特和他的伙伴们的健康干杯!”。这样一路传过去,直到最后轮到了约翰·鲍尔。他一面喝酒,一面说:“预祝十年之后,同胞们个个自由!”然后,他对威尔·格林说:“威尔,现在我必须退席,到那边教堂里去为阵亡者,朋友和敌人都在内,守灵了。你们如果有什么人要做忏悔,请在明儿早上到那儿去找我,不过要尽可能在太阳升起之前来。还有,我们这位来自泰晤士河彼岸的朋友和兄弟有意跟我谈谈,我也有意跟他谈谈,所以现在我要搀着他的手把他带走了。伙伴们,祝上帝保佑你们!”来自泰晤士河彼岸的朋友和兄弟有意跟我谈谈,我也有意跟他谈谈,所以现在我要搀着他的手把他带走了。伙伴们,祝上帝保佑你们!”“老朋友,你可得早些回来啊,因为明天如果我们真要在罗彻斯特吃午饭的话,我们必须绝早就动身呢。”当我回答他知道了的时候,我有点结巴,因为约翰·鲍尔正用一种很奇怪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的心则在急切地、可怕地跳动着。我们静静地走到门口,来到了明亮的月光之下。我们跨出了门槛,然后我踌躇了一下,回头望了望那满映着黄色灯光的窗子和里面的那些人影。这时一种悲哀和渴望的感觉不禁在我心中油然而生,至于为什么要这样,连我自己也说不出道理来,因为我是一会儿就要回来的。约翰·鲍尔没有催促我,只是举起了他的手,似乎是要我倾听什么似的。屋里的主人和客人在我们离开之后,都躺了下来,并且看来已经相当地快活了,因为客人之一,就是那个首先提到法国的人,正以一种粗豪而悲凉的调子。开始唱一只叙述战争的歌儿。我还记得它的开头几句,那是在我掉过头来和约翰·鲍尔一起向教堂走去的当儿听到的:在法国的平坦的战场上,一天早晨我们在那里打仗,好一片可爱的土地,在清清的河水旁。请侯贵族的涟旗蔽日飘扬,骑士们何等勇壮,枪手、侍卫、奇兵猛将,更有那弓弯手把箭矢放,在这里倒下的簪缨世胄,可谓车载斗量。第九章生者与死者之间第九章生者与死者之间①。我在踏进教堂中部的浓阴里的当儿,第一次注意到我还拿着一朵白罂粟花。这一定是我从威尔·格林的家里出来在窗子前走过的时候顺手从盆里采下来的。这座教堂的中部并不十分大,但显得很宽敞。房子已相当老了,不过建造得很坚固,而且很美观。它的由弧形的木板所构成的屋顶有粗大的过梁支撑着,由一边的墙顶直搭到对面的墙顶。教堂中部除了从窗口照进来的月光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光亮。至于那些窗于也并不是很大的,窗子的玻璃上绘满了白色的回纹细花,中间随处夹缀着一个个颜色极深的五彩人像。靠近每条过道的东端,各有两扇比较大一些的窗子,为的是让教堂向东的那一面能够亮一些。我因此能够把那道分隔教堂中部与圣坛所的新近漆得金碧辉煌的大屏风上的雕绘全部看清。在它上面的楼厢里,在那个把楼厢与圣坛所拱顶之间的空间全部占去的大十字架之前,有一支蜡烛在摇曳地发着光。在每条过道的东端,又各有一座圣坛,南面的那一座靠着外面的墙壁,北面的那一座则靠着一道漆得花花绿绿的、刻着搂空花纹的屏风,因为那一条过道是沿着圣坛所一直通过去的。在这第二座圣坛的近处,放着几张显然是新制的、式样既很美观、雕刻得又颇为精致的橡木长椅子。除了这几张长椅外,教堂中部没有其他的东西了。教堂中部的地面是用瓷砖按照一种古老的花式铺成,瓷砖的质料跟我在外边所看到的那些碗盏相同。支撑拱顶的柱子屹立在地上,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洁白和美丽,就象是浮在一片黑沉沉的、闪烁着万点银光的海面上一般。教士自己划过了十字,并把圣水给了我之后,就由我独自四下里去徘徊巡视。这时候,我才看到四面的墙壁上全绘着故事画。在我们进去的那个门附近,画着一个巨大的长着一部黑色胡须的圣克里斯朵夫(St.Christopher),很象威尔·格林。在圣坛所的拱顶上面,画着一幅未日审判图。画师在这幅画中并没有把国王或者主教轻易放过。画中有一个戴蓝色小帽①的律师,在一群由魔鬼押解到地狱去的恶汉中间,还是一个主要的角色呢。“啊,”约翰·鲍尔说,“就你在伦敦和坎特伯雷之间所能看到的这类教堂来说,它算得上是既宽敞又漂亮的,不过我可是在问我自己:不知道那些死者将住在哪里,而那些建造这所房子供上帝安居的人死后又将到什么地方去安身。上帝答应他们最终都要把自己的罪恶洗刷干净,可是他们之中,有一个仍旧活着的却是一头肮脏的蠢猪和残忍的狼。②你是个读书人,你真相信这样的家伙也是有灵魂的吗?如果他们真的也有灵魂,那么上帝把他们制造出来,难道是妥当的吗?我所以敢这样问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卖友求荣的小人。再说,就算你真是一个卖友求荣的小人,那也没有什么关系,①这是根据圣经的神话,天使长米迦勒(Michael)为摩西的尸首与魔鬼争辩的时候胜了魔鬼。魔鬼常被画成龙形。参看《新约全书犹大书》,第9节。——译者①一种以前为律师戴的小帽子。——译者②蠢猪和残忍的狼指的是坎特伯雷大教堂的大主教,因为征收人头税就是他倡议的。——译者反正我也不想在这次出征之后再生还了。”反正我也不想在这次出征之后再生还了。”“朋友,除了寄托于肉体中的灵魂之外,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什么灵魂,所以我无法告诉你。”他在他的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然后说:“不过我相信过不了多少日子,即使我的身体还没有从死人堆里复活,我的灵魂也会和天上的圣者一起在天堂的幸福境界中享受欢乐,因为我在尘世上一直是好好地工作的,而且我熟知那些在好久之前就离开尘世的朋友,象圣马丁(St.Martin)、圣芳济(St. Francis)、坎特伯雷大教堂的圣托马斯(St. Thomas)等,他们是会在天堂里的伙伴们面前为我说好话的,我决不去失去我所应得的报酬。”在他说话的当儿,我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显得那样的温和、安详和快乐,所以我不想说什么使他伤心的话。不过我在看着他的时候,我的眼睛里可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他似乎是觉察到了,于是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迷惘的神色。“你对于这些事情怎样看的?”他说,“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人们为了正义的事业捐弃生命是为的什么呢?”我微笑了一下说:“而且他们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虽然月光凄清,我仍能看出他的脸儿突然变得通红起来。他用一种激昂的声音说:“应当干伟大的事业,否则就应当后悔枉自为人一场。”“是呀,”我说,“他们活着是为了生命,因为这个世界是有生命的。”他伸过手来握住了我的手,但没有再说什么。我们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十字架屏风的小门前。这时他才转过身来,把他的手放在门的环圈上,说道:“你看见过的死人多吗?”“不多,只看见过几个,”我说。“我看的可多了,”他说。“不过,现在先进去看看他们吧,先看我们的朋友,再看我们的敌人。这样,当我们坐着谈论世界末日到来之前在世间的日子时,就不会再惦记着去看他们了。”于是他推开了门,我们走进了圣坛所。在圣像前的高大的圣坛上点着一支蜡烛,月光从大格子玻璃窗(窗上没有画着彩色圣像和花饰)中投射进来,映着烛火,使火光显得红沉沉的,呈现一种奇异的景象。在我们所进去的地方,放着几张新制的教士和教区牧师坐的高椅子,它们比我以前所看到过的任何木器雕刻得都要细密、都要美丽。圣坛所里到处都是色彩富丽、式样精美优雅的东西。我们的阵亡者安眠在高大的圣坛前低矮的尸架上,他们的脸全用亚麻布遮盖着,因为有几个在厮杀之中被砍得血肉模糊。我们走上前去,约翰·鲍尔把其中之一的脸上的亚麻布揭开。他的心窝里中了一箭,他的脸是安详而平静的。他是一个白皙而漂亮的青年,他的头发是淡黄色的,淡得竟和白色相差无几。他穿着他倒下去时所穿的衣服,双手合在胸前,并捧着一个灯心草扎成的十字架。他的弓放在一边,他的箭囊和宝剑放在另一边。约翰·鲍尔一面用手捏着尸布的一角,一面对我说:“学者先生,你可有什么话要说吗?当你看着他的时候,你可为这个人或者为你自己将要和他一样而感到由衷的悲哀吗?”我说:“不,我不觉得有什么悲哀,因为这个人并不在这里,这不过是一所空房子,它的主人早已离开了它,到别处去了。老实悦,它在我的眼里,不过是一个蜡像而已;不,连蜡像都还够不上呢,因为如果它真是一个蜡像的话,它就应该塑得和这个人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这里并没有生命或者类似生命的东西,所以我并没有为它所感动。不,倒是这个人的服装和武器更使我感动一些——它们要比他的尸体更富于生命。”我说:“不,我不觉得有什么悲哀,因为这个人并不在这里,这不过是一所空房子,它的主人早已离开了它,到别处去了。老实悦,它在我的眼里,不过是一个蜡像而已;不,连蜡像都还够不上呢,因为如果它真是一个蜡像的话,它就应该塑得和这个人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这里并没有生命或者类似生命的东西,所以我并没有为它所感动。不,倒是这个人的服装和武器更使我感动一些——它们要比他的尸体更富于生命。”我说:“我怎么能为那种我不大能想象的事情而悲伤呢?你知道,当我活着的时候,我不能设想我将来会死,或者简直不能相信有死那回事。虽然我知道得很清楚我总有一天要死的——但我想那只是在某种新的方式下继续生活下去。”他又显得很因惑的样子看着我。但他的脸色在他开口说话时重又变得明朗起来。他说:“是呀,一些也不错,那就是圣教对死亡的解释,我所追求的也正是这种生活。在此之后,我将看到我在世上的时候所做的一切事情,看到它们的真正意义,以及它们所能造成的结果。我将永远是圣教中的一员,也就是与友爱融为一体。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也还是和现在一样。”听了他的话,我叹了口气,然后我说道:“是的,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是这样想的,因为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够设想自己不活着。我记得丹麦人通常说一个将死的人是:‘他改变他的生活了。’”“你也以为是这样吗?”我只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话。“就这一点来说,你究竟是怎么看的呢?”他说,“在我们两人之间,似乎有一堵高墙把我们隔开了。”“我的看法是这样的,”我说。“虽然我会死、我的生命有终了的一无,可是人类仍然存在。所以,我既然是一个人,我也就不会消灭了。好朋友,就是你也是这样看法的呀。或者,至少你是这样做的,因为目前你不是宁愿在悲哀和痛楚之中牺牲你的生命,也不肯叛离友爱,不愿不尽你的最大的努力去为友爱而奋斗吗?而你是知道的,就象你方才在十字架前所说的那样,只要你肯说几句奉承话,对真理睁一眼闭一眼,花几个小钱,做几台弥撒,你就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和那个天堂里占到一席之地。跟你一样,现在有许多不为人所知的无名的穷人也是这样做的。而且只要这个世界存在,以后还会有人这样做。至于那些没有这样做的人,都是由于畏惧才没有这样做。他们对自己的懦怯感到惭愧,于是就捏造了许多借口来欺骗自己,免得自己无颜再活下去。相信我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世界就不能再存在下去,而要给它自己的恶臭所闷死。朋友,现在存在于你我之间的那堵高墙消失了吧?”他看着我和蔼地笑了,但他的笑容中央着一种凄然和不好意思的成分!他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你已经看到这些过去是我们的朋友的形体,现在,请到那边去,看看那些一度是我们的敌人的形体吧。”于是他领着我穿过旁边的屏风,来到圣坛所的过道里。在那里的砖地上,放着敌人的尸体。他们的武器被拿走了,他们的甲胄也被剥掉了,不过他们的衣服还留着没动。他们大多数但不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盖着尸布。在过道的东端,另有一座圣坛,上面盖着一幅绣满着美丽的图案的花布。圣坛上面的墙壁上,有好些圣龛,正中央的那一只里安放着一尊金碧辉煌的雕像,是一个骑在马上的服饰华丽的骑士,他把他的披风一劈为二,把其中的一片赠给一个半裸着的乞丐。放着敌人的尸体。他们的武器被拿走了,他们的甲胄也被剥掉了,不过他们的衣服还留着没动。他们大多数但不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盖着尸布。在过道的东端,另有一座圣坛,上面盖着一幅绣满着美丽的图案的花布。圣坛上面的墙壁上,有好些圣龛,正中央的那一只里安放着一尊金碧辉煌的雕像,是一个骑在马上的服饰华丽的骑士,他把他的披风一劈为二,把其中的一片赠给一个半裸着的乞丐。他说:“要是我看到他们的脸,总能辨认出几个相识的。不过随他们去吧。”“他们都是坏人吗?”我说。他说,“有两三个是坏蛋。不过我也不想跟你谈论他们。这所房子是圣·马丁的,如果他愿意,让他来讲述他们的身世吧。至于其余的人,都是一些可怜的傻瓜,也就是说,他们是些为了混碗饭吃而被迫走上这条倒霉的路的人。愿上帝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安宁,我不愿做一个搬弄是非的人,就是在上帝的面前也是如此。”这样,我们站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但是我所注视的,并不是那些尸体,而是墙壁上那些奇异的图画。这儿的图画,比起教堂中部的,在色彩上更为浓重而艳丽。我只顾瞻仰着,直到约翰·鲍尔终于转过身来,把他的手按在我的肩头上,我才陡然清醒过来,说道:“啊,兄弟,我现在必须回威尔·格林的家里去了,因为我答应他早些回去的。”“还不到时候呢,兄弟,”他说。“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谈,而且夜还不那么深呢。我们且到教区牧师的座椅上去坐一会儿,让我们对这个人类的世界,以及我们所居住的这个国家的凤尚质疑忻辨一番。因为我再一次看到:你的确看见过许多我所未曾见过的而且也是我不可能见到的东西。”他一面说,一面带我回到圣坛所里,对着那座高大的圣坛和东边的大窗子,在圣坛所西头的高椅上并肩坐下。这时候,天空中的月亮已经西移,圣坛所变得更加幽暗了。不过仍然有些朦胧,所以凭着那扇面向着我们的窗子上的亮光,我仍能把我四周围的东西看清。我知道这朦胧的光亮将残留到长夏的短夜消逝,黎明的晨曦把我们周围一切东西照得清清楚楚为止。我们就这样并坐着。我聚精会神准备听他所要说的话,同时思忖着我要向他提些什么问题,因为正如他所想我的那样,我认为他曾经看到过一些我所不能看到的东西。第十章两人谈论未来的时代第十章两人谈论未来的时代“你为什么要问我啊?”我说。“我能在这座教堂以外,看到多远呢?”“很远,”他说,“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读书人,读过许多书。而且,虽然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觉得你比我们多知道好多东西,好象这个世界对于你比对于我们存在得更长一些。所以,请别把你的心里所知道的东西隐藏起来,因为我明白过了今夜,直到我们在天堂上大伙儿重新聚首以前,我是不会再见到你了。”“朋友,”我说,“请随便发问吧,或者你还是问一问未来的年代里将发生一些什么事情吧。不过我想你对于那种事情也一定有你自己的看法。”他撑着靠背椅的扶手,抬起身子,凝视着我的脸说:“难道说你不是一个血肉之躯的凡人,而是由万民之主与上天之子派来告诉我,今后的情形究竟是怎样的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请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吧,因为我早已看出来,你的语言和我们的有些相象,可是又不同,你的脸上有一种神气很不象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不过请你注意:就算你果真是这样的使者,我也并不怕你,不,就是那个派你来的人,我也不怕。我决不会听你的吩咐,或者他的吩咐从伦敦桥上退回来。我要勇往直前,因为我所做的事情是对的,是应该做的。”“哎,”我说,“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我是只知道什么是生命而不知道什么是死亡的吗?我不是死人。至于说我是由什么人派遣来的,我不能说我到这儿来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然而我也说不出我到这儿来究竟出于谁的意志。还有,我必须告诉你:就算我比你多知道一些东西,可是我所做的要比你少得多,所以你仍然是我的指导者,而我只能做一个歌颂你的吟游诗人。”他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然后说道: